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在路上却迎来了三波暗杀,那些伙计和嬷嬷为了护着安氏等人都送了性命。
说到这里,傅荣华也不由抹了抹泪,这其中便有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嬷嬷。
“我们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哪家的人,一路上只能东躲西藏,老夫人的腿就是从矮崖上摔下去伤了的。”
室内昏暗的天光下,阿笙看了看安氏的腿,此刻孙嬷嬷用一根矮凳子将她的腿垫着,这般能更舒展些。
“原本到了平南,母亲便想向燕城的裴氏求援,但来的人却非善类……”
“嬷嬷无意间听到来人的对话,欲活捉我等,于是我们趁着夜雨逃离了。”
傅荣华说到这里,眸光也暗了不少,几人躲在出城的馊水桶里躲过搜查一事,她是如何都说不出口,这于她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见阿笙微蹙的眉始终散不开,倒是安氏开口道:“后来在燕城郊,我们遇上了张婶他们,才跟着他们来了这。”
安氏看了看这简陋的室内,和鲜少能透进屋内的天光,缓声道:“城内之人认为这里腌臜,不屑来此,倒是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
“原本学舍的先生想要入城去通消息,但这几日城门口都有世家的人徘徊,这消息便传不出去。”
“我想着,他们既然发动了这么多人,在情况未摸清之前,寒城内的人未必可信,所以便让他们暂时隐瞒我们身在此处的事。”
安氏又看向那报信的小少年,道:“我们选择以不变应万变,而阿离每日都跟着进城的商队一同偷入城内去搜集消息。”
虽是说着这些揪心的话,安氏看向阿笙的脸色却依旧祥和。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知晓此事定然会亲自赶来,所以我们一直在等你……”
安氏的声音悠悠,却一寸一寸揪紧阿笙的心。天光在窗外撒了一片,那番欢愉与室内的沉静仿若两个世界。
阿四在身后听着这一切,眉心紧蹙,他看了看阿笙纤细的背影,她的背脊打得笔直,仪态不失半分,只是却不知她此刻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这是一场针对窦氏的围剿……
良久,阿笙方才找回了神思般,轻声道:“祖母放心,我既来了,此事便交给我处理吧。”
说着,她浅笑着转身,阿四这才看清她神色中的清冷,见她睇了自己一眼,阿四随即跟了出去。
云影飘过,挡了半寸天光,洒在她的眉眼之上,落了阴影。
“为了什么?”
阿笙的音色不由沉了半截。
这问的便是江淮世族为何会齐齐朝窦氏动手。
阿四闻此,默了默,却还是和盘托出。
“方家是为了窦氏手中的朱雀楼。”
“文家与姑苏何家是因为帝京之争,欲拿老夫人要挟窦氏。”
“其他的人……是因为裴氏主母之位。”
阿四的声音和缓,充斥着无奈,他在这言语的片刻便有几分感同身受,感到阿笙境遇的不易,如悬崖踱步,失之毫厘便是万丈深渊。
他看着阿笙沉静如深夜的眸子,不知她到底有何想法。
“阿四,可否帮我将你家公子唤来此地?”
第三百零三章 如明月之升
林深幽幽,一片望不尽的深邃,手中坚硬的手感让她不由低头看了下去,手里拿着的是一块锋利的石头,脸颊上温热而生疼的感觉那般熟悉,她有些莫名,胡乱地摸了摸,都是满手的鲜血淋漓。
抬眼再看,眼前的嬷嬷有些面熟,她横眉冷对着自己,说着难听的话。
她略过嬷嬷的脸,往林间放眼望去,远处停着的那辆车驾好生熟悉,驾车竟然是阿七,他看上去年幼了不少,带着防备看着自己。
阿笙奋力站了起来,欲抬步往那车驾走去。
“裴钰……”
她下意识觉得那车驾之中的人当是他……
这话刚出,便听得呵斥之声迎面而来,阿七一把长刀横在自己身前,身后的嬷嬷一把将她拉住,而后丢开。
“哪里来的野丫头,莫要扰了九公子清净!”
一群仆从当即涌了出来,挡在她与那辆车驾之间,这乌泱泱的人众仿似巨大的隔阂,拦在二人之间。
阿笙莫名,张了张嘴,然而声音却已经哑涩,“我是阿笙啊……”
那嬷嬷冷眼看着她,说着全然不相关的话。
“小小年纪便起了攀附的心思,我看还是莫要管她,省得耽误公子赶路。”
这说话间,人群便拥着那辆华贵的马车越走越远,阿笙一时慌了,不由追了出去,但那道路越走越暗,马车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无论她如何追都难以企及其身影。
“裴钰……阿九!”
