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茆七低下眼,不去看。
开心过后,他才察觉茆七情绪的异样,“阿七,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他紧走两步,茆七却往后退一步。如此,他不再进。
茆七退到门前,她因此看到门闩上插了把匕首。她再次看向他,“你?出不去,而我找不到你?,你?被永远留在?这里的话,怎么办?”
“没有?这个可能,我会想?办法去找你?,我也一定能找到你?。”他坚定地诉情,但心莫名?地慌。总觉得?经过一夜,他与她之间有?些东西悄然生变。
茆七挑起匕首,表情冷漠,“你?的‘一定能找到我’,是用这个吗?可是你?连门也撬不开。”
他默了几秒,而后指向墙上的窗,“即使从门出不去,那里也可以出去,我可以破窗跳出去。”
随着他的指向,茆七望向那扇没有?铁网的窗,她低声说?:“跳下去会死的。”
他无所谓一笑,“真?被困住,与死无异了。”
其实他的隐意是:见不到你?,与死无异。
如果是以前,茆七肯定能听出弦外之意,但是现在?的她太草木皆兵。她只知道他也不愿意被困住,那为什么还要编织谎言来诓骗她,将她禁锢在?这个虚假的空间?
她讽刺的声,“是呀,你?怎么会怕死呢?”
现在?他明显感觉到,茆七跟以前不同了。他紧朝前两步,担心地说?:“阿七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靠近,仿佛触碰到茆七的警铃,她手中的匕首下意识就伸出去,失声制止:“你?别?过来!”
那明晃晃的刀尖,怎么就向着他了?他束手无策,也百思不解,嗓音带了乞求,“阿七,你?到底怎么了?”
紧绷的处境一触即发,茆七大声地喊:“不许你?再这样叫我!”
他无所适从,想?进,又困囿,万般苦涩,只能在?原地问?:“为什么?”
茆七抓握住匕首的手,抖晃得?厉害。她想?起很?多?他们相处的细节,那么真?那么憧憬,她哭腔颤抖:“假的,都?是假的……什么感情,什么我会陪着你?,皆因虚假而起!你?根本就没有?生命,哪来的死?”
这些指控打在?他身上,犹如千刀万剐,他要解释,又恐会刺激到茆七。他只好指向自己?的心口,向她剖明,“你?过来,来我这里,看看我是不是假的,是不是没有生命?”
茆七不停地摇头,不肯承认。
她那么抗拒,让他怎么宣之于口?他只能以指戳着自己?的心口,恳求道:“你?来看看,到底哪里是假的?别?否定我的存在?好吗?”
他太迫切,以至于脚也迈前一步。
“你?别?过来!”茆七尖叫着挥刀,阻止他再次靠近。
刀刃距离不足一寸,他彻底愣住了,只要稍微向前,刀就会刺破腹。他无奈叹气,苦笑着说?:“阿七,你?要杀我啊?”
立场转变,再也不是当初在?隔间外,她惊慌不定地朝他砸棍,他心疼说?的那一句“你要杀我啊”。
茆七双手紧紧握住匕首,冷硬地说?:“你?不要再进。”
是警告,也决绝。
这个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求个明白,再次询问?:“你?为什么会这样?”
他还在?问?!茆七生怨生恨,字字指责:“你?不是仲翰如,仲翰如没有?打刘献金,他也没有?拉我走,他的额头也没有?疤!”
“可是你?喊我了啊,我就是。”他急切地解释。
茆七后退到门外,刀尖仍朝外,“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仲翰如,他是谁?他答不出。
茆七已经给过机会了,她逼自己?狠下心,“我的人生处处虚假,我再也不需要这些欺骗。”
他闻言惊诧,仿佛不敢相信,“你?……是想?要丢下我吗?”
茆七持刀继续退出房间。
“别?走……”他出不去,慌乱地去拉她,可是那把匕首依旧在?,便直直刺进他腹部。
鲜血顺着刀刃滴淌到刀柄,有?一些流到茆七手指。血是热的,她微微恍惚。
“你?别?逼我……”茆七硬是不抽刀,但是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
他笑出一声,听着凄苦至极,他艰难开口:“阿七,是你?在?逼我。”
茆七退半步,他就进一步,匕首终于全部刺入。
疼痛剧烈袭来,他后知后觉地低眼去看,竟失声笑了出来。这些鲜血,还不能证明他的存在?吗?
