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5年02月17日

关灯
护眼

鹿鸣撑伞坐在院门直道旁边的石灯座上。
“我劝你别进。”
兰夏还?在嘀咕着:“在榆林街的时候,整天防备这个,防备那个,日夜紧绷着。自打搬来新王府,娘子把门一关,又不喊我们,整天闲着没事?做。”
“今天下雨么?,雨天总是闲的。”鹿鸣扫一眼?紧闭的院门。
寒酥姐姐早领着月桂躲出去了。果然?就如她所?说的,河间王和娘子都在晴风院,今日又下雨,稍微有点眼?色的都不会过来毁清静
。这才叫无人又无差事?。她和兰夏是不是也该躲远点——
兰夏忽地一扯她,“来人了。”
鹿鸣:“……”
前方脚步匆匆,冒大雨从前院撑伞而来的,赫然?是顾沛。
顾沛压根没留意两边小娘子使眼?色,上去砰砰地敲院门,敲得山响。
“娘子,林三郎出门了!弟兄们都准备好了,追踪的人远远地缀着,就等娘子这边发话——要不要上街堵他!”
院门里静悄悄的,始终无动静,也无人回答。
“娘子!“顾沛以为下雨天听?不见,敲得更起劲了:“机不可失啊娘子—!”
院门从里打开了。谢明裳站在门边,眼?神明亮,脸颊嫣红,气?色瞧着比寻常还?要更好几分,跃跃欲试:“堵他!走,去马场牵马。”
“哎!”顾沛喜形于色,正要冒雨跟上,视野里冷不丁又出现一片衣角,他大为吃惊,转身冲院子里跪倒,
“殿下也在这处?卑职……是不是惊扰了殿下小睡?殿下恕罪!”
萧挽风衣着整齐地走出晴风院,只在前襟和衣摆处留下几条不明显的压痕,难怪被?误会在白日小睡。
他脚步不停,神色冷淡地越过行礼的顾沛,侧目盯他一眼?,“今日难得下雨,没看见?”
顾沛茫然?地抬头?看天:“看见了……”
“看见还?来?”
“……”
萧挽风吩咐下去:“牵马,滚去门外等着。”自己往马场方向?走去。

傍晚时?分雨水渐小,谢明裳精神抖擞,准备出门找人晦气。
“说起来,有?阵子没听?到林三郎动静。他?怎么?下雨天出门?”
林三郎,那就说来话长了。
自从河间王入京当日,在御街边撞着和?谢明裳争吵的林慕远,把他?绑在马后?拖拽一路,林慕远脸面丢尽,销声匿迹了几个月。
他?父亲林相老谋深算,眼看河间王风头正盛,把爱子安置去京外庄子,暂避锋芒。
三四个月过去,盛夏步入末尾,开春的事差不多被京中各家忘了个干净,各方都紧盯着激战的虎牢关时?,林慕远静悄悄回?返了京城。
等到虎牢关大捷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林慕远早就呼朋唤友,继续横行。
为什么?今日冒着大雨出门?
“因为他?收到一份难得的邀约。”
谢明裳在细雨里撑伞前行,负责筹划冲突的严陆卿如此?解释道。
京城文官家族和?勋贵门第,互相走动得不多。
林慕远这位相府出身的纨绔儿郎,和?国公府出身的另一位纨绔儿郎,两边虽然认识,这还是他?头一次接到对方的宴请帖子。
林慕远扬眉吐气,当即呼朋唤友,冒雨赴宴。
严陆卿笑说:“说来也凑巧。若不是这两天着重盯住林三郎,我们?竟不知,林三郎和?裕国公世子,两边也能搭上交情。”
谢明裳的眉心一跳,当即笑了:“裕国公世子,跟林三郎?绝配。”
这才叫做粪坑见粪坑,彼此?臭味相投,谁也不嫌弃谁。
“他?们?约在哪处喝酒?”
