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挽风其实没什?么东西好拿。他走近身侧,只抬手捏了捏她白里?透粉的脸颊,把她还叼在嘴里?的鎏银长筷抽了出来,放去桌上。
谢明裳:“……”
下一刻,她直接被拦腰抱起,抱着她的人稳健地往穿过?珠帘隔断,笔直往内室里?走。
谢明裳目瞪口?呆,“当心你的腿!”
“慢走无妨。”
“胡太医说禁房事?!”
“我们哪有房事??”
说得好有道理,谢明裳一怔间,人已被平放在紫缎贵妃榻上。
萧挽风坐在榻边,俯身吻了下来。
受伤的人自己倒不怎么在乎腿。
偏偏贵妃榻的尺寸,两个人挤挤挨挨地睡正好,想要耳鬓厮磨又不磕着碰着,那可太难了?。
谢明裳都不大敢动弹,身子?蜷成一张侧弓,尽量远地避开他的腿。
居然还?被得?寸进尺起来。
她的小腿连带脚踝都被握住,缓缓地往两边拉开。男人精悍的身躯沉重地压了?下来。
胡太医说?禁房事。两人之间?确实没有?房事。
他们只亲吻,抚摸,探索。按着她不许躲,亲得?她仿佛游鱼一般乱跳。
谢明裳捂着吻肿的唇珠推他:“别咬……别咬……”
说?亲一下就好了?,都亲了?多少下了?!舌尖都吸肿了?……
萧挽风的眉眼难得?舒展开来,在近处凝视着她,低头,又落下一个吻。
没人搭理的油灯闪了?闪,被风吹灭。
室内黑灯瞎火的,失控的狼狈里咂摸出?一点欢愉滋味。
两人在黑暗里汗津津地紧贴着,她时?不时?地会被抬起脸亲吻,可怜的唇珠终于被放过,亲吻落在脸颊,耳垂……他似乎对每处都感兴趣,每处都细细地厮磨。
在他心里,她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谢明裳琢磨不清。关起门来的私语总是难以追根究底,她也不想追根究底。
但话?少之人偶尔蹦出?一句罕见的甜言蜜语,听起来总是格外地舒坦。
想起那句“我心里,你极重”,她的眉眼也舒展了?。
“为什么你都不出?声的?”
谢明裳仰着头,说?话?就在他耳边,温热气息喷在敏感耳廓,萧挽风的呼吸沉重起来。
“说?什么?”他缓了?片刻才开口说?话?。
“随便?说?什么。”谢明裳仰着头,黑暗里的眼睛晶亮,凑近他耳边计较:“哼一声也行。出?点声,为什么只有?我出?声。”
他不出?声。
直接把?她按住,开始舐咬小巧的耳垂,咬到她哼哼唧唧地喊停。
两人滚在一处。后腰被反复地揉捏,暴露于空气的肌肤敏感惊人,指腹厚茧擦过的鲜明的触感,蹭得?她一下子?蜷起身。
房间?里响起了?细微搅动水声。
侵占性的强烈探触,刺激得?泪花都渗出?,脑子?嗡嗡的,她失神地望着榻边铜灯的黑影,隔很久才想起医嘱:“禁房事……”
萧挽风自上方俯视着她,撑在身侧的手臂肌肉贲张,渴望里又带忍耐,低头吮了?下被咬肿的可怜的唇珠:“不算房事。”
“……?”谢明裳哑了?壳。
不算房事,什么才算房事?难不成现在出?去问胡太医?
