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5年02月17日

关灯
护眼

大长公主笑得几乎喷了酒。
“这种?事你?也敢挂在?嘴边?真拿我这处不当外?人?了。”
谢明裳还真敢继续说。
“河间王也是大长公主的?侄儿?,王府有难处,有什?么不敢说的??确实人?手不够,万一遇事了,喊人?都来不及。我想跟大长公主讨几个人?,又不敢开口,索性只多?讨两坛酒,搬回谢家住一阵。”
大长公主笑指她?,“你?还不敢开口?讨人?讨到面前来了。河间王府如今在?风口浪尖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哪有明着蹚浑水的??人?给不了,本宫只能多?给你?两坛酒。”
谢明裳起身谢过:“多?两坛酒也行。不为难大长公主殿下。”居然再不提此事,若无其事地吃吃喝喝起来。
这番毫不纠缠的?干脆脾性,直撞进大长公主的?心坎上。
两边对饮一杯酒,大长公主笑问?:“送出?去五十个,偌大王府留下的?亲兵,只剩三四十了?确实防什?么都不够。我这边的?路子行不通,你?下面要去哪处再借人??谢家?”
谢明裳继续往杯里倒酒:“不借了。搬回谢家住是句玩笑话。谢家那点护院能防什?么?”
大长公主的?视线意外?撩起,听面前的明艳小娘子若无其事往下道:
“既然人?手不够,回去之后就把王府的?院墙砌高三尺,再把不用的院子封了。所有人?和物件挪去几处跨院集中住下,容易管辖。”
“高筑城墙,坚壁清野。这是战前的?常见打法。小?丫头,京城尚在?天子管辖下,禁军戒严着呢。你?提防的?是外?敌还是内贼?”
谢明裳坦坦荡荡地举杯喝酒。
“不知道。哪家半夜领兵往王府冲,就是我们要提防的?对手。”
大长公主嗤笑:“真有兵半夜往河间王府冲,你?砌高三尺院墙,指望区区三四十个亲兵,封得住,挡得住?”
端仪感觉气氛不对,起身嗔唤道:“母亲,别吓唬明珠儿?。”
谢明裳抬手按住居中劝和的?好?友,注视向主位的?天家贵女。
她?笃定地道:“我虽为女郎,亦有马,有刀。”
对视间,两人?脸上原本寒暄带笑的?表情不知不觉都消散了。
大长公主垂下眼帘,懒洋洋晃起手里的?美酒。
“好?一句有马有刀。多?少年没?听京中的?小?娘子说过如此胆量气势的?话了?不过对方胆敢冲门,必定人?多?势众,你?有马有刀又如何?难道能逃得过?河间王没?给你?留几样关键的?护身符?”
谢明裳忽地一笑,两只漂亮的?眼睛眯起,弯成一道狡黠月牙。
她?起身敬酒。
“有马有刀,你?来我挡,喊杀震天……城西长淮巷河间王府,距离城北大长公主府,快马也就一刻钟脚程吧。大长公主殿下听得清清楚楚,当真不来救我?”
大长公主拍着桌案大笑。
“救!”
当场唤来辰大管事,吩咐下去:“我们大长公主府,向来不沾染朝中浑水的?。不过河间王都去城外?领兵了,谢家小?娘子独自留在?王府,我这个做姑姑的?,替河间王照看几天他内院的?小?娘子而已。有人?问?起,便如此回话。”
“府里报信用的?鸽子给她?两对带走。河间王府急用人?时,有鸽子飞来,你?领三百兵过去看一看。”辰大管事躬身应下。
咕咕叫的?信鸽子两对,连同十坛新酿好?酒,送上河间王府马车。
年长的?天家贵女带两位年轻小?娘子,三位女郎闭门吃酒,新酿的?菊花酒喝空两坛。
再寡淡的?酒,喝多?了也起后劲。谢明裳喝得脸颊绯红,浑身热气。秋季昼短夜长,眼看天色开始擦黑,酒席尽兴,正打算起身告辞时——
“你?们两个没?醉罢。没?醉跟我去城外?走一趟。”
大长公主敲着酒杯道:“我那好?侄儿?河间王,领两千兵,今夜就要开拔出?征了。”
谢明裳:!!
