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5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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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带来多少人。”
顾沛:“带来五千精兵,一千铁甲重骑。卑职护卫殿下去?后方休息。”
“不必。”萧挽风调转马头,视线遥遥注视开始后撤的?突厥轻骑,“机会难得,随我?冲锋。一举全?歼的?时机,就在此?刻。”
山势缓慢起伏的?旷野上,咚,咚,进攻鼓声响起。
两?路精兵会师战场,各路校尉队正队副们齐声大吼:
“冲,冲!跟重骑往前冲!冲散他们的?阵脚!一举全?歼,就在此?刻!”
漫山遍野都是喊杀之声。战局反转,全?歼时机稍纵即逝。
顾沛领一队铁甲军,浑身?盔甲溅满鲜血,咬死前方一路突厥轻骑紧追不舍。被他追击的?突厥轻骑队形大溃,往四周分?散溃逃。
身?后忽地?传来大声惊呼!无数个声音大喊:“顾队正!”“顾队正!”
有?人拍马奔来急喊,“顾队副!回去?看看队正!”
顾沛大惊,猛地?一个勒马急停,长枪挂回马鞍,从远
处急奔而回。“怎么了怎么了!”
顾淮坐在战马上,身?形摇摇欲坠,满身?满脸鲜血。他身?上披挂的?铁甲,早已被刀砍得破破烂烂。
铁甲军各个都被冷箭射成刺猬,大部分?箭尖射不进甲胄,箭杆歪斜挂在甲上。也因如此?,这么久时间竟无人察觉,一支不知何处而来的?冷箭,从顾淮背后铁甲的?破口扎入后心?。
顾淮坐在马背上,身?形摇摇晃晃,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依稀看见顾沛那傻小?子打马急奔而来。
漫山遍野的?,都是己方将士。山火在身?后熊熊山绕。突厥人丢下满地?的?尸体。最危险的?局面已过去?了。
顾淮干裂的?嘴唇翕动几下,问奔来身?边的?弟弟:“殿下可安全??”
顾沛的?声音在耳边也变得朦朦胧胧的:“殿下身边有?上百铁甲军护卫,安然无恙!”
“我?们,胜了?”
“胜了,我?们大胜!”顾沛带哭腔喊,“大获全?胜,前锋营立首功!哥,快下马来!我扶你去后方医治。”
顾淮身体晃了晃,砰,栽倒下马。
顾沛目眦欲裂,冲上去?抱住兄长满身鲜血的身体。
顾沛语无伦次:“哥,快醒醒,这次立下大功,论功行赏,你这回必定可以升做将军了,你不是一直想领兵做将军的?吗!哥你醒醒,别睡,你知道我?没脑子!没你带着我?,以后我?怎么办啊!”
顾淮勉强睁开眼,带点?无奈,看向泪流满面的?弟弟,以气声叮嘱:
“没脑子……就长脑子。以后……靠你自?己了。”吐出最后一口气,满怀遗憾、不舍,缓缓闭上了眼。
浓云卷过天边,才亮了半日的?天光逐渐转阴,雨点?又从头顶落下。雨势雨来越大。
东边燃烧的?山林火势,逐渐熄灭在雨中。
旷野中的?两?军厮杀还在继续,鲜血融入雨水,漫山遍野的?土壤染得血红。
满山将士大吼:“血战到?底!”
