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by陈加皮 完結
陈加皮  发于:2025年02月13日

关灯
护眼

班善因好奇到多看一眼?,看到桌上?的小?菜都被清空,横放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横固定一截腿肉,皮因为被果木熏过,所以呈现出?一种油质蓄里的焦黄。
茆汇正用薄刀将皮片开,班善因因此看到皮下?板结的肉,一层肉脂一层粉肉,分布均匀,肥瘦适中。随着刀刃挥过,数片晶莹透粉的肉就被卸下?来,依次放在茆德术和茆则的碗中。
茆德术迫不及待用筷子一夹,尽数放入口?中,囫囵吞枣一般嚼两下?入腹,啧啧叹道:“真是咸香鲜美啊!这味我想了许久,依旧跟饥荒那年吃的一样。”
茆则带着崇敬的小?心,用手捻起一小?片肉放入口?,反覆咀嚼,抿尽其香。舒坦的神色早已言明,此肉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美味。
班善因眼?见这一场景,瞳孔骤缩,惊悚得腿脚几乎站不住。她扶住墙,背过身倚墙缓着急促的呼吸。
那桌上?是一根棒子骨,她家以前做屠宰生意,她能认得多数骨头,这长度形态不像是牲畜的骨头。牛马不可能有这么均匀的肉质分布,野猪更不似,野猪肉瘦而柴,不具有充足油脂。
这股骨形状,分明是人啊!
再一细思茆德术提的灾荒年,那年村里唯一一次分的肉食,是茆汇声称千辛万苦寻来的肉,所有人感恩戴德,所有人都吃了,那竟是、竟是……
班善因顿觉腹痛难忍,一股酸苦翻涌上?喉,她虎口?掐住自己脖子,试图将那股难受压下?去。
室内,茆汇颇有惋惜:“就剩这点肉,全拿出?了跟大家分享。”
茆德术一把老嗓哑着笑,“不是要?送出?行了吗?”
话隐喻,茆则接着道:“如果他?们疯了跑回来,不就又有的吃了?”
茆德术啧啧声:“年轻的,香啊!”
“那那!你们——”茆汇装作无奈的摇头,末了阴冷一句,“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到此,班善因再也立不住身体,脑海里疯狂的涌动着那几个字:十年前,灾荒,送出?行,三儿,疯了,跑回来,有的吃……
那年班善因也吃了那些?肉!
她松开遏住脖颈的手,整个人贴着墙根滑倒,撞到地面上?的那股劲,使胃里的恶心再也止不住,胃液混着食物残渣呕出?来。
呕到弯腰捧腹,呕到跪地伏身,胃里面翻山倒海再也没有东西可吐,她整个人抽搐在地上?,额面覆地,大汗淋漓。腐叶粘着汗液沾到脸上?嘴上?,她无力去清理,无声地流着泪。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吗?”
“是不是野猫?我听着也有点奇怪。”
“我去开窗看看。”
茆汇起身,一步步走?向?窗户,横闩一拉,发出?“匡”的撞击声。
窗扇即将拉开。
班善因还蜷缩在窗户底下?,只要?窗一开,就能轻易发现她的身影。但此时?的她早已自顾不暇,任何?母亲被放在这种处境中,痛不欲生,恨不得身死万次以赎罪!