端仪惊得一跳,“母亲,我也得去?好?好?地喝着酒……”
“在?家里好?好?地喝着酒,就没?事找你?了?天真。还是历练得太少。”
大长公主哼了声,起身道:“酒杯放下,两人?都换身衣裳,喝碗醒酒汤。马车已备好?,走罢。”
端仪郡主:“……”
谢明裳:“……”
两个半醉的?小?娘子晕晕乎乎上了马车。
等醒酒汤起效,马车已和城下禁军交涉完毕,城门开启,通行城外?。
出?城的?理由?是:犒军送行。
“指望宫里那位天子侄儿?出?城犒军?做梦呢。”
大长公主倚在?马车上喝醒酒汤:“清晨
得了一顿训斥,晌午我便递上一封奏本,自愿去城外?犒军。”
晌午递上,午后手谕发下,批复得比劈下来的?雷电还快。
天子觉得大长公主以行动请罪,很满意。
至于大长公主心里如何想的?,谁也不知。
端仪按着酒后发晕的?脑袋:“犒军送行的?差事是礼部和兵部的?,母亲揽来作甚?我们不是从不沾染朝堂政务么……”
大长公主把醒酒汤又塞一碗给女儿?。
“上游洪水往下涌,你?站在?岸边,衣裳鞋袜干干净净,指望洪峰绕着你?走?多?喝一碗,醒醒脑子。”
“……”端仪哑然喝汤。
出?城后还有一大段路。车行期间,谢明裳听了满耳朵的?密辛。
“君家最近闹腾得不轻。”
君家,端仪未过门的?夫婿,君兰泽家里。君氏祖上开国文臣出?身,祖孙三代都入仕为官,朝中势力不小?。
雷击承乾宫,寓意不祥。君兰泽的?父亲秘密上书?,言曰:
“内不平则外?不安。不如驱虎而吞狼。虎狼齐灭,天子可安。”
“老掉牙的?驱虎吞狼之策,当宝贝似的?献给天子。”
大长公主冷笑:“外?来的?突厥人?是狼,京城领兵的?河间王是虎。驱虎吞狼,虎狼齐灭——指望着两败俱伤呢。”
“君家这是自诩为忠臣了。谁给他们的?脸?河间王姓萧!我萧氏宗室儿?郎,难得出?了个勇武的?,人?在?前头领兵御敌,背后被这帮小?人?算计。”
“阿挚,你?说说看,你?那未过门的?夫婿君兰泽,他知不知道他老子上书?的?内容?”
端仪郡主的?酒彻底醒了。“母亲勿恼,我去查一查。”
“查出?君兰泽知情呢?”
端仪紧紧地抿住下唇,坚持:“先查一查。”
马车里短暂安静下去。
谢明裳掀开车帘子,让旷野的?风吹进车厢,吹去满车酒气和凝滞的?空气。
越来越浓的?暮色里,京城东郊临时驻军的?大营遥遥在?望了。
————
大营辕门开启,放车马一行进入。很快有人?恭谨请大长公主下车。
两位小?娘子留在?车里未出?,被引入一处中军帐篷边停下。
透过敞开的?车帘子,周围兵士疾步来往,火把光影憧憧。不时有将领带一队人?匆匆小?跑过去。听动静,大军正在?列队迎接前来犒军送行的?大长公主。
谢明裳轻轻“咦”了声。
照亮四周的?火把光芒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奔马车方向而来。来人?交涉几句,被顺利放行,走近车边,敲了敲车壁:“明珠儿?,下车说话。”
赫然是几日不见的?兄长,谢琅。
谢琅自从出?城急送父亲,之后便未回京。谢明裳猜测他投奔了京外?大营,果然没?错。
谢琅脱下城中的?文人?直缀衣袍,换了身布衣,外?套护心软甲。见面连寒暄都顾不上,开门见山直问?:
“送来的?那三千两金,来处干不干净?”
谢明裳吃了一惊。秘密送出?城的?三千金,她?托顾沛当面交给他主上,谢琅如何知晓的??
除非……
她?上下打量阿兄的?军中装束。
谢琅简短解释:“我投奔河间王麾下,如今任职行军主簿,负责后方统筹。三千金在?我这处——能不能放心用?”
谢明裳听明白了,给了个明确回复。
“来处干净得很。送钱的?人?比我们更?怕露马脚,阿兄放心大胆的?用。”
谢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露出?笑容。
“如此甚好?。这笔钱要买粮草辎重,还需秘密置办马匹军械。今晚前锋营就要出?发,钱不大够。能想办法再筹集些来最好?。越快越好?。”
谢明裳越听越诧异。“怎会需要自筹?朝廷调拨的?粮草辎重呢?”
