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洛头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孤独。
这种孤寂的窝冬日常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两天后她去中心处连上星网，发现林琪给她发来了消息，远航了好几个月的他们即将返航到家，并且给她带来了一个惊喜。
程维洛看着那个惊喜瞪大了眼睛：兰卡的星船帮她把停在自由城的飞船运了过来，林琪还顺便捎上了罗伯特。
她的飞船、智能助手和话多的家政机器人，马上就要和她团聚了！

七天之后，结束了几个月的远航，兰卡的星船队伍回到了阿德洛星。
程维洛特地赶去停泊港处迎接了他们，也亲眼见到了她的惊喜。
除了郊区，自由城其他区的航空港都极为繁忙，科技区更是其中之最。为了节省空间，提升效率，调度系统会按停泊的时间对港内的飞船进行调控，从表层往下转运，停得越久下降的层级越多，三个月之后，依然不动的飞船，会从第四层经过内部通道转运到闲置的备用港区。
整个流程由官方管控，进出都要经过严密的身份核实。航空港是一个开放空间，如果有人蹲守，一出现绝对会被发现，所以两人当初躲追捕的时候，直接放弃了开走飞船。
程维洛有点好奇，兰卡和林琪两人是如何把飞船带走的。
“我本来是想黑进自由城航空港的调度系统。”
林琪饶有兴致地参观了一下程维洛此时的家，擦了擦手开始咔擦咔擦吃着她刚炸好的薯片，继续道：“尝试了很多次，实在是一丝缝隙都溜不进去。但是——”
她卖了个关子，狡黠地笑着道：“你知道最后是怎么做到的吗？”
程维洛把果汁放到她面前，十分配合她地问道：“怎么做到的？”
她咕嘟嘟一口气喝光了果汁，放下杯子，眨了眨眼，“一个无处不在的人，佩因特。”
这下程维洛是真的惊讶了，又是他。
“这个人简直神通广大，我努力了好几天都不行，正打算放弃，收到了一个署名P.的未知来源信息。我一看，这不是熟人嘛，就请他帮忙，把两艘飞船通过内部通道转运的时候运出了港外，并且删掉了记录。”
但程维洛很清楚，佩因特当然不会这么直接且好说话。
林琪当时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是：“林小姐最近转行做黑客了吗？”
林琪看到消息后先是震惊于这人能察觉到她的操作，还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调侃。想到程维洛之前和他的沟通方式，她非常直接了当地说了自己的计划，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飞船偷运走，既然他是官方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帮下忙。
而佩因特先是果断拒绝，并阴阳怪气地祝她好运，又在她再度失败了几十次后，慢悠悠地发消息问她需不需要提示。林琪如他所愿低声下气地请求提示，对方则直接给她开了一个后台漏洞。
自由城航空港官方系统的后台漏洞，他说开就开，也没问她提什么条件要什么金钱回报。就如同上次顺手帮程维洛他们逃出自由城时一样。
“厉害是真厉害。”林琪评价完，又恶狠狠地加上了一句：“但他同时也是个精神病！”
他就是要看着别人着急上头又无可奈何，然后再悠哉悠哉地来一句：“给你一个提示。”
之前的经验告诉程维洛，佩因特绝对不会因为古道热肠来帮这个忙，他的行为应该都有目的。但她在停泊港处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飞船，发现没有任何问题。
林琪回来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几个月过去，暗网莫名沉寂了下来，关于她的消息全部消失了。不知是因为她销声匿迹躲了几个月，还是背后有什么人出手了，总之她的身份似乎是恢复了。打捞人的账号一个月前就已解冻，连联盟的权限也正常了，不知道是不是黎绪运作了什么没告诉她。
小维安安静静地在飞船里休眠着，罗伯特跟在她身边，分别几个月之后，家人齐聚，她又可以起航了，程维洛竟然有一丝的茫然。
与此同时，阿德洛星上的人们开始进入一年将尽的冬休假期，这也是兰卡的队伍赶回来的理由。
所有人都懒洋洋的，开始进入频繁走亲访友宴请派对的日常。喜欢热闹的林琪去兰卡那里蹭住了，她有更大的房子和很棒的厨师，两人还能一起结伴去派对。
