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念呆愣愣地看着院中地面上炸开的一地粉色，随后抬起头，眼神带光地看着黎绪。
“想学吗？”他语气平静。
小念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程维洛笑出了声，之后跟着申泓进了他的诊疗室。
申泓的诊所是栋二层建筑，一楼是客厅和诊疗室，二楼是私人起居的地方。程维洛看着满屋的设备，想起克劳德那间“能把阿德洛星科技水平提升200年”的房间，感觉这里也不遑多让。
“我们其实很久之前见过面，程小姐。”申泓笑眯眯地看着她。
“啊？”程维洛回想了一下，实在没有任何印象，“抱歉，什么时候？”
“在自由城，从十年前起。最开始应该是林琪带你去我的诊所做全身检查。”他边收拾着手边的器材，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之后也经常隔一段时间去体检，我从一开始就留意过你的脑部数据，你和别人很不一样。”
“最初的检测显示你的脑部敏感度较高，但也只是中等偏上水准，虽然我不清楚你报名做打捞人的时候，测出来的具体值是多少。之后的这些年里，你每次的检查结果都显示数值在增强，不过增长幅度还算平稳。直到上次在兰卡的星船里，数值的跳跃变化太大，我才没忍住过去问你了。”
程维洛惊讶地看着他，他不仅认识程维洛，连林琪也认识，但上次给她诊疗的时候，林琪也在，程维洛不记得她有提到过什么熟人医生。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但琪琪也没跟我说过……”
“林小姐也没有留意到我。”申泓指了指自己的脸，“虽然出诊的时候一般会戴上防护工具，但根源性的问题大概是……”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长了一张让人记不住的脸。”
“但……”程维洛回想起这几次的见面，“我没有认错你。”
“那是在我正式和你介绍了自己之后，”申泓笑着摆了摆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这个特性也带给我很多的好处，只需要正常生活，就好像隐形了一样，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到我。”
信息量有点大，程维洛消化了一会儿，“所以你在自由城，也有在继续精神力的研究？”
申泓点头，“我清楚老师的身体状况，他撑不了太久，也没有很强的生存意志。我尊重他的选择，所以这些年逐渐接手了这部分的研究，后续也会继续照顾小念。”
“老师的身份，不方便露面。所以这些年一直是我在四处留意，想要找到高精神力值的样本。”
程维洛想起之前黎绪说的情报线索，显示他要找的人在自由城，现在想来，应该是申泓。所以克劳德这些年能安静地藏着。
申泓给程维洛递过来一杯水，道：“程小姐，对于你决定帮助小念，配合我进行研究数据采集，我非常感谢。你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你。”
小念是克劳德从战场上捡到的孩子，如果是内战的话，已经过去了50年，即使星际时代人的寿命延长了，小念也至少应该是青少年的样子，但目前的她看起来是个儿童身型，智力表现也像儿童。
“小念的年龄？”
申泓看着疑惑的程维洛，解释道：“她也休眠了很久，不过是老师为了让她活下去而强行休眠的，在他找到能让她稍微正常一点的成长方法之后，才唤醒了她。 ”
而这个战场中被救下来的孩子，也成为了吊着克劳德活下去的一根细线，每当他陷入情绪性的疯癫状态时，小念的存在能把他拉回来。
“同时他对小念的情感又很奇怪，始终保持着疏离，不会让这个孩子和他过分亲近，”申泓叹息一声，“虽然因为仿生脑的关系，她的情绪感知能力比较弱，但这个孩子过得其实有些辛苦。”
“她的仿生脑……有精神意识吗？”
“有。上次我们已经聊到了她的脑部和身体的运作模式，目前小念仿生脑具备的精神力等级已经很高了。”
申泓点开身边显示屏，指着那张脑部三视图配着详细的各项数值，“应该是老师所有研究样本里最高的一个。但是，还不够，她需要一个更强的外力精神力做辅助，来刺激休眠状态下的大脑苏醒。”
“那现在的小念……是小念本人吗？”程维洛比划着，“如果有一天她的原生大脑醒过来，会不会有一种割裂感。”
