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拜访
江水汤汤,印照斜阳。江岸边,半架航船的残骸被粗麻绳困在岸边,早已没了从前那气势与生机。
河岸边,阿笙静静地看着随江水起伏的残片,那是片刻前从船架上掉落的,听闻贺州主府命人每日都会来现场打捞残片。
阿笙眉头微蹙,问道:“人可找到了?”
一旁候着的是云生的管事,这些时日他们发动了大量的人去寻找安氏等人的下落,寻遍了他们可能前往的地方,都不见人影。
听闻阿笙询问,管事不由低了低头,“尚未……”
闻此,阿笙的眉目蹙得更紧了。至今为止,她派了大量的人去搜寻,却至今无果,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安氏她们是被人带走了。
念及此,阿笙本就不自觉握着的手又紧了紧。
“燕城可有消息?”
“回姑娘,有个叫阿四的来过,道此事他们会处理,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个处理法。”
按合德的说法,此事与裴氏族内有关,阿笙不知裴钰究竟会如何处理,但有个地方她须得先去一趟。
日暮终是落下,江岸边的风大了些,却是吹不散那纤细的身影,在最后的天光中投下浓厚的影子。
阿笙在江边看着船只的残架良久,没人知道她心里究竟是如何打算,也没人敢出声询问,她就这般站着,仿似在惩罚自己一般,直到夜色已浓遂才离去。
不过两三日,这日头便开始热了,江淮的春毕竟短暂。
一辆宝驾在青石路上缓缓压过,碾过市集的热闹后转入了一条宽敞的长巷,那巷口的海棠树扬了扬枝桠,颇为舒展的模样。
宝驾在一户梨木浅雕兽首的门前停了下来,府门前那双首麒麟以青石打造,手中的宝球透着白玉的光。
马夫当即下车与门房处交涉一番,未久便有管事模样的人亲自来迎。
帘幕掀开,一张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她踩着马凳下了车驾,一袭阳春浮生服被此刻的金轮晕上了流光。
庄家的管事也是见过不少贵人的,眼前女子的这一身服饰当真有些新奇。早听闻窦氏玲珑阁到了二姑娘手里便玩出了许多新奇的花样,备受京中贵女们喜爱,如今一看,光这绣技和花色便是少见。
“二姑娘,请。”
庭院之内,一树繁花正在盛放,初夏的风一惹便吹落了一地的鲜红,书房的大窗正开着,案几之上忽然就飘进了几瓣花色,文仆见此赶紧欲去打理,却被庄明道制止了。
“春风拂案,当有此景,何须惊扰。”
得他这话,文仆遂才退了下去。
“容春色绕梁,庄家主好兴致。”
这一声轻柔而有力,庄明道抬眼便见一名年轻女娘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她眸若珠玉,抬步间气定神闲,丝毫不见半分怯意。
阿笙欠了欠身,得来庄明道正式的回礼。
庄明道按年纪属阿笙长辈,却能以正礼相待,这让她有些意外。
“二姑娘这个时节来江淮,倒是赶上了正好的时候。”
这话说的是时节,也说的是人。
窦氏的船在江淮最北边的贺州出事,引得众人的关注。这一场火烧的莫名,午夜起火,火势迅速吞没了半艘大船,明眼人清楚是纵火所致,但敢烧窦氏船只的可没几个。
贺州府衙不敢得罪,因此至今没有结案。
但府衙未结案却不代表无人查此事,窦氏船起火的次日,众人还在看热闹的时候,便见裴氏族兵副帅亲自带人前往贺州调查此事,而前不久便传出裴家主收了大长老手里鹰隼的消息。
裴氏那位的态度明确,容不得人动窦氏一分一毫,这也让江淮不少盯上窦氏手中利益的人不得不打消念头。
庄明道看着眼前这个美若明珠的女娘,唇角勾起了笑意,当真是因为这二姑娘记在裴老夫人名下,凭着这份“亲缘”才让九公子动怒的么?
“二姑娘月前寄来拜帖,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庄明道自认庄氏与窦氏素无往来,而彼时帝京之事尚未有定论,她便已然决定拜访庄氏,这个举动倒是让他觉得有些意思。
“本该早来的,只是帝京尚有事料理,倒是拖到了今日。”
“二姑娘可去贺州那看过了?”