她困难地思索着,想不通,索性抬手去摸对方的喉结。
他任她抚摸。她揽着肩颈把?人往下拉,他就再往下俯身一点。足以伤害致命的脆弱部位在她手指间?滚动,他明显地忍耐着。
他越忍耐,她越兴奋。
谢明裳想起了?上次雨中被打断未成的事。他动了?情,将她抱坐木椅中,在沙沙的落雨声里,在她耳边哑声喊她的名?字。
她还?是想听他出?声。
两人都陷入情热,为什么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哼。
刚才把?她揉捏得?仿佛离水鱼儿乱跳,他说?不
算房事,如?今的……也不算房事。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惊人,却又不阻止她大胆越界的碰触。她终于听到他压抑的闷哼。
后半夜又落雨。雨落青瓦的细密声响里,贵妃榻乱得?一塌糊涂,她被送回架子?床,帐子?落下,抱着熟悉的软枕,几乎瞬间?便?睡沉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有?人轻轻地敲西窗,生怕惊醒其他人似的,气声喊:“殿下,急报。”
敲窗时?谢明裳没醒。
直到门轴转动的声响惊醒了?她。
她半梦半醒地撩开帐子?,正好顾淮低声道“恕罪”,迎面?推了?个黑魆魆的大物件进门。
堂屋里灯烛被点亮起一盏,昏暗光线映下,所谓的“大物件”,原来是图纸里看过的木轮椅。
堂屋里响起几声压低交谈。
“唐将军半夜来了?。正在前院等候。”
“带来一个活的‘重礼’,不知何处安置。”
有?脚步声缓慢而平稳地走近床边,颀长人影立于床边,掀开帐子?,打量床上沉睡的小娘子?。片刻后,帐子?又放下。
“还?在睡。莫惊扰了?她。”
萧挽风走出?内室,在堂屋里道:“送来的重礼,先放去外书房密室。”
“得?令。”顾淮应下,又道:“雨天?道路湿滑,殿下正好试试木轮椅,卑职推过去如?何?”
“试试。”
门轴声再度轻响。房门被从外关拢。
谢明裳在黑暗的帐子?里睁开了?眼。
唐将军?
从关外急调入京,协助父亲防守虎牢关的威武将军,唐彦真?
唐将军原本就是朔州大营的守将,被萧挽风荐举入京,阵前病倒,最近在养病备战,深夜来河间?王府拜见并不意外。
但送来的一个“活的‘重礼’”,什么活物?
爹爹每次跟娘吵完架就被撵去住的外书房,何时?又有?个密室了??
这次修缮王府,好像修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帐子里伸出一只玉色的手,把?纱幔左右拉紧,谢明裳困倦地翻了?个身,陷入梦乡。
————
木轮椅在隔天?清晨正式推进晴风院中。
木料沉重厚实,用?的是坚硬耐霉的黄梨木,谢明裳一眼望去,感觉这把?轮椅不止四十斤重。
背后的扶手有?一尺长,做成鹿角形状,左右成对。精心打磨过了?,握紧不打滑。
顾淮当?面?演练给谢明裳看。
“娘子?,这把?木轮椅造价不菲,注意看下面?四个轮子?,极其灵活,前后左右转动皆可。”
谢明裳掩着泪汪汪的呵欠,注视着顾淮沿着庭院直道,前后左右地推行。
“看起来不错。”她起身几步,打算上手试一试。
顾淮不肯放手。担心神色溢于言表。
“娘子?,这轮子?实在灵活。上手小心。”
“小心什么?”
“小心,轮椅不要推进湖里。”
谢明裳连带身边的兰夏和鹿鸣,廊子?下观看的寒酥、月桂,几个小娘子?笑成一团。
但顾淮没有?笑,表情还?很严肃。
他真的怕。
“宫里规矩森严,殿室禁甲兵。七月十四那天?中午入宫赴宴,王府亲卫不见得?能跟随殿下四处走动。”
“若卑职等被拦阻在殿外,只能交由娘子?推木轮椅。”
“娘子?,木把?手处握稳了?,轻易不要走斜坡,当?心湖边,当?心雨天?地面?打滑。千万莫要脱手,叫木轮椅冲出?去。”
正好外头湿滑地面?,谢明裳推着空木椅转了?两圈,并不吃力,回头喊:“殿下!”
