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发出第一个?字,便被?他?老子扑过去捂住了?嘴。
捂嘴又有何用,该惊动的人,已惊动了?。
今日精心设一场局,原本?十足把握能试探的事,未能试探
出结果。
奉德帝走过跪倒的裕国公父子两个?面前,冷冷道:“御前失仪?那便按御前失仪的律法,从重论罚。”拂袖而去。
天子御驾离去,大?批禁军护卫和重臣随驾离开太清池,对岸的女眷也急匆匆全数回避,池边聚拢的人群片刻间减少大?半。
但还有众多赴宴朝臣在水边逡巡不去。
上百双眼睛,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七孔桥中央的河间王,直面刺客白刃而泰然不动,被?身后的小娘子推着木椅滚轮,由闻讯急赶而来?的禁军团团护卫着,缓步下桥来?。
斩断刺客手腕的那把弯刀,依旧挂回了?椅背后头。
谢明裳推着轮椅走过人群时,银鞘弯刀在厚实椅背的鹿角把手上来?回摇晃,反光明亮,映照入众人的眼中。
红裙长摆摇曳,也不知是原本?织染的红,还是血水沾染的红。
一名禁军手托漆盘,漆盘里?放置着刺客的断手,急匆匆小跑而去,浓烈的血腥气四处飘散。
背后忽地有人高喊:“谢娘子好刀法!”
又有人叫道:“将门?虎女!可是谢帅教的刀?”
谢明裳眼风暼去。人群里?叫好的,原来?是几个?身穿虎豹纹官袍的武将,面孔陌生?,从未见过。
“过奖!关?外自小学的弯刀。”她清脆地喊了?声,加快脚步往宫门?方向前行。
但人群还是离得太近,一个?不留神,滚轮在碎石子上颠簸两下,木轮椅转去旁边,正好压过路边一只乌皮官靴,压得那人倒吸口气,忍痛往后连退两步。
“哎!”差不多两百斤的分量!
谢明裳随口问,“没伤着罢——”那人却抢先道:“无事的,无事的。”
声音微颤,听着居然有点耳熟。
谢明裳原本?已推过去了?,闻声一个?急停,留意打量片刻,又喊一声:“哎?是你。”
可不听着耳熟么?下午才见过,正是凉亭里?被?她指着鼻子骂到面红耳赤的卢编修。
桥上反杀刺客的那一刀,刀势石破天惊,至今还映在卢编修的视野里?。
卢编修的面孔残留震惊,茫茫间躬身长揖,却揖去谢明裳面前。简单的寒暄话语到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囫囵了?。
“谢六娘子,好身手……刀光如水势如虹……逢凶、逢凶化吉。”
谢明裳斜睨这位的大?红脸,故意挑他?的刺:
“拜错位置了?。河间王殿下当?面,礼仪都忘了??”
卢编修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大?惊之下,慌忙转个?方向深深拜下:“河间王殿下万安,逢凶化吉。”
谢明裳忍着笑。萧挽风脸上却无笑意。
漠然打量一眼面前行礼的青袍文官,问身侧的谢明裳:“他?是哪个??”
谢明裳弯腰去他?耳边,悄声道:“晴风院小凉亭里?新挂的楹联,桂花槐花那个?……便是出自这位卢编修手笔。”
卢编修保持着长揖行礼的姿势,低声道:“正是下官。”
萧挽风的视线淡漠掠过,仿佛面前站一团空气,还是只问谢明裳:“你认识他??”