窗外?光线由窄细渐宽,那光线眼?看就要?落在班善因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墙根窜出?,将心如死灰的班善因拉起来,将她的身体死死摁在墙角,迫使她别露出?一丝手脚。
“有看到什么吗?”屋里茆德术问道。
房子后背靠山,茆汇左右张看,只有一些?灌木草虫,蛰伏偶啼的夜鸟,和一些?出?行的小?动物。
“没什么,可能是偷食的野猫。”茆汇将窗户关上?,没立即离开,手指碰了碰窗缝上?透纸的一个小?孔。
窗户下?,一个男人捂住班善因的嘴,两人的身体紧贴墙根,屏息沉气,一声喘不敢有。
另一边茆七久不见班善因回来,就要?往回走?。
一踏步,一道凄凉的尖叫响彻夜空。
茆七立即警醒地缩回墙角,藏在夜色的阴影中。
尖叫过后,是萦绕凄楚的哭声,有男声有女声,交相呼应,十分诡谲怪异。在这种深山野林中,让人很难不联系到灵异现象,茆七瞬间感到毛发悚立,后背像是有什么在盯看自己。
出?于直觉,茆七转身躲进了一个棚架,里面一股鸡屎味,应该是用来养鸡的。
不一会儿,就有急促脚步从棚架旁踏过,吓得茆七心脏一紧。她缩在棚架的黑暗里,视线往外?探,看到三个壮汉朝东南面追逐而去。
那几个壮汉好像是负责村里巡逻的,茆七适才见过,也躲过。
疯叫也由远浮近,茆七甚至在东南方的月光下?,见到有人影挥舞衣衫,癫狂疯笑。很快,那些?疯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记记下?死手的闷棍,人影皮开血绽,衣衫跌进泥土里。
场面无比熟悉,勾起茆七内心深处的恐惧,她第一念头是逃,得赶快跑!趁着壮汉处理尸体,她钻出?棚架,脚步匆急地往家赶,来时?的好奇也早抛之脑后。
开院门,进家,茆七躺到床上?,拉被子盖住整副身体,才能稍微冷静下?来。
没等多久,厅门被推响,班善因出?门前熄了烛火,所以大厅里黑黢黢的,茆七在卧室内看不见来人,只隐约感觉到不止一个人的脚步。
“你没事吧?先坐好,我去给你拿点水盥洗一下?。”
“等等啊,我很快就来。”
听到一连串的动作响声,茆七认出?说话人的声音,是班善因收留的那个男人。听他?语气,是班善因出?什么事了吗?
茆七掀被赶紧下?床,从床头摸了火柴,点着蜡烛,端出?卧室。她看到班善因伏在桌面,脸侧枕着手臂,眼?珠子混沌麻痹,不随她的身影转动。
班善因这幅面孔毫无生机,茆七慌乱地放下?烛台,在她面前弯腰,轻声唤道:“阿妈,阿妈?”
班善因瞳孔呆滞,茆七上?手推她胳膊,“阿妈?”
她眨眨眼?,才缓缓看向?茆七,空洞的双目又淌下?眼?泪,混着尘土碎叶,疯魔一般的神貌。
班善因张了张口?,呓语着,“阿七,阿七……”
茆七应声,握住她的手,“在呢,我在。”
班善因胸膛急遽起伏了一下?,眼?中蓄满痛苦,呼吸急而快,倏然嘶声大喊:“阿七——!”
她口?中唾液黏齿,随着口?大张而拉丝,唇齿中血色毕现,犹如刚食了新鲜血肉。
茆七狠狠怔住了。
男人在这时?端着水勺进来,班善因转移了注意力,猛地蹦起身,步伐摇晃地捉住男人手臂,盯住他?的脸说:“那天?如果不是我,你就要?留在深山过夜,温差野兽怪物,条条死路,是我救了你一命!你就当报恩,救救我的阿七,将她带出?去好吗?”
男人明显也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班善因哽咽了几下?,双膝下?沉,“先生,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救救我的阿七,带她逃出?去!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她不能再待在这里,我求你了,先生!”
她说着,重重跪了下?去。

第65章 值得吗?
选择夜晚找茆汇, 班善因是存着求他?的心?理,自己送出去六个孩子,只要能换得茆七几年的安稳, 她就不会再怨。可是这些?人禽兽不如, 不值得她再信任!
