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5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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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句话?说得?轻巧又刁钻,挠在谢玉翘心头碰不得?的地方?。
谢玉翘当场把伞扔了,两只手遮住脸。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天穹下的雨大,还是玉翘脸上流的泪急。
她天生的懦弱性子,自小乖巧到大。之?前一怒跑去城外山上修行整个月,已经算她这辈子最为离经叛道的事迹了。
哪有未出阁的女郎自愿和爷娘长久分开?的道理?
她苦劝爷娘留在京城,没人听她的。二房这次不声不响弄了辆马车来。
京城逃难的人家天天在城门?下排长龙,各家车马行生意火爆,谢二叔花费重金才弄来一辆小车。
正如谢明裳一眼看穿的,如此窄小的车,哪能塞进一家四口?
谢二婶哭着?问她,“瑄哥儿这么?小,一个人留在京城,夜里哭喊起来要爹娘,你这做阿姐的忍心?罢了,玉翘,你抱着?瑄哥儿跟你爹走,我这不中用的半老婆子留下。”
谢玉翘噗通跪倒在母亲面前:“娘抱着?瑄哥儿走罢。瑄哥儿还小,离不了娘。女儿留下。”
前夜刚刚发生的事,记忆犹新。谢玉翘哭得?止不住。
安静的会客厅堂里回荡她一个人的哭声。无人开?口相劝。
哭着?哭着?,玉翘自己渐渐停下了。
谢明裳捧一盏茉莉花茶,静静坐在对面,耐心等她哭完。
玉翘:“……”
“所以,你就自愿留下了?”谢明裳倒了杯热茶给她。“你这所谓‘自愿’,我看倒有十二分的不情?不愿。你既不情?愿被单独留下,为何又不直说?”
玉翘大哭了一场,人冷静下来。
“直说也无用的。家里爷娘的心思,我清楚。我总是被落下的那个……”
她噙着?眼角泪花,又重复了一遍:“说也无用的。”
谢明裳盯着?玉翘彷徨的神色。
总是家里不受宠的那个,五娘自己也习惯了。大事临头,旁人在她面前哭一句,她就受不住了,总是急着?最先舍弃自己。
上次谢家围门?时?如此,这次还是如此。
仿佛天底下只剩下这最后一条路,急着?把自己舍弃了,成?全其他人。
但急什么?呢。慌什么?呢。天底下的路多着?呢。何必急着?一头撞进死胡同。
“远的不说,你母亲自己提议她留下,让你抱着?瑄哥儿上车。你为何不允了她?”
谢玉翘一怔,坐立难安起来。
“娘向?来嫌弃我。她的话?,听听而已……当不得?真的。”
谢明裳听明白了。起身去厅堂外喊常青松。
常青松刚换了身干净衣袍过来,被谢明裳堵在厅外叮嘱,今夜多谢把谢家二房送来,有家务事处理。
等下请常将军站在厅堂里,无论她说什么?,只需点头就好。
常青松莫名其妙被领进厅堂,抱臂站在旁边,只把自己当根木柱子。
谢明裳扬声传人。
片刻后,大雨里被晾了半夜的谢家二房夫妻两个终于现?身,动作拘束地踏进河间王府会客厅堂,谢玉翘抱着?困倦的瑄哥儿急忙起身迎接。
谢家二房人聚齐了。
灯火大亮的会客厅堂里,谢明裳居中坐着?,谢二叔挤出个笑容,上前正要说话?,被毫不客气拦住。
谢明裳的目光挨个越过面前四张谢家人面孔,嘴角一翘。
“你们二房要出城,我没意见。但常将军有意见。”
常青松想起谢明裳的叮嘱,双手抱臂,在谢家二房夫妻惊疑不定的眼神里,肃然点头。
谢明裳懒洋洋地斜靠在紫檀木交椅上:
“常将军的顾虑是,你们雇来的车太小,马太老。挤挤挨挨坐两个大人加一个半大孩子,出城几天就会累倒老马。放你们出城,万一你们的车回乡半路上出了事——常将军如何跟我爹爹交代?”