严陆卿抬起羽扇,往西北角方向远远地一指:“相约喝酒的地方也巧。距离王府近的很?。”
赫然正是距离长淮巷仅仅两百余步,名著京城的新酒楼,风华楼。
“鲜花插在牛粪上!”
热闹阁子里推杯换盏,人声鼎沸。林慕远又是眼红又是惋惜,借着酒意吆喝:“怎么?叫他?正赶在三月回?京城!”
“大好京城名花,倒便宜了那关外野种!”
“好了好了,三郎少?说两句。”有?胆子小的赶紧和?稀泥:
“那位毕竟是宗室王,他?父亲邺王虽说失了封地让人诟病,但邺王这一支确实是高祖之后?裔,正经皇室血脉。骂不得,骂不得。”
“哼!”林慕远闭嘴喝酒。
阁子另半边,裕国公世子:蓝孝成,微微冷笑而坐。
虽同在一间阁子里喝酒,人群却分坐两处。蓝孝成身边簇拥了一群勋贵子弟,并?不怎么?和?林三郎这边搭话,显然看不上醉鬼。
然而人确实是蓝世子下帖子邀约来吃酒。当然别有?目的。
“林三郎为何不继续说下去?”蓝孝成自顾自地喝酒,“我也听?到些风声,已故邺王之嫡次子,当今这位河间王殿下的来历……你父亲林相三朝老臣,想必知道得更多些。”
林慕远今天喝得不少?,却还不至于?真喝高了,手指蓝孝成:
“蓝世子不厚道。我若真知道点皇家密辛,今天当众抖落出来,过两日禁军登门寻我林三郎的晦气,可不会去找蓝世子!”
“河间王,已故邺王之嫡次子。邺王世子封号落在他?兄长头上,袭爵轮不到他?,邺王又丢了先祖封地。他?索性投身军中,自己靠军功挣了个郡王。怎么?着,还有?别的说法?”
说话间酒气直冲面门,蓝孝成嫌恶地拂拭衣袍。
“想清楚再说话,林三郎。本世子邀你喝酒,难不成看中你的酒量?本世子身边缺喝酒的人?”
两边话不投机半句多,林慕远醉眼斜乜:
“蓝世子心高气傲,看不上我林某人。今晚坐在一处喝酒,无非因为你我同仇敌忾。蓝世子有?何打算,可以当面商量;想三言两语驱使我林三郎替你做事,却也不那么?容易。”
蓝孝成目光闪动,上下打量,让出身侧的位子:“坐。”
两人坐近,低声密语起来。
随行朋党自觉起身走远,三三两两混在一处。
三五个人影走出酒气弥漫的阁子。当中一个紫袍玉冠的高挑青年?,被几个好友围拢着劝说,却不肯停步。
——正是城南武陵侯府年?轻袭爵的掌事人,骆子浚。
“今天来错了,以后?蓝世子的约再不来了。替我跟蓝世子告辞。”骆子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脾性不投契的人,即便坐在一处商议,显然并?不很?愉快。
蓝世子不久便冷笑连连:“林三郎抱怨本世子驱使你做事,我看正相反!你说自己不得家族助力,不像本世子可以调动兵马。怎么?,想驱使我替你做事,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他?起身打开轩窗:“你们可知,长淮巷谢宅,如今的河间王府,就在这风华楼背后?。”
众人谁不知?长淮巷河间王府最近可是京城一等一的是非之地。
虎牢关大捷,京城的风向也变了。谁知下一场狂风骤雨会不会落在河间王府上?
众人相约来城西风华楼吃酒,都刻意绕开长淮巷走。
蓝孝成冷笑道:“你们这些蠢货,只知道河间王府坐落在背后?,却不知风华楼三楼楼道尽头,有?间终年?落锁的阁子,可以窥见王府的出入动静。那间阁子被河间王包下,不许人入内窥探。”
“三郎借着醉酒的劲头骂个半日,‘鲜花插在牛粪上’,京城名花配关外野人……只敢背后?骂算什么?英雄。敢不敢砸开河间王府常年?包的阁子,当面看看王府里的谢六娘?”
