茆七内心压抑极了,仲翰如在她身侧,暖实的手掌握了握她发凉的手指,她接收到一股安定的力量。
青年又?开口:“还有?我们身上?的编码,跟监狱的死刑犯一样,剥夺终身政治权利,和剥夺终身人身自由,没什么区别。我们都?被困在这里。”
茆七直觉,50101要?讲到重点了,她顺着话点头。
“要?想?活,必须进食,还要?避免感染,别人分辨不?出脊髓和大脑,但我可以?,我是生物医学科学的研究生,比大多数人都?了解病毒。”青年面?对的是茆七和仲翰如,但他全?程看着茆七在讲。他看得?出来,仲翰如的决定权也在茆七手里。
他们可以?对抗巡逻者,夜晚是青年的软肋,如果能让他们站队,他的理想?国指日可待。但要?让人作抉择,筹码得?诱人才?行,他几乎是坦诚地抛出去了,识时?务者都?应该接。
“条件是什么?”茆七直接问。
“你说过,要?活到最后一刻,而我可以?让你们在这五层活下来。”青年表情?愉悦,他敞开双手,在这狭窄的病房里踱了几步,仿佛在巡视他的领土,在外来者面?前宣示主权。
他慷慨发言,“我现在正式邀请你们,跟随我一起,向?三层进击,创造新的世界!”
茆七的余光里,走廊上?的病患散去了,画笔还在手里,她捏紧。就像雕刻肢体一般,她对上?色笔也有?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还不?知道现实几时?醒,茆七诱导话题转到她的目的上?,“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名牌只是在医院内部通行,我们依旧出不?去这幢大楼。”
站队有?风险,青年能理解茆七的顾虑,他说:“在入院的第?十?三天,那晚我因为不?吃脏了的药片而失眠,我亲眼看见病房里的07床只是起个夜,就被拖走捶杀。那晚之后,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住院是想?治疗,是想?活,可是现在的意义在哪?凭我自己,要?怎么逃离这个没有?出口的楼层?”
他说着,凑近,用?那种近乎癫狂的神态对着茆七,“我开始有?意在深夜清醒,也因此越来越接近这个医院的真相,当见惯了死亡,人性的边界就没有?那么难以?触摸。即使出不?去又?能怎样?我在外面?学术成?果被剽窃,迫于权利不?敢声张,出去了也只是待在芸芸众生的角落里。但是在这里,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争取,最低也就是个死而已,我为什么不?在这里实现自己的价值?”
“我坚信,我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主宰西北区精神病院这个世界!”青年的声音铿锵有?力。
“你的能力,就是让五层的病患送死,麻痹三层决策的规则?”这在茆七听来,讽刺极了,她出言并不?客气。
青年没有?计较,言语里依旧有?漠视生命的冷血,“既然每一晚都?必须有?人死,那就推这些人出去,他们甘愿换取生的机会,我以?此获得?另一种永生,各凭本事不?是吗?”
方明明说过不?参加游戏会死,参加了还有?概率活,那要?怎么操控让他们死去?茆七装作不?解,“怎么会有?人甘愿去死?”
青年冷笑了声,“人对未知总是害怕的,试问谁反抗,第?二天会消失得?尸骨无踪,谁能不?恐惧?”
茆七猜想?,以?50101对病毒的了解,让一个人染病,或者换掉安眠药,都?能达到精准清除的结果。他用?“谎言游戏”,用?玄幻的“预言”装裹一个背后操作的事实。
“可是,他们跟你一样,最初走进医院是想?求生。”茆七对他人的生命不?在乎,她发出这些言论,也正是因为她站在人的本位上?。
青年无所谓地说:“他们吃了这里的食物,也一样会感染病毒,会发疯,会被捶杀,我只是将一个既定的事实,取来用?而已。”
茆七突然为一些事物感到悲哀。
50104想?得?知的谎言就是:他们被喂作肥料,永远也出不?去,直到死。
“游戏规则也不?用?50205跟你们介绍了,只要?你愿意,你们就可以?跳脱游戏之外。我亲自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应该知道怎么抉择了。”青年话说太多了,乏了,也厌了,要?不?是看中?他们的能力,他不?至于礼待。
试问,掌控规则,谁能不?心动?青年料定茆七和仲翰如会加入,谁想?茆七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太久不?用?真名,青年想?了几秒,“我叫成?文武,文武皆成?。”
真是有?志向?又?自负的名字。
茆七点点头,转过身时?,手指尖划碰仲翰如手心。她在青年的目光中?,走到01床的柜子前,拉开第?一层抽屉。
“喂!你……”
全?程没有?存在感的仲翰如忽然挡到青年面?前,说:“还东西而已。”
“好了!”茆七回身,“你的画笔颜色完整了。”
仲翰如让开,青年看茆七双手,果然画笔不?见了。
茆七来到青年面?前,唤他,“成?文武,病患入院的第?三天,该介绍游戏规则的50205却不?在,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在吗?”
