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跟着笑了,不自觉活动了下手臂。
崔珣鲜少和池暮搭话。
文臣和武将,世家和马奴,没有什么话能说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
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进行。
他唤道:“池将军。”
池暮低头看他。
崔珣笑道:“待到十五,我家三郎与陛下大婚之时,崔府恭备薄酌,还望将军能来。”
“沛国公、武威侯都已应下了,连不爱交际的张少卿都说定会赴宴。不知将军……”
然后,他便见这面容俊美、名若修罗的青年默然片刻,最终淡声道:“崔大人放心,我一定来。”
崔珣拍了拍他的肩,似是在看晚辈。
二十二岁的将军,当然是晚辈。
四月十五,太史令夜观星象,推算出来的好日子。
诸事皆宜。
崔氏满门朱绣,王氏、郑氏亦张灯结彩。
天子娶夫,世家嫁儿,自宣朝那位女帝之后,再没有过这样的事。
但崔府的喧嚣喜乐远胜过洛都任何一个高门曾有过的婚礼。
嫁儿又如何,崔珞嫁的是这个江山的主人,正值盛期的皇帝。
崔氏的家主看向自己的弟弟,神情肃然:“此去禁宫,当知你身系崔氏一族的荣辱。当今陛下堪为明主,却是女子之身,你的妻子注定与其他人的妻子不同。”
崔珞恭声应是。
去岁中秋,他跟在兄长身后,遥遥看了那位女帝一眼。
她年轻而美丽,有着凛冽明艳的容光。
她是江山的主人,她会是他的女人。
这种认知让崔珞心中泛起一丝战栗般的狂喜。
年少逐功名,世家子弟亦不能免俗,谁能想,他崔珞今朝一步登天。
王氏、郑氏的府中,氛围亦如此。
御书房内。
绯色官袍的大理寺少卿呈上密函。
“崔氏、王氏、郑氏意图篡权,有负皇恩,望陛下明鉴。”
露葵将那封密函取到了朝笙面前。
近一年来刻意放纵,世家又露出他们的獠牙。
手伸的很长,明年的会试想插手,盐铁也想悄悄拢到手中。
朝笙看着上面详尽的恶行与罪名,无可奈何地叹息:“朕很失望。”
露葵低声劝慰她。
“传朕的旨意。”
“朕承天以来,颇重世家,敬旧贵。然崔氏、王氏、郑氏以夫族居,自恃门第,结党营私,篡权谋政,有害于朝野。”
“着令骠骑将军池暮、武威侯李树诛佞臣,靖社稷。”
银甲的将军策马提枪,接下了这道旨意。
黄昏时刻,温柔的暮色铺满了鲜花着锦的洛都,朱雀大街上,尽是灼目的红绸,往来的轿撵无数,锦衣华服的贵人尽数去往三姓的府邸,为这场婚礼而道喜。
盈盈的笑声飘至云端,天色渐渐暗去,摇曳的灯火升起,照亮这片欢腾的夜色。
崔珞看向清谷园中的杏花,忽而有些怅然。
听说宫中梅花植得最多,当今的陛下很喜欢梅花。
他喜欢杏花,不知陛下觉得杏花如何?
“引凤令还没过来吗?”他听得自己的兄长问。
陛下是真龙天子,皇夫便成了凤君,故而礼部为了天子娶夫新添了这么个职缺。
听说接侍君进宫的叫引鹤令。
“崔氏接旨。”
一道女子的声音忽而响起。
崔珣一个激灵,连忙领着阖家一道出来。
但站在清谷园中的并非引凤令。
绯红官服的张筠神情庄重。
明黄的圣旨缓缓展开,女子冷清的声音在喜乐声中响起。
崔珣陡然生出一股不安来。
“……崔氏——
结党营私。
篡权谋政。
贻害朝野。
证据确凿。
满门抄斩。”
凤冠霞帔的皇夫抖如筛糠,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
崔珣不可置信,他膝行向前,吼道:“陛下是被蒙蔽了!我要进宫面圣!”
银甲的青年抬枪拦住了这百年世家的主人。
崔珣牙关发寒,对上了那双如同烈火淬过的眼睛。
从一开始,就是圈套。
冷落霖州一系,纵容世家,给他们权柄,看他们将手伸至更高的地方——
这位年轻的君王,根本就不想和世家联姻。
她要至高无上的权力,任谁都不能染指的皇权。
“暴君!暴君!”崔珣再也没有往日的清贵从容,他厉声道,“我崔氏乃是千年大族!门生遍天下!”