“去做回?来,我认你林三郎有?胆识,你我继续喝酒;这等小事也不敢得罪,直接回?家罢。”
林三郎胸口邪劲上涌,霍然起身砸了杯子。
“不敢的是畜生!走!”
气势汹汹直奔三楼而去。
今晚雨势忽大忽小,谢明裳停在前院等探子消息。兰夏最先察觉不对,惊道:“娘子,你看!”
西南方向,背对着王府的风华楼,三楼边角旮旯处,窗牗终日关闭的某个阁子,忽地亮起灯盏。
关闭的木窗被人从里推开,阁子里人影晃动。纱帘卷起半扇,晚风吹过,隐约现出当中一个年?轻华服男子,喝醉酒的模样,摇摇晃晃地站在窗边,探出身子往下张望。
旁边有?人试图劝阻,把探出的肩头往回?拉扯,反倒被不耐烦地扯去旁边
窗边那人吩咐句什么?,下一刻,阁子里的灯火陡然亮堂数倍,三四个年?轻男子乱糟糟围拢窗边,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探头张望。
谢明裳站在躲雨的长檐下,远远打量片刻,抬手一扯身侧郎君的袍袖,悄声道,“快看快看。当中那个瞧着眼熟……你还有?没有?印象了?”
萧挽风凝目打量片刻,“林三郎?”
“就是他?!”谢明裳倒有?些吃惊,“三月里当街偶遇一回?,你至今还记着?你居然这么?记仇的?”
萧挽风道:“不记仇。但记得他?。”
谢明裳:?
“记仇还不认账。”她小声嘀咕。
她至今还记得,三月里萧挽风初入京城,两人当街撞见,那日她带着帷帽,心情不好,言语没怎么?客气。原以为几句路人口角,谁也不记得谁……
结果倒好,隔一阵子,这位去谢家“奉旨看宅子”,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是什么?好话,自然不会说得大声,萧挽风没听?清,回?头问:“什么??”
“唔……”谢明裳轻飘飘一记太极,把话题给转移开了:
“窥伺寻常人家宅院也就罢了,窥伺王府宅院,犯不犯律法?”
萧挽风对这等小事并?不在意。
“当面逮住,打死也无话说。你不喜林三郎的话,换个人继续筹划便是。”
眼看他?当真召来顾淮,吩咐点兵,谢明裳赶紧叫停:“可别冲去酒楼把人打死!”
“我们?这回?要引蛇出洞,脏水全泼对方身上,事后?还能敲鼓喊冤。林三郎有?用得很?。我都想好了!”
萧挽风一挑眉,“你要怎么?用他??”
谢明裳眼神发?亮,下巴微微上扬:
“我有?个好主?意。听?着。”
下雨天黑得早。晨晦交替,天光已暗,满京煌煌灯火还未亮起。
谢明裳领着兰夏、鹿鸣两位小娘子,三人沿着马场走了小半圈,逐渐走近西北方向的外院墙。
谢家有?个角门开在这道院墙,出去就是北边窄巷,平日里僻静。王府改建时?没动角门。
“可惜不能带你同去,你别不高兴。”谢明裳摸摸得意的脑袋,放松缰绳,轻拍了马臀一记。
得意跑开几步,又停步回?头,等待主?人召唤。
谢明裳冲得意挥挥手,“去!”