青年奇怪她的转折。
茆七垫起脚,在他的视线里轻声说:“用?谎言奠基,牺牲他人性命构建的世界,不?会长久存在,你以?为你在操控别人,总有?一天,你也会被他人操控。”
闻言,青年的目光越来越危险。
茆七冲他一笑,蓦然间,一阵风撩动她鬓边的碎发。
那丝拂起的发,令青年痴迷了,他伸出手去,茆七想?躲开,仲翰如的身影已移动到面?前,反手一刀,划破青年手心。
鲜血立即涌流出来。
仲翰如也看到那阵风了,他们能离开五层了,还跟他客气什么!
青年恼羞成?怒,握住泥偶的那只手也伸过来,又?是一刀,泥偶被拦腰砍断,刀尖刺进他手指。
他双手血淋淋,怒吼:“啊——!”
走廊外,脚步声纷沓涌来。
仲翰如已经抓起茆七,带她跑起来,茆七跟随他的步速,一边扭头说:“成?文武,你要?是去吃早饭,就能见到他了!”
也亏了现在是早餐时?间,病患都?在同一个方向?,他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集合抓人。
廊间窄,一下子容不?得?那么多病患,茆七和仲翰如索性亮出刀,就这样冲出一些人潮。
快跑到安全?出口了,所有?病患也紧随而至。
就在520室前,茆七和仲翰如停步,转过身看到青年,他站立在中?央,也顾不?得?洁癖了,衣衫染满血迹,扯了毛巾裹住双手。
还有?方明明,也站到前排,她笑眼盈盈地看着茆七,不?像其他病患那般眼神麻木。
“人总得?活个希冀”,茆七开始理解方明明说的这句话。
青年在人群中?扫视,不?见50205,他恍然茆七说的那句见面?是什么意思。他狠狠皱眉,沉声喊起:“谁先抓到他们,谁就优先排到名牌!”
话音刚落,病患们像打了兴奋剂似的,疯挤上?前。
在某个层面?上?,青年和六层的男孩目的一样,不?过他更聪明,懂得?利用?人欲去控制驱使病患。
在张牙舞爪的人墙前,仲翰如牵起茆七,一步步后退,直到摸到门把手。手猛压,仲翰如先推茆七进门,随后进入,将门用?力堵上?。
他们离开后,五层恢复如常。
安全?出口的门再次推动,走进来两名上?岗的护士。
“今天除了查房还有?一件事,挑出50101的护理记录送到三层。”
“三层啊~~?”回答的声线似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对,指名送到三层。”
茆七以为, 进入门后?就会?醒,然而没有。
门后?是常见的Z型楼梯,贴着冷白色切割了防滑边的瓷砖, 墙依旧是白墙, 楼梯平台立个大落地窗, 侧边有个三四十公分的平推式通风窗,被链条扣锁, 只能开?到一拃宽度。
窗外横竖焊了铁条,天空投射下一片浅灰白的光线。
茆七不由?回头看,生怕会?有病患追进来。还?好, 下到楼梯平台,安全通道的门还?紧闭着。
她转而担心起楼下会?上来巡逻者,于?是双手?扒住楼梯扶手?探身去看,甚至还?嫌不够, 踮起双脚, 直至大半身体伸出去。
仲翰如无?奈极了,伸臂拦在?茆七额头上,往后?推她的身体,安抚地说道:“阿七,我们安全了。”
“不是的, 我……”茆七掀开?他手?臂, 还?要看。
仲翰如又推她回来,她还?要看,他又拦。
来回几次, 茆七急了,“我真看到人了!”
仲翰如松手?, “嗯?谁?”