常青松靠在墙上,继续抱臂点头。
谢二叔急忙过来长揖,“敢问常将军,那要如何是好?能不能看在我家兄长的脸面上,调一匹军中的好马拉车?”
常青松脸都绿了,“不可!”
谢明裳笑盈盈说:“二叔真敢想。战时?盗用战马,这可是处斩的大罪,别为了匹马害人家性命。常将军的意思是,小车老马,只坐两个人,尚可以赶路。三人不可。对不对,常将军?”
说到这里,她的语音一顿,目光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几张脸孔。
常青松冷着?脸,面无表情?点头。
谢家老夫妻惊疑不定,谢玉翘抱着?瑄哥儿,吃惊地坐回椅子里去。
三人不可,只有两个人能走?
谢二婶高声道:“瑄哥儿必须得?送走!”
谢明裳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随手取来白纸,写上瑄哥儿的大名“谢瑄”。
“所以,瑄哥儿算一个。第二个呢。”
话?音还没落地,谢二叔已经高声道:“瑄哥儿年纪小,如何能独自回乡?瑄哥儿跟我走。”
谢明裳提笔在纸上写下“二叔”。
“所以出城的两个人选定下了。二叔和瑄哥儿走,二婶和五姐留下。你们觉得?如何?”
谢玉翘低头默默无语。
谢二婶愣了良久,嘴唇嗫嚅几下,勉强扯开?一个笑容:“也好。瑄哥儿跟着?他爹回老家,不能大富大贵,好歹能安安稳稳长大。”
说着?就走去玉翘面前,抱走了熟睡的瑄哥儿:“玉翘,别怪娘。瑄哥儿是我们二房唯一的男丁,你爹是咱家的顶梁柱。他们两个走,你就跟娘留下罢。往好处想,突厥人也不见得?能打进京城来……”
谢明裳在旁边冷眼看着?。谢玉翘低着?头,啪嗒,一滴泪落在地面上。
谢二叔喜笑颜开?,迭声道谢,正要抱过儿子上车,谢明裳悠然拿起白纸:“慢着?!”
众人眼睁睁看她提笔把纸上两个名字划去了。
“人皆有私心,我也不例外。三月谢家围门?时?,
没能送走五姐,以至于后来我们姐妹两个进宫吃了一趟苦,险些?没能熬下来,我身上的宫籍上个月才除了。二叔,二婶,我心里这份疙瘩啊……直留到今天。”
谢明裳半真半假地说笑,当众人面,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上新的名字。
“既然常将军把你们送到我面前,我只有个要求:玉翘在车上。”
在谢玉翘震惊的倒吸气声里,白纸上新出现?“玉翘”两个字。
谢明裳满意地挪开?笔尖。
“好了,这算第一个人选。至于第二个人选……我叫玉翘选。”
谢玉翘茫然坐着?,视线里带无措,扫过面前焦急的两张面孔。
谢二婶还抱着?瑄哥儿,急道:“玉翘,发什么?愣啊,带瑄哥儿走——”
不等说完,谢二叔怒吼一声,“玉翘,你自己就是个不顶事的丫头,再带个小娃儿如何活!我带你回老家,给你选一门?好亲,让你安安稳稳出嫁!选你爹!”
谢二婶勃然大怒,指谢二叔叫嚷起来:“你个老货!虎毒不食子,你要占了你亲生儿子的活路啊!”
谢二叔厌烦地把老妻推开?,只对着?女儿温情?脉脉劝说:
“别听你娘的,她厌烦你也不是一两日了,心里只有你弟弟,哪次向?着?你?爹虽然也疼爱你弟弟,还是偏疼你多几分。玉翘,你从?小懂事,这次可要选对了。爹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小娘子活得?艰难,你弟弟只会拖累你。你跟爹走,爹对你好一辈子。”
谢玉翘泪盈于睫,哽咽着?起身喊:“爹。”
谢二婶扑上来要挠谢二叔的脸,谢二叔一把将老妻推去地上,转头对谢明裳喊:“大家都听到了,玉翘选我这个爹!第二个上车的是我!”