黑幕浓重。
一行十余轻骑化作小?黑影,在崎岖山道间减速夜行。
头顶有?什么飘了下来。
谢明?裳拍拍得意的?马脖子,示意它行慢些,抬手接住一片随风飘来的?轻盈小?物。触手冰凉,融化在掌心?。
啊,下雪了。
东方渐渐亮起。他们连夜急赶四十里山路,成功地?绕去?前方。
此?刻,一行十余骑勒马停在陡峭山崖高处,借一大片茂密松林的?掩护,俯视下方山路。
守株待兔。
一日疾行百五十里。七日奔出千里。
前夜他们路过新城驿,这是位于兰州新城县衙的?一处小?驿站。
他们赶到?新城驿时,前方的?传令信使一行刚刚启程不久,两?边擦肩而过。
得到?了准信,谢明?裳领众亲兵入新城,好好修整一夜,顺带买了些必要物件。
第二日继续启程,急赶四十里山路,赶去?传令信使队伍前头。
跳出松林枝头的?一轮深秋日光里,谢明?裳解下厚氅衣,在风寒料峭的?山道高处吐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
“我?们运气不错。”她喃喃地?道。
这次朝廷发调兵令,往凉州方向去?的?传令信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队伍。
——除了携带调兵令的?信使本人,另派了监军随行。
监军,当然来自?内廷太监。监军勉强能骑马,但这行进速度可就慢得很了。
调兵令发出十日,传令队伍居然至今还未出关拢道……
被他们顺利堵在兰州地?界内,追上了。
天光大亮,山崖下方的?山道远处传来一阵轱辘滚动之声。
内廷出身?的?监军受不得骑马奔波之苦,弄来一辆小?车,躺车里不动弹。传令信使还骑着马,领七八名官兵,满脸晦气地?跟车慢行。
嗡——弓弦轻响。
谢明?裳盘膝坐在山崖边,居高临下,对着拖拉缓行而来的?传令队伍,食指扣弦,轻轻地?试了试弓弦松紧。
“还有?点?远。等他们再?近两?百步。”
在她身?后,蹲着十名王府亲卫,各个体格健壮,虎背熊腰,身?上的?行头早换过一身?,都穿起山中猎户常见的?粗布短打衣裳,配毛皮坎肩,兽皮靴。
大白天的?脸上蒙布,手提砍刀,一副拦路剪径的?山匪架势。
谢明?裳逐个打量过去?,并无破绽,满意地?挪开目光,视线继续盯下方。
下方山道的?车马队伍正在缓缓驶进弓箭射程。
三,二,一。谢明?裳弯弓搭箭,对准队伍马背上的?传令信使。
嗡——羽箭离弦。
精准命中目标。
传令信使后背中箭,一个跟头摔落马下,躺在山道边不动了。
前后跟车的?官兵惊慌勒马大喊!
嗡——又一支羽箭扎在小?车木壁上,震颤不休。
拉车的?马儿惊得嘶鸣而起,往前乱冲,掀翻前方两?三个骑手。
手持砍刀的?“劫匪”轻骑在一片混乱中现身?,从山坡上旋风般冲下山道,把队伍冲散成两?截。
小?车里传来内监变了调的?尖声怒吼:“何方大胆蟊贼!你们要造反不成?!我?等乃朝廷派——”
鲜血溅上车窗。车里人被惊吓过度,倏然没了声音。
山道里响起一阵连续的?闷哼声、惨叫声。短暂打斗声响很快停歇下去?。
一名亲兵弯腰搜索片刻,从传令信使的?怀中摸出细长竹筒,快步上山坡,双手奉给谢明?裳。
“娘子查验下,是不是这个。”
谢明?裳揭开竹筒漆封,从里头倒出一封敕令,打开略读了读。
果然是朝廷调令。却不是调兵令。
凉州大营兵马原地?不动,只调主将谢崇山一人急返京。
从头读到?尾,谢明?裳漂亮的?嘴角一撇。
打突厥人哪有?不调兵的??凉州大营兵马不动,只调爹爹一人回京……明?显没打算打突厥吧。
谢明?裳扫过末尾的?朱红印章,合拢敕令,原样塞回竹筒里,随身?携带。