一通跪下, 班善因神志回了七分,她清楚眼前的男人能再次自如出现?在?茆村, 一定有自己的本事,唯有求他?,才是最大的希望。
男人放下水勺, 动?作慌乱地扶起班善因,“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好,先休息,缓和情?绪, 有什么等你冷静下来再协商。”
他?没一口回绝, 那就是有希望,班善因的悲痛因此松缓一分。转眼看?到呆愣在?旁的茆七,一腔哀痛化作动?力,她眼瞳瞬间有神。
班善因麻利地拿水洗脸漱口,还不忘安抚茆七, “别怕, 阿妈没事。”
男人想起家里幼子,深有感触,为人父母, 子女是软肋同时也是铠甲。
毛巾擦脸,重?新簪发,换套干净衣裳, 仿佛仍是清爽利落的班善因,唯独一双眼睛红肿未退。她在?院外查视一遍,再回屋紧闭门?窗,确定无一丝光亮外泄。
男人因为一路扶持班善因,衣裳没见得好哪里去,身上一个布挎包也沾染灰尘枯叶。
班善因歉意地拿布去擦,“先生真不好意思,让你受累了。”
男人手推了推,说:“我自己来吧。”
如此,班善因将干净的布给他?,看?他?仔仔细细慢条斯理地清理脏污,人也长得斯文有礼,应该是个文化人。
男人清理完,又放好布,自报姓名:“我叫江然,是名中医,你直呼我名字就行,别喊先生了。”
“好,江然。”班善因爽快道。
江然又说:“我对这里不熟悉,甚至有很?多疑问,你先告诉我来龙去脉,我才不能决定该不该做,如何去做。救命之恩可以有很?多方式报答,我家里也有孩子,危险的事,我必须慎重?。”
理所应当?的,班善因做个请的手势,“你先坐,我会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听。”
茆七还站着,无所适从,班善因一想起这个小女儿,心?都操劳碎了。她忍着没表现?出来,笑眯眯地抱抱茆七肩膀,温声说:“阿七,你先去睡,我和这位叔叔有话要说。”
“嗯。”茆七听话地挪了两步,而后停住,她终于是用成熟的思维说,“关于我的事,我有权力知情?。”
班善因没想到茆七会这样说,她担忧她年纪轻,承受不住事实。
面对班善因的犹豫,茆七用几句话轻飘飘地打消。
“我觉得你在?做决定,这个决定很?重?要,有关于我。我年岁小,或许面对突发状况会不知所措,我觉得自己有心?理准备会更好的去适应变化。”
这一番言论?,令江然开始高看?这个小姑娘。
情?不由衷,班善因到这时是想不起茆七的成熟,而是心?疼她早早就要面对现?实的残忍。
班善因眼角湿润,她用力地眨眨眼睛,向茆七招手,“来阿七,跟阿妈一起坐。”
茆七将手给班善因,任她抱住,一起坐凳子上。
“稍等一下,我理一下思路。”班善因对江然说。
江然点点头,静静地等待。
要在?遭逢打击后平定情?绪,聚焦思路,不是一件易事,班善因一边深呼吸,一边抱紧茆七,将她当?成自己平息的安定。
过了几分钟,班善因压低声音开口:“我们茆村原址不在?这深山里,虽然也是靠山吃山,但赶集也有便路,不像现?在?封闭。之所以举村搬迁,是因为界山之外的坏人,他?们饥荒挨饿时,就越山来偷米折粟,我们心?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食的行为是到绝境了,无论?任何人都不会断人生路,就这样默许数年之后,他?们越发猖狂,竟然到了白日生抢的地步!”
“不单我们茆村,还有其他?村子深受其害,于是几村村长聚一起协商,各村出人日夜巡逻,制止这个行为。因为当?地气候,一年可种春秋两季稻,偷走的谷种够他?们播洒收获了,还吃不饱要偷抢,不是懒就是另有目的。”
“不想坏人以此起纷争,竟要明着占我们的土地房屋,甚至在?水源下毒,逼迫我们屈服,简直是恩将仇报,狼子野心?!”
经年旧事,班善因提起来还深恶痛绝。在?她怀里的茆七,直观地感受到她战栗的情?绪。
江然在班善因激动的言语渲染下,也神色肃穆,渐渐握紧拳头。
班善因再次平息激动?,缓而又道:“当?时两方处境紧绷,积怨已久,局势一触即发。79年那片天,是彻底乱了,无论?是公家,还是民愿,全都加入到抗争去,我丈夫就是参与?其中,没有随我们搬迁。在?我带着三个孩子和遗腹子在?深山里迂回时,得知他?牺牲的消息……”
班善因泫然欲泣,哽咽声继续:“我们在安定下来后,也没有独活,年弱妇小留守,各村青壮年聚到一处,自发地继续投入到抗争去,为的是能早日回到家园。我们称这个行为叫送出行。接下来的这几年,老村长一直在和其他搬迁的村子联系,易物换物,维持大家生活,也共通消息。除送出行之外,村子人口也在?急剧减少,不知道为什么,许多人隐病而死,根本诊不出原因。之后真没有人了,送出行耽搁几年近日才有,现?在就是这样寥落的场景。”
班善因说完以后,停顿许久,深陷回忆无法自拔。
江然虽然抱有同情?,但据他?所知,班善因的说辞有几处漏洞。他出声打断班善因的沉浸,“79年的变故我也经历了,可是在89年我们就取得全面性胜利了,为什么茆村还在继续送出行?”
班善因恍惚道:“真的胜利了吗?没有人告诉我们啊!我们一直在?坚持送出行。”
江然说:“老村长不是在?和各村保持联络吗?你茆村不知,难道别村也不知道吗?”