程维洛在和她们一起参加了几个宴会之后就开始吃不消了，热闹的氛围和热情的人们让她招架不住，拒绝了随后的一场又一场的邀约，在一个安静的夜里，她决定离开阿德洛星。
她给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熟人发送了告别信息，在新年快要到来前的某日一大早，开着飞船离开了。
在中心处出港之前，她把一区那两间两人住过的紧靠在一起的房子照片发给了黎绪，备注了自己出发远行的消息。她还没有目的地，所以没说自己会去哪，反正只要星网覆盖得到的地方，她都可以和黎绪联系上。
林琪和兰卡帮她运飞船的时候，非常贴心地顺便补足了能源，足到能源存储的极限，她至少两三个月不用担心能源补给的问题。离开阿德洛星大气层后，程维洛一时半会不知道去哪，于是先在柯依星系里转了四天。
事实确如她之前在中心数据库里看到的一样，这个星系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地方。
她看了几个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恒星，巨大的发蓝的，黄色的中等大小的，还有几个常规的橘红色的，看起来和她最熟悉的太阳模样相似。她还近距离看了几个矿星，环境都极端恶劣，纵然有太空服，也绝对不想着陆看看。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她感觉到了一丝无聊，想起黎绪曾经问她：“如果有机会，你会不会来找我？”
程维洛靠在躺椅上想了想，觉得也许可以去找他。
就在她打定主意要离开柯依星系时，在一片空旷的星域中，飞船的磁场感应器突然开始了警报。
客厅里正自己和自己玩棋的罗伯特停下了动作，跑到主控室靠在程维洛腿边一起看着主控台。
“是要有麻……啊！”它还没有说完，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在玄学这件事上，机器人也一样，怕说什么来什么。
小维对于这个警报反应也没有头绪，程维洛在星图上搜寻了一圈，觉得那磁场可能是来自附近的某个大型行星，她手里的这份不是很细致的探测星图上没有显示。
她想了想，利用备用信号线程，给黎绪发了最简单的文字消息，说自己最近几天可能都会联系不上。这个极小的文字信息花了快十分钟的时间才发送出去，这片区域的星网几乎不太能用。
一个小时之后，情况更糟了，她彻底连不上星网了。
程维洛打开飞船的探测器，扫描了半个小时，发现飞船外围莫名出现了一个高能磁罩，像笼子一样精准地困住了他们。
本以为是附近星域有什么未知禁区，程维洛按直觉选择了一个方向之后请小维全力加速，她不确定这个选择对不对，但小维也没有关于这片星域的详细数据可以用来分析。
“阿洛！有点问题——”
小维话音还未落，飞船开始剧烈地抖动，他们往前才开了不到半小时，未知源头迎面而来的巨大震动波快要把飞船掀翻。
程维洛连着脑机全神贯注地和小维配合着稳定飞船，头一次觉得这艘飞船脆弱得像是纸糊的，正在巨浪滔天的海域里摇摇欲坠。
强撑了十几分钟后，震动波的警示曲线慢慢开始减弱，勉强稳定住飞船，她身上的冷汗还没干，主控屏上，一个庞然大物慢慢现身了——星舰。
她的心脏猛跳了一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种荒凉的不毛之地，怎么会有星舰？
“有短程通讯接入，阿洛。”小维说。
程维洛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对方是谁？”
“阿特拉斯星舰主指挥，伊恩·卢卡斯。”
赫塔舰队的主舰，阿特拉斯。
程维洛沉默片刻，让小维接入通讯。一个高大的红发青年出现在投影中，他穿着修身的黑色作战服，站着主指挥台前，神色轻松愉快地地冲着她招了招手，“好久不见，程小姐。”
贴在程维洛腿边的罗伯特看着空中的投影，惊呆了，喃喃道：“这是……卢卡斯吗？”
星舰中的卢卡斯在镜头中发现了它，笑眯眯地和它打了招呼：“嗨罗伯特，是我。”
罗伯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程维洛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没有一点叙旧聊天的心情，她清楚地记得当初在自由城的赫塔大厦里的那场会面，以及因为他的追捕而东躲西藏的糟糕日子。