“她以女子之身登基本就为人诟病!她还想要毁了世家的根基——”
没了声息。
夜风吹过,几点杏花飞舞,飘落在染血的枪尖。
在相同的旨意之下,武威侯李树率领金吾卫,执行了君王的意志。
澄明的月色落了下来,朱雀大街阒静无声。
有低低的呜咽之声从哪儿传来。
帝王的婚礼戛然而止,池暮越过了无生息的身躯,来到大红的喜宴前。
他垂眸,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是十五年的醉春风,崔家祖地蔚川盛产这样的美酒。
他一饮而尽,将杯盏倒扣。
身后忽而响起铁甲铮然之声,玄枪军伏跪在地,恭迎突然驾临的君王。
今夜本该是朝笙的婚礼,可她一身明黄龙袍,连喜服都未曾换过。
她走到了池暮的身侧。
众目睽睽之下,年轻的君王抬手,拭去了他脸颊上的血痕。
“受伤了?”
“别人的。”
池暮露出笑来,反握住朝笙的手。
宛如信徒一般,有“凶神”之名的将军低头,吻在了她的掌心。
这是他一生的忠诚。
这是他一生的挚爱。
明黄的裙裾逶迤,越过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
杏花与血都沾染上来,她牵着池暮的手,一道往清谷园外走去。
狄人退至了祁连山后,世家自这夜之后再也无法高傲。
恩科已开,天下寒门英才将尽入她彀中。
她和上一任宿氏的皇帝不同。
她不需要以卑劣的手段去聚拢自己的权力,不需要以牺牲百姓来换取所谓的安宁,权力由她亲手夺取,拦在她面前的她都会踏平。
她再也不是许多年前那个被迫和亲殊死一搏的郡主。
燕朝也不会再有这样的郡主。
澄明的月色落了下来,银白的、如雪,素裹着寂寂的朱雀大街。
春夜无声,唯有虫鸣透过窗纱,惊起梦中的震颤。
低迷许久的大理寺少卿张筠出列,呈上一份详实缜密的奏折。
崔、王、郑三氏的罪状条条清晰,绝非一夜就能写成。
绯红官袍的少女声音清越,谁都不知道这份奏折她到底从何时提笔。
是从君王点头同意“娶夫”的时候?
从君王贬斥武威侯的时候?
还是从骠骑将军被弹劾的时候?
这个曾被迫和亲又杀回洛都的“公主”只是短暂收起了獠牙,她的野心并不输给任何此前任何一个皇帝。
哪怕她是一个女人。
他们在张筠的声音中后知后觉,“君王”与“性别”其实毫无关联。
哪怕是他们所轻视的、“无人敢娶”的张筠,也能摁住他们的命脉。
当最后一道罪名落定,御座上的君王声音懒散。
“张卿所言,都听到了吧。”
“昨夜,崔氏、王氏、郑氏皆已伏诛,诸卿不必忧虑。”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分明是她允诺的大婚,户部、礼部精心筹备了许久,想借此来讨她的欢心,与三姓结下善缘。
太史令的身形摇摇欲坠,知道自己犯了蠢事。
然而事情还未结束。
张筠又呈上一份奏折。
“崔珣等人狼子野心,跟随者、有异心者亦不在少数,请陛下过目。”
与这三姓过从甚密的臣子霎时间面如金纸。
但当朝笙从女官手中接过这一封奏折后,却并未打开。
裂纸之声在偌大的太极殿响起。
她松开手。
碎纸从掌中飘落,上面墨色写就的名字也都化作模糊的碎片。
有人扑通一声跪下,满头大汗,神情怔愣不可置信。
“恩科已开,空置的官缺想必很快也会补上来。但在那之前,诸卿得辛苦些时间了。”
冕旒之下,年轻的君王缓缓露出笑来。
恩威并施。
天圣四年,暮春,洛都最顶尖的三个世家从历史的这一页消散,宿朝笙即将成为数百年以来最集权的君主,将一个王朝带至盛世。
属于她的篇章,此刻才刚刚写下惊心动魄的前几行。
太史令如履薄冰又当了一段时间差。
四月底的时候,那位赫赫有名的凶神来了太史局。
太史令战战兢兢,仔仔细细瞧了一番,没在池暮身后看到那杆雁翎。
他松了口气。
“池将军,您要算一个黄道吉日成亲?”