阿笙猛地睁眼,额头满是淋漓的汗水,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良久才惊觉,那竟是一场梦。
她竟然梦到了当年与裴钰初相遇的时候……
阿笙仍有些愣,她不由地想,若是那时裴钰根本不理会她,恐怕她便会被那帮土匪追上,被卖到某个边城的青寮去吧,哪里还有今日的自己。
阿笙抬眼看了一眼这一室的沉寂和简陋的陈设,鼻息间还弥留着被子发霉了的味道,这间屋子除了门口的小窗外便连个通气的地方都没有。
这里还是无名区从前的山坳里,因安氏腿脚不便,而这里的路还未通车马,因此阿笙着人去寒城府请了人,就这两日填一条平整的路出来,好让马车进得来,将安氏接出去。
同时也借这个由头通知寒城府,她已经到了这。如今新帝登位,窦氏相助可算首功,寒城府不敢怠慢,她在这贫瘠之地待得越久,寒城府便会越着急,有些事便好谈了。
“姑娘,你醒了么?”
孙嬷嬷的声音在外响起,阿笙应了应,却不见人进来,这才想起,这屋子有门栓,夜里防着外人入内,所以都从内锁上了,遂才起身给嬷嬷开门。
此刻,孙嬷嬷手里正好端着梳洗用的东西,笑呵呵地看着她。
“老夫人一早便让我来这候着了,就怕姑娘没个使唤的人。”
阿笙闻此,颇有些内疚,毕竟安氏如今腿脚不便,却还在想着她这里。
她一边让开路,容得嬷嬷进屋,一边道:“这次来得匆忙,一路骑马急行,府内也就只有男丁会骑术,便没带个伺候的人,倒是辛苦嬷嬷了。”
孙嬷嬷一边将用具放下,一边道:“姑娘何苦非要在歇在这,去城里住着岂不更好?”
阿笙扯了扯嘴角,“祖母还在这,我怎么能自己去享乐。”
这话说得平淡,在阿笙心里这般行事理所应当。苏嬷嬷知她孝顺,便也未再劝。
“对了姑娘,学舍那边说是有燕城过来的人,一早便来请过你了。”
闻此,阿笙微微一愣,昨日她才吩咐阿四送信,此时人便到了,显然是连夜赶路而来。
阿笙加快了梳洗的动作,几分急切地让嬷嬷为自己梳妆,一头黑发刚束好,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她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去,留嬷嬷一人愣在那,手里还拿着没簪上去的珠钗。
云生的学舍修建在密林的另一端,阿笙踩着泥地走了良久才看到那木制的学舍里,此刻正碰上休堂的时候了。
远远地便见那人一袭月照溪山服从内走了出来,天光绒绒,照了他一身的暖意,他身旁围绕着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十分吵闹,但他却低垂着眉眼耐心地回答着那些孩子的问题,饶是其中一两人有些急切地抓上了他的锦服,也不见他斥责半分。
“没想到,居然能得九公子亲自来为这些孩子授课。”
一旁做文士打扮的青年手里抱着一本典籍缓缓朝阿笙走来,而后恭敬一礼,他看向裴钰的目光带着炽热,这让阿笙想到了裴钰当年西州开堂,那些文士学者听闻他讲授圣贤大道,也是这般的眼神。
对于为学之人而言,裴钰始终是最耀眼的那个。
“先生,他来此的事还请不要外传。”
听阿笙这般道,青年赶紧表示道:“省得的、省得的,姑娘放心,九公子之事江淮无人敢透露出去的。”
青年这话却让阿笙不由一愣,而后快速敛了眉目,原来江淮对他是这般维护……想来也是,他在江淮这么长时间,但帝京却收不到半分有关他的消息,可见江淮世族对于裴钰还活着这件事当真是守口如瓶。
那青年见阿笙并未接自己的话,以为她是不信,遂继续道:
“江淮十二大族连同裴氏对于九公子之事下了生死令,真没人敢透露。”
青年抬眼看向远处那个披了一身华光的人,现下,他正接过一个孩子递过来的东西,似乎觉得有些新奇,遂拿在手里多看了几眼。这世间珍好之物他当是见过无数,但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收下了那份简朴的礼物。