谢明裳神色不动,果然开?始一笔一划地写“二叔”,边写边问:“玉翘,选好了?”
谢玉翘轻轻地嗯了声。
人皆有私心。其实?她心中早有偏向?。
爹娘都跟她讨金饼。她给了每人一块,私下里又额外多给了父亲一块……若说心中毫无期盼,连她自己都骗不过。
谢二叔当众说出那句“爹虽然也疼爱你弟弟,还是偏疼你多几分”,听在谢玉翘耳里,仿佛琼台仙乐,当即感动得?潸然泪下。
谢二婶鬓发散乱地坐在地上,头上金钗掉落在地上都忘了捡。瑄哥儿随她跌落青砖地,顿时?摔得?疼醒了,抱着?母亲哭起来:“娘!”
谢二叔喜气洋洋揽过女儿的手臂,仿佛揽住护身符一般,急吼吼要坐回车里,迭声催促连夜赶路出城,别等到天亮了。
谢玉翘挣脱父亲的拉扯,回身跪倒在母亲面前,心中极度歉疚。
毕竟,这是生平头一次,她主?动舍弃了母亲。
“娘……”
谢二婶眼神发直,瑄哥儿的哭闹在她这处罕见地失了效。
她把瑄哥儿塞去女儿面前,逼问女儿:“你当真要你爹?不要你弟弟?你弟弟不会拖累你一辈子。拉扯他五六年,他就长大了。等你弟弟长大了,娘家有人撑腰,你嫁去夫家才能抬得?起头。”
谢玉翘深深地低下头去,大礼伏地,哽咽道:“孩儿对不起娘。对不起、对不起瑄哥儿。”
谢二婶嘴唇颤抖起来,咬牙说,“好,好。”当面抬起手掌。
谢玉翘肩背一颤,直觉要挨打,强忍着?跪倒不动。母亲的巴掌没有落在身上,却抚过她头顶乌发。
谢二婶紧抱着?哭闹的小儿子,揪着?女儿头发凑近她耳边,急切地说:“听着?,你谁都别选,索性带着?何妈妈出城去!千万别选你那老子!他只会祸害你!你带何妈妈回老家还有活路,你跟你老子同回去,那老货铁定把你高价卖了!”
谢玉翘瞳孔剧烈震颤,听母亲飞快又急促地附耳叮嘱她。
“你老子说话?没一句真的!他偷拿你两块金饼,从?头到尾瞒着?我不说!三块金饼,我只见到两块!那老货外头有不止一个姘头!指不定拿你的金饼,贴给了哪家姘头!他在外头烂赌烂嫖,这么?多年我忍着?不说。以后没我盯着?,他更肆无忌惮,你随身带的钱财,跟着?他,你半文钱都留不住!”
谢玉翘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难以置信,“我爹爹他……”烂赌烂嫖?外头有不止一个姘头??拿她的金饼,贴了外面的姘头?!
谢二叔隔几步等候片刻,感觉不对,喝道:“你个老货,跟女儿嚼什么?舌根!”
谢二婶把泪花恶狠狠憋回去,急促对女儿继续吐露:“他一直嫌你在京城嫁不出去,丢他的人,要把你带回老家许配人。”
“他自己的原话?说,哪家出的聘礼高,就嫁哪家。我死活不肯,老家那些?名堂我还不知?聘礼出越高的,都是白发老头娶续弦,继子们的年纪比你还大!莫怪我这两年催你催得?凶。你在京城嫁出去了,你老子也就不会打你主?意了——”
谢二叔冲过来又搡一把老妻,拉扯谢玉翘起身:“玉翘,别理她,跟爹走。”
谢玉翘泪眼模糊。几乎失去站起身的力气。耳边是瑄哥儿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水雾朦胧的眼帘里,一个窈窕身影起身挡在谢二叔面前。
谢明裳抬手拦阻:“二叔,别拉扯五姐。五姐的袖子都要被你扯破了。”
谢二叔手上松了几分力气,还不肯放开?女儿,讪讪说:“不会。这不是眼看着?要四更末了,等天亮了不好出城……”
谢玉翘猛地爆发了。
她一下子挣脱父亲的拉扯,扑到谢明裳身上:“我不走!我留下!”