庄明道说着便见文仆将刚煮好的茶水为阿笙呈上,得了他的眼神后,遂躬身退了出去。
阿笙浅笑了笑,道:“顺路去看过了。”
她这话说得清浅,让人看不出半分焦急的模样。
“我此番来拜访庄家主是有两件事与您商量,这贺州的事便是第一件。”
听闻她这般说,庄明道微微一愣,而后当即领会她的意思。
“二姑娘莫不是以为是庄家的人动手烧得船?”
庄明道罢了罢手,“我何苦与二姑娘为难。”
阿笙细细地看着庄明道的神色,缓声道:“家主误会了,我说的是我祖母她们……”
她浅抬眉目,目色定静如墨玉,却不是温润之感。
“船烧了便烧了,我云生这样的船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关心的是人。人一日未找到,我心便难安。”
“我知家主无意与我窦氏为难,但您没有意思,您府中的人呢?”
这话说得就是庄翎月了,据阿笙知晓,庄翎月在贺州的消息抵达帝京之后便匆匆离京了,显然便是冲着此事而去的。
庄明道眉目微蹙,当即唤来管事问话,管事垂着头颅,颇有些为难道:
“大姑娘自回来便一直住在别院,她院里的事,奴也不知啊。”
庄明道扫了那管事一眼,当即道:“立刻着人去别院查问。”
管事得了令,随即躬身退下,不敢耽搁,带着几个人便往别府而去。
庄明道不由叹了口气,“二姑娘宽心,若府内有人当真知晓窦老夫人下落,我定然相帮。”
阿笙是不知庄明道今日对她的客套来源于此前裴钰的态度,因此她并不太相信庄明道的话。今日她会来庄氏要人并非是料定人就在庄氏手中,而是明明白白告诉庄氏自己对其的怀疑,若安氏等人真的出了事,她便第一个会想到庄氏。
饶是庄氏也不会愿意缠上窦氏的人命官司,所以行为必当有所顾忌。
见阿笙并未接自己的话,显然是并不相信自己,庄明道抬首,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二姑娘说此来为了两件事,那第二件事是?”
闻此,阿笙敛了眉目,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那茶器盏碟相撞的声音颇为清脆。
她抬眼看向庄明道,神色间始终不失镇定与分寸。
“第二件事便是为了大皇子的生父,顾胜川。”
此话一出,庄明道的神色不由沉了三分,但这转瞬即逝的神情却未被阿笙错过。
第三百章 谈条件
园子内打扫残枝的人正巧到了书阁外,还未踏进来便被候在外的文仆给撵了去,唯怕惊扰了阁内的人。
随着阿笙的话展开,庄明道的神色却是未再变过,只是静静地听阿笙娓娓道来。
庄氏前两任家主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才将一个北方小族,推举成为帝京可只手遮天的存在,辛氏如今的荣耀一半来自庄氏。
辛氏便是庄氏伸向央国朝政的手,而这只手臂粗壮,如今阿笙亦无一把足够锋利的刀,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砍下,而若欲约束之,还需主人家的同意。因而,阿笙今日才会将顾胜川的事带到江淮直接与庄氏谈。
阿笙凝着浅笑,看向庄明道,缓声道:
“如今西州裴氏拥戴四皇子,与辛氏并非一条船上之人,若辛氏一族混淆天家血脉的事被裴太后找到证据,辛氏必难自保……”
说到这里,阿笙勾了勾唇,“家主,庄家多年的心血不该这般毁于一旦。”
庄明道静静地听完阿笙这些话,不由端倪起眼前这个女娘,她年纪轻轻却敢拿着犯生死的大事来与自己谈条件,这胆子当真不是一般得大。
“二姑娘,”庄明道即便听完阿笙的话,却也不见半分焦急,“你今日毫无防备便敢只身入我庄府来与我谈这性命攸关的事……”
“难道不怕我就此将你扣下?”