谢琅警惕看看左右,声线压低。
“出?征前无异常,该送来的?辎重都送到了。但?殿下昨夜交代下一句话来。他说——”
“做好?一应准备,防备腹背受敌。”
谢明裳心里一震。
她?也压低嗓音,飞快地询问?:“防备腹背受敌,为何不索性在?大营里拖几天再走?多?磨点辎重粮草军械带走,多?带个百十车,后续的?麻烦也能少上许多?。”
四周明晃晃的?火把,映出?谢琅奇异的?脸色。
“拖不得。”
“越往后拖,拖到朝廷回过神来,召回父亲,那才叫真正的?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砰!谢明裳一颗心剧烈的?跳动几下。
之前被忽略的?水下暗影,直到今夜才浮现?出?水面,现?出?了庞然真身。
“召回父亲……什?么意思?父亲不是奔赴凉州大营,防御从凉州南下的?突厥人?么……啊!”她?忽地低低呼喊一声。
她?意识到之前忽略的?微妙之处了。
突厥三路发兵的?消息确凿,来自于被一封拦截的?突厥文书?。
但?那封文书?……是伪造的?!出?于阿兄谢琅之手!
“没?有三路发兵。”谢琅直视着妹妹:“从突厥兵力推测,只有两路。一路在?朔州边境激战,一路攻破云州南下。凉州无突厥人?。”
“伪造三路发兵的?消息,就是为了调开父亲,让父亲远赴凉州驻守——好?过留在?京城,被人?用做棋子,和殿下兵戈相向。”
“所以,一定要快。赶在?朝廷意识到凉州无外?敌,把父亲从凉州大营调回之前,把京城的?局面稳定下来。”
“一定要快,速战速决。”
谢明裳站在?帐篷边的?空地上,目送阿兄的?背影快步离开,脑壳嗡嗡作响。
大营远处的?高台之上,大长公主姿态雍容,正代表京城内的?天子,向四周即将出?征的?将士勉励喊话。
宣讲完毕,高举一碗出?征酒,扬声道:“今夜出?征,痛饮此酒;驱逐胡虏,护我河山!”
浪潮般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无数只手臂,高高举起出?征酒,痛饮整碗烈酒。
“驱逐胡虏!护我河山!”
虎背熊腰的?主将裕国公,站在?高台之上,众将士瞩目之下,将一碗出?征酒捧起,长篇大论地喊话: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诸位,到了尽显男儿?英勇锐气、报效家国的?时候了!敬前锋营将士,敬河间王!”
谢明裳遥望的?目光凝住。
大片呼喊当中,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肩披明光铠,长刀马靴,长腿两步登上高台,接过裕国公的?出?征酒,却不饮,转过身来,将烈酒洒在?台上。
出?征前夕,群情奋昂,萧挽风此刻的?平静显得格外?不寻常。
他只说了一句话。嗓音凛冽,掷地有声。
“前锋营众儿?郎听着:血战到底。”

不等?歇息,她喊来严陆卿。
“你?家主上今夜出征,手头缺钱。庐陵王妃那边不能任她拖延了。二十万两银,想个法子?,叫她尽早吐出来。”
“这么快便出征!”严陆卿大惊之余,冥思苦想:
“庐陵王还在诏狱里。人未放出,案情也并无进展,庐陵王妃那边不容易松口……等?等?,可?以反过来推。臣属有一计。”
严陆卿这一计,可?谓以毒攻毒。
“想办法弄到庐陵王在狱中穿的衣裳。再弄根手指、脚趾,放木盒里送去庐陵王妃。性命威胁之下,方寸大乱,她多半就会松口了。”
谢明裳听得直摇头。
“庐陵王妃是?杜家女,书香门第?出身,极少经历生死倾轧的大事。性命威胁之下,方寸大乱,谁知她会做什么。”
情急之下,万一被她跑去跪宫门,把事情捅去宫里,那才叫两败俱伤。
两人合计了半夜,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想办法入狱见庐陵王。告诉他二十万两银可?换他出去。弄来庐陵王亲笔写的血书一封,交给庐陵王妃。
血书求救,方寸大乱——她多半就会松
庐陵王拘押在禁军诏狱,皇城里头。外人进不得诏狱,还得宫里的人去。
严陆卿神色微微一动?,“前几天送来前院做事的穆娘子?……”
双面奸细,是?个极好的人选,用不用她?
谢明裳:“试试看。”
严陆卿:“可?信么?万一她入宫后竹筒倒豆子?,把我们卖给冯喜,我们就极为被动?了。”
谢明裳的想法不同,“用人哪有百般笃定的?”