“在九公子之前,江淮已有数十年未有一个可在学识之上堪与国士并肩的人,他的出生对于江淮而言如明月之升,带动百万潮汐之水,保住了江淮世族在文法礼制上的地位。”
“所以我们这些江淮的读书人,无论是否大世族出身,对于他都十分敬重。”
说着青年倒是有几分感概,“九公子当年将圣贤之道远传多国,如今却……”
这话未说完,已满是遗憾。但若无这一场假死又如何换的裴氏今日的喘息和壮大,世间之事总是难两全。
阿笙回过神来,对那青年浅浅一笑,而后抬步向那人走去。
阳光透过老树的枝桠,在泥地之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裴钰抬眼便见阿笙踩着枯落的枝叶,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后远远地朝他扬了扬笑意。
“阿九,我有话与你讲。”
第三百零四章 莫要越界
连接山坳的林间不断传来伐木的声音,那是寒城府的人正努力劈开一条车马可行的道路,预计最迟不过明日一早便可派车马入内。
阿笙听着那边的动静,却抬步往云生正在铺凿的另外一方走去。她扫了一眼裴钰还拿在手里的木雕,那是一匹小马驹,手工甚是粗劣,想来是送礼那孩子偶然得来的。
“这里的孩子可宝贝着自己的东西,你这么短时间便能让人家把东西送给你,可真了不得。”
裴钰这人到哪都不缺他人的喜爱,而若非真的心喜,这些从前只会伸手向他人讨要的孩子哪里会拿出东西来送人。
裴钰听闻阿笙这话,浅浅笑了笑,却并未再接此话。
“老夫人可还好?”
问道这,阿笙默了默,而后扯了扯嘴角,“还算,平安。”
“还算”二字说得迟缓,这句“平安”也道得踟蹰。
裴钰听闻这话,唇边的笑意便也散了干净,眉心不由浅浅蹙起,他看懂了阿笙此刻笑得勉强。
“抱歉,是我没有……”
“你何错之有?”
阿笙打断了裴钰自责的言语,“这江淮之大,你如何能管得了所有人的善恶对错?”
阿笙停下了脚步,细细地端倪着裴钰那一双在天光中微浅的眸子,在这盎然的春夏之际,她却在这双眼眸中看到了深秋的寂静。
“阿九,我不需要你将所有事都抗在自己身上。”
她不是裴氏之人,不会以苛刻的条件去要求他。
在安氏等人失踪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曾升起一丝怨怪,怪裴钰没能护着安氏等人,但这样的想法与裴氏乃至天下人对他所做有何不同?
裴钰、裴钰,“裴”之一字是他族人给予他的重负,“钰”之一字是天下人对他的期望。这两个字每念一次都是沉重,阿笙不愿再为他多添负荷。
裴钰眸光烁动,静静地看着阿笙,而后散了眉心浅薄的愁,融进了唇边的笑意。
“好。”
闻此,阿笙浅浅笑了笑,她伸出手去,十分自然地半步在前牵着裴钰。二人走过林深中那厚厚的枯叶,踩出细碎的声响。
风起林声动,裴钰看着阿笙的背影,知她是有事欲说,但她既不开口,他便也不催促,就这般随着她往云生正在建的茶马道而去。
走了良久,二人方才远远可听到有人正在前方繁忙的声音。
阿笙却在这里停了下来,显然裴钰并不适合出现在云生的人面前。
正如此前学舍的先生所说,江淮的人视裴钰如宝,不会行背叛之事,但云生的人却是从帝京而来,阿笙也怕那个万一。天家也就罢了,若是天下人知晓他们从前崇敬的裴九公子竟然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裴钰这一世的名声便算是尽毁了。
裴钰看着远处那些人繁忙的模样,道:“听闻你欲建一条通往秦山的茶马道?”
阿笙浅浅应了一声,“我想从江淮为安南引一条通南北的商道。”
“你信任魏徵?”
阿笙浅浅摇了摇头,“但我信任我阿姊。”
她看向裴钰,缓声道:“只要我阿姊信他便足以。”
说到这,裴钰问道:“窦老夫人她们可还要继续南下?”
