“丢不丢人啊?”
到了这一步,美院的几个?球员终于看出来,之前梁柯也不愿跟薛楚唯起争执,不是因为他不会打?架,而是因为他手黑,脾气上?头了容易收不住劲儿
打?伤薛楚唯对梁柯也来说,比听两句废话更难受。
他嫌脏。
但梁柯也还是没能忍住脾气。
为什?么呢?
几个?球员偷偷对视一眼?,同?时想到——
学油画的那个?女孩子,该不会是梁柯也的女朋友吧?
说他两句没什?么,说到女朋友身?上?,梁柯也一点儿也忍不了……
我曹……
李西袁看出那几个?人的神色变化,浅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要保密哦。
“除了脏话,你也骂不出别的什?么,”梁柯也偏了偏头,手指捏了下?脖子,这种动作由他做出来,显得匪气很重,“我教你一个?词吧——贱命一条。意思是,我改装一辆车的钱,能买下?你一条命。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一根一根地踩碎你全身?的骨头——就在这儿,当着这些人的面。”
这时候薛楚唯才明白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他哆嗦着,双眼?通红,“哥,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我……”
“舔干净,”梁柯也重复一遍,“我放你走。”
薛楚唯抬起头,梁柯也仪态好,站直时更显腿长,身?段挺拔,逆光看去,如同?石砌的雕像,每一寸线条都锋利。
短暂的静默过后,众人听到一声哭腔,薛楚唯边哭边完成了梁柯也的要求。
事情解决后,薛楚唯是被队友拖走的,他腿软得站不起来,也哭得停不下?来,边哭边干呕,哭得李西袁都无奈了。
“又?怂又?贱又?没品,”李西袁啧了声,“这种人最没意思。”
梁柯也没做声,修理完薛楚唯他脸色依然不好,手机上?一大堆新?消息,认识的不认识的,还有人打?电话过来,唯独没有秦咿。
他伸手将来电按掉,忽然觉得掌心刺痛,这时才发现手里破了皮,还有些出血,大概是抡条凳时剐蹭的。
李西袁看了眼?,“去医务室涂点药吧,别感染。”
梁柯也垂眸看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女孩子都很心软吧?容易对弱者或伤患产生怜悯。”
李西袁摸不着头脑,“对啊,怎么了?”
条凳被梁柯也摔断条腿,断口处支起一根尖锐的木刺。梁柯也走过去,单手握住,用力一划,破皮的小伤口顿时变成横贯半个?手掌的大口子,血液汹涌流出。
“我曹!”
“疯了吧!”
周围的人发出各种惊呼。
李西袁立即拿无菌纱布压住伤口,帮他止血,皱眉道:“心情不好玩自残?少?爷,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弦乐系的,以后不练琴不比赛了?”
血迹很快将纱布洇透,红得刺眼?,梁柯也眉毛都没皱一下?。他用另一只手打?开微信,长按屏幕底端,录制语音消息——
“我受伤了,你会来看我吗?”
声音听上?去有些哑,还有股疲惫虚弱的劲儿,语速也慢。
李西袁动作一顿,挑了挑眉,有点惊讶。
发完那条语音消息,梁柯也没锁屏,他一直盯着聊天框,等待什?么。大概半分钟,嗡的一声震动,不是新?消息,而是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与?此同?时,在场的人都看到那个?“DOUX”的备注。
先前的惊呼声变成了起哄,一堆人七嘴八舌地说:“居然用苦肉计吓唬小姑娘,也哥,你也太坏了。”
还有人小声嘀咕:“网上?说的竟然是真?的……”
震动声一直在响,梁柯也却没接,他看了眼?屏幕,又?去看窗外半沉的日落,眼?睛眯了下?,好像在琢磨什?么。
伤口还在流血,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儿,没有痛觉似的,那副模样,说不清是霸道还是匪气,特别带劲儿。
李西袁笑?了声,“欲擒故纵啊?我真?的有点好奇了,该是多厉害的小姑娘,让大少?爷殚精竭虑到这种地步。”
除了一起打?球的交情外,李西袁还是梁柯也的直系学长,经?常一道去琴房。他知道梁柯也心里有人,但是,从未见?过。梁柯也也从不主动跟人提,又?藏着又?护着。