其实不必她扯开嗓子?喊。萧挽风就坐在长檐下。
新挂起的楹联不是写着“槐花”、“桂花”?晴风院这两天?紧急种下一堆花种子?,指望来年花团锦簇。
萧挽风无事时?便?会取一包散装的花种,坐在檐下那把?厚实木椅上,不拘什么花种,就像鱼塘里抛鱼食那样,随意地四处洒。
谢明裳喊了?两声,萧挽风视线转过来。不等她往下问,自己抛下花种子?起身。
新来的小内侍疾步上去,左右搀扶,慢行下台阶。
谢明裳当?即把?木轮椅推去台阶下,跃跃欲试,当?着众多双眼睛,嘴里只说?:
“放心,木轮椅稳着呢,才不会推进湖里。对了?,殿下会水么?”
萧挽风在众人面?前向来不苟言笑,薄唇淡漠地弯了?弯:
“你大可以试试。上一个想水淹本王的人,死得?不怎么好看。”
所有?有?意无意窥伺过来的视线瞬间?垂下,谢明裳也不吭声了?,等人坐好,直接动手往院门外推。
心里嘀咕,好凶。
自从王府之主传出?腿伤的消息,王府各处所有?的门槛都被拆卸走。木轮椅看着笨重,做工精巧,一推即走。
“推殿下去前院。”谢明裳推着鹿角形状的车把?手,沿着院门外的夯土直道推行。顾淮不放心地紧随身后,随时?准备拉一把?。
前方传来小娘子?刻意压低的清脆的嗓音:“怎么个不好看的死法,说?说?看?”
“随口说?说?,别当?真。”
“哼,鹿鸣被你吓着了?。”
“没吓着你就好。”
“你三言两语就想吓着我可不容易。”
推出?去片刻,谢明裳还?是有?点担心,低声追问一句:“你会水的罢?”
“会一点,入水不至于沉底。”
左右无外人,萧挽风居然开了?个玩笑:“你放心推去湖里。”
谢明裳忍笑忍得?肩头细微耸动,无意间?却觑见顾淮此刻的脸色,简直紧绷到可怕,笑意顿时?一敛:
“顾队正,放轻松,不至于。我推给你看。”
“平坦直道没问题。”她轻快地推着木椅,“转弯——”
从直道转去马场边砂石地,吃力地转了?个大弯,“沙地上转弯吃力。还?行。”
得?意发现了?主人,咴咴叫着小跑过来,讨要甜果子?。谢明裳笑着过去揉一把?大脑袋,“今天?没带出?来,改天?再给你。”
萧挽风坐在木轮椅上,也抬起手来,却捏了?下身边小娘子?气血充足的泛粉的脸颊。
“别闹我。”谢明裳笑着往木车后头躲,嘴里故意吓唬,“闹到我手松开,车自己打滑跑了?,掉进湖里!”
嘴上这么说?,手到底没松开,人躲去车后又被拉出?来狠揉一通,揉得?她哎哎地叫,“我头发,发髻乱了?!”
轮椅停在马场栅栏边,谢明裳按住散乱的发尾,以金钗一点点地抿进发髻。
金钗的蝴蝶翅膀薄如?蝉翼,随着她的手指动作颤动,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得?意被吸引过来了?。她这边忙碌时?,得?意趁她背身拢着发丝,大脑袋倏地探过来,叼起一缕发尾,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谢明裳被扯得?头皮发疼:“……得?意!”
几乎在同时?,萧挽风眼疾手快,把?嚼得?湿漉漉的发尾从得?意的嘴巴里一把?拖出?来,交还?给谢明裳。
谢明裳攥着湿哒哒的一坨发丝,两人的目光落在上头,齐齐沉默了?须臾:“……”
谢明裳:“……常有?的事。”
萧挽风:“回去沐发?”
“才推几步路?现在直接回去,我怕顾队正担心得?睡不着觉。”
谢明裳坐在木栅栏边上,拿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发尾。
常有?的事?