“就是这封调令,拿到?手了。首尾打扫干净,我?们走。”
射出去?的?几支羽箭被全?数取回,包括射中传令信使的?那支箭,也被血淋淋地?拔出。免得被人追查军械来源。
谢明?裳擦拭干净箭头,把羽箭又放回箭筒,挂去?马鞍边。
她一箭射中传令信使后背,避开了后心?致命处,人落马昏迷没死。运气好的?话,能留下一条命。
谢明?裳牵着得意绕过茂密松林,边往山下走边想。
在关内追上信使队伍,伪装山匪劫道,劫走调兵令。镇守凉州大营的?爹爹压根没有?收到?调兵令,自?然不会回京。
以最小?的?损失,避免最坏的?结果,这是设想里最好的?局面了。
她叮嘱:“活着的?马儿我?们牵走。空车和尸体推山下去?。”
“传令信使丢了朝廷调令,这是掉脑袋的?大罪。他和剩下几个官兵侥幸能活,也肯定不敢回京复命。必定会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躲一辈子,别管他们了。”
“至于马车里的?监军……”她还没想好如何处置监军。
内廷出身?的?太监,除了宫廷无处可去?。把人放走倒是个大祸患……
下方的?山道传来砰砰的?闷响声。
亲兵们按她的?叮嘱清理痕迹,马车和尸体都被推下山崖。
山道上空荡荡的?,只剩几摊血迹。亲兵们正在四处撒沙土,掩埋血迹和打斗痕迹。
谢明?裳起先?没留意,瞥了一眼便收回,牵着得意往山坡下走几步。
脚步忽地?一个急停。
她吃惊地?几步转回山崖边,瞠目望向空荡荡的?山道。
没有?监军。
车里还活着的?监军,随马车一起被推下了山崖。
也没有?信使。
中箭昏迷的?信使,几个剩下的?活口,和尸体一起被抛了下去?。
只剩几匹马还活着,被王府亲卫牵着走回山坡高处。
为首一个亲兵带几分?歉意,把缴获的?最健壮的?一匹马儿领来谢明?裳面前,抱拳低声告罪:
“娘子见谅。严长史临行前吩咐过。紧
要大事,不留活口。”
“若早知道信使队伍走得这么慢,至今还在关内,没惊动谢帅那边,弟兄们来就好了。”
亲兵越说声音越小?,“惊吓到?娘子,是我?等的?过错。……坏了娘子的?心?情。”
谢明?裳没应声,接过缴获的?马儿缰绳,抓过一把豆子喂食,摸了摸马脑袋。
牵马下山途中,她回身?深深地?看了眼被彻底打扫干净的?山道,踩镫上马。
众轻骑无声无息地?返程。
刚刚发生?一场血腥截杀的?深秋山道静悄悄的?,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出征第二十五天。清晨。
萧挽风取出贴身收藏的?薄册子,翻去末尾,在四个?完整的?“正”字旁边,第五个?“正”字重?重?划下最后一横。
晨光渐亮,今日无雨。涛涛大?河在远方奔流不止,彻夜回荡。
自从朔州大?营增援的?兵马会师后,战局大?变,前锋营开始主动追击。四日七战,七次大?捷。战线往北推进四百里。
水流汹涌的?黄河渡口边,身后的?主力兵马追上了前锋营。
这次出征的?领兵主帅:裕国公?,传信要见萧挽风。
中军帅帐临时设在山谷间,萧挽风带来的?三百亲卫被拦住。他只?带顾沛一个?随身亲卫,掀帘子走进大?帐。
大?帐里站满了这次出征领兵的?大?小将领。
裕国公?坐在虎皮帅座上,神?色笃定。他手里握住了萧挽风的?软肋,不怕对方不服软。
“河间王,好胆略。好战功。呵呵,好大?的?胆子啊。”
萧挽风站定中央,目光扫过大?帐,没给他准备座椅。裕国公?坐在大?帐中央,抬手笑?指他:
“镇守朔州大?营的?铁甲重?军,无诏令而?被你私调出朔州,证据确凿,按军法当斩首。河间王有何解释?”
萧挽风挑眉:“老国公?打算治萧某之罪?”