说话时第一通来电因迟迟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几乎没有间隔,第二通跟着打?进来,震动声继续响着。
梁柯也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甚至露出点笑?,他看李西袁一眼?,懒洋洋地回?:“相?当厉害呢。”
李西袁被他气笑?了。
梁柯也听着第二通来电的震动音,一面计算着秒数一面朝外走。
“去哪?”李西袁问。
“医院,”梁柯也头也不回?地说,“找医生理伤口。”
总不能叫秦咿到更衣室来找他。
从更衣室出来,体育馆的走廊幽长寂静,梁柯也掐着时间,在第二通来电被自动挂断前接了起来。周围空空荡荡,他故意拖慢脚步,故意讲伤口疼、在流血,声音中有股懒调,同?时,又?很柔和,存心吊着什?么似的。
他听见?秦咿说害怕,听见?秦咿催促出租车司机快一点,她急着赶来见?他。
小姑娘绵软的语气和声音,让梁柯也心软得近乎塌陷,像阳光直晒下?的香草冰淇淋,甜腻腻地融化着。
与?此同?时,梁柯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是真?的喜欢,喜欢秦咿,不是荷尔蒙作祟,不是一时兴起。
世界人声鼎沸,有落日有鲜花,梁柯也只想知道,来见?他的路上?,秦咿是不是跑着的,呼吸会不会变得有点急。
对他来说,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偷偷藏藏?喜欢就该暴烈沸腾,要冲上?云霄。
盛大的爱意永不落败。
那天,梁柯也的心思都在秦咿身?上?,警惕性大打?折扣,没留意有一道影子始终跟着他。
跟在梁柯也身后的那道影子,是宁迩。
虽然表白墙删除了动态,但粉丝误拍到梁柯也微信列表的事?,还是在美院小范围传开,慢慢的,宁迩的名字也出现在众人的讨论?里,成了主角之一。
真真假假,蜚语流言,压不住的好奇和窥探,连空气都变得燥热。
宁迩的舍友发了几张截图给她,语气里有好奇也?有激动,“宁宁,‘doux’这个备注对应的人是你吧?谈了这么帅的男朋友也不跟我们讲,真不够意思!”
收到?那些消息时,球赛尚未结束,宁迩坐在体育馆的看台上,目光紧紧跟随着梁柯也?。她看见他穿白色球衣,看见他捞起上衣的下摆擦汗,露出腰腹处劲瘦紧实的肌肉线条。
明明隔得很远,隔着数不清的欢呼与喝彩,宁迩却觉得她好像能触摸到?梁柯也?的体温,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炙热和湿润。
不止是舍友,宁迩的其他朋友也?发来?消息,旁敲侧击地打?听,网上说的是不是真的。宁迩扫了眼,没回复,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她脸上看不出太多变化,心里却浮起淡淡的苦味。
高中时,宁迩班上的一个女同?学不知从?哪弄到?了梁柯也?的微信号,宁迩悄悄问同?学要来?,鼓起勇气发送了好友申请,却没得到?任何回复。她从?没出现在梁柯也?的好友列表里,怎么会拥有他设置的特殊备注。
但是,面对好友的询问,宁迩没否认,也?没有解释。
宁迩还记得那天?晚上,她从?图书?馆出来?,穿过小路往宿舍走,脑袋里正琢磨着一幅素描作业的构图,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影子——
那人高而瘦,衣品很好,半边身子匿在阴影里,正低头和人说着话,声音又低又轻,浑浊光线下,显得温存而暧昧。
宁迩猛地停下脚步——
梁柯也?。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美院?还是女生宿舍楼下……
太过惊讶,宁迩手机险些掉在地上,她睁大眼睛,试图透过昏暗的光线看清梁柯也?在跟谁说话。梁柯也?似乎所有觉察,他挡了挡,将与他说话的人彻底藏住,同?时,神色冰冷地回头扫了眼。
宁迩心跳倏地加快,她既想?让梁柯也?看见自己,又怕他看见,心思正矛盾着,梁柯也?却转了回去,注意力都放在藏起来?的那个人身上。
忽视比唾骂更让人难堪,宁迩有些狼狈,加快脚步跑过去,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梁柯也?的声音——
“你害羞啊?”