得意嘶鸣一声,终于?跑远吃草。
“刚才那一幕,像不像含泪挥别爱马的场面?”谢明裳领着两个小娘子沿着外院墙疾走,边走边小声叮嘱:
“咱们?正在逃离王府,掉脑袋的勾当!动作?再鬼祟些。”
兰夏、鹿鸣两个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三位小娘子稍微把腰弯下,贴着墙壁,鬼鬼祟祟摸去角门时?,两个王府亲兵在门边站得笔直。
谢明裳眼疾手快,从荷包掏出两颗黄澄澄的大杏子,挨个塞进?亲兵手里。
亲兵掂了掂,忍笑。
装作?收到金锭“验货”的模样,把杏子搁嘴里咬一大口,收进?怀中,静悄悄开门放行。
小娘子们?蹑手蹑脚地趁着夜色“逃离王府”。
沿着狭窄的北巷走出一段路,兰夏悄声提醒,“那间阁子熄灯了。”
谢明裳停步望向风华楼风向。果然,面向王府方向恢复一片漆黑。
鹿鸣也悄悄道:“人走了还是追出来了?”
“我们?慢慢走,有?心人自然会追上来。”
按照常理推断,小娘子私逃出王府,都会直奔家门才对。谢家如今住在城西。
谢明裳换了个方向,沿着巷子往西。
荷包里沉甸甸的,她随手摸出三个甜杏,三个小娘子人手一个,咔嚓咔嚓地边吃边走。
鹿鸣是三人里性子最谨慎的,边吃边提醒:
“娘子走快些。”
“别只顾着吃杏子,走得太从容,显不出奔逃的鬼祟。”
“七月杏子不多见了。这批山上的晚熟杏,滋味尤甜,好东西可别浪费。”
谢明裳把吃干净的杏核儿丢下,取帕子擦干净手:
“行了,都准备好,鬼祟起来!”
三位小娘子的动作?神情一变,沿着路边碎步疾走,时?不时?地还惊慌地回?头张望,迎面走来路人时?,三人急忙低头遮掩。
如此?可疑的行迹持续没多久,就有?路过行人狐疑地盯上她们?。
谢明裳满意地道:“快走!”
三个小娘子飞快绕过停步围观的路人,夺路而逃,混入主?街人群当中。
自从传来虎牢关大捷、叛军溃散的消息,京城萧条多日的早晚市集终于?恢复几分昔日热闹,掌灯后?还有?不少?临街铺子未收摊。
主?街人流不算少?,叫卖吆喝声,行人说笑声,街角茶铺的书生争论高声不绝于?耳。
寻常的夜晚街头嘈杂声响突然被一阵杂乱的马蹄响动打破。
众行人慌忙闪避不迭。有?太学生怒喝:“集市禁驰马!”
“穷酸让开!”七八匹快马从集市奔出,众人酒后?胆气壮,不耐烦地高喝:“让路!”
惊慌逃窜的三位小娘子的背影,就在前方了。林慕远简直不敢相信今晚的好运气。
若不是蓝世子拿言语挤兑他?,他?酒气上头、直接砸门闯进?河间王府常年?包下的三楼暗阁子,有?哪能正好叫他?撞见心心念念的谢六娘?
不,不止撞见一面而已。她趁雨夜少?防备,竟然领着两位女使,意欲私逃王府!
撞进?他?眼里……
简直求仁得仁!老天助他?!
林慕远强压兴奋,撇下一无所知还在喝酒的蓝世子,领着众亲信直奔出风华楼抓人。
心心念念的佳人就在前方,惊慌快走的背影在他?眼里如此?可怜又可爱。
他?驱马把人逼停在道边。
“私逃是大罪啊,六娘。”林慕远醉醺醺地抬起手臂,带几分畅怀得意,点了点面前的窈窕背影,压根没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自己动作?。
“你实在运气好,不等被河间王府全城搜查,先被我撞见。我林慕远,有?人有?马,有?安全的藏身地,跟我走保你无事。你若继续沿着大街走,被那么?多眼睛看到,等下河间王府抓捕的人追来——”
他?故意把话停在半截,顿了顿,以言语引发?恐惧,把人逼去墙角。
带几分酸意,又带几分解恨的怨气,他?以马鞭居高临下去压小娘子的肩头,意欲把人压转过身。
“对着墙作?甚?几个月不见,胆子小了一截,被河间王磋磨了?吃了一通教训,如今才知道哪个对你好——”
不等马鞭碰到身上,面向墙壁的小娘子自己转过来。纤长的手指头掂起鞭梢,嫌弃地扔回?马上。
“闭嘴,林三郎。几个月不见,你说话更恶心人了。”
林三郎此?人再有?用,谢明裳也听?不下去了,漂亮的眸子里明晃晃满是嫌弃:
“狗嘴吐不出象牙,谁私逃了?从哪处灌得满肚子黄汤,敢当街撒酒疯?”