青年一身明紫官袍,腰间玉带光华莹泽,衬得整个人格外沉静温和。
他露出个笑来。
“是,婚期想选在十一月。”
声音也温尔,同太史令所知道的,那个血洗了清谷园的将军截然不同。
他的心稍定了定。
“将军有托,下官自当尽心竭力。”
真是奇也怪哉。
这尊阎罗似的人物早已加冠,现年二十又四,在洛都,这个年纪还未成亲的少之又少。
不晓得这位大将军要与谁家闺秀成亲,竟是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放眼满朝,恐怕只有御座上的那位同他一样不曾动过红鸾了。
思及朝笙,太史令连忙敛起思绪,再三同池暮保证自己会算出一个上上等的黄道吉日。
待到太史令拿出了毕生所学求神问鬼,夜观天象之时,君王将他宣入了御书房。
“朕打算娶一位皇夫。”明黄衣袍的女子声音淡静,“定在十一月。”
太史令觉得这个月份有些熟悉,不过这并不是关键。
他两股战战,伏跪在地:“下官……下官不知——”
天爷啊,洛都又要死人了么?
这位陛下前两次成亲,都是尸山血海的淌过来的。
“要一个最好,最圆满的日子。”
太史令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恭声应是,压下了自己的惶恐。
起身离去时,他悄悄瞥了眼书案前的君王。
因在书房,故而穿的是常服。
往日威严神秘的冕旒下,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
这双眼中的笑意分外柔和,甚至让太史令感到了几分熟悉。
但他不敢直视天颜,很快便在女官的引导下离去了。
恩科如火如荼时,太史令终于算出了十一月最好的一个日子。
他有些犯愁。
陛下与池将军要的好日子,恰好在同一天。
但太史令早在洛都一番番的事情中认清,自己并不是个能够如鱼得水的臣子,他老老实实将日期誊了两份,一份交给了御书房的女官,另一份交与了池暮。
天子成亲,天下皆知,池将军到时自然会知道要避锋芒。
“十一月初八?”
御书房里,新科探花宿从笙大剌剌地从露葵手中接过太史令的折子,当着朝笙的面就先拆开了。
待到太史令退下,宿从笙就迫不及待地靠到了朝笙的身边。
“姐姐,你打算在这个日子成亲么?”
“是啊。”
宿从笙有些怅然:“若按寻常人家嫁娶的规矩,我是要背着你出门的,可你是天子,我总不能替你去背池暮吧。”
“想什么呢。”朝笙笑骂,“若不是翰林院的学士都说你文章做得好,我简直要怀疑你这个‘探花’到底有没有水分了。”
“你已经御笔亲封昭告天下了。”宿从笙托着脸,“我这个探花当然名副其实。”
露葵在一旁憋笑。
“还回绪州吗?”朝笙问。
宿从笙摇摇头,又点头:“先不回去,我想入翰林院,山长说翰林院藏书颇丰,且虞文懿在治学一道上成就很高。”
虞文懿是翰林院的院首。
“我知道明年你要开女子的恩科。”宿从笙眼睛亮晶晶的,“我有一位好友,打算应试。我先在洛都等她。”
探花郎耳尖通红,极力掩饰自己的开心。
朝笙自然从宿从笙那些家书里察觉过,这小子总提及山长的女儿,只比他大一岁,已是书院当之无愧的教习。
语气轻描淡写,夹杂在读书的日常里。
她觉得宿从笙这样子有意思得很,慢悠悠道:“我考虑一下吧。”
宿从笙急了。
“我可是新科探花,入翰林不可以吗?”
“从前的宗室子弟,哪有我这般上进的。”
“姐姐姐姐!”
哼哼唧唧了大半天,差点在御书房里撒泼打滚起来。
自杨氏病逝,曾经的昌乐王世子一夜长大,却又在姐姐从草原归来后,奇异地找回了年少时孩子气的一部分。
一贯绷着脸的露葵大女官笑得直不起腰了,朝笙满耳朵都是“姐姐姐姐”,正思忖自己不该逗宿从笙时,宿从笙被人从身后提起来了。
而后端端正正摆在了椅子上。
宿从笙:“嗷?”