此前离京之时,窦府便往安南去了信件,道明了窦氏之人会与薛氏一同南下。
“去,”阿笙顿了顿,“但不能就这般狼狈地去。”
她抬眼看向南边石路的远方,缓声道:
“魏徵这个人审时度势,若是就一群老弱病残去了,除了给阿姊带去麻烦,还会让魏徵小瞧了窦氏。”
阿笙的声音清凉如寒潭的水,“我来之时让云生调遣了五十艘飞渡南下护航,待到战船一到便启程。”
云生的飞渡是阿笙命人依照裴氏航渡引的样子打造的战船,一直以来都未真正现于人前。
见裴钰眉心微蹙地看着自己,阿笙浅笑了笑。
“无需担心。现下,东宫登位,军机阁也不敢这个时候来找我的麻烦。”
言及此,她侧过身子,正对着裴钰,缓声道:
“有一件事,我须告知你一声。”
阿笙的声音轻柔,似四月的春风,带着三分的温暖、三分的幽凉。
“江淮世族动我祖母,我不可能就此作罢。”
若她就这么算了,此后窦氏在央国便难以立足,人人可欺,更难以把握魏徵。
阿笙的眸光定静,细细地端倪着裴钰的神色,道:
“我知道,不管江淮之人如何对待其他人,他们却是护你的,我不求你帮着我对付他们。”
阿笙抿了抿嘴,还是开口道:“但我希望你不要阻我。”
林风扫过,吹落了几缕耳旁的发,阿笙握着裴钰的手不由地紧了紧,她亦不知眼前这个人到底会如何应自己,毕竟她欲动江淮便定然会与裴氏对上。
裴钰低垂着眉目,静静地看着阿笙眼中细碎的光,自她离开华清斋,裴钰便再未见她恳求他做任何事,而这一次的恳求并非是因为她没有成事的把握,而是因为她不愿与他为敌。
良久,面对着裴钰的沉默,阿笙心中一寸一寸地落,她感受到裴钰牵着她的手松了开,不由低敛了眉目。
“我为何要阻你?”
这一声仿若空谷的钟声,敲得人心悸动。
阿笙抬头看向裴钰,却见他伸手将她耳旁微乱的发绕于耳后。裴钰的声音清冽,一字一句,道得清晰。
“乾坤之下,因果不虚。他们选择了为利益断人生死,便该为了这利益付出代价。”
裴钰的声音清浅,让人难以读出悲喜。
“你可否告诉我,你所谋之事是否与安南有关?”
裴钰大抵是猜到了阿笙所想。
她遂点了点头,并无隐瞒,也未再多言。
裴钰知她尚有些事需要理清,便也不再细问。
“裴氏祖上有训,西至怀城、南至岭山北,若越界者,族兵必出。”
闻此,阿笙不由愣了愣,她从未想过裴钰会将这些事告知。
“这些……”
她的话未完,却见裴钰浅笑了笑,道:“天家虽知裴氏有上万族兵,但却不知实数,可知为何?”
见阿笙摇头,裴钰继续道:“因为每一代家主都会重新培养属于自己的兵力,并在完全持家之后用于壮大族兵之属。”
裴氏的承继远比央国天家更长,历史的长河见证着裴氏这支强兵的发展。裴钰虽未说明具体的数量,但却让阿笙明白,这支让央国天家忌惮的强兵不是镇南军可轻易抗衡的,这也是为何东境王朝几经更迭,除了当年太祖曾凭借过人的战术谋略逼近过江淮外,没有哪支军队真正征服过这片土地。
高风卷尘,吹散了一地的枯叶,那人的声音轻柔,带着叮嘱的意味。
“镇南军比不得江东大营与江淮的关系,魏徵也没有夏利川的人脉。”
“阿笙,千万不可越界。”
第三百零五章 求和
寒城府经一日填土平路,终是将城郊山坳打通了,这一番动静闹得城内不少人的好奇,但因士兵拦着没办法凑近了看。
那日,进城的方向,寒城府士兵开道,一辆辆马车从城郊驶入城内,但那青蓝色的帘幕将厢内遮了个严实,没人知晓里面到底坐的是什么人,城郊到底发生了什么。
窦氏最后的颜面终是保住了。
五日之后的清晨,晨雾未散,遥遥便见一片大船以雁阵式浩浩汤汤而来,吓得码头戍守的吏官差点敲响了警钟。
重器压水,却是徐徐而来,减缓的速度丝毫不损船体带来的压迫感。吏官看着云生的管事一派正经地告诉他,这是云生送老夫人南下的“商船”。