但她在阿德洛星安静地待了几个月，为什么一拿到飞船刚出来几天，对方就精准地找到了她？
她皱着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卢卡斯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还是说，你要先回去和你的朋友们道个别？”
程维洛猛然抬头瞪他，他在直白地威胁她。
柯依星系荒凉边缘，只有一个阿德洛星和上面的十万人。即使当过拦路打劫的海盗，程维洛也清楚兰卡没有多少武装力量。一艘星舰足以让阿德洛星殒灭几千次，更何况来的是主舰阿特拉斯。
“来抓我，竟然动用了星舰。”程维洛冷笑了一声，“你真看得起我。”
“当然，程小姐。”卢卡斯依然笑得十分真诚的样子，“我可是清楚地知道你的能力，用我的星舰来迎接你，才能显示我的诚意。”
程维洛不想再看他，她垂下眼，不带情绪地冷淡道：“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程维洛直截了当，“我拒绝。”
飞船因为高能磁罩的关系，包括导航系统在内的一些辅助配置无法正常使用，小维现在退居二线，驾驶主要靠她手动。
虽然她在整个星系里游荡了四天，但按距离来说，从这里去阿德洛星不过十个小时，她上了星舰之后，对方想怎样，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而不上星舰，即使有高能磁罩，她还有最后一个筹码，飞船上当初黎绪装上的一些微型防御武器还在，力量悬殊过大，它们当然不会对星舰造成任何影响，但程维洛可以自毁，炸掉自己的飞船。
卢卡斯不惜动用星舰来抓她，看重的肯定不会是一个犄角旮旯里的阿德洛星，相比之下，她的脑子更有价值。
程维洛迅速想清楚了其中关系，语气冷静，“我可以跟着星舰走，直到你离开柯依星系。”看着收起笑容的红发男人，补充道：“我不信任你。”
十万人的性命经不起赌，这人一个随机的命令，一个中型核弹落下，那些人类聚集区会直接消失。
就这样，在磁罩笼子一样的束缚下，她开着飞船和星舰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离开了柯依星系。那之后，考虑到公共航道就在不算远处，为了隐秘性，星舰必须开启隐身模式直至进入赫塔的独立跃迁点，程维洛被卢卡斯强行要求上了星舰。
她的飞船最终停在了阿特拉斯巨大的备用库中，周围空荡荡，卢卡斯显然做足了准备，她连着脑机，发现精神域里感觉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针对你的精神力能力以及数据分身天赋，这个空间应该是做了屏蔽准备。”小维分析道。
程维洛摘下头盔，躺在客厅里休息。没过多久，小维报告，卢卡斯来了。
“给他开舱门。”
程维洛坐在客厅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走进来的红发男人。
他先是兴高采烈地四处看了看，和有点不知所措的罗伯特打了招呼，然后索性盘腿在客厅中坐了下来，一手撑着下巴，棕色眼睛看着她，“是不是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他的红发整齐梳向脑后，露出挺立的五官，整个人的气质和当初那个随性不着调的穷困外星系学者毫无关系。眼前人面带微笑仰头看着她，但他高大的身形，黑色作战服包裹下存在感极强的肌肉，还是带给她很强的压迫感。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哪里？为什么是现在？”程维洛问。
虽然不知道赫塔那些神秘的据点到底在哪，但星舰启航到柯依星系是需要时间的。即使卢卡斯作为拥有者有一定的支配权，动用一艘星舰的代价还是太大了，一旦动身，需要消耗巨大的能源，更不用提星舰上的人员和武器布设，他肯定提前做了部署和准备，绝不是一时兴起。
如果是特地来蹲守她，距离自由城逃亡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为什么是现在？
“我得承认，你当初离开自由城的操作是很厉害，还让我们损失了上千亿星币。”
卢卡斯慢悠悠地说着，语气轻快，似乎也没有把那些因为程维洛而造成的金钱损失放在心上，“我也知道自由城那边有人在配合你，所以你们能逃的那么顺利。”
“但我不担心你的行踪，因为飞船还在自由城，我只需要关注飞船的动静就行。”