谢明裳并不意外,轻轻地回抱一下五姐,盯住面色焦灼的二叔。
“玉翘自己不愿意走。马车空出来了。”
她无事人般询问:“现?在登车的只有二叔自己了。二叔独自出城,可使得??”
谢二叔想也不想,连声道:“使得?,使得?!”
谢明裳扬声吩咐:“送二叔独自上马车。人自己要走,我这做侄女的留不住。”
紧闭的厅堂门?打开?,谢二叔一刻也等不得?,伞都不要了,疾步往大雨里奔。
谢玉翘木然坐在木椅上。谢二婶抱着?儿子哭,边哭边骂,“老天无眼啊!六娘,怎么?我们娘儿三都留在京城里,那老货却独自送出城了呢。他带走了我们二房所有的细软啊!!”
“二婶莫急。”谢明裳慢悠悠说:“车不是还停在前院么?。叫人把细软箱笼拎下来便?是。”
说着?便?扬声吩咐亲兵去车上抬箱笼。
大雨里传来谢二叔的叫喊声。
“别动细软箱子!留下几个!至少留下一个箱笼!我随身钱袋子连雇车费用都不够啊!六娘,给二叔留一个箱笼——呜呜呜。”嘴里又堵上布了。
谢明裳仿佛压根没听见般,给五娘和自己的茶杯添热水,低头啜了口温香的茉莉花茶。
“还是那句话?,出城避祸的未必是好事,留下的未必是祸事。”
“二叔坚持独自出城避祸,就让他出城。至于二房的细软么?,当然留给二婶你们娘三个。”
她放下茶盏,“谢家家务事乱得?很?。劳烦常将军了。河间王府筹备了几车军用粮草物资,天明送去城外大营,马车出城的正当理由便?有了。”
常青松一拱手,“如此甚好。”大步走出厅堂外。
谢明裳吩咐备车,把二房的细软箱笼提进王府马车,准备送回谢家。谢二婶千恩万谢地抱着?瑄哥儿出门?上车。
抱着?儿子走到门?前,谢二婶脚步忽地一顿,回头望向?厅堂里垂头坐着?的女儿。迟疑片刻,喊:“玉翘,跟娘回去?”
谢玉翘忽然捂住了脸。
人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关窍,从?木椅上滑下去,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第110章 有钱在城外好办事。
谢二婶等了片刻,等不得女儿来,喃喃道“这?丫头犟什么?瑄哥儿沉得很。瑄哥儿,我们?去车上等阿姐。”不再等候,当先出门去。
谢明裳蹲在大哭不止的玉翘面前,“今夜一场好戏,看清了?”
谢玉翘完全看清了。
父亲心里没有他们?,连瑄哥儿也没有,一颗心只塞满了他自己;母亲心里也早没了父亲,满心都是瑄哥儿,偶尔留一星半点边角地方给她。
谢明裳安抚地拍了拍五姐的手背。
“有没有发现?你娘对?你,和对?她自己,其实是一样的。”
谢家?二婶,从?头到尾没提出过,她自己上马车。
二婶这?样的妇人,早习惯了把?男人放在前头,夫君指望不住便把?全副心思扑在儿子身上。遇事?不假思索地舍弃自己;也同?样如此地要?求她的女儿。
和二叔争吵不休,也
是为了维护她儿子。
谢玉翘含泪道:“遭逢这?样一对?爹娘,是我的命。”
谢明裳极干脆地道:“你爹娘的性子,这?辈子改不了了。你别指望他们?改。下面你打算如何?还回谢家?去?”
