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程维洛不理解。
“战败意味着损失更大，我就要被作为人质去连线家族那边，让他们送点钱过来。战胜的时候，通常不用给钱，或者给的钱比较少。”
“……那联盟那边呢？”
“我整个家族每年要给联盟的钱，跟我给赫塔的钱，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这倒是一个非常现实的理由，程维洛无法反驳。
两人闲聊没过多久，工作人员过来了，要带廉心离开一趟。
“我又要去撒钱了，”她理了理衣襟，“撒完之后就会回来。”
程维洛摆摆手，和她告别。
半天后，廉心果然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这次双方短暂的交锋，联盟军俘获了赫塔二十几艘星舰，涉及到几十万的赫塔士兵俘虏。而联盟这边的要求是，暂时休战，并用这些士兵和星舰换回两年前被赫塔俘虏的联盟首富家族继承人。
这个交易的合理性存疑，但对廉心来说，是个好消息。
“我可以回家了！”
廉心离开之前，赫塔给她准备了还算体面的着装。廉心本人是纯东方血统，褐发黑眸，身材娇小，程维洛看着眼前人从一个盘腿席地而坐的工装裤少女，变成了一个礼服华贵，珠宝晃眼的优雅女士，她笑了笑，称赞道： “很漂亮。”
“等我回去，我会捞你的！”廉心伸手绕过格挡，用尽力气拥抱了她。
两人认识才二十几天，她说这样的话，不管能不能做到，程维洛都很感动。
“谢谢。”
“我这两年都没怎么遇到邻居，你是唯一一个。赫塔他们好像很重视你的研究项目，捞你的难度会不会很大？”
程维洛笑了笑，“可能会有点。”
廉心皱着眉想了想，“等我回去想办法，会有办法的。”

第59章
第二天一大早，廉心被工作人员带离了。中午，程维洛就被送饭的机器人告知，三天后她就可以回到地上基地，地下城也继续对她开放。
二十多天了，程维洛走出安全大楼，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重获自由并没有让她感觉良好，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笼子里的自由。
她想起廉心提到的资料中心，查阅地图找到地址所在后，却被告知这几天不开门。因为星球处于转移期，为了节能，除了照明、食物供给、水循环等基础民生保障机构，其他场所都暂时关闭。
看来改造星球的转移耗能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程维洛在安全大楼里翻找到地下城的公约守则，星球移动一次的代价很大，而移动完之后，至少半年内都不会再动。
三天之后就可以回到地表，也就是说，距离转移结束的时间不到三天。一个体量如此大的星球移动速度不会太快，从休战到现在没过去几天，程维洛想了一下，觉得转移后的星球很可能和原址还在一个星系。
换位置可以大概率确保星球不会出现在星图上，半年左右已经是比较高的频率。除了热门的星系和航道，其实边缘地带的星图几年都不一定能更新，更偏僻的甚至只能靠自己探测绘制，比如柯依星系那样的。
这颗星球是颗典型的死星，距离它附近的恒星距离不算太远，规模也不大，外观普通，地表的基地从太空视角来看估计会被当作是私人星球的普通驻点。因为它不起眼，所以一般不会被注意到，所谓“隐身”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这么来的。
程维洛记下这些特征，包括它的灰色岩质地表，昼夜温差数值，如果再多一些有用信息，应该就能推断出自己所处的大致位置。想到这里，她开始想念小维了，智能助手的筛选运算速度会比她快很多。
三天之后回到地表基地，程维洛在夜晚通过那扇小窗户看向夜空，肉眼可见星星的分布已经出现了差别。卢卡斯把她晾在这里快一个月，人不见踪影。如果是为了精神力研究，这么晾着她又是图什么？
资料馆开放之后，她如愿找到了费兰因的记录。
费兰因出身于白澄星军事世家，却因为兴趣爱好选择了天体工程相关专业，并取得了很高的学位，以工程师的身份工作了十年之后，不知是因为家族因素还是自己的选择，转而进入了军校学习，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成长为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将领。