听闻庄明道这话,阿笙的声音依旧不缓不急。
“庄家主说笑了。”
清风扬起了她耳旁的发,显得人更加柔和了几分。
阿笙凝着的笑意又明媚了几分,“顾胜川如今已经去了燕城,受裴老夫人照看一二,我是否安泰决定着他的去留。”
换言之,若今日阿笙不能平安走出庄府,顾胜川便会被直接送往帝京,彼时便再无回还的余地。
此刻,庄明道谦和的笑中涌出了三分冷意,阿笙知这些话并不好听,但丑话总要说在前头。
“但我并非是来与庄家主为难的。”
阿笙这话一出,庄明道那锋利的神色便当即散了几分,他敛了敛眉目,不接此话。
“顾胜川我会安置在燕城,但我想请庄家主答应我一个条件。”
庄明道闻此往后靠了靠,他扬了扬下颚,示意阿笙继续。
“一个顾胜川换辛氏子弟十年不涉朝政。”
庭风扫落了半截枝桠,恰巧掉在鲜红的花色之上,打碎了花颜的鲜丽。庄明道听闻这个条件,抬眼看向案几对面,年轻的女娘依旧坐得笔直,端着谦和的笑,丝毫没有半分惧意。
十年,她这是要给新帝换十年喘息的时间。
“十年而已,比起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划算多了。”
“再者,人心总是欲壑难填,庄家主若不缓一缓辛氏,任其再做大下去,辛家主乃至其子嗣可还会对庄氏那般恭敬?”
阿笙这话语中俨然是将辛氏当作了物件一般,是庄氏的物件,而非一方大族。既是物件,在持有人的眼中便有价值的大小。
况且,阿笙可不会认为庄氏手中仅有辛氏这一枚棋子。制衡之术不仅是帝王之术,也可用在江淮这些世族身上。对于庄氏而言,抑制一个辛氏,也能让手里其他棋子有了成长的空间。
“我听闻你如今与东宫走得颇近,为何不将此人交给东宫,而选择来庄府?”
这是庄明道想不明白的事,若是阿笙手中当真有顾胜川,为何不直接交给东宫,拿捏了此人,东宫当能拿下辛氏才是。
阿笙浅笑道:“如今帝京的局势您应当知晓一二,东宫不日即将继承大统,但如今朝中局势分裂,若是新君刚上位便大刀阔斧斩挑起与世族的纷争,便会走了轩帝从前的路子。”
说着她摇了摇头,“这般行事,江山难稳。”
若当真要动辛氏,须得坐稳了皇位、有了足够的筹码才能行事,但问题是,若辛氏干政不能得到抑制,新君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坐稳皇位?
这才是阿笙来找庄氏谈的根本原因。
“当然,要对付辛氏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说到这,阿笙叹了口气,“但我从前见祖父为天家多是操劳,我这个人懒,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不愿走了他老人家的老路,所以这件事我选择跟庄家主谈一谈。”
天家、世族两不得罪,这不过片刻的言语,庄明道便看清了窦氏这二姑娘看似云淡风轻的“野心”,而这样的人却偏偏还有裴氏做后盾……
庄明道敛了敛眉目,还是端起了谦和的笑,“二姑娘若要我答应,还需将顾胜川交给我。”
闻此,阿笙却是摇了摇头。
“我既答应了他要保他安全,人便不能交给庄家主。”
“顾胜川我会留在燕城,交由裴氏看顾,家主若是不放心,亦可派人盯着。”
阿笙是深知庄氏不敢在裴氏眼皮子底下动手,才会提出这个条件,但她也清楚,光凭这一点定然无法让庄明道点头。
阿笙从袖中取出来一份薄薄的信纸,缓声道:
“为表诚意,我还有另外一件东西给家主过目。”
“这些是庄大姑娘这一次在帝京相交的寒门子弟的名册,我想家主或许想知晓一二。”
庄明道神色狐疑地接过阿笙手中的信纸,打开一看,眉头却是越蹙越紧。
“她所相交的这些人在民社当中亦有名号。庄大姑娘借着庄氏的名义,为这些人在朝中走动关系,他们虽未在恩科当中得到前十席,却得了不错的官职,有一人更是直接进了中枢,官级甚至大过袁家的子嗣。”
“庄氏乃是大族,却背弃世族利益为民社之人谋利,大姑娘这作法怕是不妥啊。”
阿笙看着庄明道拿着纸张的手不由地紧了又松开,勾了勾唇。
庄明道看了那份名单良久,而后长长缓了口气。
“二姑娘可还有要让我看的东西?”