谢玉翘坚决地摇头。
经过今夜一场闹剧,她彻底看清了,也彻底放下了幻想。
“我盘的两间城南铺子,有一间带小院子,可以住人。原先没想好,要?不要?带着何妈妈过去住……”
何妈妈是玉翘身边的管事?妈妈,二房入京时便跟随她。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的,也只剩个何妈妈了。
“想好了?”未出阁的女郎搬出去自立门户,容易惹人非议。谢明裳慎重地多问一回。
“母亲弟弟还在家?中,你搬出去另住,耽搁你的婚事?。”
谢玉翘早已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过许多回了。
“我的婚事?……那是我娘想要?的。”
谢二婶这?辈子过得不甚如意。乡下时还不觉得,入京之后,谢家?两房住在一处,谢家?两兄弟一个天一个地就不提了。就连大房的妯娌、儿女,也处处把?二房比成了泥。
谢二婶年?轻时残存的那点心气,全用在最美?貌的小女儿身上,指望女儿高?嫁,指望女儿的夫家?是个人人称羡的公侯门第,她这?乡郡出身的妇人,出门也有足够夸耀的东西了。
谢玉翘入京这?五年?,处处讨好母亲;但?母亲想要?的,却?偏偏是她这?女儿家?给不了的东西。
直到今夜,谢玉翘终于看得清楚,想得清楚了。
“我娘想我高?嫁。我之前也想过高?嫁入国公府,如何风光……”谢玉翘自嘲地摇摇头。
裕国公府的蓝世子,当面斯文温雅,在她眼里仿佛皎月一般的人物,谁知道背后第二张面孔,叫她心惊胆战!
之后又?传出行刺河间王的大消息,其中真假,她连问都不敢问。
“自家?爷娘两个,我都花费了十几年?才看清楚……当真嫁入京城的高?门深宅,背后蛛网似的勾连。不说各房主子了,家?生仆婢都有几十上百个。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我要?何时才能理清楚?”
谢玉翘如今彻底冷静下来了。
“你说的对?,明珠儿。小船经不起大风浪。留在家?里跟母亲同?住,我娘不会歇了让我高?嫁的心思。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说动大伯娘,给我寻个京城的高?门第,让夫家?帮扶瑄哥儿。”
玉翘噙着泪笑了笑:“我娘对?我这?女儿还剩点怜惜,不让父亲毁了我,知道也就够了。我打算带着何妈妈去铺子里住。”
说得坚决,显然决心已定,谢明裳不再拦阻。
“等你的新铺子开张后,我这?边拨三五个亲兵,每天过去转一圈,把?场面撑起来。新铺子容易招惹不长眼的地痞浪荡儿,若有痞子敢惹是生非,痛殴一顿扔去街上。”
谢玉翘感激地道谢:“再好不过。”
这?边处理妥当,那边严长史冒雨匆匆走来。
王府这?几日准备好的五车军用粮草物资,米面,冬衣,稻草,帐篷,紧急装车。顺便把?谢二叔塞进车厢深处藏着。
以王府名义拉去城外,交付河间王兵帐下。
“都是些不牵扯军械的粮草辎重。自家?花钱筹备的,大战前送去军营,谁也挑不得刺。”
严陆卿指着账簿上的最近一项大入账,“黄金三千两,折合白银三万余两。我们?要?不要?一起送去?”
谢明裳惊讶地取过王府账本翻了翻,“前两天还赤字,怎的突然就盈余了?这?笔三千两金的大入账哪来的?”
严陆卿凑近两步,低声吐出四个字:“庐陵王妃。”
“哦。”谢明裳恍然。
庐陵王被朱红惜的案子牵扯进去,至今还等着萧挽风开口求情,从?大狱把?人捞出来。
庐陵王妃上次登门谈好的价钱,似乎是二十万两银?