所有人里,穆婉辞最有可?能成事,便给她机会试一试。
“事不成,则此人不可?用。传扬出去,我们也不过意图讹庐陵王二十万两银子?。多大的事?”
就此敲定下来。
谢明裳扬声?传唤穆婉辞。
深夜的外书房灯火通明。严陆卿细细地说,穆婉辞凝神静听。
“能不能做?”谢明裳问她。
穆婉辞思忖良久,肯定地点头。
“前些日子?刘胜被娘子?打了十杖,赶出王府。没了递送线报之人,奴正好可?以回宫一趟,寻找机会。如果?侥幸成功的话……”
“如果?事成顺利,记一大功。你?从此在王府前院站稳脚跟。”谢明裳毫不含糊地承诺。
穆婉辞眼底光芒闪动?,深深福身下去:“奴尽力一试。”
这时已经三更末,万籁俱寂,京城早起的人家再过一个时辰就得起身了。
谢明裳呵欠连天地回晴风院。
鹿鸣服侍沐浴,边倒水边惊问:“城外今夜出征?何?时能回来,有没有说。”
谢明裳困倦地眼皮打架:“出征哪能说得准?能说得准的事也有,明天开始,院墙要加高三尺……”
三言两语交代完,谢明裳困倦地躺去床上,上眼皮搭下眼皮,才陷入浅梦不久——
居然又被叫醒了。
严陆卿满眼的血丝,站在晴风院门外喊人。
“宫里的逢春公?公?来了,娘子?起身罢。今夜睡不得了。”
————
逢春入夜后急传宫里的消息。
“河间王出征了?”逢春急得跺脚,“可?能派人追回来?至少出城递个信也好!”
他今夜在内殿值夜。圣上今晚留人议事,几个老?臣半夜都还在宫里。
大晚上的,他奉茶入内殿,听到圣上开口笑?说:“驱虎吞狼,虎狼齐灭。这八个字,妙得很。”
随后有个苍老?的声?音谦虚推辞:“臣愧谢不敢当。毕竟是?位宗室出身的贵胄……”
“妙得很。”天子?再度道?。
奉茶出殿前,逢春偷偷瞥了眼开口答谢的老?臣。
“是?君家的老?大人,资政殿大学士。家里幼子?在跟大长公?主府的端仪郡主议婚,说起来也算半个皇亲国戚了。圣上倚重君老?学士,这两天时常召入宫里问政。”
逢春琢磨来琢磨去,感觉实在不妙。
“驱虎吞狼,虎狼齐灭。哪个是?虎,哪个是?狼?哎哟哟咱家越想越不安心,正好手头有一桩出宫急办的杂事,赶紧来知会一声?……”
谢明裳:“知道?了。多谢逢春公?公?的消息。等?再过几日,开始有交战军情送入宫,半夜有将领秘密入宫奉命,快马出京之类的消息,劳烦逢春公?公?盯紧点。”
送走逢春后,严陆卿彻底睡不着了,来来回回地走。
“驱虎吞狼,虎狼齐灭。好生狠毒的八个字呐。娘子?,宫里确凿要下手了。殿下这一去,无论交战胜负如何,宫里都打算好了,要‘齐灭’。”
“腹背受敌。”谢明裳想起军营里听来的这四个字。
“你?家主上警惕得很,这四个字是他自己说的。还未出征,他已经在提防背后了。”
严陆卿叹息道?:“只有天天做贼的,哪有天天防贼的?战局上每一分变数,伏兵,士气,意外伤亡,甚至天象,都可?能导致胜负反转,大胜转为大败……哪提防得过来!”
至少好过毫无提防。
严陆卿:“宫里传来的那八个字,必须得送去殿下手里,越快越好。”
谢明裳坐回桌边,翻了翻王府账目:“又赤字了啊……想点法子?,抠也得抠出几车辎重来。”
借着送辎重出城的机会,把那八个字送去前线。
该做的事都做了,其余的,只剩下一个字:
轰隆。天幕雷鸣阵阵。
刺目的闪电光里,探哨疯狂打马奔出山林,边打马边大喊:“发现小股突厥人轻骑!前方三里!约莫百人!”
轰!惊雷动?地。
领五十轻骑队的前锋校尉急勒马,高喝:“急报后方!弓箭手预备!”