程维洛看了一下数据，联盟管辖范围实在太大，军部的人数也相当可怕，内战之前高级将领数量竟然有几千人。在这几千人中，和费兰因一样，因为无法认同联盟日渐分化严重的阶层偏重和领导层间的拉帮结派，最终脱离出来决定形成新政体的人数大概有40% 。
内战一开始，被联盟军称为反叛军的赫塔前身部队，在军力上根本不占优势，让形势出现转折点变化的是战争开始之后的第五年，资料上写的是“因为新型武器的顺利研发”，而这个所谓的新型武器，应该就是克劳德被骗、用人命堆出来的，针对优秀精神力天赋驾驶员的仿生盒子。
费兰因是在内战开始的第十一年，战争的中后期才接任指挥官，程维洛算了一下时间点，她接手于克劳德自杀未遂逃亡后，并且摒弃了“存在技术漏洞的新型武器”，开始了和联盟军纯靠战术技能硬碰硬的持久战，担任主帅后的第三年，费兰因提出了地下城建设计划。
四年后，也是在内战开始的第十五年后，因为兵力锐减，费兰因将大部分驻点转入地下，只留小部分仍旧以反叛军身份作战，直至后来赫塔组织成立，名义上的反叛军消亡，流亡全宇宙神出鬼没的赫塔海盗开始现身。
再往后翻，费兰因生命结束在新星历160年，联盟黎明之光要塞点。
程维洛的手顿住，也就是说，在战争的结尾，是以双方的主将和精锐部队的全部阵亡作为句点。
程维洛看着资料上那位褐发女主帅的脸，仅从一个旁观者视角来看，这的确是一位值得尊重铭记的人物。她用尽全力，想要保住剩余的军力和尽可能多的民众，让大家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后续的希望。
虽然以海盗的身份和联盟合作围剿偷袭要塞绝对算不上正大光明的行为，但换个角度来看，对于赫塔来说，只要联盟那位指挥官活着，就会是后续发展的最大阻碍。不择手段灭掉那位最高指挥官和配置最好的要塞是最佳选择。
而现在，五十年过去了，赫塔已经可以从地下搬到地上并且独立建国，黎绪也意外死而复生重返联盟，费兰因的接任者卢卡斯在想些什么呢？
费兰因的挣扎是为了求生存，卢卡斯的时代，生存已经不是问题了。但他并没有放弃那些仿生盒子，研发团队甚至还延长了它们的生命周期。
程维洛离开资料馆，在街边咖啡馆的椅子上坐下，烦躁地搓了搓脸。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了解这些已经被埋进数据库底层的历史事实。
原本作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身份简单的普通打捞人，如果战争再度爆发，她可能性的结局要么是无知无觉中与整个星球一起化作宇宙尘埃；要么有机会躲去某个安定些的地方，等战争结束；最坏的情况就是现在这样，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卷入，在被追捕的状态下流亡宇宙。
她绝对厌恶战争，最好任何形式的战争都不要存在。
半躺在椅子上沮丧了一会儿，程维洛重新打起精神，眼前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穿着赫塔的军方制服，微微笑了笑，“程小姐。”
1247，程维洛仔细回想了一下，这算是第三次会面，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也不重要，她不关心。
既然出现在这里，这位二五仔的最终身份应该是赫塔的卧底。 1247给她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按指挥官指令，带你去主舰。”
上次见面的指挥官是辛西娅和黎绪，这次的指挥官是卢卡斯，他倒是转变得很灵活。
程维洛点点头，但这人没有示意她起身出发，反倒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摆弄了几下手环，播放了一段影像，黎绪的脸出现在画面中，他是此次和赫塔进行休战俘虏交换的对接人。
1247嘲讽地笑了笑，“联盟军就是这样，一个上流背景的富豪，抵得上几十万士兵和舰队。”