确实是常见的事。得?意到现在才啃一次她的头发,已经算乖的了?。
但之前谢家的马儿从未咬过她头发。
对了?,她在谢家都是坐车,出?门很少乘马。
偶尔跟随父亲出?猎,都提前把?发髻梳得?整齐,纹丝不乱,免得?在外人面?前失了?仪态。
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被马儿嚼头发是常见的事?哪匹马儿经常嚼她头发?
头顶的秋阳照在肩头发顶,日光逐渐灼热起来。视野里的砂石地景象变得?朦胧扭曲,仿佛水波扭动……
手里忽地一轻,帕子?被抽走,叫她猛地回过神,捂着发闷的心口,深重地呼吸几次。
隐约窒息的感觉很快消散。
“别多想。”萧挽风把?她的湿发尾拢在手中,拿细布一寸寸地擦拭,“想多了?头疼。顺其自然。”
谢明裳抬手挡着日光。有?些零碎片段滑过,她似乎抱着一只黑马的脖子?,鬃毛油亮,总喜欢叼她头发……黑马?
“殿下,你的乌钩,喜不喜欢嚼头发?”
“乌钩?没试过。”萧挽风手里还?在细细地擦头发,
“它寻不到机会。”
确实,男子?梳髻,不会披散头发。
谢明裳靠木栅栏坐着,目光沿着椅背往上,越过宽阔的肩膀,开始打量萧挽风的发髻。
他今日头发梳拢得?整整齐齐,皮弁小冠收束在发顶。
如?果披散下来,他的头发是卷的。
话?说?,黑亮微卷的发质,应该更有?嚼头……?
有?些话?可以搁在心里想想,绝不能说?出?口。休息得?差不多了?,她起身往前继续推轮椅。
绕着偌大的马场转过大半圈,经由夯土路,砂石路,鹅卵石路,青条石路,沿路平安无事,轮椅停在路边。
谢明裳想起一桩要紧的事:“木轮椅需要改。从上到下,只有?两个扶手,没地方挂我的弯刀。”
萧挽风并不意外,抬手指向鹿角。
“扶手制作成鹿角形状,其用?意,便?是挂刀。”
“要挂也是挂你的腰刀。”
谢明裳挨个摸了?摸两只木鹿角,“挂一把?刀正好,没法挂第?二把?刀。勉强挂两把?,碰撞起来,伤了?好兵刃。”
萧挽风:“挂一把?。毕竟宫里出?入森严。只我一人能佩刀,随行亲卫都要卸刀剑。”
“啊,那就是鹿角挂腰刀了?。”谢明裳惋惜地说?:“我的弯刀……”
“不挂我的腰刀。只挂你的弯刀。”
谢明裳大为意外,“怎么说??”
萧挽风回头深深地看她一眼。
随行顾淮的目光也极为复杂。
谢明裳的视线从顾淮脸上,缓缓落去萧挽风脸上,忽地反应过来,吃惊地指着自己:
“你们该不会指望我护卫?顾淮,王府亲卫队正的牌子?可是挂你身上。”
顾淮比她还?紧张。
这趟入宫凶险,主上坐起木轮椅,便?不能轻易动手,他的心都快揪成八瓣。
“宫中自有?禁卫,卑职等十人随行护卫殿下。若顺利的话?,卑职一路随行,全程无需娘子?推轮椅。”
顾淮绷紧的心弦难以隐藏忧虑:
“但宫里毕竟事多……有?备无患。”
谢明裳:“……”
她推行往前几步,倏地往下一个大弯腰,面?对面?地问萧挽风:
“谁提议的?严长史?顾队正?总不会是殿下自己?”
萧挽风直身坐着,指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轻轻地敲几下,答:“我的提议。”
“知道了?。”谢明裳继续推着木轮椅往前走。
走出?几步,又弯腰下去,这回附耳悄悄地问:
“这么相信我?这趟入宫万一真出?事,我担不住殿下的信重,我的弯刀挡不住意外,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萧挽风平静地说?:“任何选择总有?代价。你呢?怕不怕?”