谢明裳可不认,“我哪认识这位大?才子。他?不是在拜殿下么。”
“拜过了?。走。”
“走。”谢明裳把滚轮的小碎石子踢开,推着轮椅继续不慌不忙往宫门?外行。
这场刺杀虽然事发突然,却在预估之中。
入宫之前,严长史领着众幕僚推演今日的宫中之行,特意叮嘱过谢明裳,当?心刺客。
衔接太清池两岸的七孔拱桥仿佛一条玉带,长且安静,并无多少人过桥。
桥上除了?安坐轮椅的河间王,只有吃力推轮椅的小娘子——
谢明裳下午第一眼望见七孔桥时,便觉得,这座桥的位置太适合行刺了?。
试想,刺杀迎面而来?,桥上无人可求救,桥下人赶不及上桥。河间王唯一的武器,却挂在轮椅后。
仓促之间来?不及拔刀的河间王,要么,引颈受戮。要么,抬起阻挡的手臂被?斩断。要么,匆忙起身闪避。
太清池正在放河灯,朝臣聚集,众目睽睽。
号称腿疾严重、进宫赴宴都不得不坐轮椅而来?的河间王,如果当?众起了?身,利落地闪避开刺客的刀——
他?还不如被?当?场斩断一只手臂。
只要他?起身闪避开刺客突袭,便足以证实:他?的腿疾并不严重,河间王撒谎欺君。
欺君大?罪的罪名扣在头上,足以扒掉一层筋骨。
谢明裳缓慢地推行着,滚轮滚过青条石地面,她在有节奏的轱辘声中,仔细地回想今日七孔桥上一场刺杀。
这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阳谋。
和谢家当?初被?按上贪腐罪名的手法有八分相似。
只要河间王坐轮椅入宫,陷阱在前方已经张开罗网。
遇刺反抗——欺君之罪;遇刺不反抗——当?场重伤,乃是殒命。
谢家当?初陷入的,也是类似的阳谋:
二十万两银去向何处?交代不清,涉嫌通敌叛国。想要交代清楚,只能自认贪腐。
谢家当?初没能逃脱,捏着鼻子认下贪腐的罪名,自筹二十万两银赎罪。
河间王今日……算全身而退了??
顾淮那边终于和禁军交涉完毕,河间王意外遇刺,即刻出宫;宫里?有刺客的消息,即刻知会王府。
琐务处理?妥当?,顾淮赶上来?接替谢明裳推轮椅,难以掩饰激动情绪,压着嗓子大?赞:
“娘子,好弯刀!一刀破局!”
谢明裳从沉思里?被?惊醒。
前方的晚霞几乎散尽,高处火把的光芒映亮巍峨宫城。两侧宫门?开着,河间王府的车马静静停在宫门?外。
确实一刀破局。
她的语调都轻快起来?,“我们要出去了?。”
顾淮强忍激动道:“我们避过一劫,可以安然出宫了?。”
谢明裳脸上带出笑意,加快几分速度,众人沿着宫道快走。
眼看前方就是鎏金铜钉朱门?,她的脚步忽地一顿,“不对。”
顾淮才松弛的脸色顿时绷紧,声线都变了?:“哪里?不对。”
谢明裳停在路边,掏出荷包翻了?翻,翻出那张“存善不忍”,要渡她出苦海的飞羽传书,拿给萧挽风和顾淮看。
“我都要出宫了?,善心的蓝世子怎么还没出现呢?……哎!”
她又想起第二个?人来?,“我下午把蓝世子的信交给杜二,马上要出宫了?,杜二怎么也没出现?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顾淮紧绷的神色、贲起的肩胛肌肉同时放松下去,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娘子,说正事呢。”
谢明裳理?直气壮说:“就你家殿下的事算正事?我这桩也算正事。牵扯到我家五娘,怎么不算正事?”
两边正你来?我往打嘴仗,萧挽风忽地一摆手,示意顾淮把轮椅停去宫道边。
“杜二跟上来?了?。”
浓重暮色里,杜幼清加快脚步,跟紧前方河间王一行人。
他自?下午接到回信,便?借口身体不适远离人群,早早在出宫必经的宫道边徘徊。
苦等到掌灯时?分,华灯映亮,他只见周围宫人惊慌来去匆匆,却不知为何,也不想?关心。
他在聚精会神地准备说辞。
凉亭中惊鸿一瞥,数月不见,她?竟比从前更娇艳三分。仿佛牡丹盛放,满园春光失色。他转头?便?忘了她?骂他什么,只记得惊心动魄的美。
京城出名的美人,一颦一笑皆动人,仿佛明珠熠熠生光,原本是他的。本该是他的。
从前两家定亲时?,他日日受好友同窗调侃“入赘”,心里也嫌弃谢家势大,嫌弃谢明裳性情不够温婉。
等真失去了,他还是时?常受好友同窗调侃,暗讽他无能,窝囊护不住美人,两家都已定亲了,还能叫河间王得手去……
他懊悔之余,日夜辗转反侧,又一桩桩记起她?的好。记得她?明亮如火焰的热烈,世间罕见的大胆和坦诚。