“阿七,你?真?的要……杀我啊?”
他语气听着释然,又悲苦。
茆七松开刀,退到走廊。
他伸出的手触碰不到她,不管伤口淌血,要硬闯出门。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踏出这屋子一点,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在?他面?前。
茆七望着他最后的模样说?:“仲翰如,倒不如没有?希望……”
她转身走了。
身后是他痛苦的呻吟,还有?一声声的呼唤:“阿七,阿七……”
茆七捂住耳朵,不去听。
原来她的鱼不是苦夏,是已经吃饱喂不进去了。
原来指甲不是在?五层开解剖室给撇断的,是她硬扒电梯,给扒反甲的。
原来她掌心的伤口不是被巡逻者割的,是她自己?拿刻刀划开的。
原来她的长发不是因冯免灾而断,而是她自己?去剪的!
原来现实的西北区精神病院是虚空!
原来他从未承认过自己?是仲翰如!
原来我会一直陪着你?,是她孤独的临终幻想?!
原来逃出西北区精神病院的憧憬,映射在?现实的囹圄中,这世上于她而言,何?处不是西北区精神病院?
茆七来到第七道门前。
听不到,就不会动摇。
她毅然决然开门进去。
第七道门内,是一个没有?窗的浑黑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法视物。
茆七一步步走进去,视线不能丈量距离,她就默默记住自己?的步数。
房间深度十米开外,她步伐不大,约两步一米,走个二十多?步应该到底了。
数到十二步,茆七全然投入到这里的黑暗。果然从一个语境跳入另一个语境,那里的声音就听不见了。
看不清,但不能闭着眼,否则方向感全失,茆七面?向前继续走。这里的黑凝视着凝视着,目光和身体好像被一道漩涡吸走,脚已经开始发软。
二十步了,黑暗无边无际,茆七伸出手,设想?会触碰到墙。然而尽是虚空,她猝然停步,再往回看,也是遥远的黑暗。
回不去了,预料之中只剩她一人。
再往前,无所谓前方有?什么,反正现在?是最坏的结局。
三十步过去,茆七更加觉得?自己?走进黑暗的行为,像在?走进一只巨兽的腹部。这时环境安静到,全世界只有?她的存在?,就像……像一个人弥留前的最后感受。
她不禁想?起,在?进入西北区精神病院的这一月,至少她不孤独,因为她一直处在?一道目光的注视下。
猛然间身体踏空,一阵下坠感之后,茆七站在?了实地上。眼睛甫一接收到光亮,非常不适,她眯缝眼模模糊糊地朝着光走去。
走一步,视力恢复一分,她看到了两扇合关?的玻璃门,玻璃门外是寸草不生的空地,空地上落长一棵硕大的香樟树。
这是一层吧。
茆七推开玻璃门,踩到了空地上,四面?无墙,她举头遥望。是无遮拦的黑天,望不到任何?景物。
她终于出来了。
预感中的开心却没有?一丝体会到,茆七抬头看七楼,那里没有?一张脸在?俯看她,也没有?人喊:我的日?记本在?哪?
再到六层,五层,四层,三层,二层……
漆黑的窗户透不出任何?人影。
视线再回到眼前,五六米外隐约是一道大铁门,要经过那棵香樟树才能到达。
茆七没有?任何?犹豫,迳自走过去。经过香樟树下,感到夜深露重的阴凉。疑惑之时,夜风又吹来,携带着凉凉的湿意。
真?的就跟正常的夜晚一样,像是心有?感应似的,她抬头望远空。
是山,层峦叠嶂此起彼伏的群山,在?清凉的月光下,如披裹着银纱。不远处似乎还有?屋顶,稀稀落落,像有?人居住。
环境突变,茆七正奇怪之际,背后突传出脚步声,她心中警铃大作,以为有?埋伏。提刀回头时,却只看到一个女人,簪束头发,明眸善睐,别?是慈和。
直觉不是坏人,茆七忙向后收刀。
“阿七,你?怎么又不穿衣服?山里很?凉的。”她走上前来,将一件外套披在?茆七肩上,又拉开袖子,握住茆七的手伸进袖管里。
“来,乖乖穿好外套。”
她声音像是有?魔力,茆七真?就自己?将另只手伸进袖管。她满意地笑笑,提起襟领替茆七整理衣服。
“好了!”她轻轻一拍茆七肩膀,嗔怪道,“小?东西,总是不听话。”
茆七这个年纪在?社会上都?能被喊姐了,她不服气道:“我哪儿小?了,我都?——”
她蓦然看到自己?伸出袖子的手,短短的小?小?的,身上的外套也不是现代织物,手感粗糙像土粗布,以前那种织布机匝的布。
再看这个关?心她的女人,穿套老式的蓝黑色斜襟衣服,也是土粗布的料子,个子可能一米六这样,没她高。可她现在?的视线角度是仰高的,那就证明——她缩水了。
“看什么?跟阿妈来,我给你?做了血肠,放了很?多?香葱,你?最爱吃的。虽然不是猪血,但鸡血也不错,瓦锅里还炖了鸡汤,等你?喝了中药,晚点饿了吃鸡肉……”
女人走了几步,见茆七没跟上来,回头看她,“怎么了?”