闻此,阿笙笑了笑,“家主说笑了,那些零碎的事多了去了,哪里能都拿到家主跟前来。”
换言之,这类的把柄,阿笙手里还有。
阿月此番不顾家中劝阻,这帝京一趟落下如此多的把柄,还被人拿到了家中谈条件……念及此,庄明道不由抿了抿唇。
若这些东西被江淮世族知晓,莫说她那痴心妄想的裴氏主母之位,就是江淮也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这个女儿当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良久,直到室内那梵香燃尽,生出了灰灭的味道,庄明道遂才松口。
“辛氏的事,我应下了。”
这一声应得并不容易,庄明道思虑了另外的选择,无非都是两败俱伤,对于庄氏而言,有窦长笙手里的东西在,一切都不是上上选,可偏偏,又动不得此女……
“那便谢过家主成全。”
庄明道见阿笙的眼中不见多少喜色,依旧那番浅笑如云的模样,这让他当即想起了裴氏九公子,这二人的某些习惯当真相像。
此时,屋外来报,去往别院的管事已经赶了回来。
庄明道将人唤了进来,管事躬身见礼,而后规矩道:“奴已经带人去别府确认,窦氏老夫人的确不在我庄氏做客。”
他抬眼看了看阿笙,而后垂首道:“据奴了解,大姑娘的确派人去过贺州,但却是无功而返,船上的人究竟去了何处大姑娘亦不知晓。”
得闻这话,阿笙唇边的笑意当即散了干净。
第三百零一章 人在哪
宽大的宅门之内灯火通明,数名身着盔甲的男子,在那高大的府门前停了下来,随后将腰间的配件取下,交与候在那的裴氏仆从。
室内,灯火的光在沧海鱼浮服上游走半分,同时照亮了那人清冷如月的眉眼。
未久管事前来报道,人到了。
裴钰闻此起身,抬步走入庭院,赵如胜在内的众人当即拱手见礼,盔甲之声震得人心有余悸。
不知是院内灯火的热还是气候的暖,管事立于一旁微微浸出了汗,心中鼓动得越发快。
窦氏老夫人一行在江淮失踪至今,饶是裴氏瞰卫也遍寻不得踪迹,惹得老夫人也多日寝食难安,在九公子下令召集上万族兵欲往南北排查时,族内反对之声频起,而这一次,却是连老夫人都动了怒,这才让那些族老收了声。
但这上万族兵一出,定然引得帝京猜忌……
念及此,管事不由垂了垂眉眼,深深叹了口气。
庭院之内,众人见礼,裴钰眉眼柔和地扫了众人一眼,而后缓声道:
“诸位,纵使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几人找到。”
“尊令!”
盔甲碰撞的声音再次震动夜的安宁。
灯火烧得裴钰双眼略有些干涩,他微微蹙了蹙眉,有些话思虑了良久,却还是吩咐道:
“赵如胜,你带一队人马沿途搜索城郊的荒地丛林……”
言及此,他抿了抿唇,“尤其是可能掩埋尸骨的地方。”
这番吩咐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众人得令之后,纷纷离去,庭院一时又静得唯有虫鸣之声。
裴钰微抬眉目,任清风勾勒他的眉眼,他就这般清浅地看着此刻的弯月似勾,几缕云烟被风划破了身形,就这般挂在天上。
这场纷争怕是不会就这般结束。
车轮滚滚,纱帘漏出的天光明明灭灭,印照在厢内那双沉静的眸子上。
阿笙端坐其中,下意识打直了背脊,不复从前懒散的模样。此刻她眉目微蹙,思虑着一切安氏可能的去向。
自航船出事已接近一月,至今派出去的人还未找到她们的下落,终是让阿笙的心惴惴难安,她甚至派人往四方边城去守着,唯怕那最后的可能,便是人被人牙子带走了。
薛氏当年的遭遇似走马灯般在眼前划过,阿笙的眉越锁越紧,置于膝上的手也忍不住抓紧了衣衫的一角。
若她不参与宗亲王之事,是否祖母她们就能安康?若她没那么多不甘心,窦氏众人是否就该过得平稳的日子?
父母的仇恨与族人的安宁,她还是没能兼顾得当。
此刻她才深切体会到,为何当年纵使一众窦氏子弟中唯她最出色,外祖父却不肯将家主之位交给她……
念及此,仿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胸口,让阿笙不得不大口喘气才能缓过来。
街角,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窄小的巷口探出头来,远远地看着那一辆宝驾驶过热闹的市集。马车的纱帘晃动,让人看不分明其内坐着的人,直到马车转过街角,离开视线之内,那小少年方才走了出来。
粗布的衣裳虽不算华贵,但也是规整的,一双鞋稍显大了一些,但却不妨碍他行走,这样的一身要比从前好太多了。
小少年看着那宝驾消失在视野之内,正欲转身离开,便见身后忽然出现两个高大的身影,瞬间被吓得连退几步,撞上了巷口的柱子。
“你跟着人家窦氏的车驾做什么?”