他声音很低,还有点哑,透着股哄人的味道。
宁迩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故意跺了跺脚,发出声音,想?给那两个人添点麻烦。直到?进了宿舍楼的大门,宁迩心里依然留存着刚刚看到?的画面
对待别?人梁柯也?总是眉目冷淡,一副耐心欠佳的样子,对待那个人,他却好像有用不完的缱绻温和。
真矛盾啊,但是,又莫名?诱惑。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宁迩脑袋里闪过一个名?字,她控制不住自己,多爬了两层楼梯,走到?一间宿舍前,抬手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大眼睛的女生,模样很精神,宁迩记得,她也?是油画系的,叫章以佟。
宁迩朝屋子里看了眼,不太自然地问:“秦咿在吗?我有事?找她。”
“不在,”章以佟说,“她刚出去了。”
宁迩脸色白了下。
章以佟说:“要进来?等一会儿吗?”
宁迩摇摇头,没说话,失魂落魄地走了。
本以为秦咿和梁柯也?的事?很快会在院系里传开,宁迩一直留心观察着,结果毫无动静。秦咿的生活依旧平淡,她按时上课,从?不缺勤,还通过学校的勤工助学办接了一份学生事?务管理的工作。
这活儿钱少事?儿多,摆明了把?学生当成廉价劳动力,秦咿却格外认真,所有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是不是搞错了——
那晚跟梁柯也?见面的人并不是秦咿。他感兴趣的劲儿已经过去,换了目标。
宁迩的心思有点散,甚至找到?章以佟,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章以佟告诉宁迩,秦咿没有男朋友,是单身,宿舍女生聊天?时,秦咿亲口说的。
篮球赛这天?,宁迩很早就到?了体育馆,她仔细找了找,秦咿没有出现在观众席上。紧接着,她收到?室友发来?的几张截图,备注事?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秦咿的名?字,反而将箭头指向宁迩。
误会越积越多,宁迩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可以借机跟梁柯也?谈一谈。
比赛结束后,球员去了更衣室,宁迩也?跟过去,然后,她就撞见了意料之外的情形。
梁柯也?教训薛楚唯时,宁迩就在更衣室外,透过门板的缝隙,她清晰地看到?整个过程——
条凳的摔砸,众人的话音,薛楚唯的哭求,以及梁柯也?沉冷入骨的声线。
薛楚唯或许始终没有搞清他到?底为什么挨打?,宁迩却清楚——
薛楚唯不该打?秦咿的主意,更不该用那种恶心的语气和字眼去谈论?她。
龙有逆鳞,人也?有,触碰不得。
意识到?这一点,宁迩第一次有一种无力感。
即使在秦咿看不到?的地方,梁柯也?依然愿意为她拼命。他从?不计较付出和回报是否对等,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她。
那是一份过于汹涌的感情,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大雨磅礴时,淋湿世?间所有爱意,梁柯也?想?要守护一个人的决心,就像抖动翅膀的蝴蝶,乘风而起,驭风而归,从?不迷失。
宁迩倚靠着墙壁,觉得头重脚轻——
原来?,她真的搞错了,梁柯也?从?来?没有转换过目标,他只要秦咿。
那秦咿呢?她没有出面澄清网络上那些误会,也?没有来?看梁柯也?的比赛,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被保护着。
如果秦咿不喜欢梁柯也?,如果,梁柯也?只是一厢情愿……
宁迩握紧手指,心跳声震耳欲聋——
那么,就让她再勇敢一次吧,最后一次。
被梁柯也?那种傲慢到?要命的家伙喜欢,热烈地喜欢着,到?底是什么感觉,她真的很想?尝一尝。
宁迩早有准备,所以,很顺利地医院急诊大厅的入口处截住了秦咿。
秦咿匆匆赶来?,她跑得急,半路险些滑倒,身形不受控制地摇摆了下,丸子头松松散落几缕碎发,贴在脖子上,显得肩颈单薄,皮肤又白又细。
她身上有种雪后晴光般的漂亮,清纯又自然。
宁迩这样想?着,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叫了她一声:“秦咿。”
看到?宁迩,秦咿有些惊讶,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等你,”宁迩直接说,“我想?知道,梁柯也?是你男朋友吗?”