阿妈?她是妈妈吗?茆七对于她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小?时候的事也是一些断续不接的画面?。毕竟孩童时期,应该一般人都?记不详尽。
“班善因?”
“嗯?喊我大名?干嘛?”女人直接过来拖茆七的手,“阿七,我们去吃饭吧。”
茆七任她拉着,才真?切地感受到,啊,这就是妈妈呀。忘记多?年,陌生了,茆七实在?没有?什么很?激动的情绪。
推断时间和身高体型,那她现在?可能是十岁。
茆七跟随班善因进了一个圈围竹篱笆的院子,两间土坯房正屋搭着两间小?屋,格局方正。院子中间有?一棵不大枝桠却十分茂密的香樟树,树上摇曳着簇簇小?黄花。地面?是泥土地,散落片片黄花,脚底碾过嚓嚓的响。
“你?进屋,阿妈去给你?拿吃的。”
班善因转脚进了小?屋,可能那里是厨房。正屋门开半扇,茆七全推开走进去,在?只有?烛火的昏暗屋里站了个男人,穿着现代的白衬衫,样貌三十来岁,他见到茆七也是十分惊讶。
四目相对,茆七想?,这难道是爸爸?
班善因很?快来了,见门全敞开,连端着的食物也来不及放下,先将门关?紧实,像是怕被人看见。
茆七看看她,对她的行为挺不解的。
这男人不是爸爸吗?看班善因惊悚的样子,难道是情人?还是在?自己?家里约?
不怪茆七头脑风暴,毕竟她现在?十岁的躯体里装着三十岁的意识。
“快坐,别?拘谨。”班善因向男人做个请的姿势,然后将餐食放在?唯一的一张桌上。
男人点头致意,扶着桌沿缓缓坐下,行动艰难的样子。
这么客气,茆七自行否定,不是丈夫,也不是情人。
班善因也让茆七坐好,给她分血肠,给男人分,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出去拿东西,走时也不忘将门掩好。
茆七和男人面?对面?僵坐,正犹豫吃不吃食物,男人那边已经吃完自己?那份食物。解决挺快,显然饿狠了。
班善因最后端来的是两碗鸡汤和一碗中药,一碗汤给茆七,一碗给那个男人,中药碗则放另一边放凉。
“先生腿摔了,喝点汤补补,吃饱了歇息一晚,明天就好走了。”班善因说?着自己?也坐下,抓起筷子夹血肠吃。
茆七听了话,原来男人不算熟,暂时收留的。她进屋时巡视过,这里没有?男人的物件,她的爸爸是死了吗?也许吧,怪不得?她一点印象也没。
茆七出神的期间,班善因的筷子敲响她的碗,“阿七,快点吃饭!等会要喝药。”
“哦。”茆七听话地夹起一块血肠,放进嘴里。吃就吃吧,她妈不会害她,而且她在?三层也吃过。
热腾腾的中药味儿散得?特别?浓郁,几乎整间屋都?能闻到。
茆七不喜欢这个味道,更没胃口,她心不在?焉,时而看看这里,时而看看那里。
班善因吃饭认真?,一口接一口地咀嚼。
那男人在?低头喝汤,一口一沉思,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茆七就吃两口,实在?吃不下,汤也只喝了一半。班善因没有?责怪,捡着吃了收拾碗筷。
中药也正好凉了,班善因回来催促茆七喝,说?:“这是村医开的药,给你?们女孩子补身体,快喝了。”
“我不想?喝。”茆七拒绝这苦玩意。
班善因装作生气瞪她,“不喝怎么行呢?都?喝了几年了,也过来了,别?耍小?性子哈。”
班善因将中药送到茆七嘴边,直接喂她,“啊~张嘴,乖,快喝……”
茆七苦着脸,妥协地张口。
“诶等等!”