“犯下如此大?事,老夫想替你隐瞒,也隐瞒不得啊。你身为宗室王,轮不到老夫治罪,但也不能任你继续领兵下去了。”
几名大?帐亲兵上来卸刀,萧挽风任他们取走腰刀。
裕国公?打开准备好的?文书?,当众高声?念道:褫夺萧挽风身上前锋营大?将的?任职,即刻押回京师受审。
萧挽风冷眼?听着。
“押回京师受审”几个?字语音落地,大?帐里响起一阵骚动。几名将军急站出来跪地请命。
其?中一个?性子急的?大?声?嚷嚷:“前锋营出征不到一个?月,七成战死!统共只?有两千兵力,没有铁甲军助阵,如何能大?捷!大?帅,又要骡子跑又要骡子不吃草,天底下也没这道理——”
不等嚷嚷完,裕国公?沉着脸一挥手,几名亲兵上去把那大?喊不止的?将军架出大?帐。
大?帐里安静下去。无人再请命。裕国公?满意地吩咐:“来人,把河间王绑了。押出去,备囚车。”
萧挽风一摆手,“慢着。老国公?,私下里说几句。”
众多将领环绕,孤身入大?帐,卸去兵器,仿佛猛兽被拔了牙。裕国公?并不怕眼?前这只?没了牙的?猛兽暴起伤人。
两人之前可以密谈,现?在依旧可以密谈。
他今日故意大?张旗鼓地当众抓人,本就打算占据上风,私下再谈的?时候,开出更有利的?条件。
突厥人大?溃败,眼?看要被赶回黄河北岸,河间王的?战功是压不住了。他身上私调铁甲军的?罪名也实打实地瞒不住。
裕国公?早想好了,回京后以主将的?身份替河间王求情。换取河间王开口承认,自己?的?爱子蓝孝成并不曾参与行刺案,把人尽快捞出大?狱……
萧挽风几步站在面前,阴影笼罩下来。
出征不到一个?月,大?小二十余战,他明?显地消瘦了一圈,浓眉压眼?,面庞轮廓更显锐利,气质也更加得不像京城里的?宗室贵胄……像旷野里游荡的?野狼。
此刻,萧挽风站在大?帐长案前,黝黑的?眼?睛带出某些奇异意味,眼?神?幽亮,直勾勾地盯在他脸上,仿佛被他的?眼?神?扎穿了个?大?洞。
裕国公?被盯得发毛,心里发狠。
气焰如此嚣张,还没到谈条件的?时候!等把人押进囚车,回京前夜,再跟他谈!
他往后坐了点,冷冷道:“眼?下没什么可谈的?。河间王,受缚罢。你认罪受缚,老夫再和你单独——”
视野急剧变幻。砰一声?闷响,裕国公?的?额头狠狠撞去桌案上,鲜血糊了满眼?满脸。
一片血红色里,他听到了吱嘎吱嘎的?切割声?响。
大?帐里死寂无声?。鲜血喷涌流了满地。
片刻前还气势凌人的?出征主帅,裕国公?,脑袋被重?重?砸去桌上。萧挽风一手按住他,从长靴里取出早备好的?匕首,当所有将领的?面,利落一刀切开了裕国公?的?气管。
一刀一刀,吱嘎吱嘎地切,用一把割肉食的?精光锋利的?短匕首割下头颅,拎在手里。
无头尸身砰然倒地。
裕国公?麾下一名亲信,终于从噩梦般的?场面里猛地醒神?,大?喊拔刀!
“逆贼!!!”
与此同时,帐外等候的顾沛也闻声猛冲进帐,疾步上去挡住对方,同时拔刀横斩!毫不含糊把对方一刀从肩膀劈开。
血水喷溅。亲信的尸身也闷响倒地。
大?帐后方砰地一声?响。萧挽风把裕国公?的?头颅割下,随意往桌案上一扔,自己?站在大?帐中央,环顾目瞪口呆的?众将领。
“确实是逆贼。裕国公此国贼,秘密勾连辽东逆王,图谋叛国,证据确凿。”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扔去地上的?无头尸身边。
“前线查获的?辽东逆王密信,裕国公?投敌叛国。辽东逆王许诺他,事成后封王。”
几名大?将冲过来查验密信。一时半刻间,哪分得出真假?