谁对天圣皇帝的弟弟·燕朝独一无二的秦王殿下·史上最年轻的新科探花如此不敬?!
他扭过头来,对上一双桃花般的眼睛。
……呵呵。
宿从笙冷笑一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气冲冲往御书房外走了。
走到大门口,又转身道:“记得我说的嗷!”
朝笙慢声道:“他还挺记仇。”
池暮想起那盏锦鲤灯,微微一笑。
“那我也不还给他。”
露葵悄然退了下去。
御书房外,内监宫女大半已经换过,那一日所窥得青年眼角赤红的人,终于意识到君王与这位将军从未离心。
原本有些空荡的朝堂再次站满了官员。
新科的进士登了天子堂,占据了那些短暂空缺的位置,这群人中有的仍是世家子弟,有的却是寒门出身。
他们一视同仁地被君王拔擢,成为了朝堂上新鲜的血液。
清谷园的夜晚早已经结束,王朝的车轮滚滚向前,碾落成尘的,朝笙从不回头看。
一道旨意昭告天下。
君王要成亲。
诏书乃君王亲笔所书,用词珍重,是年少情谊,戎马相伴,至此七年。
朝臣们听得浑浑噩噩,尤其是户部和礼部的。
——合着您早早就有属意的人选啊!
早说是骠骑将军不就——
他们的目光缓缓投向帝座之下的身影。
明紫官袍,长身玉立,洛都有名的玉面阎罗。
曾被人认定终会“篡权”的将军垂首,他的声音在太极殿中响起。
一字字,格外清晰。
“臣遵旨。”
太史令终于回过神来。
其实,这两个人问的是同一件事。
“我的天,成亲要备这般多的东西吗?”
李树看着将军府满院的聘礼咂舌。
李树已经定了亲,婚期在一年后,他对于这件事情暂时没有什么实感。
张筠蹲在一个已经打满了红绸的木箱前,有些孩子气地去戳那朵大红花。
“若是看重一个人,当然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年少的大理寺少卿笑嘻嘻道,“陛下的聘礼只多不少。”
当礼部的官员看到那足足写了一丈长的礼单时,才终于意识到四月那次所谓的“娶亲”,这位陛下半分多余的心思都没有。
李树闻言,立刻道:“暮哥,我和小竹再给你添点!不能教陛下比过去了。女子出阁时,闺中密友不也会添妆么?”
张筠在一旁听着,差点磕到木箱上。
池暮扶额。
他的心上人是天子,所谓嫁妇便成了娶夫。
但他依然倾尽家资,南来北往的搜罗,备下了这份价值连城的“聘礼”,或者说——他的“嫁妆”。
君臣之差是一回事,自己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谁都不知道,洛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有一个经年的遗憾。
当从霖州得知她和亲草原的消息时,所有的野心与期待破灭,通通化作刻骨的悔恨——
恨自己为何只赠了她一把匕首,几朵桃花。
他笑道:“你且留着吧。明年你不是也要成亲么?”
李树也才作罢,继续跟着张筠一道儿乱窜,去看大将军的“嫁妆”了。
昭文书院的梅花再开时,终于迎来了天子大婚的日子。
前所未有的繁华萦绕在洛都。
百姓们争先恐后,来观看这场盛大的婚礼。
罢朝七日,满城火树银花,上万盏祈天灯沿着护城河向上飘摇,构筑成一个蜃楼般的幻夜,宵禁解了,芳菲十里,照夜如昼。
君王偏心于她自年少时就相识的爱人,缔造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礼部的引凤令以为自己会作为天子的遣使去迎亲,却未料天子抛开这道规矩,如民间娶亲一般,骑马来到了将军的府中。
“这一天,是否晚了些。”朝笙勒马,笑着看向池暮。
他也笑:“刚刚好。”
等到了,是她,就好。
红衣灼灼,两匹乌骓一道踏过了朱雀大街上绛色的长绸。
“你看到刚刚礼官的表情了么?”