去年?皇家林苑秋猎时?,她?在马背上轻捷如飞燕,夺去所有年?轻儿郎的目光,她?的马儿却停在他一人面前,笑
意盈盈将猎物投掷到他衣袍上。
众人对他投来的嫉羡目光,他至今忆起时?,心头?还隐约发烫。
等下和明珠儿单独相见,他要?告诉她?,他和那些损友已割袍断交,求她?回心转意,两人和好如初……
他看到她?了。窈窕夺目的小娘子,穿一身金绣牡丹红罗长裙,娉娉袅袅,正跟随在河间王身侧缓步朝宫门?方向而来,时?不时?地弯腰下去,附耳亲昵地说几?句话。
酸涩又嫉妒的滋味翻江倒海。
杜幼清站在灌木丛后,握紧手掌心的回信。
他知道,眼前的表面和睦场面都是假的。河间王性情戾烈,明珠儿被迫服侍于他,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
两人同样地身不由己,他不怪她?。
如今的她?吃了苦,推己及人,想?必也能了解自?己听命于父亲,不得已躲避她?、躲避谢家的苦衷了……
掌心发热。攥的纸条也发热。
细细的折叠再折叠,折成手指大小,她?没有忘记他们从前半夜隔墙投掷情诗的甜蜜过往。
相约出宫路上相见,叫他缄默等待时?机……
杜幼清急忙把手里提的灯笼吹熄,远远地跟随。
眼看前方不远便?要?出宫,他心中也焦灼起来。她?陪伴在河间王身侧,他万万不敢上前的。
难道今日无机会相见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关头?,河间王的轮椅却停在路边。
谢明裳似乎有求于他,扯他的衣袖撒娇,好言好语说了半日,河间王终于点了头?。
众多王府亲卫簇拥着主上出宫门?,只留下两名王府亲卫,陪伴谢明裳等在宫道边,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
杜幼清心里一喜。难道在等他?
但?王府亲卫在场,他还是不敢贸然?上前搭话。
不久后,四?五名女使?开道,簇拥一名锦绣华服的贵女缓步而来。
来人杜幼清是认识的。
原来谢明裳在等端仪郡主。
端仪郡主毫不客气地把两名王府亲卫驱赶去远处,两名小娘子并肩说说笑笑地前行,四?五名女使?簇拥去宫门?外时?,谢明裳没有坐河间王府的马车,却上了端仪郡主的车。
宫门?下灯火明亮,杜幼清远远跟随出宫,清晰地望见,谢明裳登车之前,在马车边频频回顾,娇艳如春日牡丹的眉眼露出失望之色……
杜幼清心里猛地一颤!狂喜席卷心头?。
她?在等他!!
————
“杜二怎么还不过来。”谢明裳歪在车里,失望地放下车帘。
“跟车的只剩几?个女使?了,他还不敢现?身?胆子比耗子也没大多少。阿挚,车再慢些,等等他。”
端仪郡主扬声吩咐车夫行慢些。
“他胆子太小,死活不敢现?身的话,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他绑了来。”
两名小娘子正对坐犯愁间,马车转下御街,驶入长巷,忽地剧烈颠簸一下,车夫急忙勒马下车,“郡主,小人挪开挡道石头?。”
谢明裳托腮靠坐着,百无聊赖地揪碧纱帘玩儿,视野后方出现?一个躲躲闪闪的身影,她?忽地精神大振,猛拍好友的手:
“他来了他来了!”
端仪:“……噗。”
端仪的目光里带三分释怀,笑说:“如今我相信你放下了。其实我早就觉得,杜二过于温吞软弱,配不上你。但?见你喜欢他,杜二的诗词文采也确实出众,之前我不敢说。”
谢明裳摆弄着膝头刀鞘,想?了一会儿,笑了笑。
‘温吞’跟‘温和’,其实相差得不远。
她?见多了她?爹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鲁汉子,又见多了林三郎、蓝世子那样自?以为是的混账,乍瞧见温文内敛的杜二郎时?,被他才情惊艳,又被他含蓄的赞美打动。
“我没见过杜二这种诗书人家的儿郎。”
春夏夜不能寐的那段日子被她?熬过去了,她?如今已经可以坦然?地提起。
“第一眼我便?知他软弱。性情软弱的人多良善,我原以为他不会伤害我。”
他确实没伤害她?,谢家出事后,只躲着她?。
“软弱,原来还是伤人的。”谢明裳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不多说了。两家早已了断,杜二却又来纠缠不清。他就没有想?过,如果我在河间王府日子不好过,被发现?了呢?我会落得什么下场?”