“这?是第一笔定金。”严陆卿指着三千两金的入帐,
“庐陵王妃传话说,庐陵王完好无损地从?狱中脱身,尾金如数支付。”
“叫她等着吧。”谢明裳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决断:
“你家?主上在城外,缺人又?缺钱,上头还有个裕国公压着。趁今天车马出城,这?三千两金即刻送去他手里。有钱在城外好办事?。”
严陆卿同?样如此想,一拍即合。
三千两金装进两个小木箱,拎起极为沉重,箱子本身却?不大,混在辎重里并不起眼。避开谢二叔那辆车,塞去后头辎重车成堆的帐篷里。
常青松亲自押车,五车粮草辎重自河间王府侧门出,直奔城南明德门而去。
————
城外东郊。头顶天幕电闪雷鸣。
时辰已到清晨,大雨中的天色依旧黑黢黢一片,仿佛黑夜。
京城东郊临时驻扎的大营里,桐油火把?四处点燃,把?一顶中军大帐映照得纤毫毕现。
萧挽风坐在大帐里。
身披软甲,配腰刀,脚下厚底马靴,两条长腿散漫地屈伸出去,侧对?着帐子里的中军主帅。
这?个姿势算不上恭谨。
“所以,老国公的意思是,”萧挽风缓缓拨弄拇指上的精铁扳指。
“本王任前锋,领两千兵马北上,对?抗突厥两万轻骑。”
“老国公领两万精兵,于京畿按兵不动?”
裕国公干咳几声。中军大帐居中摆放的这?把?虎皮大帅座椅,他感觉坐得不大稳当。
突厥轻骑弓马强悍,他也不想只拨两千兵马。奈何宫里天子开了御口,他又?能奈何?!
裕国公只求今日糊弄过去,把?面前这?尊大佛送出中军帐。
“突厥攻破云州南下,但?轻骑人数不可能有两万之多。”
裕国公起身指向大帐中央的沙盘,“突厥这?次分?兵三路。如果每路兵马都有两万之多,岂不是汇集了六万骑兵?突厥人没这?么多精锐。”
“老夫大胆推测,必定是前方探哨报来的兵力有误。殿下,放心领兵。”
萧挽风凝视着沙盘上的三路黑色小旗,唇边带嘲弄意味。
“如果探哨报来的兵力无误,南下云州的突厥轻骑,确实有两万之多呢?本王领两千兵北上,以一当十,只能以身殉国了。”
裕国公连声道不可能,伸手划向京城以北的渭水沿岸,拍着胸脯发誓:“老夫领两万精兵坐镇后方,必驰援之!”
萧挽风一哂,站起身。
“前锋营两千精兵,我亲自挑选。”掀开帐子走出中军大帐。
前方不远处,冒雨站着个等候的人影,有点像顾沛。
萧挽风凝目望去,可不正是顾沛那小子?顾淮也在,兄弟两个正低声嘀嘀咕咕。
“殿下!”顾沛听到动静,猛一抬头,兴冲冲小跑过来。
“卑职奉娘子的吩咐,押送五车粮草辎重前来大营。都是王府自己筹备的辎重,请殿下收用!”
顾沛从?怀里掏出一本尚带着体温的账册。萧挽风接过,随意翻了翻。
米面一车,冬衣百件,稻草一车,帐篷五十顶……
翻去第二页时,他的目光凝住。
黄金三千两?
“藏在五十顶帐篷下头。”顾沛悄悄比划着:“两个小木箱,卑职亲自盯了一路,刚刚转交给阿兄。”
萧挽风听在耳中,并不作声,若无其事?翻去下一页。
目光又?凝住。
铁骑五十人??
“站住。”他喝住转身欲走的顾沛:“五辆辎重车,多少人押送出城?”