但有心细的?将领,细想裕国公?这次领兵出征,确实处处透露古怪。
前锋营只?拨两千兵马。坐视前锋营和突厥主力在前方胶着死战。前锋营战死七成,几次求援,中军拒不增援。
河间王领前锋营,于绝境之下反败为胜;突厥人尚未驱逐出关,裕国公?反倒急切地把河间王召来问罪……
如此想来,果然有通敌叛国的?大?嫌疑!
中军大?帐里短促的?打斗很快结束。顾沛刀势猛如烈火,裕国公?几名心腹亲信被砍杀殆尽,其?余十余名将领默不作声?看着。
鲜血缓缓流淌过满地尸体,血河隔开两边,一边立着十余名将领,一边立着萧挽风。
其?中一名将军打破寂静,沉声?喝问:“军中还有两万精兵,失了大?帅,仗还没打完。河间王打算如何?”
萧挽风道:“仗还没打完,继续打。军中两万精兵交予我?手里,全?歼突厥主力。”
又有个?天生一双虎目的?将军追问:“当真能全?歼?大?帅……”他不自然地瞥了眼?裕国公?的?尸首,改口:“大?长公?主当初誓师时,也只?要求我?等:将胡虏驱逐出关,护我?河山。”
萧挽风站在满地血水里,声?线极镇静而?笃定。四日七战,七战七捷,他有笃定的?底气。
“全?歼突厥,不放一个?出关。胡虏不灭,誓不归程。”
提问的?两名将军出列,单膝跪地行军礼,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之后陆陆续续有将领出列行礼,一一起身出帐。其?中一个?留短须的?偏将眼?神?闪动,低头跟随众人出帐。
萧挽风盯着那短须将军的?背影,吩咐顾沛:“他是裕国公?身边亲信。杀了。”
顾沛追出去把人按倒在大?帐外。片刻后,提着血淋淋的?头颅回帐子。
帐子外传来惊慌的?呼喊声?。萧挽风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单,一式两份,一份张贴去大?帐外示众。
第二份拿在手里,问顾沛:“名单上的?人尽数清理干净,不在名单上的?人不能枉杀一个?。若你兄长还在世,这差事
会交给他办。如今交给你,你能办得好?”
顾沛眼?眶倏然发了红,忍住泪意,高声?道:“可以!”
萧挽风把名单递给顾沛。带来的?三百亲兵迅速搜捕清理裕国公?留在军中的?心腹。各路将领冷眼?旁观。
裕国公?死不瞑目的?头颅依旧摆在桌案上。
萧挽风坐去虎皮帅座,取过帅印,摩挲了几下印章的?白玉虎头。
————
谢明?裳从兰州回返。
回程不赶时间,行程放缓,十五个?日夜入固县。
到了固县这处,已经极靠近京畿地界了。十月深秋季节,满地落霜。
回程这一路,她陆陆续续听到许多的?传言。有说前锋营大?胜的?,也有说损失惨重?的?。听来听去,还是大?胜的?传言比较多。越靠近京畿,前方大?胜的?消息越笃定。
固县这处的?军情消息最为新?鲜。打探消息的?亲兵强忍激动:
“大?胜!大?获全?胜!击溃突厥主力于黄河北岸!捷报已经飞报入京,大?军正在分批返程。第一批凯旋将士据说这两天会路过固县。”
“娘子你看,沿路搭起的?彩篷子,都是县衙新?搭起来的?,县衙在准备犒军物资,等大?军回程路过时献上。”
谢明?裳多问了一句:“前锋营大?胜,还是中军大?胜?打听到细节没有。”
亲兵脸色的?激动淡去三分。
“只?听说中军支援前线,前锋营和援军会师于黄河,兵力大?壮,这才有了大?胜。至于具体的?论功行赏……”
最大?的?功绩,到底归于增援的?中军主力,还是浴血而?战的?前锋营?