程维洛眉头皱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你当初在我的飞船上放了东西。”
所以前几个月都没事，而当兰卡和林琪特地帮她把飞船从自由城带到阿德洛星没多久，她就被抓了。
卢卡斯点点头，承认了，“至于时间节点的问题……”他笑了笑，“等你跟我回到赫塔，就会明白了。”
程维洛沉着脸，陷入沉默。她对赫塔一点也不好奇，跟眼前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卢卡斯盯着她的脸，“你好像不欢迎我。”
他想起之前在大厦那次，她说讨厌自己，皱了皱眉，“我以为我们之前在飞船上相处得很愉快的。”他环视四周，“你救过我，送我东西，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程维洛深吸了一口气，“我救你，你在我的飞船上装定位器，在自由城追捕我，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卢卡斯耸了耸肩，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我当初就是去找你的，留东西也很正常吧。”
至于追捕，他们的确需要隐匿行踪带走她。
程维洛懒得继续理论，她闭了闭眼，“这是我的飞船，请你出去。”
卢卡斯没动，看她冷脸的样子也觉得十分有趣，“你不好奇我找你是做什么吗？”
“还能是为什么，在自由城的时候，想抓我的可不止你一个。”她继续道：“出去。”
卢卡斯思索了一下她说的“不止你一个”，点开手环操作了一番，最终没再说什么，起身往外走，离开飞船之前，转过头微笑着说道：“善意地提醒你，东西在厨房的食材柜里。”
程维洛从设备间找了一个功能最全的小型扫描仪，打开食材柜，从生鲜层到冷冻区一层层翻找扫描，最终是鲜肉柜的一盒猪肉对扫描仪起了反应，她拿刀切开肉块，挖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封装芯片。
“这个东西……”小维停顿了一会儿，“我之前没有见过。”
它虽然目前没办法连接星网查找，之前没见过，至少说明这个东西大概率在市面上是不流通的。
程维洛想起他们在自由城复制窃取各个领域技术的行为，“可能是赫塔未公开的产品。”
她融掉了芯片，又在飞船的各个角落全部扫描了一下，确保没有其他的隐藏遗留物。
十几个小时之后，卢卡斯再度登门。
程维洛按飞船上的时间作息，刚吃完早饭，他带着一个大盒子又来了。这次不是闲聊，而是请她下飞船。
“我可以带你参观一下我的星舰。”卢卡斯带着骄傲的神色，道：“传闻中的阿特拉斯。”
程维洛关掉手环里的电子书，“条件是？”
卢卡斯笑了笑，打开了手中的盒子，“你要戴上这个。”
他手指着盒子中央处，那是一根黑色的细皮环，缀着一颗成色纯净的红宝石，从长度来看，是戴在脖子上的颈环。应该是一个做成装饰物模样的屏蔽仪。颈环下方是一件暗色带有细闪的未知材质的衣服，盒子下面还有一层，里面大概是鞋子。
程维洛瞥了一眼，抬眼看他，“为什么还要换衣服？”
“只是觉得好看而已，送给你。”
“我不需要，我自己有衣服。”
卢卡斯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伸手拿起那条颈环，在她颈部比划了一下，“需要我帮忙吗？”
“不要，我不下飞船。”
卢卡斯仿佛没听见她的拒绝，伸手想给她戴上。
她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卢卡斯顿了一下，继续往她身前凑，程维洛只能一步步后退，直到整个后背贴上了船舱。
避无可避，两人的体型和体能都差距过大。程维洛皱着眉转过脸不看他，卢卡斯扯起嘴角轻笑了一下，俯下身，强行把颈环给她戴上了。
戴好之后，他伸手摸了摸正中心那颗红宝石，又退后两步，仔细端详了一下，满意道：“果然很不错。”
脖子被禁锢的不适和屈辱感实在太强，戴颈环会让她想起宠物。程维洛皱着眉伸手就要去扯，被他制止了：“不要妄图暴力拆，这里面的麻醉剂可比你当初给我的剂量大得多。”
程维洛抬眼看他，卢卡斯笑笑，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了三颗扣子，是当初她缝在他衣服上的， “我试过一颗，只是胸口皮肤麻痹了10分钟，防身武器做得这么温柔可不行喔。”