申泓摇摇头，“割裂感倒是不会，因为仿生脑部分也基本是复制了她的原生大脑。如果后期休眠大脑苏醒，我会逐渐让她从仿生脑过渡到两者结合使用，等到原生大脑完全恢复过来，再彻底舍弃掉仿生脑。”
“这样的话，记忆也会保留，也可能会遗失一部分。最终的感觉可能会有种……睡了一觉，做了一梦，醒来就长大了。”
程维洛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样也算很完美，“你们真的很厉害。”
“目前只是理论设想是这样，还没有具体实施，”申泓笑了笑，“足够强的精神力实在太难遇到了。你是目前唯一有可能让这件事实现的人。”
“需要我配合你做些什么？”
申泓操作着手环，投出了一张计划表，“我需要对你进行数据采集，你需要承受不同程度的测试刺激，三天一次，逐渐提升，计划周期是三个月。”
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下道：“不过我觉得以你的表现潜力，这个时间应该会缩短。”
表格里涉及到的指标和数据很多，申泓还贴心地将每一项可能涉及到的问题和解释都附着在了后面，他把这份详细的计划表转给了程维洛，“你需要先了解清楚，如果有什么我没有标注清楚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
这人做事细致又贴心，程维洛存好文件，喝完了杯里的水，正打算往外走，申泓叫住了她。
“程小姐……”他迟疑了一下，“我以为你在了解完老师的事情后，不会答应我。但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程维洛转身看他，“你为什么要帮克劳德？”
“我从以前起就认可老师的学术理念，虽然那时候他还不是我的导师。内战之后，我离开白澄星四处游历，做星际无国界医生，很偶尔地又遇到了他。他还活着，还在进行研究……这就足够让我帮他。”
“那你是跟克劳德很像的人，”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出发点是帮一个孩子，而我刚好有这个能力。至于之后……我希望你运气比他好一些，成果能用在很好的地方。”
申泓看了她很久，认真道：“谢谢，我也希望。”
两人走向客厅，申泓看着院中相处得还算融洽的两人，轻笑着道：“和老师住在山上的时候，她没有玩伴，我带她来二区，她也只会看着别人，因为身体有些特殊，她其实不太能和同龄人交流。”
“那她很厉害，之前可以准确地找到我家。”程维洛说，“一区和二区的距离不算近。”
地面距离其实算很远，毕竟飞车都要一个小时。
“小念身体里的仿生辅助设备能让她的体力超出常人很多，我也不知道这算好还算不好。”
想到克劳德，几天之后应该就会跟着黎绪离开，程维洛问道：“他有来看看她吗？”
“没有。”申泓摇摇头，“自从和黎将军谈完之后，老师就让我把小念带来二区了，说没有必要不用回三区找他，反正他也快离开了。”
程维洛走向院中正在进行射击教学的两人，黎绪看她过来，低头和小念说了几句后，朝她走了过来，“谈好了？要回去吗？”
她猛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也快要离开了。

晚饭之后，两人收拾完客厅和厨房，程维洛坐在餐桌前，看着黎绪削水果。
“我后面几天都没安排工作内容。”程维洛专注地看着他握刀的修长手指，问道：“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他削皮的动作停下了，“嗯？”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度假。”
他一边稍作思考，一边把手中削好的青果切成了小块，放在水果盘中，拿了签子叉了一块，递给她，“你对柯依星系熟悉吗？有没有什么值得去探索的星球？”
“之前在飞船上的时候，你给我讲过的那些冒险故事，我很想亲身体验一下。”
“啊……我想想。”
她的精神力值是很高，但脑容量就那么些。于是程维洛第二天去了中心处，翻找柯依星系的探测数据库。
这的确是一个很偏远贫瘠的星系，当初兰卡的团队探索的时候，只特别标记了几个恒星和有点用的矿星，阿德洛星是唯一一个符合人类生存条件的星球，连卫星都没有。占据绝大部分数量的星星的星等都很大，肉眼不可见。而剩下的较亮一些的星星们，唯一用途就是钻石碎屑一般地闪耀着，让这片星空不至于太乏味。