林慕远满腹的火气腾得熊熊烧起。
“你敢做不敢认?我可要把你私逃的好事广而告之!”
谢明裳站在墙边懒得动:“你告啊!把我送回?去,给河间王邀功。”
林慕远领人冒雨追出几条街,又岂是为了把人送回?王府邀功的?
面前的小娘子靠墙站着,睫羽发?梢被细密雨丝打得湿漉漉,眸如点漆,肌肤瓷白,柔软樱唇水润。
入河间王府三个月,养得仿佛个妖精一般,眉眼神气居然比从前更动人了。
林慕远强忍激动又暗自发?狠,催动马匹步步逼近,墙边的小娘子果然被一步步逼退角落。
他?往身后?打个手势,示意随行众亲信不要轻举妄动,有?耐心方能成事。
他?嘴上假意地哄:“六娘,我们?毕竟认识一场。把你交回?河间王府,我可不忍心。你该不会想逃回?谢家去?想清楚,莫害了你家人!我在城西七里桥有?处空院子,你先安置几日,避过王府搜捕的风头……”
话还没说完,那边老老实实贴墙站着、安静到被他?完全忽略的两名女使,忽然间一个灵活弯腰,双双绕开马前奔去街上,亮开嗓门,往人来人往的长街放声大喊:
“——当街抢人了!”
林三郎:“……”
这句放声大喊仿佛是个信号。长街尽头,灯火暗处,又一阵风骤雨暴风般的马蹄狂奔而来。
大地震动,十余名佩刀轻骑片刻间便急停在路边,奔来的距离压根不超过三百丈。
左右闪开,雄骏黑马越众而出。
边打个照面,萧挽风握着缰绳,马鞭收拢于?鞍前,平静冲对方颔首:
“好巧。偶遇。”
坐在马上的林三郎瞳孔因过分震惊而剧烈收缩:“……好巧。殿、殿下晚上出门,吃酒?”
萧挽风俯视着他?,“不,寻人。”
林三郎心里突地一跳,这么?快便察觉谢六娘私逃了?!可别让这阎王迁怒到他?身上……
下一刻,只见河间王的视线果然缓缓转向路边的三位小娘子,挨个打量。
下句开口却道:“谁当街抢你们??”
林三郎:?
街上百姓早乌泱泱围拢过来大片,不敢靠得太近,都远远地看热闹。
众目睽睽之下,谢明裳仰头冲马上的郎君嫣然一笑,毫不心虚地抬手直指林慕远:“就是他?!”
林慕远:“……”
萧挽风一哂。压根懒得理睬林慕远,只和?谢明裳说话。
“他?也配抢你?”
林慕远满身酒气都化作?冷汗,瞠目注视谢六娘拉住黑马缰绳,仰脸笑盈盈闲说几句,面前这位喜怒难测的河间王终于?冷眼盯住自己,缓缓将马鞭一圈圈地收拢,握在手掌中。
这可不像“你追我逃”!
究竟哪里不对劲?!
喝醉酒的脑子嗡嗡地想不清楚,但林慕远本能地察觉危险,匆忙拨转马头,就要打马远离是非之地——
谢明裳这时?候倒几步小跑过来他?马前了!
稳准狠地抬手一抓,猛扯缰绳,林慕远的坐骑一个急停,她随即温柔地抚摸惊慌中的马儿鬃毛耳朵,
“别慌,别慌,吁……”
马儿乖巧地停在路边,不走了。
林慕远:??!!