这是程维洛早就知道的东西，况且联盟军部的决定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又指着黎绪，瞥了一眼程维洛，“上次你顺利逃脱了，这次还能吗？他就在哪里，但不会来救你，白澄星的廉心家族更重要。”
第二次了，这人挑拨的言语行径让她想起以前看过的追星族脱粉回踩，怀疑这人以前可能是黎绪的狂热追随者。
而且回想起来，既然他是赫塔的间谍，念川要塞之后她的信息被披露，绝对和他脱不了关系。
程维洛奇怪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你希望我说什么吗？和你一起骂他两句？我不管你有何恩怨情仇，都不是我造成的。你对他有意见，跟我说没用，请直接去找本人。”
“不过，我的身份是你泄露的吧？你还折断过我机器人的腿。”程维洛盯着他，语气冰冷，“我手里现在要是有枪，你腿上已经两个窟窿眼了。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落到我手里。”
1247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洋洋自得的嘲讽表情消失了，她现在是俘虏，且是个命颇为金贵的俘虏，没人能擅自动她。 1247正要说些什么，程维洛站起身，烦躁地挥手打断了他。
“不是带我去主舰吗，正烦着，抓我的是卢卡斯，冤有头债有主，我要骂也骂卢卡斯。”

第60章
几乎是赫塔宣布独立建国的几小时后，黎绪就收到了白澄星军部的消息。他交代完所有自建基地的事务后，才不紧不慢地返程回去。
整个军部和赫塔交过手的高级将领，大部分都折损在了内战的终点战役里，现如今，除了辛西娅和黎绪，能用的人屈指可数。
更主要的原因是，对于赫塔这个难啃的骨头，在和平状态下躺了五十年的大部分将领，没有人愿意主动去碰。
此时黎绪又变成了最合适的人员，他休眠才醒，前不久刚在辛西娅的要塞保卫战里帮了忙，参与过整个内战，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赫塔。
面对那些时刻提及联盟利益，极力夸赞他在内战中的常胜表现的内阁成员和军部高层，黎绪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那些当初决定围剿黎明之光要塞，一箭双雕除去双方主将的决策者们也在这里。
他点点头，“完全理解现如今的紧急情况，我个人绝对愿意为联盟分忧。”
大批大批联盟民众正在涌入赫塔的四个星系，已经造成了跟风和恐慌，不计其数的星球正在面临人员和财产流失。
但紧接着，黎绪表情无奈地摊手，“如今没有舰船和士兵，我打不了仗。”
曾经全部归属于他的联盟五大基地，现如今已经被军部的各方势力瓜分。
目前他拥有的唯一一个灰鸽基地是战后才成立的，因为规模过小而算不上数。储备库里战机不少，但能远航的高攻击性星舰几乎没有。武器和兵力都是从阿维徳那里才拿来没多久，军部比谁都清楚。
几个月之前，念川要塞对赫塔的战争中，辛西娅的自购军火行为暴露，她辩解因为要塞武器装备紧缺，多次申请被忽视，同时塞维基地救援严重拖延，如果不是那些关键时刻顶上的私购军火武器，整个要塞早已经被赫塔攻下。加上要塞保卫战胜利之后，辛西娅在民众中的口碑和好感度攀升，最终军部和了稀泥，惩罚不了了之，申请也没有批准。
可黎绪不是辛西娅，无论议会人员如何声称军部设备人员物资紧缺，基地的各项分配和运作难度之高，都态度良好地表示理解，但坚持自己空手打不了仗，太空战没有舰船寸步难行。
三天之后，军部让步，黎绪成功地要来了塞维基地。原本驻守那里的主指挥升任上将，被调往神盾要塞。
作为继黎明之光之后最大的要塞，神盾要塞是如今联盟核心圈层里的黄金机构，守护首都星安全，军备武器装置全部是最上等，待遇最好，驻守将士又不用像其他要塞一样还要面临边远星系的海盗以及民间非法武装组织的侵扰。
交接的主将喜不自胜地过来和他打了招呼，时间紧急，他可以自行去塞维基地调用舰船整编起航，一切权限即日起生效。
黎绪一一微笑着道过谢，视线平静地扫过议会位置中央盯着他的那位白发灰眸的军装男人，表示会立刻出发。
高层会议的一群人心中暗自庆幸，这位曾经风头无两的最高指挥官，醒来之后变了性格，温顺又柔和，可能生死瞬间真的能参悟一些东西，联盟能成就他，也能马上毁掉他。
星船全速离开白澄星，黎绪在舷窗前俯视着“珍珠环”和那片柔和的人造大气层，对这颗外观美丽的行星的厌恶感与日俱增。