顾沛如实回禀:“娘子说,这?趟物资贵重,要?我们?多出点人手。卑职点了五十人来。”
“……”
萧挽风默然往后翻。
谢明裳的娟秀笔迹,在账册最后一页写下三行字。
【顾沛等五十人交予你。我有自保之法,无需他们?看顾】
【我信你在城外领兵无恙】
【你亦信我在城中可自保】
末尾画了个漂亮的花押:明裳。
大雨打在油纸伞面上,雨丝飞溅。萧挽风抬手抹了把?眉宇间沾湿的水汽。
浓黑的眉眼锐利。
指腹摩挲过三行小字,最后落在“明裳”两个字的漂亮花押上,重重地按了按。

“快,快!”
京城大小?街道,处处有甲胄鲜明的?禁军快步跑过,时不时高喝:“京城戒严!”“在?街上滞留作甚,无事回家!”“拥堵城门者一律拘押!”
持续多?日的?一场罕见大雨终于转停,满街积水。
车轱辘声阵阵,河间王府的?马车照常出?门,慢悠悠驶过大街小?巷,又停在?城北大长公主府门外?。
这回小?厮仆妇们跑进跑出?,
往王府马车上装酒坛子。
哄传出?去的?消息道:大长公主府酿出?了今年份的?菊花酒。端仪小?郡主邀请好?友谢六娘子登门,闭门赏新酒……
怎么说呢。
酒确实是好?酒,只有些寡淡。
布置富丽堂皇的?内殿里,谢明裳跟端仪郡主两个并坐在?食案后,每人?喝了四五杯新酿的?菊花酒,跟蜜水也差不了多?少。
上首位坐着的?大长公主殿下面前放的?,才不是菊花淡酒。
京城上好?的?“三白泉”,清烧酒,后劲大得很。
此刻大长公主喝得醉意朦胧,斜靠在?罗汉榻上,跟小?辈们闲来说笑。
“给你?们说个今天新得的?笑话。”
“八月十五那天,我不是大清早讨来一封手谕,出?城去白塔寺上香祈福?”
谢明裳记得很清楚。五十辆犒军大车,就是借着“上香祈福”的?借口才顺利送出?了城。
大长公主晃着酒杯笑:“怎么说呢。虽说顺道做了点别的?事,但?本宫实打实地去了趟城外?白塔寺,花费整天功夫,步行上山,挨个在?佛前上香供奉,为天子、为国运祈福,这份心意做不得假……结果呢。”
今日大清早,身边的?辰大管事被召入宫里,接受了一番质问?。
天雷劈了承乾殿。圣上要问?责。问?来问?去,追问?到大长公主头上。
拐弯抹角地问?,八月十五当日去城外?白塔寺上香,祈福过程可有异常?香油供奉,祈福言语,可有怠慢之处?
“怀疑我上香供奉之心不虔诚,想把雷劈的?罪过扔到我头上哪。听得我这颗心,凉飕飕的?。”
“方士们胡诌什?么‘雷击于东,不利社稷’。东边有什?么?东北有辽东王。没?错,宫里的?天子是我侄儿?,谋反的?辽东逆王是我堂弟。但?我这大长公主,不替这天下的?正统祈福求国运,难不成,我还能替逆王祈福不成?”
“步行上山,敬香拜佛,满殿大佛一一拜过去,拜得我后腰疼……这份心意,喂了狗了。”
谢明裳和端仪互看一眼,举起酒杯,起身敬酒。把不好?接的?话题轻轻带过。
话题转来新酿的?菊花酒上。
“花酒果酒味道都寡淡,也就你?们十来岁的?小?娘子爱喝。”大长公主噙着笑吩咐下去,“取八坛新酿的?菊花酒,抬去河间王府马车上。谢家小?丫头带回去随意喝。”
谢明裳举杯道谢,“八坛酒送王府不少了。不过还想跟大长公主殿下多?讨两坛酒。最近河间王府人?手不够嘛,地方又大,王府亲卫看顾不周。我想着,要不要索性搬回谢家住几天。”
大长公主笑睨她?,“话里有话,说给我听呢。河间王给你?留了不少人?,怎么突然人?手不够了?”
谢明裳便笑吟吟往下说:“怕河间王被人?从背后捅刀子,送五十人?出?城护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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