吏官看了看这些船的吃水线和船舱的设计,以他几十年的经验几乎可以肯定,这一艘艘飞渡定然是战船无疑。
寒城府得到飞渡靠岸的消息却淡定许多,这些船自北而来,定然是过了帝京的眼,皇帝都未置一言,他又何必牵扯进这些事里。
但自这五十艘飞渡出现,江淮的世族却不若寒城府的淡然自若,他们未想到的是窦氏居然有造战船的实力,而如今窦氏不仅将战船造了出来,还大摇大摆在寒城靠岸,威慑之意几乎是毫不掩饰。
江淮是水中天下,窦氏飞渡的出现当即引来了各家的关注。
央国在窦氏之前,水上战力唯有裴氏与天家分庭抗礼,如今窦氏也造出了战船,其中意义难以从眼下的形势中武断地说清,他们显然只看到窦氏手中的朱雀楼,却忘了窦二姑娘花费多年时间打造的这一条通达南北四方的水上商道亦可有其他的用途,例如水战。
飞渡的出现也让那些对窦氏女眷动手的世家一时方寸大乱。
庄府之内,管事低首报着今日街上的热闹,方氏等几家人在飞渡出现之后,当即派人往庄氏、谢氏等大族送信,欲探探他们的态度。
彼时,庄明道正在庭院之中修剪着茂高的枝桠,这一庭的繁华似锦让寂静的园子变得十分热闹。
他听着管事的话,不由哼笑了一声,却是无半分回应。
向妇孺出手,本非君子之道,以为窦氏是个软柿子可容人拿捏,却发现人家是块硬骨头,非但啃不动,还可能砸得自己一身没个好处,这会又来寻他人的庇护。
“你便回了方家,我庄氏不管匪徒的勾当。”
说话此话,庄明道又利落地剪下一条枝桠。
“对了,九公子可还在寒城?”
管事垂首道:“九公子就待了一日,当日便返回了燕城。”
“窦氏飞渡出现却不见裴氏航渡引随航,当是九公子提前便知晓此事,因而回了族内安排。”
说到这,管事又是垂首,将好话说到位,“家主英明,此事我们的确不便插手。”
闻此,庄明道浅应了一声,又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既然九公子能默许此事,窦氏那丫头便不会来真的,由着他们去吧。”
说到这,庄明道倒是莫名笑了笑。
“吓一吓那些人也好,省得他们在江淮待久了,便当真以为自己也有指点江山的能力了,再做些不自量力的事,丢了江淮的脸面。”
庄明道似想到了什么,忽而停下了手里的事。
“月儿这几日在做什么?”
管事闻此垂首道:“大姑娘自受了训后,已经多日未出府门了。”
管事细细观察着庄明道的神情,继续道:“她当是知错了。”
庄明道哼笑一声,“她自小便惯会笼络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
管事听了这话,哪里还敢求情,当即垂首,一句多的也不敢说了。
余章巷窦府之内,侍女嬷嬷一早便在府内忙个不停,将前院匠人刚搬回来的花草都踢倒了好几盆,这番形色匆匆的模样得了孙嬷嬷好一顿训斥。
因着许多物品都随着船一同被烧了,现下都要重新置办,而薛氏又感染了风寒,须得在启程之前将养好,加上安氏腿脚还未利索,府内甚是繁忙。江淮的仆从都不是帝京那些用惯了的,孙嬷嬷为了调教这些人也费了不少心力。
春园之内,阿笙一袭晓春浮雪服端坐在书阁之内,她正着笔写一封去往帝京的信函。那一盆盛放的凤鸣花旁,袅袅的清香攀升了几寸。
良久,这封信才算是写得详尽了,阿笙细细端看了片刻,方才工整地放进了信封之内,着人送了出去。
小厮刚走,便有一名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侍女匆匆赶来。
“姑娘,文家的人来送礼。”
侍女袖边卷起的风打散了烟云几许,阿笙看向那侍女,问道:
“因何事送礼?”