内战爆发后，母亲把家族的各项资产持有人都改成了他，然后就什么也没拿地离开了。不知道她当初离开时，看着白澄星是怎样的心情。
他死去又醒来，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过了想问她为什么的阶段，只希望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她获得了内心的平静。
黎绪接管塞维基地后，只调取了五百艘星舰整编起航。不算上念川要塞那次，醒来之后和赫塔的初次交火，只持续了十天左右就分出了胜负。因为过于迅速，私建基地里的那些备用的武器和战机都没有出场机会。
对方显然也没怎么重视，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两百艘左右的星舰，战机编队中规中矩，没有使用仿生武器，双方都按常规战术往来了几个回合。阿特拉斯主舰没有出现，那个传闻中年轻的现任主指挥不知身在何处。
黎绪倒是很希望能直接碰到他，如果能攻下他的主舰抓到人，找回程维洛的希望也会更大一些。
但一分出胜负，联盟军部马上下达了休战的指令。如果是以前，黎绪会无视指令，直接执行自己的行动计划，局势定下之后再和军部和内阁成员据理力争，大吵几个回合，最终对方对他无可奈何。
但现在他很平静地执行休战协议，并且在军部要求俘虏交换的时候，对那个明显不合理的交换计划，也没发表任何异议。
在为何而战这件事情上，醒来之后的多个不眠之夜他想过很多次，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不是为了白澄星的那些人。
所以对于大批涌入赫塔的普通民众，他原本就没有打算阻拦。
“军部到底在想什么？！”视讯那边的周衍气愤难忍，“才刚获胜就急着休战，还要交换俘虏，就换一个人！”虽然已经不在军部挂职，但他依然会关注整个战局走势。
“廉心家族对于白澄星很重要，关系到经济民生的稳定性。”
“可只用一个人换俘虏的几十万赫塔士兵和星舰！”
显然做决定的内部人没想让黎绪好过，这个短暂的冲突获胜后归还士兵和星舰，意味着对方几乎毫发无伤，而他白忙活一场。
黎绪面色如常，对着视讯那边的周衍道：“我接下来会和他们在交接地点会面，情报信息部门注意借助这个机会，查一下那些移动的改造行星的关联动向。”
比起应对白澄星那边的游刃有余，如今让他烦躁焦虑的是：程维洛已经失踪快两个月了。
自那次十二岛露面之后，再也找不到她的行踪，不知道卢卡斯把她藏到了哪里。信息情报部门分析出了以往那二十七个改造星球出现过的所有星系，范围实在太大，黎绪已经派出了很多探查人员，目前都还没有消息。
此次交接地点位于赫塔四星系最外围的汐云星系，这里离联盟的核心区域很远，离狭长的自由长廊距离倒是很近。
这个微妙的地理位置让黎绪特地用智能助手拟算了一下从自由城赶到这里的时间，非常短，比从联盟的任何一个要塞和基地赶到都短。如果建了跃迁点，这个时间会再度缩减。
黎绪看着星图上那个形状的标准的旋涡状星系，交接地在旋涡最外层的一颗驻点小行星上，情报部门已经提前探查过，这一块区域只有中心层部分的星球曾经有过人类活动迹象，其他的上千亿颗星星大多都和宇宙尘埃没有什么区别。星网和航道分布都极为稀疏，赫塔宣称建国之前，这几个角落星系常年无人在意。也许这是他们能隐身几十年的原因之一。
七天之后，双方在约定的小行星进行仪式。
虽然对方没有明确说明参加仪式者的身份，但联盟军这边的主指挥却提前自行公开了身份，他甚至连线对方，说明将由自己亲自参与交换仪式。
这种亮明身份的举动，依然没有引得伊恩·卢卡斯现身，仪式现场出现的是一位行政负责人头衔的将领，双方以文明人的姿态握手，签署协议，合影。即使名义上，联盟白澄星的那帮人还没有承认赫塔为独立合法政权。
黎绪平视前方，他料定镜头背后的某个地方，那人在看着他。
仪式完成的半天之后，要交接的人和星舰都会转移到各自指定的位置。联盟要接收的只有一个人，下属汇报，那位联盟首富家族继承人已经转移到了星船上。
黎绪回到星舰中，他授意探查的信息情报相关都没还没有新发现，而他目前的身份也不能擅自离开小行星踏入这片星域。
手环信号闪动，阿尔托临天集团的工程师黎绪的身份账户收到一条新消息。
他低下头，猛然顿住了脚步。