她整整花了半天的时间研究，最终得出结论：柯依星系没有值得探索的有趣星球。
“不过，如果你愿意降低一点标准。”
午饭时间，程维洛摸了摸鼻子，“阿德洛星也很值得探索。”
这颗星球90%的未开发区域，高中低维度都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带，一二三区的距离不算远，往南半球的四区去，现在正值春季，五区离赤道较近，终年是炎热的夏季。
“另外，我们也可以去看海。”
“海？”
阿德洛星地表绝大部分都是陆地，虽然数量繁多的水系如血管一般分布在各处，但这个星球没有大范围的海洋，总体色调看起来是土黄色的。
程维洛将巨幅的星球三维图投影在客厅中。
她的手指向地表一处处颜色稍暗的地带，“从高空的位置看，如果把那些凹陷下去的低洼的平原看作海，阿德洛星其实有大大小小的各种'海'，那些面积很大的盆地周围多半被凸起的环形山脉包围着，不同的'海'内部，大概生态系统和物种分布都有区别。”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带着笑意看着黎绪，问道：“去看看吗？”
黎绪看着她，点头道：“好。”
于是当天午饭之后，程维洛就去中心办公室那里借了一艘闲置的小型飞船，那是设备部门买来给工程师们进行星球科考用的。
设备部们本来只打算收她一点能源费用，飞船免费借她用。程维洛付足了租借费加能源费五万四千星币，她现在账户钱太多，况且阿德洛星建设真的缺钱。
两人极为迅速地收拾准备了一些未来两三天会用到的个人物品和食物，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他们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停留都只看心情。两人先去了五区，天气炎热，正处于雨季到旱季的过渡期，没有那么湿。
飞船掠过茂密的原始雨林，程维洛将探测镜头放大，观景窗上能看得清巨大树干上附生的苔藓和开着花的不知名植物，长有巨型翅膀的鸟类擦着镜头边缘飞过，羽毛上的暗色细纹在阳光下呈现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飞船一直往南开，一路从深秋的三区，经过炎热的五区，来到温暖的四区，安静的人类居住地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乔木，满树蓝紫色的花朵，把这个时节的街道都染成了一条条紫色的河流。
程维洛恍惚间感觉回到了当初在飞船上的日子，那是两人相对熟悉了一些的时候，黎绪做三餐，每天换着花样穿华丽漂亮的衣服，像只骄矜有脾气的孔雀。
黎绪的焦虑情绪也明显缓解了不少，虽然他经常像以前一样沉默地站在舷窗前，程维洛感觉他是开心的。
程维洛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向舷窗外，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罗伯特和小维。”
程维洛笑了，她刚刚也在想，“它们在自由城，我会回去找它们的。”
黎绪转过身来，看着她弯弯的眼睛，迟疑道：“那你会……”
“什么？”
最终他只是笑笑，“没什么。”
飞船继续往南，两人在地形图上锁定了那个靠近极地附近的最大的盆地，飞船降临目的地的时候，程维洛看到了被连绵的凸起山脉包围着的白色海洋——成片的雪原。
飞船悬停在高处，两人穿着保暖性极好的防护服降落在岩石山上，又用动力辅助设备快速地飞向雪原，这处盆地面积很大，海拔却没有比四周的凸起山脉低太多。
两人在雪原上漫无目的地闲走，程维洛开口道：“在我曾经住过的星球上，有个常年在雪原地带居住的种族，据说他们的语言里有一两百个词语来形容雪。他们拥有如此丰富的词汇量，可以分得清各种各样的雪。”
黎绪好奇地看着她，“比如呢？”
程维洛指向空中，“飘荡着的雪”，又指向地面，“地上的雪”，远处，“洁净的雪”，两人身后，“泥泞的雪”。
黎绪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他笑起来，学着她的样子，指向一个小山包，“堆积的雪”，随后又指向一处滑坡的侧面，“坍塌的雪”。
黎绪拉着她向前奔跑，细小的雪花扑在他们的护目镜上，“匆匆忙忙的雪”，他大叫着。随后两人接连扑倒在地打了几圈滚，黎绪抱着她仰躺在地，看着细碎的雪缓缓降落，“慢慢悠悠的雪”。