“老村长在十年前就死了。”班善因说,“我真的不清楚,这些?事本来也不会跟我们女人商量,这么多年来,我们只管生育抚育,送出自己的孩子,没有人跟我们道过外面局势。”
江然低头沉吟。
班善因或许也意识到什么,她放在?茆七肩头的手,不自觉撰紧。
江然简单理了事件,说:“也许是因为老村长的死,这条消息渠道就断了,导致茆村信息封闭,才没终止送出行。”
班善因在?这时摇头,恨声道,“是茆汇!”
江然问:“谁?”
班善因:“老村长小儿子。”
江然不解,“他?瞒下消息,目的是什么?”
班善因缓缓道:“吃人,高位,或者?复仇。”
平声平语,仍能听出挫骨扬灰的恨。
江然十分惊讶,“什么意思?”
“茆汇跟村里有段过节,十年前老村长重?病,茆汇想要带他?出山寻医。那年灾荒,又怕村址暴露,安静生活难保,村民实在?没有心?力去替他?担责,茆德术便发动?村民阻止茆汇出山。最后老村长死了,茆汇也得罪光全村上下,自发离开。饥荒死了好多人,能吃的都吃光了,个个肠饥肚剐,饿到两眼冒光,也是茆汇带回几筐肉,解了这次灾难。后来,他?因此被全村接受,成为新的村长。”班善因娓娓道来,其实心?中已有论?断。
当?时在?那扇窗外,江然细碎听到一些?事,他?犹豫着问:“茆汇吃人?”
茆七听到这里,也浑身一抖。
班善因安抚地拍拍茆七肩膀,重?重?点头。
“那那些?带回的肉……”江然不忍。
班善因接着道:“是出行无果的人。”
江然叹气,天意弄人,真是人不过天算。
“外边世道好吗?”班善因忽又问。
江然没立即答,而是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布帕,置放在?班善因面前,“昨天你用帕子帮我包扎,脏了洗不出,现?在?我还你一张新的。”
那布帕是紫色带绣花的,颜色亮眼,在?烛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班善因伸手去触摸,果然手感极贴肤,和土布的硬质天差地别。
这是外面的东西,也是间接回答了班善因的问话,即便不愿意承认,多年为之牺牲的血的代价是空妄,是她的无知间接屠杀了自己的孩子。但是……但是……
她笑出一声,“好!我的阿七要过好日子的……”
对于救人一事,江然还是没给出确切答覆。
又一夜,无眠。
天未亮,班善因可能累狠了,茆七起床她也没察觉。
大厅里,江然休寝一晚,正整理衣衫,准备趁黑离开。转眼间见卧室门?口站着一人,他?笑了笑,招手。
“小姑娘过来。”
茆七没过去,拿他?当?陌生人。
江然也不介意,从挎包拿出一个东西抖开,提在?指间伸过去,“这是驱蛇挂包,你住山里能用得上,送给你。”
挂包是织锦的图案,还垂挂彩穗条,茆七十分眼熟,勾起一些?陈旧的记忆。
江然以为她不想要,也看?见穗条掉了几根,不太精致了,想着回家再做个新,有空再带给小姑娘。他?收手回来,却感到指间一扯,挂包被拿走了。
茆七将挂包收在?掌心?,将穗条顺着卷好,小心?地放进口袋。她主动?开口:“谢谢。”
江然笑了笑,指指凳子,说:“来,一起坐会。”
“为什么?”茆七排斥。
江然朗声道:“我不能乱走动?,你就当?陪我说会话。”
茆七想想,班善因有求于他?,便走过去坐下。江然盯着她的脸庞打量,不是那种物化的目光,她倒没有什么不适。
江然手肘支在?桌面,轻松地问:“如果我不答应你阿妈,你会恨我吗?”
茆七摇头,“不会。”
“哦?”事关茆七自身,江然惊奇她回答如此笃定,不加犹豫。
“你可以选择不这么做。”茆七又说。
虽然个中细节茆七不记得了,但她孤身一人被刘献金收养,足以证明班善因失败了。她私心?认为,已经注定的结局,再去给希望,再亲身经历失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真是小大人模样,江然问:“为什么?”
茆七说:“因为结局必然,一切努力徒劳。”
江然对她更感兴趣,问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茆七的心?也拉扯,但是假的就是假的,“如果我说,我就是知道呢?”