她一点也不想听，盯着卢卡斯，伸手快速握住颈环，用了最大的力气往外扯。
皮质颈环勒住脖子，接触到的皮肤开始剧烈疼痛，疼到程维洛皱起眉忍不住惨叫出声，渗入皮肤里的麻醉剂立刻开始起效，她的意识消失，整个人往前栽倒。
卢卡斯变了脸色，伸手一把抱住她，带着昏迷不醒的人就要大步往外走。
小维的机械声响了起来：“卢卡斯，阿洛拒绝下飞船，请尊重她的决定，把她放到医疗舱里，我想你知道位置。”
高大的红发男人低头看了一下怀里的人，面色不虞。
程维洛在医疗舱里躺了三个小时才醒过来。
她撑起身爬出医疗舱，卢卡斯已经不在飞船上了，连同之前勒在她脖子上的颈环。她伸手摸了一下脖颈处的皮肤，疼得她倒吸凉气，扶着墙去洗漱间一看，果然有一圈显眼的血痕。
是皮下出血，需要时间才能消掉，其他倒是还好。罗伯特扶着她慢慢爬回了医疗舱中，她头还是很晕，只能闭着眼睛。罗伯特靠在舱边担忧地望着她，程维洛伸手，有气无力地伸手拍了拍它的脑壳，以示安抚。
“阿洛，我建议你以后不要这么做。”小维道：“这种伤害自己的抗争，能换来的退让空间是很有限的。”卢卡斯如果强行带她下飞船，昏迷状态下会更危险。
“我知道。”程维洛轻喘着气，“但能有一点是一点，现在我不想出去，也不想戴那种东西。要是还来，我还会这么做一次，他总归是不会让我死掉的。”
她的目的之一也是测试颈环的麻醉剂剂量到底有多大，事实是，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待人宽厚。
程维洛困在飞船中安生待了三天，脖子上的血痕渐渐退成了一圈淡色的红痕。之后，卢卡斯再度出现了。
“我们途径一处中转星球，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下去透透气。但要戴上这个，这是我最后的退让了。”
他把颈环换成了一个红色的细手环，放在了客厅桌上。没有花哨的宝石装饰，看起来和市面上最简单的手环款式没什么区别。
程维洛垂眼看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拿过来给自己扣上。她想出去看看，想知道现在到哪里了。
程维洛之前只登上过一次黎绪的小型星舰，不知道阿特拉斯这种规模的主舰该如何停航休整，但这次也没有机会具体了解。她被卢卡斯带到了一艘舷窗封闭的飞船上，一个小时后，她走下飞船，发现已经到了一处陌生星球。
这里建筑风格让她想起自由城，银白色的建筑直冲天际，地表分布着规划规整的各种街区，但植被都被种植在各种罩子里：大大小小的玻璃舱、温室以及大型建筑，天空像是笼着一层泛着柔光的透明薄膜，而薄膜之上，是两颗白色的“太阳”。
她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一些星球信息，最终通过各处的标识推断出，它叫“十二岛”。
这里显然是改造星球，人工痕迹比周衍的阿尔托星还要重上许多，那两颗白色太阳应该也是人造的。
卢卡斯神色轻松地跟在她身侧，带着她离开停泊港搭乘飞行器到了城市中心区域，走走逛逛停停，人流密集处会伸手拉着她的手腕，以免被人群冲散，举止亲密像是关系很好的两人出游。
程维洛的注意力都放在观察周围环境，权当无视了他的小动作。卢卡斯有些行为会让她感觉很动物性，强硬天然，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什么。
两人走到一处繁华的广场，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广场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有一条简短的星际快讯插播了进来——
七十年来最神秘的赫塔海盗组织宣布成立赫塔独立国。

程维洛向来对军事政治相关的事情不感兴趣，但她也能明白这条消息的爆炸性。
虽然自由长廊早就作为独立政权脱离出来，但联盟根本没有把它放在眼里，一个只有经济和技术发展较好而军事力量几乎为零的自治领区，随时可以被再度吞并回去，宇宙的整体格局仍然是联盟统辖。
而和孱弱的自由长廊不一样，赫塔是从内战开始就和联盟军打的有来有回的组织，并且在战争结束的时候，还整个毁掉了当时规模最大的黎明之光要塞。战后这几十年来，它一直神出鬼没，行踪不明，每一次的出现，都让各个驻地点的联盟军如临大敌。
世界的格局要变了，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战火会停不下来。