得?人信重,以性命交托。怕不怕?她一点都不怕。
谢明裳停下木轮椅,以手抚摸挂刀的鹿角片刻,乌亮的眼睛仔细打量纹路走向,心里默默盘算,哪处挂刀最合适,如?何拔刀最快。
她不觉得?恐惧,只觉得?兴奋。既得?了?信重,尽力而为,对得?起这份信重便?是。
“就挂我的弯刀。”
宫宴设于七月十四,中元节前夕。
宫中制得千盏河灯,十四、十五,接连两日?,宫里放河灯,各色灯笼沿着太清池水晃悠悠飘出宫墙,称得上京城一景。
宫宴设在阳气最盛的午后。
说是宫宴,其实每年?中元惯例的臣子入宫领灯。只不过今年?要处置前线押送的辽东王叛贼二子,显得格外郑重其事。
一场战事从开春拖到初秋,朝野充斥太多?疑虑,急需一场狂欢提振士气。
午时正,市集人群围观如堵,辽东王俘虏送京的二子被当众斩首。鲜血泼洒,万众喝彩。两个血淋淋的首级被悬挂高处示众。
与此同时,宫中宴席歌舞起。或震惊或晦暗不明的众多?视线里,一架沉重的木轮椅被推入临水宴殿。
河间?王姗姗来迟。
只喝两杯酒便早退。
在奉德帝的亲自过问下,太医署所有?的御医齐聚宴殿不远的东阁,给河间?王看腿疾。
谢明裳坐在东阁花厅里,手边一盘宫里御膳房出品的油酥鸭卷饼。
制作得工艺顶顶精致,可惜放凉了,入口不大好吃。
这次设宴地点?就在太清池边,距离东阁不远,隔着水面可以听?到飘渺乐音。
宫里太清池,连通渭水,从城北流向城南,穿行过宫里。据说每年?夏季清理池泥,都能打?捞出几具宫人尸体……
谢明裳默默腹诽:“难怪顾淮不放心。”
东阁临水。
她此刻坐着的地方往窗外可以眺望一片水面。
如果有?人不怀好意,把轮椅往湖里推……也就眨眼的事。
顾淮等十名王府亲卫,如临大敌地守候在东阁。
东阁里压抑而安静,只时不时响起几个苍老的声音询问病情,讨论药方,偶尔激烈争论几句。
看样子,没一两个时辰不得结果。
宫宴会从午后持续到傍晚。亮灯之?后,千盏河灯飘满太清池,顺水流出宫墙,供万民捞取祈福。这场宫宴才收尾。
入宫之?前,众人商议过,白日?里时段相对安全,日?落后危险。
东阁目前还算安全,她今日?有?旁的事做。
如果她留在东阁的话,鱼饵不入水,钓不出大鱼。
顾淮此刻守候在内间?,两边视线碰触,谢明裳随意一挥衣袖,难吃的油酥鸭卷饼便砰砰掉落地上,瓷盘在青砖上摔个粉碎。
正在聚精会神诊断的太医们猝不及防,几个人影颤巍巍起身赔罪。
内侍惊喊:“哎哟!老太医的银针下歪了!”
萧挽风低沉愠怒的嗓音自东阁内间?传来:“何事喧闹!”
谢明裳“慌乱”起身,冲着纱幔遮掩的内间?方向,娇娇柔柔地喊:“惊动了殿下,罪该万死。妾不甚摔破一个盘子……”
“废物误事!”萧挽风冷冷道:“滚出去外头站着。别?待在屋里碍本王的眼。”
谢明裳捂着脸,“是……”委委屈屈退了出去。
走出去二十来步,回头瞪一眼,低声嘀咕:“好凶。当这么?多?人面骂我。”
清秀宫人守候在殿外,轻轻地一点?头,“谢六娘子?端仪郡主有?请。”
“是我。她人在何处?”