那侍女似乎也不知为何有此问,硬是支支吾吾半晌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笙见那侍女这般简单的话都未问个清楚,不由蹙了蹙眉,但念在她年纪小,阿笙并未与之计较,遂抬步亲自去看个究竟。
前庭处,文家的管事一众静默着神色在那候着,见去禀告的人久久没有回应,遂又多问了一次,二姑娘究竟何时能来。
“诸位非贵府主家,没有让我家二姑娘亲自接见的道理。”
孙嬷嬷端着气势自庭外走来,她扫了一眼文府众人,脸上虽端着笑,不失礼貌,但神色中却不见半分喜迎之色。
文府那管事见这嬷嬷架势便知当为窦氏的内仆,外院这些人是比不得的,遂才多了几分恭敬。
“是我家主人命我等一定要将物什送到二姑娘手上,我等也是迫不得已。”
那人说着便将手里的东西往孙嬷嬷跟前递。
孙嬷嬷扫了一眼他们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楠木精装的盒子,用玲珑锁上的扣,用这般金贵的盒子装的当是不菲之物,但她却并未伸手去接。
“我窦氏家训严明,无功不受禄,不知贵府主人因何事要送此礼?”
这话是明知故问。因何事?自然是为了来赔礼,但这话又不能说明了,否则便是坐实文氏之过,将把柄结结实实递给了窦氏。
文府管事浅笑道:“我家主人听闻贵府姑娘与袁氏大公子系出同门,袁氏与我文氏乃是姻亲之家,袁大公子是我家主人的侄辈,这说来二姑娘与我们文府也沾着些关系,听闻二姑娘来了江淮,遂来打声招呼,免得两家因误会生分了。”
这话说得倒是将文氏府上抬了个辈分,若阿笙不愿善了此事,便是晚辈拂了长辈的面子,同时也拂了袁氏的面子。
孙嬷嬷抿着嘴听完文府管事厚颜无耻的话,气的面色微红。
“这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个师兄跟远嫁的大公主走得近,听闻新帝登位之后,袁府在文史阁的职位是一降再降,不知你说得可是这个袁氏?”
文氏众人闻此心中一滞,抬眼便见中庭的方向,一位静怡的女娘款款走来,她抬步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脸上端持着温和的笑意却给人不怒而威之感。
帝位之争中,袁氏因选择错误,如今在朝中地位堪忧,袁成杰等袁氏族人凭着当年袁阁老的威望还能保留朝官的位子,但大体上是不好过的。
而在这一局中,袁氏与窦氏并非同路之人,阿笙刻意将这一点提出来,便是在告诉那文府管事,袁氏的面子这一次没那么好使。
文府之人似乎并未想到一个年轻的女娘尽然会那么难搞定,遂连连道歉。
“是我言语不当,我家主人的本意并非如此,若无袁氏这层的关系,我们与窦氏也该是亲近的。”
说则便将手里的盒子打了开,里面是一叠地契,孙嬷嬷见此不由微微蹙眉。
这是真当窦氏满门的铜臭味了?
见阿笙连个眼神都未抬,那文府管事颇有些尴尬地道:“我家主人道,若是姑娘对此礼并不中意,可随您提,文府定当满足。”
这话听着高高在上,倒像是江淮世族说得出来的话。
闻此,阿笙浅笑着扫了一眼那管事,唇边的笑意却进不去眼底。
“我听闻文府有一副金缕衣,堪称天工造物,若是这东西,我倒是有些兴趣。”
阿笙这话一出,文府管事的脸色便是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这金缕衣是文氏收藏多年的珍宝,有上万片玉片打造,每一片玉上都由当年墨家祖师亲自撰刻的《游神记》,不仅在珍玩当中属上乘之品,其上攥写的《游神记》更是这一典故出世的唯一手攥文本,其价值非钱财可估量。
这东西若是送了出去,便是向世人公布,文氏向窦氏低头了。
文府管事当即将手里的盒子合上,脸上满是冷峻的神色。
今日这礼是送不成了。
阿笙扫了一眼他不堪的脸色,随即理了理衣袖,对一旁候着的管事和小厮等人,道:
“送客吧。”
得了这话,文氏众人再无多的言语,当即带着东西离开了窦府。
待人纷纷离开之后,孙嬷嬷倒是起了几分担忧。
“姑娘,这样好么?”
阿笙浅笑着安慰孙嬷嬷,“他们欲迫害祖母她们时可没想过‘这样好么’。”
她看了看府门的方向,初夏的风吹落了一树的杨花,让阿笙的话也落得尽量温婉了些。
“在这件事上,钱财与虚名是最不值当的,可惜,他们没能珍惜这个机会。”
孙嬷嬷不懂阿笙这话到底有何意思,只跟着点了点头,遂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