程维洛转头看着身边神色自若的卢卡斯，明白这人这个时间点来抓她的用意了。
接下来双方势必会展开军备和武器的比拼，而她做为一个能改变要塞防御网，可以隔空靠数据网入侵系统的人，无论能不能为己所用，都不能让她落在联盟手里。
卢卡斯看着广场中央，有些遗憾地耸耸肩，“耽误了一点时间，不然我们可以提前回去参加庆典。”
“我们？”
“对啊，带你去首都星，”他语气极为自然，“很漂亮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程维洛深吸一口气，觉得没有再和他谈论个人意愿的必要。他完全不觉得强行带走她有什么问题，他只觉得赫塔好，人人都应该喜欢那里。
没什么心思再接着闲逛下去，因为屏蔽设备的关系，她连不了星网，也感知不到精神力相关的其他东西，当前这颗“十二岛”行星她确定自己没来过，也从未在星图上见到过，极有可能是赫塔下属的秘密行星之一。
如何做到在星际时代隐匿行踪到整个星球乃至星系都不为人知，已经超出了程维洛的经验认知和分析能力。
两人接着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卢卡斯带着她回到了星舰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继续待在自己的飞船里，而卢卡斯似乎进入了非常忙碌的状态，两三天来飞船看她一次，每次待不到半个小时，手环就会有消息提醒，之后就匆匆离开。
程维洛和他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她再情绪稳定，此刻也是个阶下囚，没办法和一个抓她的人心平气和地聊天闲谈。大多数时候都是卢卡斯自己强行找话，她偶尔回应一句。
七天之后，星舰到港了。
程维洛被带下飞船，走下星舰的舷梯，她惊讶地发现眼前是一个颇为荒凉的星球，目之所及只有深灰色的岩质地表，以及不远处的一个看起来像是军事基地的建筑群。
她抬头看天空，果不其然也有一层薄膜一样柔和的外层笼罩着，这里也是一颗改造星球。
程维洛被带往基地内部，卢卡斯跟在她身侧，解释道：“暂时不回首都星，在这里等着就好。”
“等什么？”
卢卡斯双手插兜，姿态放松，轻笑着说：“目前联盟还有谁能与赫塔硬碰硬地实力一战，我就等谁。”
他似乎是想了什么，看着程维洛道：“那位女将军也勉强算吧，不过当初如果不是你们，那个小要塞是保不住的。”
程维洛猛然想起来，念川要塞保卫战的时候，来袭的赫塔舰队的主舰就是阿特拉斯。
“你知道是我和黎绪。”
“当然……他现在叫黎绪吗？死而复生的那位。我得承认，他确实有点能力。”
卢卡斯边走边晃来晃去，冷哼一声继续道：“要不然在内战后期，联盟里的那些人也不会花了那么大的代价让他死掉，虽然没成功。但回来之后，什么都没有了的一个光杆指挥官，我不信他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程维洛看着他，卢卡斯竟然知道黎绪当初出事的内幕。
“哈哈，你很吃惊吗，程小姐，看来你还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死的。”
他晃了晃脑袋，“其他的我都不赘述了，像这种名人有很多公开信息可以查，但未公开的那些……是一个呼声过高，年纪过轻就拥有几乎所有头衔的最高指挥官，连长相都过于完美地符合大众审美喜好。再完美地打完内战，和平时代的时候还能做什么呢？就只能参政了，然而在军部中他拥有的权力过大，和政界的人也有很多矛盾，是个谁都看不惯，但民众喜欢的完美人物。如果他走向政坛，很多人都不会好过。”
“对于这样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英雄人物，死在结局点上。所以联盟军部、内阁，联合当时已经转化成海盗的赫塔，三方介入杀了他，同时摧毁了他最骄傲的要塞。”
“带头人嘛……就是他的父亲。”
程维洛脚步停了下来。
“联盟那些大人物们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即使有亲缘关系，挡了路就要让到一边，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换，人啊星球啊什么的都一样，反正整个宇宙都是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