牵扯太多,外人说不准。
“都传说凯旋大?军这两天会路过。娘子,我?们要不要……”
谢明?裳环顾周围一张张期待的?面孔。
“固县休整两天,等一等,看一看。若能等到回返大?军最好,等不得的?话,我?们先进京。”
当日,十几轻骑歇在固县驿站附近的?农家。
谢明?裳单独坐在农家土屋里,晃了晃竹筒。
竹筒当然是空的?。里头要紧的?调兵令,被她藏去了别处。
爹爹对朝廷的?忠心,谢家人都清楚。这份忠心能不能被善用,难说。
她想留个?证据,以后必要时,让爹爹亲眼?看清楚。
凉州兵马不动。急调谢崇山一人返京。
谢明?裳默想,调爹爹一人返京。朝廷准备启用爹爹,对付哪方?
这几天她睡得不大?好。
时不时的?就会想起,掉下山崖的?马车,空无一物的?只?剩血迹的?山道。山间下的?小雪。
原来关内九月也会下雪。但短暂的?山间夜雪,比起关外的?鹅毛大?雪来说,太细小了。
有时候半夜睡不着,她会起身吹起骨管。
一行轻骑歇在山野的?时候多,骨管幽幽咽咽,在旷野传出老远。除了有时会吵得同行人睡不着觉,其?他倒不碍着什么。
她有时想,这些天在忙什么呢。奔波千里,截杀了一车队的?人。
其?实只?为拿走调兵令。
但为了夺取调兵令,需得灭了在场的?所有活口。
严长史叮嘱灭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兰州山道的?行动,已经是损失最小、最好的?结果了。
为什么心里难安?
今天歇脚给足了铜钱,农家在忙着杀鸡招待。隔墙听到农家儿子小声?嘀咕:“爹,少杀两只?,咱家就这四只?母鸡。好歹留一只?。全?杀了心里难受。”
农家爹在训斥儿子:“人家给了半贯钱,能换多少只?鸡!杀了招待贵客,这几只?鸡就不算白死,你心疼个?啥。安安心心地杀鸡!”
安安心心四个?字传进耳朵,分明?谈论的?事绝不相干,却叫谢明?裳心里微微触动。
那日山道上,她一箭重?伤信使?,抢夺调兵令,下手毫不迟疑。
车上的?监军,让她仔细想想,她也会下令杀了。内监无处可去,多半会回返京城。人留着危险。
但中箭昏迷的?信使?,押送队伍的?几名官兵,都不是必死的?。
他们失了调兵令,犯下失职死罪,也就背负了杀头的?罪名,只?会像离群落单的?大?雁般仓皇飞走,哪会再回京城复命?