端仪面若冰霜:“他该死。”
“死倒不至于,吃点苦头?罢。”
比起寒酥、顾沛,其实杜二扮起小娘子来,更不易露破绽,也不必担心跟丢了车危险。
谢明裳抬手抵住唇边,“嘘~他来了。”
车外壁响起轻轻地叩击声。
“端仪郡主,杜幼清斗胆拜访,明珠儿……我知你在车内。得你下午回信相邀,我、我来了。”
谢明裳没说话,端仪带着掩不住的火气呵斥:
“你也知你大胆!河间王府的两名亲卫远远地跟车,被他们发现?,回禀给河间王知道,明珠儿会落得什么好!你还不走!”
杜幼清今晚没见到人,死活不肯走,只苦苦哀求。
“求郡主垂怜,让我见她?一面,说几?句便?走。”
端仪气冲冲掀帘子下车去。谢明裳独坐在车里,开口道:“你要?说什么。”
杜幼清终于等到佳人开口,激动地扑来车边,颤声道:
“我情非得已!只恨父亲以家族相逼迫,只恨误交损友!我已经和他们——”
端仪在车外冷冷道:“河间王府的亲卫被我撵去前头?开道,我们停车太久了,他们随时?会回返查看。听,马蹄声来了!杜二,你还不走?”
杜幼清准备满腹的言语才倒出第一句,如何肯走。
他激动恳求:“求郡主带我上车!明珠儿,当面再说几?句,多说几?句就好!”
谢明裳在车里扬声道:“你糊涂,郡主的车驾岂是外男好上的?”
“劳烦郡主,寻一套女使?穿戴的衣裳,叫杜二套上罢。好在有夜色遮掩,轻易看不出破绽。杜二,穿好上车说话。”
杜幼清一怔,但?不知紧张还是轻骑回返查看,耳边确实传来了隐约马蹄之声。
急切之间,哪有更好的法?子?
初秋卷风夜,他急出一头?热汗,他咬牙道:“女使?衣裳给我!我换!”
————
蓝孝成面色阴沉地跟随父亲出宫。
被当众打的几?记耳光响亮,他两边脸颊至今还肿着。比起火辣辣的疼痛,当众掉的面子更令他感觉难堪。
众长随宫人远远地提灯跟随,留父子两个单独说话。裕国公恨铁不成钢,边走边骂。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圣上信重我裕国公府,将今日的大事交予老夫手中筹备,你就是这么回报圣上信重的?”
“就为个谢六娘,当众喊破,坏了精心布局!河间王的腿真伤假伤,如今再难查明了。你在圣上面前露了趟好脸!以后你的仕途呢,国公府的前程呢,你喊那嗓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蓝孝成忿然?不服。
“父亲,之前的安排可没有谢六娘!说好的指派个小内侍推轮椅的呢。怎的那小内侍跑下了桥,黄内监也不拦着,倒叫谢六娘跟随河间王,眼睁睁看她?送死?”
“谢家难缠的小丫头?,死了便?死了,你喊作甚?”
蓝孝成怒道:“儿子对她?另有安排!”脱口而出便?觉得失言,紧闭嘴唇。
裕国公冷笑道:“原来如此?。老夫当你这两天暗戳戳地调动国公府亲卫做什么。原来指望着河间王今日出事,忙着安排谢六娘?”
忽地抬高嗓音,厉声叱骂:“混账!”劈手又甩去一耳光,怒冲冲当先走了。
蓝孝成捂着脸颊停在原地。
裕国公胖而高壮的身形消失在宫门?下,身后长随撞着胆子上前:“世子,我们提前在宫门?外的安排,要?不要?撤了……”
“谢六娘人在何
“宫门?边撞见了端仪郡主,谢六娘求过河间王点头?,人上了端仪郡主的马车。我们的人远远地缀着。”
蓝孝成脸上的持续阴霾终于散去几?分,显露快慰。
“哪会那么巧?分明是她?自?己有心逃离,下午便?和端仪郡主约好了,装作出宫偶遇罢了。”
“世子英明。”
“老糊涂。”蓝孝成心里默默咒骂。
今日推轮椅上桥的如果是普通内侍,河间王早毙命当场!偏偏叫谢六娘推轮椅上桥!
谢六娘的马术弓刀都好得很,她?那性情,撞到刺客夺她?的性命,哪有不反击的道理?
他心旌复杂,喃喃地道:“她?被迫拔刀反击,却间接救下河间王,此?刻心中不知如何懊恼……今晚她?只怕处心积虑,也定要?出逃了。”
蓝孝成等他老子走远了才出宫门?,预先布置好的五十国公府护卫轻骑自?暗巷中现?身,行礼道:“世子!”