秦咿一怔,心里浮起几分微妙的不适,皱眉道:“这是我的私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之前,我跟你讲过,我喜欢一个男生快三年?,那个人就是梁柯也?。”宁迩目光坦荡,神色也?是,“如果梁柯也?是你男朋友,你可以给我一耳光,骂我不要脸,这是我该受的。如果不是,那你能不能先别?去进去,别?见他,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宁迩的直白完全在秦咿的意料之外,她有些招架不住,但很快又猜到?什么,喃喃:“你想?跟他表白。”
陈述的语气。
“对,”宁迩笑了下,“高中时我跟他表白过,他虽然拒绝了,但是,很照顾我的情绪,还叮嘱身边的朋友不要乱说话,以免影响到?我。我觉得在他心里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想?试一试。”
秦咿眨了下眼睛,重点有点歪,“你不是梁柯也?的初恋?你们没有交往过?”
宁迩有一瞬的尴尬,她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没有,那是别?人误传的。”
原来?,是误会啊。
秦咿莫名?松了口气,立即想?到?另一个问题——
“DOUX”到?底是谁的备注?
难道……
宁迩不愿给秦咿太多的思考空间,她又问了遍,“秦咿,梁柯也?是你男朋友吗?”
当然不是。
秦咿抿着唇,不得不摇头,却又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该怎么形容呢,就像独自生活在花园里的小白兔,同?类不仅擅自闯入她的领地,还拔走了她最喜欢的胡萝卜。
等等,最喜欢的胡萝卜——
“胡萝卜”指代的是谁?
她在喜欢谁……
秦咿闭了闭眼睛,脑袋乱作一团,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让她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她心动了,她喜欢梁柯也?。
她喜欢上尤峥和梁慕织的孩子。
胸口一阵闷窒,寒意陡升。
恍惚间,秦咿似乎回到?了过去,她最无助的时候——
方瀛去世?、谢如潇坐牢、方恕则不知所踪,学校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议论?她、打?量她,目光中充斥着说不清的意味,流言四起,秦咿躲不掉也?逃不过,度日如年?。
她连哭都不敢哭,因?为,哭得越是伤心,越容易被当成笑话。
那样艰难的日子,又那样漫长?。
宁迩还想?说什么,秦咿却不敢再听,落荒而逃。她动作太匆忙,没注意有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
直到?秦咿的身影彻底消息,宁迩才走过去,将她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是一包薄荷糖。
糖果的包装有点眼熟,宁迩思考了会儿,突然想?起来?,她在梁柯也?的微博上见过。
很久以前,梁柯也?上传过一张照片,拍的是车内副驾上的玩偶,玩偶周围散落几样杂物,其中就有一包薄荷糖,和宁迩捡到?的这包一模一样。
宁迩记得很清楚,发微博时,梁柯也?编辑了文字——
“看起来?挺乖,其实脾气一点都不好。”
他在那条动态下回复粉丝的评论?——
“糖送给别?人了。”
难道,这些细节背后,都有秦咿存在的痕迹?
他明明是那样冷淡的个性,耐心欠佳,为了秦咿,却可以细腻到?这种地步。
宁迩觉得手脚发冷,同?时,隐隐意识到?,有些东西她注定永远得不到?。
清创缝合后,医生开了些药,让梁柯也?去输液室挂水。
宁迩进去时,梁柯也?一只手的手背上埋着针,身形向后,靠着座椅的椅背。他姿态有些懒,腿很长?,潮牌帽衫的兜帽带在头上,露出几缕额发,显得鼻梁而高挺,那股又帅又混的调调,特别?招眼。
脚步声传来?,梁柯也?抬眸瞥了眼,他对宁迩毫无印象,于是,视线又垂下去,看向手机屏幕,情绪上不见半点波动。
宁迩心里再次涌起一股被忽视的滋味,酸涩得厉害,但她不愿放弃,咬着唇,又走了几步,离他更近。
也?是在这时候,宁迩发现梁柯也?不是在刷微博或其他什么软件,而是在看一个人的朋友圈。封面图的右下角显示出ID,一个让宁迩心口发紧的备注——
DOUX。
不止是备注,旁边的头像,宁迩也?不陌生。
她和秦咿虽然没有加过好友,但两人有共同?的课程群,所以,宁迩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秦咿的头像。
梁柯也?在看秦咿的朋友圈。
三天?可见的设置,让梁柯也?只能看到?一条内容,一幅水彩写生,秦咿画了养在玻璃杯中的红色金鱼、木质地板,以及面料顺直的浅色窗帘。
构图很精致,用色也?干净,符合秦咿的气质。
梁柯也?盯着那条动态看了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包着纱布的手艰难移动,又点开秦咿的头像,好像与她有关?的一切他都看不腻。
他在看秦咿,宁迩在看他,许是视线停留得太久,梁柯也?有所觉察,抬了抬眸,微微皱眉,“有事?儿吗?”