主?管京畿治安的拱卫司禁军匆忙赶到时?,早已尘埃落定,地上一滩血迹。也不知人血还是马血。
短暂而剧烈的冲突已结束。
“两败俱伤啊,好惨,好惨。”
谢明裳坐在街边观战完毕,掩着呵欠,被河间王府的马车接走时?,还在心不在焉地念词:
“把殿下的腿都伤着了……抽林三郎一顿马鞭子哪里够。”

一起迅速而惨烈的殴斗发生在暮色昏茫街边。
河间王据说?腿脚旧疾被?惊马踩踏,听着惨烈;林相家里宠爱的幼子当街狠挨了一顿马鞭,着实惨烈。
随行的亲卫队正顾淮,闻讯赶来的王府长史严陆卿,王府贴身亲卫若干,挨个入马车探视主上伤势,时不时爆发一声?惊慌大喊。
负责京畿治安的拱卫司指挥使脸色煞白,看起来也凄惨,神色仓皇地追在王府马车后头询问?伤情。
“殿下?的腿……伤得可严重?可需要奏请宫里太医看诊?”
萧挽风坐在车里,两?条长腿随意一屈一伸,手搭在左膝。“王府有?太医。”
“禁军不拦阻车马,现在回?去或许能救。”
“是,是!”拱卫司指挥使慌忙下?令撤除路障:“殿下?赶紧回?府诊治,腿脚大事,可怠慢不得!”
谢明裳坐在车里,斜靠车壁,似笑非笑地打量身侧“被?惊马踩踏重伤”的“受害者?”。
河间王府得理不让人,却不肯就此轻易走了。
严陆卿愤然高喝:“林三?郎此獠,当街抢人在先,重伤宗室王在后,其罪可诛!禁军总不会和稀泥,把人放了?”
拱卫司指挥使慌忙道:“严长史放心,伤害宗室王的罪名非同小可,林三?郎已拘押待审,必会审出个公道!”
夜晚细密的雨丝浇不灭桐油火把,众多火把光芒熊熊,映照得路边亮如白昼。两?边交涉完毕,河间王府的马车缓慢启程。
夜风卷过长街,卷起车窗碧纱帘,于一瞬间显露出车里小娘子昳丽的侧脸眉眼。
拱卫司指挥使心里嘀咕,就为了她!大名鼎鼎的谢家六娘,两?边当街争斗,可真是红颜祸水!
车里的小娘子手攥一截雪白纱布,转身侧坐,袖口挽起,看似要替河间王裹伤。
拱卫司指挥使目不转睛盯着,下?一刻,被?夜风吹起的碧纱窗帘又晃悠悠地落下?了。
马车于长街上疾行,把拱卫司禁军甩在身后。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谢明裳抛下?纱布,挽起袖口,两?根纤长手指按在据说?被?“惊马踩踏”的左膝上。
“看一眼?”
萧挽风不让她看。
“无?事。只被?马近身冲撞,蹭了一下?。”
她的手腕被?捏着挪去长裙上,却又伸回?来,纤长指尖继续按住他的左膝。
“骗谁呢。我看见了,分明被?马踢了一下?。”谢明裳有?些不痛快:
“马蹄上有?铁掌。让我看一眼,我就不计较你骗我。”
“……”
圈住她手腕的手撤开了。
被?惊马踢中的冲击力道可不小,虽说?这次冲突原本就打算留下?伤势,但膝盖以下?乌紫淤青肿胀,瞧着颇为吓人。
谢明裳打量几眼,神色严肃起来,“踢得这般严重?该不会真的伤了筋骨?”