蓝孝成上马,抹了把火辣辣的脸颊,吩咐众轻骑:“远远跟着端仪郡主的马车。”
“看谢六娘直接进?大长公主府,还是半途下车。”
幕僚拍马上前:“谢六娘之前不是奔逃过一次大长公主府?结果还是被河间王堵门?要?回去。吃一堑,长一智,今晚她?必定半途下车,等着羽箭传书、搭救她?‘渡苦海’之善人。”
蓝孝成大悦,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今晚头?一个笑容。
“说得不错。本世子等她?。”
前方报信的快马很快接连传来好消息。
“端仪郡主的马车停在暗巷。”
“端仪郡主下车了!领几?位女使?,另坐马车离去。”
“马夫也走了。只剩谢六娘一个,留在先前那辆车里。还请世子示下!”
“谢六娘留在车里。她?今晚倒是听话得很,果然?听从本世子的书信安排……”
蓝孝成深吸口气,强忍着捕获猎物的兴奋:“快马加鞭,去一个人,告诉她?——缄默勿惊,静候接应。她?等的人马上便?来,切莫跳车。”
“接去僻静地点,才好单独说话。”
端仪郡主中途换乘另一辆小车离去。原本那辆大马车,卡住车轮的石头?至今未搬走,连车夫都不见了,只留一匹马儿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暗巷深处,传来细微的马蹄声。京城浅淡的月色下,一列轻骑身影隐现?。
众轻骑身披软甲,腰间佩刀,骏马口带嚼子,马蹄铁以布包裹。
这是前线潜入敌境刺探军情的装束,众河间王府亲兵做来驾轻就熟,人马悄无声息,等待行动指令。
一匹红白毛色的漂亮马儿被牵出,辔头?交给谢明裳手里,正是她?的爱马得意。
谢明裳此?刻却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女使?青裙。
摸了摸得意的鬃毛,她?踩蹬上马,布条包裹的马蹄铁踏地无声,和前方小巷尽头?等候的王府轻骑汇合。
“顾队副,今晚瞧你的了。”谢明裳笑道。
顾沛也嘿地乐了,露出一口白牙:“瞧好罢,娘子。今晚乐子大了。”
御街方向传来马蹄急奔声响,听来像成群结队的奔马声,来人数目不少。
巷口探子急奔回禀:“蓝世子的人正过来。佩刀未披甲,人数五十上下。”
“把马车留给他们。分兵两路,一路跟着顾队副,盯紧蓝孝成,一路跟我去接人。”
谢明裳吩咐完毕,数十王府亲卫勒转马头?,静悄悄消失在暗巷深处。
杜幼清忐忑坐在马车里。
他换上一身小娘子的粉衣红裙,谢明裳却下了车,把他独自?留在空车里。跟他说:“等着。我先送郡主回府。”
杜幼清原以为她?只把郡主送出巷口便?回,没想?到佳人却一去不复返。
他独坐在车里,心里发慌,懊悔起来,想?要?把身上不伦不类的衣裙给换回,却寻不着原本的男子长袍——
谢明裳临走前,把能带走的全顺走了。
他越发地心慌意乱,把车帘掀开一条细缝,只露出两只眼睛四?处张望时?,却有人快步走近马车,悄声和他道:“我家主人吩咐——缄默勿惊,静候接应。他马上便?来,切莫跳车。”
“接去僻静地点,才好单独说话。”
“缄默勿惊,静候接应”四?个字,是谢明裳给他的回复原话。杜幼清心神大定,车里安静下去。
片刻后,果然?有车夫跳上前方车辕,利落地甩鞭赶车,马车离开暗巷。周围马蹄声阵阵,众轻骑护卫着马车在夜色里疾行,全程并无人出声。
车里的杜幼清也不出声。
他在车里胡思乱想?,又惊又喜。
他今晚原本只求当面能说上话,不叫她?厌弃自?己,有机会再续前缘……
看她?的意思,竟打算直接把他接去僻静地点,两人对坐,单独叙话?
确实,河间王今日遇刺,自?顾不暇,顾不上她?。她?送走了端仪郡主,又把自?己带去僻静地单独说话……
她?对自?己,难道,也有余情未了……?