“不太?清楚……”茆七说着, 登登登跑下楼。
仲翰如紧跟上。
为了追逐那一角白色大褂,茆七连下两层,每一层的楼梯窗户墙都雷同,她生出循环的感觉,头晕目眩。
停住脚步,仲翰如到茆七跟前,她闭目片刻,睁眼看窗外,此时的光线和角度和在?五层无?异。
五楼的下层下层是三层,可是窗外的光线角度还?是一样,他们一直在?原地徘徊。
茆七顿时明白了,通关某一层后?,也只能在?某一层的楼梯间循环。
“我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好像是医生。”茆七解释。
“你认识那个人?”她刚刚表情的惊诧,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仲翰如这样问。
茆七摇头,“见过两次,但不算认识。”
仲翰如:“我们出现在?这里,也会?有其他跟你有关的人在?这里。”
茆七还?在?想,那个人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西北区精神病院,并?没有在?意仲翰如的这句话?。
“阿七。”仲翰如唤她。
“……嗯?”
仲翰如重复:“我们安全了。”
茆七看向仲翰如平定的脸,他的意思她懂,她太?紧绷,也太?沉湎困境了。她搓搓紧巴巴的脑门,深呼吸,舒一口长气?。
“好啦,不想了。”
但是能做什么呢?也不知道几时能醒,这楼梯间普普通通的,也就那扇落地窗能看些风景。
茆七走到落地窗前,其实风景也普通,不过身边并?肩的是仲翰如。细想想,在?西北区精神病院,他们从未如此轻松地相处过。
现实重逢,危险时他也在?,她第一次在?人前哭,她的脆弱第一次被接纳。
这样想着,这沉闷的景,忽然就顺眼起来,茆七的心里柔软得,在?谎言游戏里被挑开?的过去一角,也渐被安抚回去。
可仍旧触目惊心。
茆七背身靠向窗户,面对仲翰如,她抬眼看他,他低眼看她。
“我跟仲夏如说过了。”她说。
说过什么,仲翰如不问,安静听着。
“我记得很清楚,你们走的前一天,是四月一日,我在?等?,等?你来,也等?我自己做决定。可是刘献金先发现了,他用刀劈开?我反锁两道门闩的房间,进来抓我,扯我的头发,撕开?我的衣裳……”茆七说着,顿了顿,她低下脸,好片刻沉默。
再次抬脸,她手?也举起,“是你救了我,仲翰如。”
茆七边说,边用手?去抚开?仲翰如额间的发,摩挲着那个因为救她而留下的伤口。
“那天中午,上完国?防教育课放学,我们在?校外遇见,你也问过我为什么跟家里人不同姓。现在?我回答你,刘献金是我的养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对我不好。”
“我知道。”仲翰如握住茆七的手?,拉到自己胸口,密密攥住。
“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就知道了。”
真是前言不搭后?语,也正如此,将茆七从过去的语境里拽出,她还?无?厘头地乐了乐。
仲翰如顺势揽住茆七,下颌一下一下地轻点她的头顶,“阿七,你很快很快就能出去了。”
茆七“嗯”了一声?。
“阿七,加油啊。”
“你好老?土。”茆七笑,虽然她不追潮流,但这鼓励人的方式,已经是小时候写作文的说法了。
“我得离开?了。”茆七又说。
“阿七……”仲翰如再喊她,语意缠绕,眼里不舍。
茆七看不到,在仲翰如怀里半转身,双臂圈上他的腰,说:“抱一个吧。”
仲翰如回抱住,低头想触碰她时,怀中空荡荡的。
他低喃:“你又走了。”
江宁又到了古城门街。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十三分,他等?了27分了。
昨晚没能见到茆七的亲戚,对方因在?医院等?体检报告,而错过了约定时间,故改到今天中午十二点半。
江宁习惯早到,车停在?约定地点的咖啡店外,他坐在?车里看手?机,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七分钟。
古城门街算是左凭市的一个景点,具有历史意义,也颇为热闹。咖啡店在?背街的巷子口,还?算僻静,停车也方便。
在?二十五分时,江宁突然接到电话?,对方抱歉地告知见面地点有变。
反正新约定的碰面地点在?在?附近小区,江宁干脆下车,步行去赴约。
御景小区2幢202室,江宁找到地方,爬楼梯,敲门。
叩门声?停了没两秒,门从里打开?,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见到江宁便招呼:“警察同志吧,快进来!”