班善因动作停了,茆七得?救地挪开半步,冲鼻的药味终于散了些。
“先生怎么了?”班善因问?。
男人说?:“我懂点中药,闻着这药里面?有?黄芪,五味子,丹参这些药味,想?看看药渣可以吗?”
这男人是班善因在?荒郊野林救回来的,当时他确实背个药兜。因为脚摔了不好行走,药兜累赘,便扔在?原地。
应该是个懂行的,即使疑惑,班善因还是去拿了煎药的砂锅,“那,药渣在?这里面?。”
男人抓住砂锅把手,凑到烛火下,细细地翻看。片刻后,他放下药渣,得?出结论:“这是催熟的中药,我看你?女儿个头都?比同龄孩子高大,为什么要喝这种药?”
班善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她问?:“是催发育的药吗?”
“是。”
得?到确认,班善因变了脸色,缓缓地跌坐到凳子上。
茆七不明白她怎么了。
班善因倏然转过眼睛,望向门口方向,双目迸发出愤恨的光亮,下颔咬得?紧绷。
她咬牙切齿地说?:“我送出去六个孩子,每一个都?回不来,我就剩一个小?七儿了,他们!他们好狠的心!”
第63章 最安全的地方在我的身体下面
从常华小区离开的第二天, 江宁再次去了连珠村,不过这次是开挖掘机去的。
他问过街道,拆迁搬离期限定在3月底, 正式拆迁是4月1号。但是1号茆七还在连珠村, 虽然他仍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但看得出来茆七还停留在那,是有必须而为的急事, 估计行李什么?的都来不及收。
连珠村旧址只开发了小部分,还有大部分仍处于废墟状态,其中就包括茆七老家?的23号门户。也是穷途末路, 他只能试试看在这里能否挖出点什么?东西。
当然,挖掘机是租的,租的那种?小型的,由?租赁公司送到报亭边的小广场。江宁等到挖掘机后?, 便攀上去直接开进?连珠村。
上学时玩的好的同学家?里就是开挖掘机的, 江宁学过会开,不过无证驾驶,但事到如今无所谓了!挖掘机驾驶座四面通风,他坐在上面,凌空的角度看连珠村。
一座座废墟中隐约可见门牌号, 有的还半挂在废土墙上, 有的风化掉边缘掉进?砖土里,有的直接碾进?了泥土里,只能从边角分辨出那是一张门牌。
说来也巧, 23号江宁路到过,就是那扇铁窗所在的位置,门牌就挂在塌得就剩半边的墙上。
路崎岖不平, 抖抖抖地?就到了23号。
行动?没报备,私自去的,未免半道被发现举报,江宁速速开始。之前拆房就将钢筋折断了,现在剩的是堆砌的砖墙块和家?具残骸。
私人物品什么?的应该压在家?具下?面,江宁先操动?挖机臂将砖墙块挖走。这个?过程比较冗长,砖墙块不集中在一处,还得挪位操作。
江宁这边匡嗤匡嗤热火朝天地?挖,而小广场外?有个?男人扶在报亭的摆台上,问老婆,“婆,我看见有辆挖掘机进?村了,是哪个?单位在搞施工?”