程维洛哈哈笑着给他比大拇指，两人在雪原上丢掉脑子玩了两个小时，随后回到岩石山的避风处，搭起了帐篷。
外面严寒极冻，帐篷内温暖如春，脱下防护服的两人，脸色红扑扑的，额头都带着一点细汗。程维洛发现黎绪心情很好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一直笑，甚至带着点傻气，和他平时正经斯文端着的时候很不一样。
程维洛捧着他刚煮好的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小行星带，”她转头看着黎绪，“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等人去捞你。”
他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种促狭的笑容，嘴硬道：“怎么会？”
“呵。”她冷哼一声，“我已经看透你了。”
加热器上水又开了，发出咕嘟嘟的轻响，帐篷外是雪原安静的天地，一切平静而美好，但再过几个小时后两人就得返航了，明天是黎绪离开阿德洛星的日子，而程维洛会继续留在这里，留到她想离开的时候。
他缓缓收起笑容，道：“我能给你发消息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程维洛点点头，“不过你知道的，这里星网资源匮乏，我不一定能及时看到。”
“不用及时，偶尔回复一下就行。方便的时候……可以和我视讯吗？”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程维洛又点头，“但是……你想知道些什么呢？这里的生活你已经很清楚了，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的日常生活，你在做些什么，吃了什么饭，天气怎样变化了，去了哪里玩……总之，与你相关的一切，我觉得都很特别。”
黎绪的灰眼睛看着她，“可以吗？”
那就是这些天里，两人一起度过的平静日子而已。程维洛于情感的表达和感知上总有些钝感，但此时她的胸口开始莫名发热，那些热度渐渐蔓延到她的脖子和耳朵，她垂下眼，“嗯”了一声，怕自己声音太小，她又补充道：“好，我会的。”
“我可以再来找你吗？如果有机会的话。”
“可以。”
“那你……”黎绪顿了顿，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如果有机会的话，会去找我吗？”
“联盟……我的权限……”程维洛卡顿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些都不是问题，他想知道的是愿不愿意。
她点点头，看着他道：“会的。”
黎绪轻声地笑了，接着她放在身侧的手被一点点牵住了，身边的人凑过来，有温热的触感贴上了她光洁的额头，然后沿着鼻梁缓缓向下，之后游移到了脸颊，耳侧。
微痒的感觉让她轻轻缩了一下，手指有些紧张地收拢，黎绪顿住，缓了片刻后，察觉到她没有继续后退的动作，低头贴上了她的唇。
他轻柔而细致地轻碾吮/吸着她的唇瓣，一只手抚上了她的颈侧，一只手覆上她紧握着的手，是个轻而易举就能把人禁锢住的姿势。
而程维洛无知无觉，他的动作太温柔，连她一时间的慌乱都被安抚了。
“你……”
她刚想说些什么，一张开嘴就感觉到他探了进来，抵开牙齿，越来越深，追逐、纠缠、搅扰，程维洛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睁开半闭着的眼睛，发现黎绪一直在认真地观察她的表情。
她的脸颊发红，眼中有些莹亮的生理性泪水，他退开些许，额头抵上她的额头，颈侧的拇指轻柔地摩挲着她的皮肤，轻声道：“呼吸。”
渐渐平复下去后，他又贴上来，细细地吻她，循序渐进，耐心十足，又足够克制，他的黑发垂下来，拂过程维洛的脸侧和锁骨，带来细密的痒意。他也会故意地慢慢往外撤，引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追逐，一点点地引导着回应他。
太可怕了这个人，她混乱地想着。相比之下，她之前那个一触即离的触碰，简直不能算是亲吻。
程维洛沉浸在这温柔的亲吻里，直至后来被吻得脑子发昏，整个人都有些脱力，瘫在黎绪的怀里，只感觉得到他的手在后背一下一下地安抚。