小姑娘沉定,但过于悲观,江然温声说:“命数天定,但也留一二分人为的。”
茆七看?着江然,倏然反问:“值得吗?”
江然张了张口,没法回答。这几日忙碌,进山采药又生意外,现?在?被置在?两难境地,万般抉择不下。
“你见过高楼吗?一百多米高。还有四个轮子的小汽车,速度很?快,几分钟就能抵达十几公里外。游乐场,卡拉OK,电视机那些?呢?你有听讲过吗?”江然忽然说起别的。
茆七是现?在?的茆七,她摇头。
江然看?着她稚嫩的脸庞说:“如果你生活在?外面,也会像其他?的小女孩一样,穿着漂亮好看?的裙子,抱个洋娃娃玩过家家,给娃娃换鲜艳衣服,和高跟鞋子。”
茆七眼无波澜。
江然继续说:“这些?繁华,都在?茆村的西北方,那可以想像一下,或许你会很?欢喜。”
茆七笑了笑,“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怎么想像?”
江然忽而有些?心?疼,他?抬手想摸摸茆七的头,她迅捷地躲开。他?放下手,轻声叹气。
原以为自家崽子从小失去母爱,已经是可怜,不想这世上有人连自由都谈不上。江然轻了声,“没什么,你会如你阿妈所说,要过好日子的。”
茆七清楚自己的未来,不再出声。
江然也该走了,班善因曾提醒过,茆村白日外围有村民巡逻,夜晚是茆松三兄弟携枪守卫。天将破晓时,野兽动?物藏身,巡逻开始交班,最合适出村。
“小姑娘,再见了。”
江然开门?离去。
卧室里,班善因在?床上转了个身。
出茆村地界要经过一条溪,路途最近。割晓之时鱼儿会浮水换气,江然经过这里两次,都有听到砰咚的鱼跃出水面的声。
到溪前,江然提裤腿准备趟溪,忽而耳尖地发现?溪流很?静,流水声照旧哗哗,但是没有鱼游曳的动?静。出于直觉,他?当?即俯身藏进灌木丛中,怕附近有野兽出没。
果然不久后就听到唰唰的,碾压枯叶的声响,这动?静听着像大物行过,声音杂乱重?复,可能不止一只野兽。
江然躲在?暗处,因为不知道距离和情?况,无法决定等兽行过,还是立即离去。于是他?微微倾身,将视线从枝条的缝隙中探出。
就见溪对岸的斜角,树木的掩映中,有黑影晃动?,看?这晃动?范围,果真不止一只。黑影近了,从树木中跃然而出,天色也已放出些?许淡光,江然直观地看?清楚,原来不是兽,是三个膘肥体壮的男人拖着一具身体,扔在?溪边。
三人先是分散开,在?周边巡查一遍,看?有没有异常,才聚回到一起。
那三人顶着一张五官,江然猜测他?们是茆村巡逻的三兄弟。扔在?溪边的人脑袋面目全糊着血,但手脚柔软,还会无意识地抽动?,人没死只是昏迷。
就在?江然思忖他?们的目的时,就见其中一人蹲膝下身,手里不知拿着什么,猛地向昏迷人的脖子一扎。昏迷人手脚一颤一抖,随即不动?了。
如果适才江然还存疑,在?见到溪水被染红的刹那,已然清楚发生了什么。眼见这幅场面,他?像被电击了般,手脚僵麻,脑子一片混乱。
溪边那里,站着的一人指挥,“六叔的脚往外拐,等会不好裹布,茆树你处理一下。”
“嗯。”那人的手从脖颈离开,挪到‘六叔’的膝盖上,握住什么伸进骨肉里,拧动?几下,腿脚就失力般软了下去。
江然看?清了,那人手中抓握的是一把细尖的短刃小刀。这么小的刀子,杀人放血,挫筋分尸,如此熟练,绝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昨晚听班善因描述茆村,江然只觉得残忍,天意弄人,那时他?是局外人。今日直观,他?才体会到她们身处在?这种环境下的恐惧,以及看?不见未来的无奈。
这整个茆村,这些?活生生的人,实则是樊笼下的牲畜,不知道哪一天会被捉出去丧命。
江然强忍着身体和心?理的不适,等待三人清洗尸体,裹布离去。缓了良久,他?脚根一软,整个人栽在?荆棘丛里。
仰面望灰白的天,也迷惘了。
作为医者?,行医疹病,守半辈子的医德,江然所能为之的,仅仅是天命下的,人命数中的一二分。他?回去之后,以求心?安,仍旧能救一辈子人,但无法救一人的一辈子。
碌碌庸常,在?年迈追忆,他?会否也懊悔,一生所能为之,不够,还不够。但今天一踏进去,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江然缓缓撑臂起身,夜露草叶沾了一身,他?怎么拂也拂不干净。一次不救,百次无用,他?摘不干净的。
那时跟小姑娘说的再见,也是一语成谶。
待这些?人离去后,江然趁晨曦未露,返身回去。

江然回去时, 班善因和茆七都在大厅,两人愣愣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他。
江然也愣住了,身后门扇大敞。
还是班善因先反应过来, 急急去将门关上, 忙询问?道:“你怎么返回了?是碰到巡逻的人了吗?”