马车行驶中途换车,护卫在车外道:“端仪郡主的车驾太扎眼,我家主人吩咐,换个车稳妥些,免得被人盯上。”
杜幼清怕撞见熟人,把谢明裳留在车里的帷帽顶在头?上,拢着裙摆扭扭捏捏下车,换去小马车。
小车越行越偏远,最后停下的地点,确实是某处极为僻静的小巷,前方窄门?小院敞开。
有护卫敲了敲车壁。“到了。我家主人静候多时?。”
“静候多时?”四?个字令杜幼清心头?火热。他戴起帷帽、拢着裙摆下车,跟着前方引路的护卫往门?里走。
巷子里戒备森严,处处有佩刀汉子把守,杜幼清起先还没在意,只当是谢明裳自?娘家带来的心腹。
跨过第二进?小门?,小娘子的住处,理应只有女使?出入,却依旧处处可见佩刀把守的精壮大汉。
杜幼清心里迟疑,脚步逐渐慢了。前方引路的护卫见身后人不走,回身催促道:“我家主人就在堂屋等候,娘子请随小的来。”
“娘子”??
杜幼清心里膈应,停在廊子台阶下,捏着身上长裙,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明白了,原来明珠儿心里还是恼他,先哄他换长裙,再戏称“娘子”,今晚存心捉弄于他。
“罢了,我既然?随她?来,任她?捉弄便?是。只是切莫再胡乱称呼了。她?在堂屋,我自?去寻她?。”
说罢,他别扭地拢着裙摆,拾级而上。
在他开口说第一句时?,前方引路的护卫便?仿佛被雷披中头?顶,神情呆滞,缓缓张大嘴巴。
“你……”
面前帷帽遮掩的红裙“女郎”在他面前拾级而上,直奔堂屋而去,浅淡的月色映照下来,隐约露出长裙下一双乌皮官靴……那大脚的尺寸可不像女郎!
护卫悚然?而惊,指着“女郎”高喝:“你站住——!”
旁边同僚把他拉去旁边,“嘘,别坏了世子好事。”
那护卫汗如雨下:“不对,错了!我们拉回来的那个……那是个男的!”
“……什么?!”
头?戴帷帽的“女郎”已来到堂屋门?外,正要?推门?而入,吱呀一声,堂屋虚掩的房门?抢先从里打开,廊下灯笼光朦胧,隐约映出蓝世子自?负的面孔。
两边打一个照面,蓝孝成矜持道:“六娘,你还是来了。”直接把面前惊呆的“女郎”拉进?门?去。
马蹄声踏地几?乎无声,自?城南某个偏僻清幽的小巷外奔过。
一辆京城常见的青篷小车,就停在前方不远处的路边。
谢明裳快马赶上前方的青篷小车,跳下马来,熟稔地掀开纱帘,探头?往里招呼。
“五姐姐,刚才巷子里前后进?的两拨人,你看清了么?”
第70章 猎捕
青篷小车里头坐着的小娘子,两只漂亮的杏眼发红微肿,显然暗中哭过了。正是谢家五娘玉翘。
今日大清早,她被端仪郡主的马车接回京城,传话说“明珠儿寻你”。
在大长公主府里被精心招待了两顿饭食,却?没见着郡主本人,也没见着谢明裳。
空闲整个白日,大晚上的,她却?被马车接出,沿着京城长街一路狂奔,看了场好戏!
不知哪家的女郎,被成群结队的国公府护卫簇拥着,小车直接拉来城南僻静小巷。
她眼睁睁看着,蓝世子现身在那女郎的小车后,一路随行而?来。
小车停在僻静小宅门外时,蓝
世子率先?进门,那粉衣红裙、头戴帏帽的女郎不久也下车,跟随进了门。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入同?一个宅子,还有什么?好事……
谢玉翘还没有来得及交付出去的一颗芳心碎成八瓣,坐在车里默默地流泪。
“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呢。”
门前有灯笼。她看得清楚,他下马之后,先?绕着小车转了两圈,笑了下,才进门。
他似乎和?人打斗过?脸上有伤。盯着小车那一笑,怎么?……怎么?感觉……不对?了?!
蓝世子站在灯笼光下。人还是那个人,但今晚脸颊青紫,五官有点变形。那笑容,眼神……和?山间偶遇时的清贵出尘感觉,截然不同?。
叫她觉得害怕。
谢明裳趴在车窗边。她下面要说的这段话,怎能算添油加醋呢,当然算“实话实说”。
“我可没冤枉他。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的筹划。裕国公府亲卫是他提前备下的,运人的车也是他准备好的。这处宅子当然更?是他提前备下、准备藏人的金屋。五姐姐,这厮不是良人呐。”
谢玉翘捂着脸说:“我要回去了。”
谢明裳抬头打量夜色,“城门夜里不开。送你回大长公主府,郡主的院子里歇一夜,明天早晨再送你出城,回山上清修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