“你好。”江宁进屋,站到鞋柜的区域,没有再进入。
老?人察觉他的顾虑,忙说:“不用换鞋,老?房子卫生也讲究不起来,你看着别嫌旧就成。”
江宁笑笑,“不会?的。”
踏步进屋。
“你找地坐坐,我去倒个水。”老?人转去厨房。
江宁习惯探查环境:客厅没有阳台,就一推拉窗,楼层矮,采光欠缺。地面通铺棕红色复合地板,电视柜吊柜客厅横断柜都是木匠打的,同色系的深色,让这个原本就不宽敞的两室厅,更显局促了。厨房地面,客厅角落里,都堆着些鼓囊的蛇皮袋塑料袋,不知道装着什么,老?人多有囤积东西的行为,不过整体看着还?算整洁。
主卧的门敞着,江宁还?看见一个坐着轮椅的瘦弱背影。
“警察同志,来,喝茶坐会?。”老?人名?叫刘献军,今年六十岁。
江宁接过茶杯,客气?地称:“刘叔,谢谢。”
“谢什么啊,我才不好意思呢,昨天是我让你白跑了。”刘献军引江宁坐到沙发。
江宁坐下,刘献军又歉意开?口:“你也看到了,家里妻子行动不便,儿女又都忙,我这边走不开?,才约你到家里。”
江宁:“没什么,是我先打扰你的。”
刘献军:“讲的什么话?啊,左凭市的养老?政策那么好,现在?公安局有需要,我自然要配合的。”
江宁记得刘献军那批拆迁是2007年,那年的政策是房补或现金安置,征了地的村民还?给买20年养老?社保,算下来刘献军今年该领养老?钱了。所以才感激市政决策好。
“那我就直接说了,你还?记得你堂哥刘献金吗?”江宁开?门见山。
此前江宁联络,是点明过要了解的是十几年前在?连珠村的事,刘献军没多问,他自己和家人保证没犯法,只要配合就成。
就因此,刘献军最近老?在?回忆,翻旧时物品,看看还?有什么记得的,原来是问这死去多年的堂哥。
“记得啊,他那模样还?在?我脑海里,07年四月村里集体拆迁搬家,大家住得分散了,也不怎么联络。后?面隔去半年,听说突然暴病去世了,也才四十六七的样子,那么年轻。”刘献军惋惜叹气?。
江宁问:“你们有谁去看望过他吗?生的什么病?”
刘献军仔细回忆,片刻后?说:“刚得知消息时,我们都叹惋在?死讯上,也没去追问。过后?几次提起,亲戚们也说不上个所以然,何况我那堂哥父母早亡,长期在?外打工,妻子90年那会?也跑了,他99年才真正回村生活,但也过得孤伶伶的,平时也少跟亲戚聚。以前住一个村子,进进出出总能碰见,打个招呼说几句话?,但不很亲近,久而久之我们就都淡忘掉了。”
江宁想到什么,问:“他有老?婆?刘献金不是未婚吗?”
刘献军笑道:“小同志啊,那时还?不兴打结婚证呢,结婚就是请客吃个饭就成,我那堂嫂也没两年就跑了,索性还?算未婚。”
江宁哦了声?,继续思考刘献军那番话?:一个亲戚突然就死了,按常理说,病重之人弥留之际,都想着跟亲戚朋友道别,再孤僻,人之将死,也会?有所感。一个大活人突然暴毙,所有亲戚不得知,确实蹊跷。
江宁换个问法,“你们听谁说的他暴病去世?”
“就她啊,”刘献军咂咂嘴,口干,喝了两口茶,“就那小侄女,叶茆七。”
江宁疑惑,“叶茆七?”
刘献军点头,“虽然堂哥只跟我们说她叫茆七,但我们亲戚间私底下一直称她叶茆七。因为堂哥前妻就姓叶,以他的性格,可不会?无?缘无?故养一个陌生小孩,所以那女孩应该是他的种。”
这段讯息推翻了江宁认为刘献金和茆七是收养关系的说法,这是他没预料到的,一时头绪空了。
“匡当!”