“阿洛。”
“嗯。”
黎绪蹭了蹭怀里的人，“我很喜欢这个假期。”

如同过去一个月里没有任何区别的一个早上。
程维洛起床，和客厅里等她的黎绪一起吃早饭，然后搭着他的飞车一起去了中心办公室。
通常上午是会去一趟市场采购的，但两人前一天已经把这件事做完了，黎绪买了一大堆食材，花光了这段时间他在阿德洛星赚到的所有银币，把程维洛小厨房的储柜塞得满满当当。
黎绪原本还想把她爱吃的那些华式家常菜的食谱做个合集册子留给她，但细想想，程维洛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如果对什么感兴趣，她会自己去研究的，做出带自我风格的东西，遂作罢。
程维洛靠在厨房门外，默默看着他穿着围裙，折起衬衫袖子，低头认真地把那些蔬果肉蛋清洗分装，又按赏味期限逐个作了标记且按次序摆放。
赏心悦目，感觉他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程维洛无声地笑起来。
黎绪转身的时候，就看到她正在傻乐。
“怎么？”他挑眉道。
“像妈妈外出前，给留守家中的孩子备饭。”
黎绪擦干手走过来，凑到她身前，一脸正经地轻声道：“是的，不能让宝贝饿着。”
程维洛后退一步，脖子和耳朵噌的一下就开始红。
他似笑非笑地伸手摸了一下她发烫的耳边皮肤，若无其事地走开。
现在还不经逗，要及时打住。
中心办公室，和停泊港负责人交接完，两人又和带着小念来送克劳德的申泓打了招呼。停泊港出口处，克劳德在百无聊赖地等他们，老头手里什么也没拿，衣着照常的松垮随意。
中心负责人已经通过黎绪知道了克劳德要随他去临天集团做技术顾问的事，他没什么反对的理由，爽快地批了通行证。
“克劳德先生。”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负责人看着那人灰白的头发，消瘦的身体，追上前一步，诚恳地说道：“非常感谢您这些年来，为我们做出贡献，您是一位无私高尚而顶级的研究学者。”
负责人想起当初看他一个人从零开始改造组装，从设备到系统和元件，全部亲力亲为，为了减轻他的负担，想给他配两位助理研究员，结果几万人里愣是选不到一个符合他要求的。
“都是些庸才！”他说，“吃饱饭了赶紧做好基础教育吧。”
刻薄傲慢，不近人情，把周围人全都气得不轻。然而他做的那些东西，又确实让数万人实实在在地受益了。
负责人说：“只要您想，阿德洛星永远欢迎您再回来。”
克劳德看着停泊港的天空，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在他沉默着头也不回地走向货船的舷梯时，小念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
“克……劳……德。”小念仰头看他，一字一顿地喊他，“活……去……找……你。”
程维洛想起来申泓和她说过，克劳德对外名义上是小念的父亲，但从来不让她喊这个称呼，只让她喊名字。
黎绪跟着她走在人群的最后方，一脸平静，右手却在轻捏她的手心。
程维洛看着身边的人，想说些什么，斟酌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一路顺利。”
他点点头，“嗯。”
接着他迅速俯下身，鼻尖轻蹭了几下她的鼻梁，在程维洛下意识地往后缩的时候把人往身前一拉，嘴唇贴了上去。
他时机把控得极准，在前面一行人转过身来注意到他们之前退回了熟人距离，笑着看瞪他的程维洛，“走了。”
自两人度假回来之后，黎绪的小动作越来越多，时不时还冒出一些让人招架不住的话，她没觉得不喜欢，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习惯。
程维洛目送他身影登上舷梯离开，货船起航，飞向天际，又消失在视野里。心中没有什么不舍的感觉，只觉得和平日两人饭后分开各自做自己事情时没什么区别。
之后的生活回归一个月之前的模式，但多了两项新内容，每隔三天去二区申泓的诊所，每隔几天去中心数据处。后来她为了节省时间，把这两件事安排在了同一天，上午去连接星网收发消息，下午去配合医生做精神力数据采集。
黎绪第一次发来消息是离开四天之后，他拍摄了一张航行中看到的星云，色彩增强处理后发给了她，程维洛看着那张红色的玫瑰状星云，在数据处的控制台前笑了出来。