敬告完天地,这场山河都亲证的婚礼终于来到了尾声。
凤明宫内,红烛高照,朝笙拉着池暮的手,笑得很恣意。
“他们看到我要骑马来见你时,都快急哭了。”
臣子们承认这是一位明君,除了偶尔不太爱按照常理出牌外。
“礼部的张大人一直在身后喊‘于理不合’,被李树和小竹拉下去了。”池暮看着她笑,眼里的神情也很柔和。
“我当然知道从来就有这样的规矩,可是我想快点见到你。”他们一道坐在了榻上,朝笙抬手,去摘下青年的发冠,“而且,总觉得这样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在,砚白自然也要在。”
那匹战功赫赫的大黑马荣养在御苑,再不让它出来遛遛,只怕要胖成一座小山了。
这句话落在池暮的耳中,却惊起了不一样的意味。
所有人都在。
他望着眼前的人,暖橙的烛火映照着,她红妆昳丽,犹如梦中之人。
但是她确实是好好的、活色生香的在他眼前。
结发合卺,白首同心,再也不是一个梦境。
发冠随意搁在了榻上,青年的发髻散乱下来,天子的衣冠完整,好整以暇看着他。
烛火摇曳,脉脉的温情流向了另一种气氛。
他抬手,慢条斯理解开身上繁复的喜服。
披红、玉带、中衣一一褪下,圆领包裹的脖颈露出,有一颗赤色的小痣微动。
那双桃花般的眼睛看向朝笙,烛火倒映着,化作熠熠的碎影。
她微微仰头,环佩作响,金簪作响,欲念与爱意也作响。
下一秒,一个吻印在了青年润秀的唇上。
自今夜之后,天地宗庙,都将看到他们的名字列在一起,永远的列在一起。
因此这个吻不是浅尝辄止,不是日常里的亲昵,它带着之死靡它的意味,让两个人的呼吸都纠缠。
泛着凉意的喜服压在池暮的身上,他回应着这个吻,年轻的君王生来强势,忽而手下用了些力气,将他推倒在榻上。
心跳声如雷,那一年九巍山的山火似乎在此刻烧灼,他感到血液也都热了起来。
女子轻轻覆在他呼吸起伏的颈间,在喉结上落下了清晰的咬痕。
她居高临下,在她的领土之上,锦被与喜服交叠,一切思绪都渐渐紊乱。
该相合的相合,该纠缠的纠缠,火一直烧着,几乎令灵魂都挣颤。
将要度往云I丨霄的时刻,亲昵的爱侣忽而贴着他的脸。
“阿暮呀。”她低声的唤,亲过他的眼睛、耳边。
“你浑身都好热。”
她真的无时无刻都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懒散,分明自己的呼吸也破碎。
他无法不动容。
而朝笙垂着一双潋滟的眼睛,笑。
“看着我。看着我到。”
呻吟溢出,烛花炸裂。
清晨,日光落满了凤明宫。
朝笙醒来时,已到了辰时,往常这会儿已经快要下朝了。
冬日里,皇城的梅花俱开了,凤明宫是朝笙的寝宫,这儿的梅花开得尤其好。
很少有人知道为何这位年轻的君王独独钟爱梅花。
池暮心想,他知道。
忽而有只手勾过他的脖颈,身后的人笑着问:“怎么醒这么早?”
他回身,亲了亲她的指尖。
“早上做了一个梦。”
朝笙微微歪头,如瀑的青丝垂泻而下。
池暮替她将鬓发拢到了耳后,温声道:“梦到霖州下了很大的雪。”
一封又一封的信,纷纷扬扬,落在他身上,写满了诀别。
他跨过茫茫的草原,捧回了一具枯骨。
“后来呢?”