房间突然传出物品摔碎的声?响,刘献军忙起身去看,“怎么啦?碰倒什么了?我来弄就好,你别动手?啊……”
那语气?又慌张又宠溺,看得出来刘献军夫妻关系挺好的,以至于?忘了待客之道,将江宁撂客厅好一会?。
是水杯摔碎了,刘献军清理完拎垃圾袋出客厅,才想起江宁还?在?,他啊哟一声?,十分不好意思,呐呐道:“抱歉啊警察同志,这……这……”
江宁摆手?,“没事,你先忙你的。”
“诶~”刘献军就忙去了。
江宁转而看到桌面有一份体检报告,多打量了几眼。
刘献军将垃圾处理好,洗个手?,甩晾着手?上的水滴走到沙发。他捕捉到江宁的目光,解释道:“那是昨天拿的体检报告。”
刘献军边坐下,边说:“想想我都有十来年没体检了,记得第一次还?是大队给的拆迁福利,满三十岁统一安排医院体检。这次是女儿约的套餐,给了钱的,不好不去,就耽误时间了。”
江宁抓住重点,“满三十岁,那刘献金当时也去体检了?”
刘献军:“是的,大约拆迁那年的三月,我记得我们同一天去的。”
江宁:“那他身体有检查出什么隐疾吗?”
“很久远了,不太?清楚,应该是没有的,不然亲戚间该传道了。”刘献军如实道。
“哦,好。”这一程,说实话?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江宁的很多猜测也都是云里雾里,下一步该怎么查呢?
江宁有片刻不发问,神色沉思,刘献军觉得可能自己的话?没啥作用,不过确实也想不出什么了。
“我这边有些旧物,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要不……你看看?”刘献军是真实诚,江宁来不及表态,他就进屋搜罗出一个五斤装的,上下嵌合的大月饼铁盒。
年久铁盒生锈,刘献军抠了几次,没抠开?,“咦?昨天还?能开?的,怎么就不行了……”
江宁见状说:“我试试吧。”
“那行。”刘献军将月饼盒递给江宁,果然年轻人有劲,江宁两手?手?指这么一嵌进凹缝,欻一下就给扒开?了。
刘献军接过打开?的月饼盒,倒摊开?在?茶几面,这里头收着发黄的纸拍片,自制的皮筋弹弓,黑白大头照和彩照,一些已经被蛀了边缘的字据,还?有一些具有某种意义的牛皮纸信件。
就是一个男孩的成长过程,浓缩成这么一个铁盒子。
刘献军先是翻出一张手?写凭据,平展在?江宁面前,“02年那会?堂哥家困难,我借给他两千块钱,这是他写的借据。”
入眼是钢笔写的字迹,久经岁月,仍能观到遒劲的笔力。刘献金的字体倒是风格,和江宁的父亲江然的行楷很是相像。
江宁问:“钱没还?吗?借据怎么没销?”
刘献金将借据反过来,“还?了,叶茆七那丫头给补上的。”
借据反面有两行圆珠笔字:2007年12月2日,茆七还?贰仟元。
借据正面是不够细心的小写,背后?却是大写,茆七还?是有点心思的,江宁觉得她不应该是不懂人死后?要去注销户口,或许这不重要,也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江宁低眼思考,冷不防听到刘献军惊呼一声?,他看过去,就见刘献军拿起一张老?相片,兴奋地介绍:
“我就说一直找不到这张相,原来夹信件里去了,这是03年我侄子结婚,我们家族难得的大合照。”
那是一张集体彩照,可能因左凭市潮湿的天气?,也可能是保存不当,照片许多处都晕开?了,像一朵朵炸开?的烟花散在?人的脸和背景中。
江宁好像看到茆七了,她坐在?第二排最左边,03年她应该十三四岁,身量长成,面容比现在?稚嫩些,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再仔细瞧,她的身形是侧着的,不像正常坐姿,她身后?露出半幅男人的身子,倒像是坐在?这个男人的腿上,男人的双臂半环在?她腰上。
顺着江宁的视线,刘献军介绍:“这就是我堂哥刘献金,可惜照片没放好,他的脸都糊了。”
“他就是刘献金?”江宁觉得怪异,不管是不是亲生孩子,茆七这时都是少女了,还?这样抱着坐,不避嫌吗?
还?有茆七,应该也有性别意识了,也愿意这样坐在?一名?成年男性的腿上,被这样抱住吗?