这是?一次野外的不期而遇。
两边派出的探哨队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意外遭逢。
突厥百余轻骑,刚刚呼啸着钻出山林,便对上严阵以待的中原骑兵方阵。
漫天羽箭激射对面,仿佛一场箭雨劈头盖脸落下,突厥人高呼疾冲而来!
对垒双方如点燃的火星,瞬间撞在一处,喊杀声?响彻云霄。
火星又很快沉寂下去,旷野大风呼啸。
前方遭遇突厥探哨的消息,当日传达后方三十里处。
萧挽风勒马站在缓坡高处,下视平原。
以往突厥人不熟悉地形,往往沿着秦岭山脉往南走。山路崎岖,有众多的峡谷沟壑可?供伏击。
这次不同,他们受了指引,行?军往东南绕了个大弯,避开复杂山脉地界,沿着河东平缓丘陵地带直插而下——
渭河以北三百里,大片平原丘陵起伏,并无御敌的天然屏障。
但天底下并无绝对的康庄大道?。避开一个坑,另一条道?上有不同的坑。
突厥轻骑这次避开险峻的峡谷沟壑,他们行?进的路上便多了山林,多了河。
山林拖慢骑兵行?进速度,不利冲锋。纵横交错的大小河流,在大片丘陵当中流过。
今年中原多雨,几条主河今年的水流深而河岸广,把大地切割成两块,渡河不易,突厥人不会搭浮桥。
“突厥大军主力距京城三百里。两个日夜快马可?到京畿。”
萧挽风沉吟着,缓缓摩挲几下拇指虎口的铁扳指,又松开。
“传信后方,求援中军。”
“洛河边渡口埋伏。等?对方过河。”
怀中带着人体温度的薄册子?,被他取在手里,翻去末页,在旷野大风中添了一笔。
这是?领兵出征的第?三日。
第?一个“正”字写出三划。
城外大军出征的第?五天。快马急送军情入京。
“前锋营大捷!”
前线驰回京城的报信使?拉起军旗,沿着御街一路疾驰而去,放声?大喊:“前锋营大捷!”
“洛河东渡口,击杀渡河敌军千人!溺毙两千余人!”
领兵出征的第?八日。
薄册子?末页的“正”字记录下一个半。
后方驰援的几十辆辎重大车往北一路急奔。这天傍晚,最前头的两辆辎重车,终于追上了快速移动?的前锋营将士。
谢琅筹措来的大批辎重粮草还在赶来的路上。最先到的两辆辎重车来自河间王府,十名?王府亲兵跟车押送。
比辎重更重要的,是?跟车送来的两封密信。
“娘子?和严长史?叮嘱,务必要亲手交给殿下手里。若送不到,就得把两封信毁了。”
押送辎重车的王府亲兵赶路赶得满身尘土,单膝跪倒在主上面前,双手奉上密信:“幸不辱命!”
萧挽风此刻身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前锋营和对方主力在渡口激战一场,兵力悬殊过大,对方紧追不舍。
人少唯一的好处是?动?静小。两边相?隔一条大河,河岸山林茂密,可?以隐藏踪迹。
,他领兵边打边走,一日一夜换了四处驻扎地。
两辆辎重车能顺利追上前锋营,有运气的成分在里头。
萧挽风撕开第?一封信,薄薄的信纸开头写下八个大字,来自严路卿的字迹:
“驱虎吞狼,虎狼齐灭。”
后头整页信纸详细描述了这八个字的来由,逢春从宫里秘密传出的消息。
虎狼齐灭……
萧挽风一哂,把信纸揉成团,扔去火里。
顾沛左手臂受了点小伤,被主上传召时,军医正在换药,他匆匆裹了就走。奔得太快,上臂裹的纱布渗出一点血迹。
也因为跑得太快,气喘吁吁奔来萧挽风面前时,扔进火堆里的纸团还未燃尽。
火光明灭,在山林暮色里映亮萧挽风凌厉的侧脸轮廓。
他正转头看向对岸突厥人出没的山林,眼神锐如刀尖。乌钩在不远处甩着尾巴啃食地上的野草。
第?二封信被他握在手中,并不急着拆开,先问押送亲兵。
“城内情况如何?。你?们十人押送辎重出城,王府里只剩二十亲兵,防卫得住?”
“防卫得住!”亲兵简短地描绘起王府砌高三尺围墙,集中人手的防御举动?。
又绘声?绘色地形容大长公?主府时不时地邀约娘子?过府赴宴。娘子?最近风头正盛,接到许多家的宴请邀约,出门频繁。
连带着白天盯着河间王府的眼线都少了……都知道?白天王府没人。
“前两天在御道?街边撞上林三郎,和娘子?起了争执。林三郎在临街的酒楼上叫骂,娘子?可?不客气,把林三郎当街狠狠奚落一顿。”
萧挽风挑了下眉:“林三郎?他放出诏狱了?”