“有位朋友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我目前安全，不用担心。鸡肉咖喱饭60分自带勺。'”
从被通知会作为俘虏交换回联盟，廉心从改造行星的地下城离开后，在赫塔的星舰里闷了好几天，才终于被交接转移到了联盟方。
家族把她自己的星船送了过来，接到人之后再由联盟军护送返航。她回到主舱休息室，连上星网，给特地记住的一个身份账户发去了一条消息，这是离开之前，程维洛唯一拜托她的事情。
发完之后她松了口气，和家族那边短暂地通了话，具体的事宜要等回到白澄星再处理。随后她开始思考捞程维洛出来的难度和方案，她在光脑上写写画画入了迷，直到有消息弹出来，负责交接的那位指挥官突然到访，在主舱中层会客厅等候。
这艘私人星船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诺大的会客厅简直是廉心的个人兴趣展示厅。
黎绪走进来，在各种星图、航导线路、舰船模型的藏品陈列前快速走过。最靠里的一面墙附近悬浮着五颗星球的投影，正在缓慢地转动着，星球颜色各不相同，土金色、蓝色、绿色、暗红色以及灰白色，黎绪瞥了一眼，目光停在了那颗绿色主调的星球的赤道附近。
“黎……将军。”
廉心收到消息快速赶了过来，眼前的冷峻男人是她以前只在新闻里见过的，她以为已经死了五十年的人……亲眼看这张脸的冲击太大，她整个人还有些难以置信。
黎绪转身看她，礼貌点点头，指着那颗绿色星球，“那里好像有一行字。”
“是，用树种了一行编码，本来是用做和我一个未谋面的朋友联系的……”
廉心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五颗改造星球的日常运作相关都由她亲自过问，两年前她被抓了之后，那颗星球上的树因为疏于维护，导致编码已经有些不太清晰了。
黎绪顿了一下，“778201。”
廉心瞪大眼睛，惊得整个人往后缩了一下，“不可能吧，是你？”
她回想收到的那二十几条消息，那些克制礼貌又出于真心的赞美，猜想过对方应该是个太空漫游和星球探索爱好者，性格真诚内敛，但这些实在是难以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不是我。”黎绪快速回答道，低头点开手环把收到的那条消息投了出来，“你已经见过她了，告诉我她在哪？”

第61章
黎绪那张脸出现在悬停在某处星域的主舰上时，红发的主指挥想起了那个神色平静地拒绝他的人。说不清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当即下达了一道指令。
几个小时后，程维洛在阿特拉斯的主控室里见到了他。
卢卡斯穿着作战服，额发有些凌乱，整个人懒散地在椅子上半躺着，一双长腿搭在主控台上，见程维洛进来，笑眯眯地对着她招了招手。
“随便坐。”
送她过来的1247在进入主舰之后就不见了人影，后来是机器人引导她过来的。主控室里没有其他人，星图和航道线路投影在主控台上方交替闪过，各种通讯频道的信号规则地发出短频声响，正前方的一整面墙是一块巨大的透明窗，外面是群星闪烁的太空。
看样子卢卡斯的情绪完全没有受之前战败的影响，也丝毫不担心她在主控室会看出什么机密。程维洛拉过一把椅子正对着舷窗坐下，看着外面那片星空，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之前和1247说来主舰骂卢卡斯是情绪话，她那时候看完内战资料心中有些闷气无处撒，几个小时过去人已经平静了许多，不会上来就对着卢卡斯一顿输出。
卢卡斯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会儿舷窗外，又转过去看她气定神闲的侧脸，懒洋洋地挑起话题，“你好像一直很平静。”
“不然呢，这是什么难事吗？”
“很难。 ”卢卡斯笑笑。
程维洛不说话。
“说些什么，或者提些什么建议？”卢卡斯语气轻松。
“说了能让我走？”
“先说来听听。”
“那我这边建议你直接攻入白澄星，取代联盟政权，让伟大的赫塔成为宇宙唯一主人。”
程维洛面无表情地一口气说完，卢卡斯愣住了，表情古怪地看着她，半晌后低头笑出声来，“你可真的……你真的只是个打捞人吗？”
“还曾经是个工程师。”
“什么方向？”
“机械工程相关。”
卢卡斯点点头，想起情报里说她喜欢做些小东西，又问：“那你觉得我可能是学什么的？”