不怪班善因着急, 现在还没办法送茆七出去,一旦被?发现私藏生人进村, 惹来麻烦,就会被?全村人唾弃,被?审判。
“没, 你放心。”江然去而复返,他也觉得?自己挺冒昧,多解释一句,“我回来是有些?事?。”
“是什么事?, 有我能帮的上的吗?”班善因安心了些?, 坐回凳子?。
“有。”江然说道,坐到对?面去,“看你面色不好?,你伸手出来,我替你切个脉。”
班善因依言照做, 伸出右手。
江然用左手三指搭脉, 边听脉象,边端量班善因的脸,沉吟片刻后说:“你生产多次, 任冲二脉及带脉虚损,百节空虚未得?到休养,精血亏损厉害, 你行?经方面是不是也有问?题?”
医者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班善因回答:“是,我36岁就行?经混乱,现在已绝经两年了。”
绝经过早,可见身体亏空厉害,江然眉头微微一皱,问?:“没找村医看过吗?”
班善因摇头,实?话说:“绝经对?我来说是好?事?。”
江然叹气?,也想到原因了。茆村人口萧条,要维持送出行?,必定是鼓励生育的。
江然收回手,暗自忖度如果以后有机会,要给?班善因捡几副药。他宽慰道:“情绪方面切忌大喜大怒,好?生修养,你得?保重身体,孩子?还小,还要依赖你的。”
班善因点点头,转而想到什么,弱弱地问?:“你的意?思是……”
江然看看茆七,她也在观察自己,虽然面色不露,眼里还是能看得?出期待。
“我可以尽所能地带你们出去,但他们有枪,仅凭我一人的力量不行?,我还得?想想要怎么周全。”
班善因以为听错了,“啊”了声。因为昨晚江然都没表态,意?识到事?态终有转机,她豁然站起身。
江然以为班善因又要跪,忙也起身伸手过去要扶,没想到她只是说“我去忙、忙做饭”。
江然讪讪收回手,说:“别急,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昨晚他就有许多疑问?,不过碍于班善因的精神情况,暂且不作打扰。现在既然决定要踏出那一步,就得?了解清楚才好?制定计划。
“好?,你说。”班善因重新坐下。
“我有个疑问?,为什么你们甘愿被?困居在这里这么久?没有想过出去外面吗?”江然问?。
班善因回:“起初是因为危险,也相信老村长的计划。再后来是习惯了,茆汇也一直在编织希望,我们想不出其他的生存方式,只盼望着回到家乡。”
“这么多年,没有生人进出过茆村吗?”江然进入茆村是因缘巧合,他不信这二十年间就没有其他人凑巧过。
“不清楚,也许有,可茆汇那样的为人,既然要瞒死我们,估计会剔除掉危害自己的事?。”班善因说。
这么一想,那三兄弟的杀人手法干净利落,也许是用在这里练手了。江然还要说什么,外边有人喊班善因。
“善因,善因,你起了吗?”
是韦侠的声,班善因扯嗓回:“诶!我起了,怎么了?”
“你出来,跟你说个事?儿。”
“哦好?。”班善因朝江然点点头,又摸摸茆七的脸,开?门出去了。
屋内就剩江然和茆七对?坐。
韦侠嗓门大,在和班善因说村里老人过世的事?。
江然听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更觉这茆村复杂可怕。他转眸撞见茆七的目光,问?:“孩子?,怎么了?”
茆七说:“没什么。”
小大人,藏着心事?呢。江然问?道:“我们要做的事?有危险,你会害怕吗?”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