宁迩呼吸发紧,心跳也?乱,不知怎么想?的,她拿出那包薄荷糖,递给梁柯也?,“这是秦咿的东西。”
梁柯也?一顿。
之前通话时,他说他头晕,想?吃甜的,于是,来?见他的路上,秦咿特意买了一包对两人来?说有特殊含义的糖?
心里闪过几个念头,梁柯也?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是,宁迩敏锐地感觉到?,他在发生变化,目光和气息都变得柔和。
“秦咿让你转交给我?”梁柯也?往她身后看了眼,挑着眉,眼神很痞,嗓音很好听,“她人呢?怎么没进来??”
居然要借助秦咿,她才有机会跟梁柯也?说几句话——
宁迩觉得讽刺,同?时,那种不甘心的感觉更重了,她低声说:“我告诉秦咿,我喜欢你,喜欢了快三年?,我问她能不能先别?见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向你表白,她答应了。”
两人一站一座,姿态不同?,高度差距却不大,梁柯也?靠着椅背,翘着腿,视线没看向宁迩,不知落在哪里,慢悠悠地重复一遍——
“她答应了。”
宁迩不在乎梁柯也?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应该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们毕业自同?一所高中,也?不记得我曾经给你写过情书?向你告白——这都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我叫宁迩,闻名?遐迩的‘迩’,喜欢梁柯也?,我希望梁柯也?能永远自由。”
宁迩声音很轻,神色也?温柔,梁柯也?听着,情绪和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一只手挂着吊瓶,另一只手包着纱布,行动不便。输液软管里,水珠一滴一滴掉落,阳光的映射下,剔透如碎钻。
静默片刻,梁柯也?忽然咬住输液针上的持针柄,将埋入皮肤的针头硬拽了下来?。
透明贴黏得紧,撕扯时针尖在血肉里翻搅了下,梁柯也?像是没有痛觉,他动作很凶,输液架和架子上的药水袋受到?牵扯,乱七八糟地摇晃着。
宁迩被他身上的气势吓住,无意识地往后退一步,甚至有些踉跄。
强行拔针后,梁柯也?没有按压棉球,出了不少血,他看都不看,起身的同?时一把?将帽衫的帽子从?头上撩下去,露出深黑的发色,以及一双藏着狠劲儿的眼睛。
宁迩往再次后退,呼吸发紧,梁柯也?不理她,低头解锁手机,似乎要拨某个人的号码。
血珠沿着手背滑落一滴,掉在浅色的大理石地砖上,触目惊心。梁柯也?绕过宁迩,朝外走,擦肩而过的一瞬,宁迩大着胆子想?拉住他。
“等等——”
梁柯也?躲了下,没叫她碰到?,语气淡漠地说:“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没意义。”
虽然早就预料到?结果,但宁迩还是有些伤心,她点点头,“我知道,偏执地喜欢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没有意义的——那你呢,梁柯也?,你有感受到?秦咿对你的喜欢吗?”
“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有强烈的占有欲,秦咿却放任我接近你,向你告白,这足以证明她不在乎,同?时,也?代表她选择退出,不战而降,把?你让给我。”
梁柯也?脚步一顿,侧头,看过来?。
宁迩接不住那样的眼神,气势瞬间矮了一截,嘴上却不认输,“这是秦咿做出的选择——把?你让给我。”
“让?”梁柯也?眯了下眼睛,“我是你们手上的物件吗?要不要去咸鱼挂个链接?”