大早上的,老阿婆在打?盹,忽听声音,睁眼一看,是对边的老麻子?的儿子?小麻子?。
老阿婆慢吞吞地?说:“我是看到了挖掘机进?村,但不清楚什么?情况。”
麻小焱哦一声,“那我自己进?去看看。”
麻小焱转身?走了,他边走边扯了扯身?上T恤,藉着低眼的姿势特意往路两边瞅瞅,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没有,便就继续往前。
日头渐高,温度也上来了,江宁挖得大汗淋漓。好在砖墙块大部分被清理开了,此时有些微风吹拂,他关挖机,短暂地?休息一下?。
江宁将脸探出去,好让风吹去身?体的炎热和汗水。
风从遥远来,他看到废墟之外?澄净的天空,天空之下?,又是延绵至此的废墟。
坚硬的砖块被江宁移走了,露出一些大件家?具和软装,也露出了茆七生活过的痕迹。
江宁重新坐回驾驶座,操控挖掘机将床和柜子?这些大件移开,因为木质腐化,移开时会掉出一些物品。有衣架塑料袋衣服那些,都褪色了,看着里面有女孩子?的校服裙。
本着不错过任何机会的初衷,江宁跳下?挖掘机,亦步亦趋地?走进?废墟堆里,一一翻找着那些杂物。
内衣,T恤,梳子?,发夹,他在翻看这些旧物时,有一个?很强烈的感受,这座房子?就像是茆七过去记忆的尸体。他挖掘的行为,就像茆七说过的:没人愿意像被剥光一样,被展开身?体,任人窥探隐私。
即使这具尸体已死去。
江宁蓦然停手?,心底突然压抑得进?行不下?去。他起身?缓缓,手?机突然响了,他深呼吸一下?,接通。
“喂,我是……你们修护好电脑系统了吗?……我现在没空,要不你加我微信,将刘献金的图片发给我吧。好,谢谢你啊。”
挂电话?,江宁低头点开微信,通过好友,等待对方发图片。图片很快发过来,他低头专心拉照片时,挖掘机后?面闪过去一个?人影,静悄悄地?离去。
缩放图片,江宁放好手?机,并未看见那个?人影。
微信发过来的是户籍档案室的工作人员拍的刘献金身?份证信息,他不是江然。
缓好了,江宁回到挖掘机上,刚刚的床和柜子?没有他想?找的东西,只能再继续挖。
接连挖到了男人的衣物,和电风扇电视机这些家?电。也是奇怪,搬家?衣柜那些大件不要可以理解,电器比较贵,也不带走吗?刘献金借钱还没还,手?头应该不宽裕才是。
带着这个?疑问,没再掘出来新东西,失望归失望,也是意料之内。江宁摇机臂将砖块放回原位,大概的整理,只要不堵着原来的路就行,整理完就准备走了。
“喂!喂喂!你是谁?”
“喂!停下?!”
什么?声啊?江宁探头出去,脑袋转了半圈,看见五十米外?有两名警察,正指着他这边喊。
“你哪个?单位来作业的?有施工证吗?快停手?!”
完蛋了!江宁行动?没报备,被辖区民警逮到,估计要控他一个损害设施跟偷窃罪。他想?要跳下?去,慌乱中手猛地撞到挖掘机摇杆,机臂“匡”的重重一下?,撞倒了最后?立着的半扇墙。
余光瞄到什么?,江宁咬咬牙又缩回驾驶座,迅速操机将墙下的一块木板推开,看见一个?军绿色手?提尼龙袋。他着急起身,脚往外?探,手?掌一撑座椅,人轻捷地?跳到地?面。
然后?拔腿跑向尼龙包,手?一勾,包一甩到背上,两腿生风似的一溜跑出连珠村,进?了街市,将那两个?民警远远地?甩掉了。
至于挖掘机嘛,反正大件也偷不走,后?续会有人联系租赁公司。江宁也不怕被查到,因为他租挖掘机时留的老许名字电话?,老许在职,处理这些事比他活络。
江宁在心里默默给老许道个?歉,刚好走到一个?网吧门口,他进?去开了一个?包房。关上门,在沙发上倒开尼龙包里的东西,挺让人惊讶的,里面的物品居然是干爽的,并且保存完好。
真?是亏了有木板挡着,尼龙包也防水,才没被风吹雨蚀。
包里倒出的有衣服,小钱包,纸巾之类的女生用品,江宁伸手?扒拉了下?,摸到个?硬质东西,裹在衣服里面。他预感到什么?,蹲下?身?来,两手?从包裹严实的衣服里剥出一个?带锁的本子?。
心下?又惊又喜,江宁抓起本子?四面地?看,还真?是以前上学时女生之间流行的带锁日记本。他太急切了,又迫于形势,徒手?使劲拽开了锁,一翻翻到了最后?一页。
满张横格里,只写了一行字:4月1日,刘献金死了。
推测得到证实的这一瞬,江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刘献金真?的死于4月1日,茆七真?的有记录习惯,那日记的前页呢?会否有江然的消息?
江宁激动?地?翻页,包间做了隔音,只有书页发出的唰唰声。
“呜呜——”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江宁原不想?理,在看到是老许时才接,“喂?”