那孩子不认得瞰卫,被问及此事,当即抿着嘴撇开了头。
二人见他这般模样,伸手就要去捉他,然而那孩子身形灵活,像只泥鳅一般,也不顾着衣衫被泥土蹭脏,从一旁摊贩的木架子下窜了出去,让二人失了手。
二人相视一眼,挑了挑眉,这次卯足了劲快速将拿孩子拦下,而后一把提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我认得二姑娘!”
听他喊出这话,瞰卫愣了愣,而后一左一右将人驾着,就这般转进了小巷子里。
车驾徐徐在余章巷的一户人家停了下来,这是窦氏在寒城的一间宅子,常年有婆子仆从看顾着。
她刚下车驾便见阿四已然在府门处等候,阿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眼中满是期待。
“如何?”
阿四拱手道:“公子已经将裴氏之内牵涉贺州的人都处理了……”
“我问的是我祖母她们人在何处!?”
不似从前的和缓,阿笙的声音多了几分严厉。
见阿四愣了愣,她当即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对,而后缓了缓,道:“抱歉,我只是想到人是在江淮出的事……”
裴氏的祖地却出了这种事,阿笙虽知晓饶是裴钰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有些意外防范不得,但至今还找不到人,她如何能不着急。
“裴氏瞰卫几乎翻遍了各家各府……”
不仅如此,为了窦氏,公子不顾族内反对,动用了族兵震慑江淮世族……
阿四微微垂首,但这些话在此时说出,却更像是辩解,阿四说不得。
阿四这话并未说完,但却让阿笙的脑中浮过一个可怖的念头。对啊,这里是江淮,若是连裴氏都找不到人……
阿四看着阿笙面色几分憔悴,听闻她得知贺州之事后,强撑着待帝京局势落定后才亲身赶来,几乎是不眠不休赶到江淮。
“您放心,公子道,他一定将人完完整整还给您。”
阿笙缓了缓,而后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却是没接此话。
“你们放开我!”
巷口,两名瞰卫架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往窦府门前走来,那孩子被人给架高了,轮着腿找不着地。
“怎么回事?”
见阿笙出声询问,二人方才将那孩子放了下来,而后将他尾随阿笙车驾的事一一告知。
“从城门口这小子就跟着了,跟到了庄府,又想往这跟,我们才将人拿下。”
虽说是拿下,但二人这架势跟逗人玩儿一般,惹得那孩子恼怒得很。
阿笙观那孩子有些面熟,微微蹙眉思虑了片刻,复才想起他是谁,不正是寒城郊无名区的孩子么?
那时阿笙第一次去,便是他理所应当地朝她要东西。
阿笙几步上前,缓声问道:“小郎君,你可是有事?”
那小少年听这话,当即扬了扬下巴,而后白了一眼一旁的瞰卫,那眼神仿似在说,你看我没骗你们吧。
“姑娘问你话呢。”
得人提醒,小少年方才收回了神色,看向阿笙,而后舒了口气,方道:“你可是要找人?”