领兵出征的大将,装伤病也就罢了,哪能当真腿脚落下?伤病根子。
萧挽风却不甚在意地捏了捏小腿伤处。
“这条腿当初没留在雪山上,便?是雪山留给我。这点小伤算什么。”
谢明裳没忍住,抿嘴笑了一下?。
却又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没留在雪山上,便?是雪山留给我……”
零星片段骤然闪过脑海,雪山脚下?的密林,丛林间的兽爪,身后漫长无?尽头的脚印。
她喃喃地道,“说?得真好。我们关?外似乎确实是这么个说?法。”
“当初关?外救我之人的说?法。”萧挽风仰着头,似乎陷入回?忆中,声?线也不知不觉间温和下?去。
“敬畏雪山。山中的食物?,雪水,雾气,风暴,取走你的腿,亦或留下?你的腿,都是雪山给人的恩赐——我至今记着。”
谢明裳在心里琢磨了两?遍,越琢磨越诧异:
“分明就是关?外常见的说?法吗。我记得很清楚。”
萧挽风低头安静地注视片刻,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摸了下?细雨打湿的肩头。
“胡太医的药浴方子如今可以放心用了。回?去热水药浴,当心着凉。”
谢明裳没应声?,下?巴搭去他的肩窝。
精心筹划的大戏一场落幕,好笑之余却又觉得有?些厌倦,她缓缓抚摸着怀里的精铁腰牌。
“京城破事太多。入关?许多年,想回?关?外了。”
周围细密的雨声?里,她漫不经意道了句。
拥着她的人没有?即刻说?话,只抬手抚摸她的脸颊。
“秋冬出关危险。”
“我晓得。秋冬天气不好,又有?劫掠打秋风的人祸。”
谢明裳散漫地往下道,“只是随口说?说?。”
当真是随口说?说??
半真半假。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她自?己也说?不清。
一出大戏收场之后的倦怠和厌烦是真的。
“我还是想出关?看看,不拘秋冬季节。等?父亲领兵回?返,我身上的宫籍若能侥幸除去……跟殿下?讨一张通关?文牒,去关?外看看。殿下?准不准?”
萧挽风沉吟着,隔半晌才问?:“从哪个关?口出?去哪处关?外?”
自?然是从关?陇道出,去爹娘常住的陇西关?外看看。
下?次回?家问?问?娘。他们当年在关?外的驻地,究竟在陇西郡哪处关?隘。
见见被?自?己忘却的关?外戈壁雪山,说?不定还能重逢旧人,见到从前教自?己弯刀的师父,当面叙叙旧。把高烧忘得七零八碎的记忆碎片找回?来一些。
谢明裳心里盘算着,隐隐约约地升起期盼,嘴里却不多说?。
她只道:“随便?走走。殿下?也知道的,我自?从入京,兴许水土不服?隔三?差五地便?发病。听我爹娘说?,从前在关?外时倒不怎么生病。殿下?觉得呢。”
萧挽风听着,开始缓缓抚摸她被?细雨打湿的柔滑垂直的乌发。
隔很久之后,答道:“这个秋冬出关?危险。”
谢明裳垂目琢磨着这句“危险”。
似乎回?应了她的问?话,却又似
是而非。这句“危险”,或许是种委婉的拒绝。
她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连自?己爹娘都会拒绝的事,如何指望认识才几个月的外人。
她抚摸着荷包里的精铁腰牌,不再说?话了。
沙沙小雨笼罩下?的车厢静谧,久到她几乎睡过去的时候,萧挽风才再度开口道:
“以后有?机会,和我去朔州关?外走走可好?”
“……嗯?”
谢明裳骤然醒了。
她想去爹娘驻扎多年的陇西旧地,去河间王经营多年的朔州大营作甚?
“不去。”她想也不想拒绝。
拒绝的两?个字脱口而出,萧挽风原本摩挲她发梢的动作便?一顿。
谢明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拒绝得太干脆了?
太干脆的拒绝,伤人颜面。
她翻了个身,这回?换了个稍微委婉的说?辞。
“不合适。”
不论说?辞如何,不想随他去朔州关?外是真的。
朔州是河间王领兵发家地,他在朔州大营的旧部众多。她以什么身份陪同他去朔州?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