她存下了图，在手环中翻找，回复了一张她前一天刚做的鸡肉咖喱饭的图，并且标注了60/100的自我评分。
等她五天后再次来中心处，接收到的是一段音频，点开后，轻快温柔的琴音缓缓流淌，她站着听完了十几分钟的琴声，回复了一段三天前在城外散步时录的声音，一区已经进入冬季，树叶落了满地，脚踩上去的时候会发出脆响。
程维洛把消息页往下拉，发现他还配了一张图，是上次的鸡肉咖喱饭，画了一个系着围裙的Q版小人，一手拿着勺子舀着咖喱，一手比着大拇指，似乎已经认真品尝过，那小人的脸部线条和头发风格，分明是他自己。
她再度笑出声来，又在手环中翻找，选了一张新做的水蒸蛋图片，做法简单但她完成得很好，表面平滑无气孔，毫不谦虚地标注了100/100的自我评分。
这道水蒸蛋收获了围裙Q版黎绪叉腰点头的认可，手中的勺子都画大了一圈。
你来我往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持续了很久的时间，程维洛固定成三天回复一次消息后，黎绪会算准了时间连线过来，和她视讯一会儿，聊天的内容也非常日常，程维洛会看到他穿着军装的样子，穿常服的样子，刚锻炼完穿着运动衣的样子……
有一次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黎绪在听她说阿德洛星的初雪，赶着汇报的周衍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了，看着单手支着脑袋嘴角带着笑意的指挥官，震惊得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在看到空中程维洛的投影后，又马上龇牙咧嘴地笑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出去之前还招摇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时间从深秋转入冬季，大雪天里，实在怕冷的程维洛放弃了她的飞天扫把，开始从中心设备管理处租用小飞车，她的活动范围扩大了很多，一个人去城外看雾凇的时候，能带的东西也更多了。
申泓的预言也成了真，原计划三个月的测试记录计划，程维洛差不多不到一个半月就完成了。他给她上的那些刺激强度，直到最后都几乎没有对她造成什么明显的不适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好奇心使然，他也想知道她的上限在哪里，但最终只按照计划表，完成即止。
申泓看着记录数据，既震惊，又觉得对于程维洛来说，似乎很正常。他做完数据收录之后，就要开始对小念做详细的治疗计划。
这段时间里，每次来的时候，程维洛都会和小念玩一会儿，辅导她进行射击练习，毕竟她当初也是被黎绪按着脑袋学的，虽然有段时间没有拿枪，她的水平依然很高。
小念很有天赋，但仿生辅助设备的协调性影响了她的发挥，如果原生大脑回复过来，她应该会是个很好的神枪手苗子。
“整个治疗周期要多长呢？”程维洛问。
“不好说，短的话，可能几个月时间，久的话，可能要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恢复期。要看后续的具体表现。”
不过，申泓看着仪器屏幕，他有另外的发现。
“程小姐，我收录到的你的精神力似乎……是带着情绪的。”
“……”
程维洛想起之前遇到的封装在仿生盒子里那些，正了正神色，有些紧张，“是……不好的吗？”
“恰恰相反，”申泓微笑着看着仪器上向上的波动曲线，“是很好。你这段时间似乎一直处于一个兴奋而愉悦的状态中，这一个半月以来的数据完整地记录了你的情绪状态。”
“积极的情绪会产生积极的刺激，对小念来说是很好的。但我觉得不止于此……至于还能做什么，我暂时还没有想法。不过真的非常感谢你……还有这些情绪。”
“那就好。”程维洛摸了摸鼻子，低头笑了笑，在心里也默默感谢了那个无数光年之外的人。
申泓那边的事也告一段落之后，冬季的程维洛开启了窝冬模式，除了出门和黎绪视讯发消息，就是采购和中心办公室偶尔的琐事，其他时间她几乎不外出，整日待在家里，看书睡觉做点小东西。
这样的日常过了大半个月之后，一个落雪的夜里，她在温暖的客厅里读着一本古老的观星指南书籍，屋外是寂静的雪夜，程维洛读着读着走了神。
不知道黎绪此时在做什么，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