程维洛瞥了他一眼，“太空人类学，你说的。”
“你真相信？”
“为什么不信，这个时代大家可以活很久，又能咫尺天涯，什么都可以看哪里都可以去，想学任何东西有很多时间可以用，试错和体验的机会都没限制。”
寿命长，科技发达，广阔天地宇宙随处可去，即使知道了一些让她倍感消沉的现实，程维洛始终觉得她醒来在一个很好的时候。
卢卡斯不置可否，低头笑了笑。
“不过人类学既然是研究人及其文化的学科，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战争暴力与人权的关系。”
终究是没忍住开口了。
他的笑容顿住，转过头，棕色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她。
“实话说，我在念川要塞的时候，接触过赫塔舰队配有仿生盒子的战机，我知道那里面有什么。”程维洛语气平稳，继续道：“自由城入侵赫塔大厦的时候，我也翻到过你们的研究记录数据，两百七十多天的生命周期，已经是内战时期三个月的好几倍了。”
她仍然直视着前方的星空，“你抓我来是为了这个吗？”
卢卡斯陷入沉默。
“在这方面，我虽然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用，但你们目前的仿生武器设备已经很厉害了。我好奇的是，以我这些天在地下城对费兰因的了解，她是尊重人类尊重生命的人。她在内战中后期接任指挥官后，没再使用那些仿生武器。内战最后既然是结束于三方联合的一场围剿，费兰因也折损在那场战争中了。”
“那么……五十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活在这场战争的余烬里？为什么还不肯放弃那些东西？”
卢卡斯脸上那种轻快而懒散的神色消失了，他的眼神僵硬而冰冷，“联盟放弃了吗？”
程维洛想起被黎绪带入塞维基地时看到的那些盒子仓库，答案显而易见，联盟也没有。
卢卡斯嗤笑一声，“你是站在谁的立场问我要不要放弃，联盟还是赫塔？”
“我不站谁。”程维洛摇摇头，“我对你和赫塔都不感兴趣，我对联盟也不感兴趣。”
那句“对你和赫塔都不感兴趣”让他皱了皱眉，卢卡斯起身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看着她，手撑在她颈侧的椅背上。
这人又突然凑上来，两人距离极近，程维洛整个人被他禁锢在双臂之间，身体只能不断往后缩，紧贴在椅子上。
“为什么对我不感兴趣？”他问。
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在意这个，“你抓我来不仅仅是为了精神力吧。”程维洛侧过脸不看他，转移话题，“你在拿我当诱饵。”
“我在地下城和廉心的相遇，和你在十二岛那里露面，甚至更早，可能还包括在自由城的时候，那个一亿的悬赏令。”程维洛顿了顿，“可能我确实在要塞保卫战里展现出来了一点实力，但我不觉得你会认为我有多重要。你只是觉得，我可能对于黎绪很重要。”
可能还有些其他地方，比如他给她展示赫塔的改造星球，展示精巧自洽的地下城，展示自主创造一切自我需求的人的生活，说她会喜欢的，是在对比吗，证明赫塔是脱离联盟而诞生的一个更好的政体，他们在靠自己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他是想要她从联盟“倒戈”向赫塔吗？
“你在针对他，是因为费兰因的死？还是因为他击败了费兰因？”
“他才没有击败费兰因！”
程维洛敷衍地点点头，不再和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结，“总之你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情，非要把我抓在手里，用来做你以为的'挑衅'行为……我不是审判者，你也不是反派角色。”
“我不是吗？”
“当然不是。”
卢卡斯的胸口起伏，看着她侧脸和脖颈素净白皙的皮肤，撑在椅背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想碰一下近在咫尺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