“太清池边,假山凉亭。距离东阁不远,沿水走一刻钟便到。”回身快步往前带路。
两边顺利接头,谢明裳松了口气,端仪送来的一对大白鸽子实在好用。
昨日?鸽子来回飞一趟,便约好了今日?宫里见面的时机。
太清池水清澈,宫人忙碌在河边准备灯笼,远处影影绰绰立着不少朝臣,应是赴宴吃喝尽兴,出来观看放河灯的盛况。
“今日?赴宴的官眷夫人们都在河对岸。”领路宫人低声道:“需得过桥,六娘子跟随奴婢来。”
横跨两岸的七洞汉白玉桥显眼,需得沿水往下游走。谢明裳沿着河边走出几百步,那道汉白玉桥居然?还未到。
“这得走出多?久去?”她回头看了眼东阁方向。
阁楼已经遮挡在竹林绿荫当中,只高处露出几个檐角。
“我不能出来太久。”
那宫人也有?些焦灼:“过了那道汉白玉桥,便是郡主等候的凉亭——啊,”她忽地一喜,“郡主过桥来相迎了!”
前方领着三四个亲信女使,穿戴华贵、急匆
匆拖着长?裙过桥而来的女郎,岂不正是端仪郡主?
“明珠儿!”端仪喜道:“我还以为鸽子误事,约错日?子了!”
谢明裳加快脚步迎上:“阿挚,你来得正好。”
时间?紧迫,两人不多?寒暄,谢明裳掏出“密信”,低声跟好友商议起后续打?算。
“蓝世子此人无耻。装模作样,恶心我也就罢了,还把我家五姐姐牵扯进浑水里。这回饶不得他。”
“尽量不惊动大长?公主……”
御河里船来舟往,两岸宫人穿梭。两人捡清静地界走,边低声议论着,一行人缓步过桥,打?算去端仪刚才坐着等候的僻静小凉亭说话。
不想来回才一刻钟的功夫,那凉亭已经被四五个年?轻官员占据了。
“桥这边是夫人官眷开席处,朝臣们怎么?私自过桥了?”端仪纳闷地问。
谢明裳绕过假山石,拨开灌木丛远远地打?量片刻,走回来说:“都是年?轻资历浅的文臣。勋贵重臣扎堆的宴席里开不了口,不声不响过桥来,找清静地好骂人呢。”
端仪噗嗤乐了,说:“过去听?听?。”
“你最好别?去。”谢明裳抬手一拦。人堆里看见两张熟面孔,去听?了怕膈应。
端仪好奇心却升起,笑问:“年?轻文臣,叫你为难的,我猜猜,里头莫非有?杜二?”
谢明裳摇了摇团扇,没应声,转身就要往桥上走。
换成端仪郡主扯着她不让走。“你怕他作甚!分明是杜家对不起你谢家,我当面替你出口气!”
“不是,谁怕他?”谢明裳喊:“你别?去——”
端仪郡主已经领人拨开了灌木丛。
四五名年?轻文官团团站在假山上方的亭子里,正议论到激昂处,凉亭里唾沫横飞。
几人正在抚慰一名垂头不语的年?轻文臣:“河间?王强横,逼迫你替他的后院书写楹联,乃是迫不得已,非卢兄之?耻啊。”
“该羞耻的,不是书写楹联的卢兄,而是河间?王府后院的谢六娘。谢帅当代豪杰,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日?日?屈身服侍河间?王,竟还惜命不肯自尽,今日?河间?王还带她入宫来——”
旁边有?人从暗处走上两步,一扯说话之?人,瞥了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杜二郎:“好了,少说两句。莫惹杜兄伤怀。”
此人从暗处转出来亮光下,看清这人相貌的同时,端仪郡主顿时瞪圆了眼。
她终于知道谢明裳为什么?一反平日?性情,要拉她走了。
站在凉亭里温声雅语、大和稀泥的人,正是和大长?公主府结亲,她今年?底准备出嫁的未来夫婿,京中富有?才名的年?轻文臣,君兰泽。
“知道我为什么?拉你走了?”谢明裳自身侧扯她衣袖,
“现在还不迟,走罢。我们过桥说话。”
端仪不肯走。
两人在假山石后拉扯几下,高处凉亭的对话隐隐约约传入耳朵。
凉亭里众人纷纷议论:“谢帅知耻而后勇,以战功洗刷贪腐罪名,不愧真男儿。只可惜谢六娘贪生苟且,堕了她父亲威名。”
“杜兄如何觉得?”