仅仅两秒,老许隔着话?筒的暴怒敲击着江宁的耳膜,他赶紧放下?手?机,不用外?放都能听清楚。
“江宁——!你最近疯得还不够啊?哈?真?是,我这条老命不够你玩的!别给我见到你,我非要弄死你不成……”
江宁不吭声,任老许发牢骚,任他骂,自己则是紧张地?翻着茆七的日记本。
“唉!我真?是被你搞死了!算了,我求老汪跟地?方拆迁办联系,编个?名头混过去。还有啊,刘献金的失踪已经正式立案。”
江宁翻页的手?指一顿,缓声说:“我知道了。老许对不起。”
电话?摁断,江宁深深地?叹气。
仲翰如说当日没见到茆七,江宁向他同行的竞赛同学证实过,确定是事实。再结合已知线索,刘献金最后?的时间是和茆七一起,刘献金的死茆七有极大嫌疑,那他的尸体她独自一人会怎么?处理?
就地?掩埋不现实,拆迁队在当日就要接收这个?村子?。抛尸也不实际,茆七哪来的力量和手?段,那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莫名地?,江宁想?起老阿婆说过的话?:“我还记起刘献金家?的丫头,叫什么?七的,她以前经常去猪圈看猪吃食,也不怕臭味,还给猪喂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吧,猪杂食,什么?都吃,同类都吃。”
思及此,江宁手?心冒出一层细汗。
没有受害人尸体,这案子?还能叫案子?吗?
视线里,是已经翻到第一页的日记本,上面工整地?书写:
我姓茆,行七,叫茆七,来自深山里的茆村。我的家?不大,院子?有棵香樟树,清明节时,香樟树就会开花。阿妈烧着金银纸时,会跟我说死去的哥哥们的事……
昨夜吃完饭,简单洗漱后?,班善因便熄灯,催促茆七赶快上床睡觉。
这房子?就一间卧室,一张床,茆七躺好后?不久,班善因也上了床,紧紧地?抱住她。
山间夏夜凉快,茆七被她抱着没什么?不适,但是很久后?,她都没有松开的迹象。
茆七不适应这样的亲昵,扭了扭身?子?,然后?额头沾到一滴湿。她屏住呼吸听,听到班善因隐忍的啜泣声。
不知怎的,茆七心头划过一丝难受,她小声问:“你怎么?了?”
不料班善因抱她抱更紧,哽咽着哭腔说:“阿七,那药我们不喝了,以后?都不要喝,不喝就好了。”
“嗯,我知道。”
班善因仍旧在抽抽嗒嗒地?抽泣,茆七已经说好了,为什么?她还这样?
茆七问:“你为什么?还哭?”
班善因平着声音否认:“没呢,阿妈没哭。”
她起身?在床头摸索,拿到手?帕擤鼻子?,然后?清几下?嗓子?,再次躺下?来。也没抱茆七了,翻身?侧向外?睡觉。
过了许久,班善因又侧过身?来,用手?轻轻在茆七的眼皮上摸。
茆七不属于这里,没有睡眠,她只是闭着眼。班善因也许是想?确认她有没有睡,摸了摸就离开了。
一会儿后?,一声重重的叹息响起。
“我的七儿,是阿妈对不起你,”
夜比想?象中长,在西北区精神病院里难得的安静,在这里竟成折磨。茆七好不容易躺到天亮,等班善因起来后?,她也跟着起来。
门口有光亮透入,看着像是天亮了,但是室内显暗些,打?眼一看发现木扇窗户的边缝都用纸浆糊住了。怪不得没光。
茆七走出卧室到大厅,再到院子?,发现那个?男人不见了。班善因在厨房忙活,她就在院子?里转,耳尖地?听到潺潺流水声。
茆七顺声去,扒着竹篱笆看见屋后?有条溪流穿淌而过,时而有鱼跳跃,闷闷地?“咚”一声。
“阿七,你在干什么??”
茆七转头,看见班善因站在厨房门口,因为天光,她的面容更清晰。其实她看得出有年纪了,口角微微下?垂,眼尾即使不笑也有纹路,目光慈和,但透露出几分疲惫。
她现在年纪应该比茆七大不了几岁,可看起来像40几岁。
见茆七不说话?,班善因再次叮嘱,“千万不要蹚溪水抓鱼,那是饮用水,很珍贵的。”
也许是以前玩过水,班善因才如此叮嘱,茆七乖觉地?点头。
班善因满意了,转身?进?厨房,迟疑几秒,再次回头说:“你要是无趣就去找明明玩,她在前面,你看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