宁迩心里很慌,但那股不甘心的劲儿一直堵在那儿,让她涌起一股想?要破坏的欲望。
既然她注定得不到?,那么,就彻底砸碎吧。
这样想?着,宁迩不受控制地说了句:“秦咿亲口告诉我——她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
秦咿,你有喜欢的人吗——
宁迩的确问过这个问题,但是,当时,秦咿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面对梁柯也?,宁迩却说:“秦咿不喜欢任何人,包括你。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是没有意义的,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懂。”
这间输液室面积不大,人也?少,一排排蓝色座椅,摆放整齐。
梁柯也?手背上的针孔还在冒血,逐渐汇聚成一滴,顺着指骨蜿蜒而下,无声滴落。
“有没有意义轮不到?你来?评价,”梁柯也?低着头,看着手背上的血迹,眼神和声音都没有温度,“你知道我喜欢秦咿,也?知道我在和她接触,却打?着告白的旗号,跑到?我面前来?说这些话,宁——”
他似乎想?不起来?宁迩的名?字,顿了下,继续说:“你在打?什么主意,自己心里最清楚。得不到?就砸碎,谁都别?想?拿——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想?法。做人可以坏,可以奸诈,但不能自私,凡事?只考虑利己,会变成一个不识好歹的怪物。”
梁柯也?每说一句话,宁迩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她呼吸着,紧绷着,胸口起伏剧烈,眼角透出微弱而湿润的红。
“如果我是自私,”宁迩咬了咬唇,哽咽着强调,“那你就是强求,守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在自欺欺人!”
“强求又如何?”梁柯也?嗓音压低,目光黑沉如浓郁的夜,“在我这儿,秦咿有用不尽的偏爱。她做任何事?、做任何选择,我都愿意纵容,甚至成为她的帮凶,懂吗?”
说完,梁柯也?走了出去,他边走边点下拨号键,手机搁在耳边。
宁迩站在原地,咬唇咬得快要出血。
曾经她以讲故事?的方式,在秦咿心里埋下一根刺,现在,她不确定能否在梁柯也?身上达到?同?样的效果。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带着刺的人无法好好相爱。
一定有人会被刺伤。
梁柯也?——
宁迩红着眼睛,默念着那个名?字——
我希望受伤的人是你!
输液室外有条走廊,光线浮沉晦涩,梁柯也?慢慢走着,手机贴在耳边。
“嘟——”
呼叫音响起,信号是通的,但无人接听。
一小时前,他故意拖延,不肯接秦咿的电话,现在情形对调,他变成了等待的一方。
仔细想?想?,好像有点讽刺。
“嘟——”
路过一扇窗,阳光斜照进来?,洒在梁柯也?的肩膀上,不知为何,竟显不出丝毫暖意。他握手机的力道也?格外重,指骨关?节颜色青白,好像正在压抑某些情绪。
“嘟——”
呼叫声响到?到?第三下,耳边骤然一空,紧接着,“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清晰传来?——
秦咿将他的来?电挂断了。
她不肯接。
“秦咿放任我接近你,这足以证明她不在乎。”
“这是秦咿做出的选择,不战而降,把?你让给我。”
梁柯也?停下脚步,面无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寂静无声,他静静站着,在明暗交界的地方,站了很久。
周围人影往来?,有护士,有病人和陪护的家属,像一条湍急的河,唯独梁柯也?,是被抛弃在河底的恒久不变的石头。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呼吸,梁柯也?忽然低头,无声地笑了笑。
偏偏在这时,手机屏幕上跳出AirPods的链接提示,弹窗显示出设备名?称——
“12首歌与地下铁”。
那行字映入视线,梁柯也?再度失笑,他闭着眼,用了狠劲儿扬手一摔,手机落地,顷刻粉碎——
秦咿,你真当我没脾气!
梁柯也,我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
离开济仁医院,秦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头都痛了。
入秋之后气?候干燥,沙尘也大,有些呛,秦咿从口袋里拿出只口罩,挂在耳朵上。
白色面料挡住她大半张脸,显得睫毛很密,黑漆漆的,像柔软的芦苇。她试图琢磨些别的,将注意力从梁柯也身上移开,但是,几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不知不觉,秦咿走到一处地铁站,马路对?面是即将进站的公?交车,无论哪一种交通工具,都能直达春知街。回到家,关好门窗,就可?以假装外头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
那部日剧的标题——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脑袋这样想着,脚步却停下,秦咿呆呆地站在入站口的台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