得他此话,一旁候着的管事误以为他是来骗银钱的,当即便上前驱赶,却被阿笙拦下,管事见阿笙神色肃穆,随即不再动那孩子。
那小少年知晓城中的人对他们的态度,虽比从前好了许多,但终究还是低看他们一眼,因此对于管事这般行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蹙着眉,将要说的话一股脑丢了出来。
“我知道人在哪。”
第三百零二章 一场围剿
雨后的泥土总是有些软烂,前些时日寒城刚过一场大雨,这郊外的地更是难走了一些。
自东城修建完善之后,不少受水患所苦的百姓有了新的居所,也纷纷离开了城郊,这个时节会往城郊去的人就更少了。
阿四看着靴上沾着的泥水不由蹙了蹙眉,抬眼便见阿笙的裙边已经沾上了泥点子,但她却无暇顾及,跟着无名区出来的那孩子往山坳里走,现下那里清冷了许多。
寒城府在今年春对这里进行了清理,那些无名无户又不愿接受城主府安排做工的人直接被武力遣走。那些人在这里死乞白赖靠着贵人施舍过了半辈子,这般被撵走哪里肯甘心,也试图去闹过,最后以寒城府杖毙三人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云生此后便接手了这块地方,他们欲打通山坳,修路建桥,直接建一条通往秦山的茶马道。阿笙说服了寒城府,与其合力修建这样一条商道,并许了云生经营之权。
而云生的学舍便建在一旁的空地之上。
寒城府下令清散无名区的时候不少孩子跟着家中长辈一同迁移了,如今这里剩下的不过二十多人,他们本就没个去处,不如留下来有个栖身之所,而今在前面带路的那个小少年便是其中之一。
他带着几人并未往学舍的方向走,而是往从前山坳的地方而去,这让阿四不由警惕了几分。
这寒城郊的无名区他是有所耳闻的,都是些地痞流氓群居的地方,他本想阻拦一二,但阿笙却愿意信那孩子,因此有些话他亦说不出口,只能暗地里给瞰卫留下一些记号。
阿笙提着裙子,一步一脚印地随那孩子往深幽之地走去。转过一个拐角,便又见到了从前那脏污弥漫的山坳,只是从前发臭的水沟似乎被人清理过了,空气中再闻不到那些腐烂的气味,倒是多了泥土的清新。
“她们就在里面。”
这话刚出便见一个妇女打扮的人抱着一个装满衣物的木桶走了出来,小少年赶紧上前打招呼。
“张婶,东家来了。”
这一句东家唤的就是阿笙了,现下无名区留下的人都在云生干活,好歹这一份生机能让他们养活自己,也是寒城府此后的清剿才让他们这些人明白,阿笙那时候会站出来,便已经是给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那妇人遥遥看着来的人,赶紧将木桶放下,又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唯怕自己脏了贵人的衣衫般。
“哎哟,终于等到你了!”
妇人几分手足无措地模样迎了上去,她不通礼数,不知如何才算全了礼数,只能学了那庙里拜菩萨的模样给阿笙频频作揖。
阿笙赶紧将人扶了起来,这等大礼她受不得。
小少年走了上来,对阿笙道:“老太太她们现下就由张婶照顾着。”
妇人听的这话,连连点头,“对对,你跟我来。”
说着便上手拉着阿笙往里走,一旁的管事等人欲阻止,却见阿笙睇了个眼神,故而都收回了手。
妇人的手劲颇大,拽着阿笙有些生疼,但她并未作声,努力跟上她的步伐,待到转过几道弯,便见到一身素布衣裳的孙嬷嬷,此刻她手里还端着一口老泥碗,盛着清水,正往屋里送。
“嬷嬷!”
阿笙这一唤,惊得李嬷嬷差点砸了手里的碗,她看清了走来的人,当即眼眶微红,而后呼着往屋内去。
“老夫人,大夫人,是二姑娘来了!”
这一声唤倒是将人都唤了出来。未久,便见安氏一袭素色的长衫在傅荣华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赶了出来。
阿笙一眼便见到安氏有些瘸的腿上,瞬间红了眼眶。
“祖母!”
妇人一将阿笙丢开,便见她冲了上去,与安氏等人抱作一团。
阿笙一时哭得止不住,反倒是安氏此刻在安慰着她。
“二姑娘,老夫人不能久站,不如进屋再说吧。”
嬷嬷这般劝着,阿笙才一边抽噎着,一边点头,手上动作十分恭敬地将人往屋内扶,脸上哭得还是跟个孩子似的,反倒惹得阿四等人失笑,他们何时见过这窦二姑娘这副样子?
待到将安氏扶进屋,阿笙方才发现,一同从窦府出发的这许多人,如今怎么就剩孙嬷嬷在身旁了?
傅荣华闻此遂才开口道,原来他们一行原本不打算在贺州登岸的,是航船的伙计生了热,才临时决定停靠。因着老夫人在水上睡不安稳,于是傅荣华提议,不如让大夫给老夫人也开几贴药,遂才与安氏等人下了船,并在城中住一夜。
但没成想,就是当夜,船只于深夜起火,云生的伙计都有些眼力,道此事不寻常,因此便让众人躲在暗处,先往寒城迁移,毕竟云生在这里有部署,可从这里重新搭船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