杜二郎脸色时青时白,勉强道:“杜家和谢家已经了断干净。不必再提此女……就当她死了。”
被迫给河间?王府题写楹联而郁郁不乐的那位“卢”姓文官,忽地高声道:
“下官打?算写书信一封,投寄给谢六娘,相劝以大义。身为名将之?女,无名无分地苟活在河间?王府,叫谢帅情何以堪?”
“她活一日?,便令谢家蒙羞一日?。她若还剩羞耻之?心,接了下官的书信,就该寻无人处自尽,顾全谢帅威名,顾全谢家声名。”
凉亭响起叫好之?声,几名文官四处寻找笔墨。
端仪气炸了肚皮,怒冲冲捋袖子就要现身,谢明裳把她往身后一推,“和你无关?,你别?露面。”
绕开面前的大片假山石,描金石榴罗裙曳地,直接走了出去。
“我怎么?就成谢家耻辱了?说说看。”
原本喧闹的凉亭骤然?一静,几道目光震惊望来。
“各位都是嘴皮子利索的,说说看,我怎么?就该死了?”谢明裳拾阶而上,走近那目瞪口呆的卢姓文官面前,两人在阳光下打?了个照面。
“今年?新科榜眼,卢编修?久仰。我便是你怒斥该寻无人处自尽的谢六娘。”
卢编修陡然?涨红了脸,眼神飘忽,想从明艳小娘子脸上转开,又惊艳地挪不开视线,呐呐说不出话。
谢明裳裙摆拖曳,踩着石阶进凉亭,走近杜幼清面前,睨一眼这位前未婚夫。
杜幼清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不是早当我死了?谢家被围那阵,我几次去寻你,你始终躲避不肯见。杜家怕被谢家拖累,意图悔婚,你倒是直接退亲啊。又怕被人指指点?点?,退亲也不敢,只拖着。”
“没拖死谢家,算你们运气不好。四月里被我爹在宫门堵住狠揍了一顿?你可真活该。”
杜幼清声若蚊蚋:“明珠儿,别?说了。”
谢明裳偏要说,笑吟吟地当面骂。
“杜家,世代书香翰墨,百年?清贵门第……全家软骨头。”
给好友面子,绕过君兰泽身前,对剩下两个瞠目无言的文官笑道:
“京中风气崇文,很少被人指鼻子骂罢?今天让你们见识了。文人傲骨,各位有?骨气!只敢背后骂女郎!不敢得罪河间?王,张口只敢骂王府后院的谢六娘不知耻。不想得罪我父亲,只骂他女儿辱没门楣——辱没你家门楣了?别?只盯着别?人家,低头先看看自己身上的软骨头。”
谢明裳笑吟吟指着鼻子骂完,转身出凉亭,路过卢编修面前时,脚步略顿:
“我原本好好在谢家待着,怎么?入的河间?王府?何人授意,哪方执行?谁的旨意让谢家受尽屈辱?卢编修想过没有??还是不敢想?”
卢编修仿佛被锤子重击,脸色发?白地往后倒退两步,险些摔下凉亭。身侧的君兰泽急忙把他扶住。
端仪在假山石下仰头张望,目光闪亮,谢明裳远远地打?手势叫她不要现身,端仪哪里忍得住,领人迎上去,挽着好友的手臂下石阶,
“骂得爽快。”
两个小娘子手臂搀手臂,说说笑笑往桥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