“是?。正是?林相?家的三郎,不声?不响放了出来。谁也不知何?时放出来的。”
萧挽风腿伤的黑锅,全推去林三郎头上,他头上结结实实顶着“蓄意伤害宗室”的罪名?被拘走。如此重罪,居然能被林三郎无声?无息脱了身。
起先人还老?实关在相?府里闭门思过。天生的纨绔性子?,没安生几天就溜出门喝酒。
街上车马人流少了,张扬出街的河间王府马车,在宽阔的御街上格外显眼。
至于当街喝酒的纨绔子?做派,在京城戒严期间也格外扎眼。
两边就这么撞上了。
“林三郎骂不过娘子?,怒不可?遏奔下酒楼,才露了个面,还没吭声?——娘子?指着林三郎当众道?:‘最近我和旁人都无冤无仇,只和你?林三郎起龃龉。我若最近了出事,定是?林家报复于我。我若最近消失不见,查一查林三郎名?下的城西七里桥宅子?。’”
“——林家人脸色都变了。林三郎被林家自己的人拖走。这是?两天前的事。”
萧挽风拆开第?二封书信。
入眼的,果?然是?谢明裳娟丽的字迹。
信里写道?:大军出征第?二日清晨,林三郎即出牢狱。如此巧合,简直可?疑。
又写道?:争吵激烈时,林三郎嘴里漏出一句威胁,很值得琢磨。她原话抄录下来。
【你?等?着!河间王那短命鬼是?有去无回了,我看你?嚣张到几时!】
“你?半夜领兵出征,他清晨便出牢狱。绝非巧合,只怕刻意人为之。”
“慎之,慎之。望君早归。”
“明裳。”
漂亮的“明裳”两字花押展现眼前,萧挽风以指腹逐个抚过书信小字。
慎之,慎之。望君早归。
书信的主人盼望他早归,也有人打算让他有去无归。
求援后方中军的急报发出去两封,增援大军迟迟不至。距京城三百余里,哪怕点兵耽搁了时辰,三日,总该到了。
“手臂伤碍不碍事?”萧挽风盯着火里的灰烬,问顾沛。
“一天三百里急行?军,换马不换人,撑得住?”
顾沛想也不想地应下:“撑得住!跑个十天半个月没问题。”
“很好。”萧挽风赞许地一颔首,当面除下左手拇指佩戴的精铁扳指,递给顾沛。
“此扳指为信物。唐彦真认得你?。你?挑选一队十人,渡河北上,去朔州。”
“自朔州大营调兵五千精锐,即刻南下驰援。”
顾沛接过沉甸甸的精铁扳指,毫不迟疑单膝跪倒:“卑职遵令!”
把铁扳指信物贴身藏好,顾沛点起十个骑射出众的亲兵,带足干粮,众人牵马便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消失在山林远方。
顾淮快步走近火堆。同样灰尘满面,但精神极为振奋。抱拳回禀:
“殿下,放出去的探哨查获对方主力约一万骑,正沿河往西北走。突厥人不擅造船,抢来的舟船又被我们烧毁一批,他们打算挑选一处水浅河口强渡。”
萧挽风起身拍拍乌钩的马鬃,取过缰绳,踩蹬上马。
“重伤将士随辎重车送回后方。”
“其余儿郎上马,走!”

秋雨断续,谢明裳这夜睡得不大安稳。她又?梦见了?爹爹出征的场面。
其实是四月里的事?了?。山谷大军集结,即将奔赴虎牢关,爹爹乘马挎刀立在坡上?,被?亲兵提醒,回身眺望半山腰凉亭里的她,远远地冲她一挥手。
回身挥手的瞬间,烙印在她视野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但毕竟是几个月前的旧事?。爹爹已?经凯旋归京,又?急奔凉州。为什么又?入她梦中?
出征虎牢关的场景在梦里散去,化作另一副出征场面。
身披明光铠的高大将领,站在高台之上?,面对台下将士,把出征酒洒向?地面。
无论动作还是声音都过于沉冷了?。和誓师场面慷慨激的高昂气?氛并不相容。
萧挽风在高台上?道:“血战到底。”
随着这四个字,洒落地面的出征烈酒,变成血红颜色,洒满高台。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