放过他们一条性命,就像她半夜睡不着起来吹骨管,并不碍着什么。
只?可惜没那许多假设。他们出现?在那山道上,就得死。
中原有句人人都耳熟能详的?成语:“斩草除根。”
还有很多类似的?词语:“防微杜渐”,“未雨绸缪”。
龙椅之上那位天子,使?出种种手段对付谢家时,也是这样的?想法:“未雨绸缪”,“防微杜渐”。
谢家有没有反心,不重?要;提前捏住谢家的?七寸,才令天子安心。
这就是京城的?处事法子。暗潮涌动,人人自危。
人人自危,所以抢先一步下手,去除隐患,令自己?安心。
不论是谁,不只?是奸人。任何人,只?要他坐镇于暗潮涌动的?京城,周围人人都如此行事,“未雨绸缪”,为求自保以伤人,他必然只?能如此行事。
做和周围人同样的?事,做得更抢先,更狠辣。
三月的?谢家,六月的?河间王府,在天子眼?里,是隐患。
九月山道上,押送调兵令的?信使?和官兵,在河间王府眼?里,同样是隐患。
一阵细微的?窒息感涌来。谢明?裳把窗户全?推开,四野的?风哗啦啦冲进破口的?窗纸,清新?的?空气传入鼻腔肺腑。
“戈壁上射杀了鹰,都知道把巢穴里的?雏鸟留下。鬣狗猎豹吃饱了,也不会把整片羊群猎杀干净。”
弥漫的?炖鸡香气里,她低声?咕哝着:
“中原这里倒好,斩草除根。好的?坏的?草,全?给你拔了。”
两名亲兵送饭进屋,一路早混熟了,开玩笑?地问:“娘子坐在屋里,又不点灯,黑灯瞎火地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谢明?裳把声?音放大?点:“不喜欢京城,不想回去。”
亲兵们都没当真,大?乐起来,把一大?盆热腾腾的?炖鸡端来面前:“王府和谢家都在京城,娘子不回京城,去哪儿呢。”
打开陶瓮盖子,浓郁炖鸡香气直冲鼻下。谢明?裳深深地吸了口香气。
窗外几个?等食的?亲兵抱臂站着说说笑?笑?,笑?声?回荡在黄昏宁静的?农家小院里。
眼?前的?画面如此美好,仿佛一阵风,把之前细微的?窒息感吹散殆尽。
谢明?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早提过了,等京城情况好转,我?想出关走走。下次见着你们主上,我?再跟他商量一回。”
亲兵笑?说:“那有什么难事!等殿下凯旋归来,娘子提什么,殿下都会答应的?。”
谢明?裳边夹菜边笑?说:“真的??我?可真要当面跟他提。”
确凿消息是在第二天晌午传来的?。
凯旋而?归的?大?军还隔着三四十里路,早有邻镇帮闲的?小子撒丫子狂奔回乡报信。
只?短短半个?时辰,附近十里八乡都听说了。
午后,赶去打探动静的?亲兵回返,对着面露期盼的?同伴们摇摇头。他远远地看清了大?军旗帜。
“并非前锋营旗帜。前线第一批回返的?,是中军人马。”
中军主将,那不是裕国公??谢明?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面如重?枣的?老脸。
他率先领兵回京?
伤亡惨烈的?前锋营被抛在后头?
各种猜测在脑海里闪过,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农
家小院依旧平静,但心境陡变,谁也待不下去了。
“穿戴别露破绽。”
谢明?裳叮嘱众人:“我?们混在出迎人群里。蹲路边,看一眼?。”
黑底金边的?军旗在旷野大?风里猎猎作响。
萧挽风拒绝了附近几个?乡郡知县的?迎接宴,吩咐原地休整片刻,天黑前行军入固县。
固县,位于京畿界外,却又距离京畿最近的?几个?县乡之一。
“固县有个?驿站,就在前头几里。”顾沛走近马前询问:
“殿下,驿站备的?马料好。要不要牵着乌钩去驿站歇一歇?”
萧挽风抬起马鞭,倒转半圈,拿马鞭梢重?重?敲了下顾沛的?脑袋,敲得他龇牙咧嘴。
“说话又没过脑子。”
顾沛:“……得令!兵马不入驿站,直奔固县休整。”
“进固县地界后扎营。固县上下官员前来拜访,一律拦在大?营外不见。”
“派几个?将士去驿站,把他们屯的?的?上好马料搬来。”
“得令!”
沿路都是自发聚集的?百姓。军中将领都披甲戴盔,路边人群也分不清哪个?,只?起劲的?欢呼。
许多人家往队伍里挤,高高献上自家肉食,行军中的?队伍不受。又有半大?孩童跟在队伍后头载歌载舞,拍着巴掌跟随,将士们随孩童们撒欢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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