“后来。”他顿了顿,笑道,“雪化了,我们一块回了家。”
第283章 番外 假千金X真少爷(平行世界1)
【平行世界设定:死遁的朝笙又穿了回来,并且年龄还是死去时的二十岁。】
“对,今晚还有一个酒会。”
顶层的酒店套房里,罗马的黄昏落了进来。
男子手旁放着一份文件,面前的笔记本正连着远程的视频。
“白天同这边的负责人一道去参观了很多地方。”谢云暮笑了笑,“哪儿都很热闹。”
视频那端,银发染鬓的女子温声道:“我同你爸爸来这儿时,也这么感慨过。那会儿还遗憾没带朝朝——”
她一顿,眼中浮现出很淡的挣扎。
谢云暮语气放轻了些:“她后来和言乐去过。有一次还和我说,台伯河上的落日,和银沙滩上的很不相同。”
“她就爱四处跑。”周瑾掩下了情绪,温声道,“江岛这边,公司的事有你父亲呢。黄昏里坐着船,去看看台伯河上的圣天使桥与飞鸟吧。”
那个被无意提及的名字便归于寂静,谢云暮从不让周瑾忧心,总能坦然、自然地接住她的思念。
好像自己已经释怀了。
视频结束,套房里又是一片寂静。
落日笼罩了他半边身躯,他摘下眼镜,随意搁在了书桌上。
她干净利落地离开了,而痛意缓慢生长了七年。
这种疼痛在起初犹如剜心剔骨后,逐渐归于平静。
但它确实存在,并且将一直存在。
门外忽而响起了助理的声音。
“谢总,去酒会的车已经在楼下了。”
谢云暮应了一声,起身穿上了西服外套。
来罗马是为了谢氏制药的生意,这是他进入谢氏的第七年。
从谢敏行助理的助理做起,及至如今,终于能独当一面。
很少有人会再想起他“在外流落”的二十年。
车门缓缓关上,玻璃窗将暮色模糊地隔开,他没去看台伯河上流淌的黄昏。
生意谈得很顺利,因此酒会也办得盛大。
谢氏在罗马的合伙人Greco有意展示财富与热情,酒会选在了一座古堡中。
说是古堡,其实是建于上个世纪初的私家豪宅,建筑风格极力追忆十六世纪罗马的辉煌,城堡的名字与合伙人的姓氏相同。
穿过古典而优美的柱廊,灯火摇曳,巨大的穹顶上绘着基督显圣的壁画,圆厅中一片衣香鬓影。
黑色西装的男子很快引起了注意。
东方面孔,眉眼俊秀,且还是Greco家族的贵客。
“暮,我的朋友。”棕发碧眼的青年迎了上来,“你可算来啦。我妹妹念叨你许久了。”
这是Greco家族的继承人Ivan,在这次合作中充当了他母亲的副手,因而结识了谢云暮。
谢云暮自然而然地同他问好,收下了这份热情。
Ivan的妹妹跟在哥哥身后,灰绿色的眼睛看向了这个来自遥远东方的青年,她母亲的生意伙伴兼竞争对手。
Ivan推了推他妹妹,笑得龇牙咧嘴:“嗨,像个意大利人一样,自信地去打招呼。”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
她遵从礼节与谢云暮互换了姓名,而后裙摆一转,居然风风火火地找自己的朋友说话去了。
Ivan耸了耸肩,对自己的妹妹很失望。
亏他还这么卖力介绍。
酒杯相碰,产自托斯卡纳海滨的红酒轻轻晃动。
Ivan很健谈,能从这座城堡的历史谈到家族的辉煌,提及某位长辈时,还顺便将他陈年的八卦介绍了个遍。
不断有人上前来与他们寒暄,长至这个年纪,谢云暮对于一切几乎都能游刃有余,身旁的Ivan不耐烦这种事情,看得啧啧称奇。
温和与强势并存的东方人,确实与他们很不同。
音乐声渐渐变了,有人牵着手踏入了舞池。
圆舞曲中,裙裾纷纷如花绽放。Ivan眼前一亮,打算邀请女伴一块去跳舞。
早在宴会开始之前,他高贵而独裁的母亲宣布,他必须与暮交好。Ivan在步子迈开后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华国人似乎不太擅长这件事。
谢云暮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不必管我,去跳舞吧。”
Ivan眼珠一转,道:“我叫Sofia当你的舞伴。”
他想,他不但是个好儿子,还是一个好哥哥。
不待谢云暮拒绝,棕发的青年便奔向了妹妹的方向。
跳舞对于谢云暮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体验。
谢云暮看着社交场上旋转的裙摆,无法自控地想起了某个遥远的冬夜。
假若她在,一定会浮现出懒散的笑来,问道:“许云暮,还要我教你吗?”语气也一定漫不经心。
有人走了过来,用不甚流利的中文打招呼,又询问他是否要去舞池。
谢云暮摇了摇头,露出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Ivan今夜一直很亢奋,都没有注意到青年指间玫瑰色的宝石。
“我敢保证,今夜这个东方人你绝对也会承认好看。”Sofia同她挑剔的好友一起享用甜点,“别总拿你所谓的‘丈夫’忽悠我,亲爱的朝笙,你甚至没有戴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