“他们感情很好吗?”江宁问。
刘献军说:“父女俩相依为命,感情当然好了,因为堂嫂不在?的缘故,我堂哥也常给她梳头发,整理衣服。”
在?外都这么亲密,那私底下呢?不怪江宁多想,以他对茆七的了解,她不是个外露的人。
这个刘献金,身条清瘦,穿着白衬衫……看着看着,江宁的视线凝住了,心脏仿佛被砸出个大洞,呼吸变得困难。
刘献金的胸口有个挂饰,虽然模糊,但能辨认,那是一个草叶纹样的香囊。
龙州县老?屋附近多有会?织锦的老?人,受了江然恩惠有送吃送喝的,也有送自家织锦的。纹样每家独制,所以江宁认得出,那是江然用裁的锦做的驱蛇挂包。
可是,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是……”江宁伸指点在?照片上,惊愕到语不成句。
刘献军:“怎么了?”
“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驱蛇药包,堂哥进山采药都带着,不离身。”
“他真的是刘献金?”江宁恐惧似缩回手?,团在?胸口前,抖着声?问。
“我堂哥我还?能认错吗?我也拍了照片的。”刘献军不明所以,江宁脸色跟之前的彬彬有礼相比,不太?对劲。
“真的是吗……”
“这就是的啊,我在?场呢,警察同志,你怎么了?有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我这就……就先走了,抱歉!”江宁脑子现在?乱得很,看外部环境也是乱的,聚不了神,他逃难似的告别。
刘献军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会?突然查这个堂兄。
出了小区后?,江宁越走越快,开?始奔跑。视线匆匆,街边绿景的枝杈,张牙舞抓般地追他,他拚命地跑,想摆脱掉。
可绿树不绝,枝杈的阴影不绝。
最后?,江宁在?一个红绿灯前刹停,他还?保留一丝理性,他是公职人员,不能闯红灯。
这一停,人也静了几分。
过红绿灯,回到车上,江宁抵额在?方向盘上。
清瘦,白衬衫,行楷字,驱蛇挂包,刘献金61年生人,江然也是,刘献金99年才定居连珠村,采草药营生,江然99年进山失踪,善识草药,茆村可怕,茆七又该死地姓茆!
江然进山跟茆村有关,失踪的同年,刘献金回到连珠村,带着一个姓茆的女孩,这一切巧合江宁不得不怀疑。
久居在?外,相貌会?变,日常孤僻,无?人在?意,在?指纹不普及的年代要想装成这样一个人太?容易了!
99年后?的刘献金,会?是江然失踪后?的另一个身份吗?
江宁推理着, 又自顾自否认。
江然乐善好施,举止有度,为什么?要丢下亲生孩子, 去养一个陌生女孩?又不顾世俗与其这么?亲密, 这不是他?能做出的事。
如果真的是呢?江然当时没死, 还活到了07年,江宁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良久, 江然抬起头,双眼可见地充血通红。
果然人性卑劣,江宁倒宁愿江然早死了, 而不是现在被他?的儿子去怀疑品性!
车窗外,时不时经过路人,江宁可能在车里?待太久了,一名环卫工奶奶敲窗询问?:“孩子, 你需要帮忙吗?”
江宁木着表情摇头。
环卫工奶奶没多说?, 但一步一回头地扫地去了。
陌生人的关心令江宁触动。
查案遵循证据,未经依法判决有罪前应视其无罪,他?是警察,此刻连最基本的无罪推定都忘了。
江然是江宁的父亲,他?心知自己被这段关系影响, 于是启动引擎, 将车开出巷子。
依照计划,江宁下一步是去宁州县查刘献金的体检报告。
下午两点十三?分,车抵达宁州县。
江宁在网上查到那新街道办的电话, 询问?到07年拆迁批次村民?体检的医院,又马不停蹄赶过去。
县人民?医院位于老城区中心,交通方便又近, 江宁顺利到达,停好车,就直奔医院的病案室。
不过十分钟,他?就走了出来。
医院的病案保存最长不超十年,07年距现在已经十三?年了。
江宁回到车上,再次启动车子。
既然是街道办组织的体检,那边可能有存档。
那新街道办离连珠村旧址700米远,路算熟,江宁很快赶到。
接待江宁的是一位穿着蓝衬衫九分西?裤的大姐,年约五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