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壮们将蒋强、蒋盛压跪在地,同时丢下他们掘渠用的铁锹镐头以及打晕巡渠人用的蒙汗药巾。
狄献拍下惊堂木,止住村人们的愤慨与喧哗,问里正:“渠受损如何?”
里正一脸后怕,伸手比划道:“还好我们发现的及时,他们才挖了这么浅的一个坑。”
狄献又问:“巡渠人伤势如何?”
里正:“已经醒了,只挨了一点皮外伤。”
问清这两样,狄献终于可以集中精力审问贼人了,见两人浑身滚满田间的泥点,面孔更是血泥混成一片,便叫捕头先去端水,好歹把两人的脸清洗干净。
很快,众人终于看见了蒋强、蒋盛的真面目。
里正身边的一个青壮道:“我见过他们!他们是游商,去过我们村子卖东西!”
县丞回忆片刻,皱眉道:“三月初一开闸那日,我也好像瞧见过这二人在贩卖零嘴儿。”
当日在人群里做生意的小贩很多,但别的小贩都是本地口音,只这二人带着晋州口音,惹他多看了两眼。不过自从去年本县开始修渠,各地都有大小商客前来寻找商机,所以再多两个晋州游商也不足以为奇。
狄献看着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蒋盛、蒋强二人,忽然意识到这事怕没那么简单。
接连三天,蒋盛、蒋强都不肯开口,与此同时,经过各村里正的辨认口供以及捕快们去宁县探查的线索,狄献终于确认了二人毁渠的举动与本地村落间的恩怨无关。
既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问不出来,狄献让捕快们给两人用刑。
用刑当晚,狄献再度夜审二人时,蒋强开口了,要求狄献屏退县丞等人。
两人都戴着镣铐,狄献不怕他们有其他心思,摆摆手。
待大堂只剩三人,蒋强看看旁边同样狼狈的蒋盛,苦笑道:“禀大人,是福成长公主派我们来的。”
人为财死,所以他们明知此行有性命危险,还是来了,求的无非是那一丝运气,保佑他们顺顺利利办好差事,再提防福成长公主可能会有的灭口毒计提前商量好返程的时候兵分两路,一路明着去领剩下的赏银,一路在暗迫使福成长公主不敢毁约。
可他们也知道,计划未必顺利,万一运气没有眷顾他们,他们还有被村民、官府抓住的危险。
福成长公主帮他们安排的后招是,让他们诬陷杜家,只要成了,虽然他们二人还是死路一条,福成长公主却会善待他们的家人。
能做死士的人,没一个傻子,蒋强、蒋盛很清楚,他们真这么做了,一旦皇上定了杜家的罪,那么福成长公主的下一步就是杀死他们的家人,彻底杜绝从他们家人口中泄露此事的隐患。
所以,在他们已经必死无疑的现在,他们能保住家人的唯一办法就是供出福成长公主,当福成长公主都成了阶下囚,她身边的那些侍卫没有主人的命令不会再冒险办事,她栽培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死士更会利用这个机会远走高飞,摆脱幼时就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桎梏。
当毒蛇进了牢笼,当豺狼一哄而散,他们的家人才会在无知的情况下继续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最多为“外出经商常年不归”的他们伤心一段时日。
狄献愣住了,可是很快他就猜到了真是福成长公主出手的话,她毁渠之举的真正目的。
但这些都是推测,关系到皇家宗室,查到这里狄献就该收手了,等他递了折子进京,皇上自会派宗正司接手。
本朝律法,宗室之罪无论大小,都由宗正司审理再交由皇帝定罪,外官只有弹劾检举以及阻止宗室继续为非作歹之权。当然,如果皇帝认为宗正司审判有误或是审判无能,皇帝也可以将案件移交大理寺或刑部。
四月二十,官员休沐的日子,也是永昌帝可以忙里偷闲的一日。
永昌帝决定带着周皇后微服出宫,先去看看两个女儿的公主府,再去庆王府看看三皇孙,最后去惠王府看看四皇孙,顺便在惠王府用过午膳再回宫。
出宫时,永昌帝先派人给老二夫妻俩以及独自在家带孩子的老三媳妇送了口信儿。
惠王府。
单独来接父皇口谕的惠王爷神色恭敬,掌心却悄悄出了一丝细汗。
幸好父皇还要去巡观两座公主府,如果父皇出宫后直接来这边,王妃……
传话公公离开后,赵璲算着时间让王妃继续睡了半个时辰,才亲自去叫王妃起床。
拔步床内,姚黄睡得正香,惠王爷坐在床边伸了两次手都被王妃裹着被子躲开了,无奈之下,赵璲只好道:“父皇要来了。”
已经被唤醒只是困倦想赖床的姚黄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来:“真的假的?”
赵璲:“此时父皇应该在二公主府了,再去一趟庆王府,随后就过来。”
天气好,月初姚黄坐着马车分别去两座公主府以及姚家的御赐新宅逛过,在脑袋里盘算一下帝驾的路线,她幽幽地瞪向惠王爷:“王爷跟父皇都挺会挑日子的。”
筠儿满月时她的身子就完全恢复了,一身清爽,但自称略通医理的惠王爷认为她还需要再休养一段时间,这是为姚黄着想,他愿意忍姚黄自然也乐得配合,没想到一养就养了二十多天,昨晚惠王爷才终于放下顾虑,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来了一场。
春风细雨似的,依然让姚黄睡了一个十分舒畅的好觉。
惠王爷的视线早就落在床边了,只道:“起来吧,去院子里走走,别让父皇母后看出你才打扮过。”
刚睡醒跟醒了一个时辰还是有差别的。
说完,惠王爷推着轮椅调转方向,准备回前院等着王妃。
刚转好轮椅,赵璲推动细轮时却感受到了阻力,回头一看,竟是王妃不知何时悄悄探出一条腿,染着石榴红蔻丹的右脚指头险些碰到他偏过去的脸,脚跟则紧紧地抵着轮椅靠背。
赵璲:“……”
他看向前方,问:“为何拦我?”
姚黄:“王爷来都来了,不如你伺候我晨起沐浴?”
赵璲:“……”
他垂眸回头,抬手去挠王妃的脚心,再趁王妃缩回脚的时候推动轮椅出了拔步床。
身后传来王妃的轻笑:“我数到三,数完王爷还没出门,我就去抓你回来,让你帮我洗头。”
惠王爷很愿意帮王妃洗头,但王妃洗头、沐浴是一起的,光天化日,丫鬟们都在外面守着,他做不来这种事,以前歇晌至少还有个“歇晌”的幌子。
尽管不信王妃真的会过来“抓”他,惠王爷还是稍稍加快了速度。
庆王府在皇城东边,帝后二人陪郑元贞母子只坐了两刻钟就出来了,但还是将近午时才到的惠王府。
姚黄已经陪着惠王爷在第一进院等着了。
永昌帝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皇孙的,所以夫妻俩把吃饱睡足的小家伙也带上了,没让乳母跟着,就让惠王爷抱着小家伙,反正惠王爷坐在轮椅上攒了一身的力气,抱个快十斤重的小娃娃肯定累不着他。
惠王府的大门两侧分别蹲坐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姚黄把惠王爷推到这边,然后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指着石狮子的眉毛、眼睛、大嘴给筠儿看。
小家伙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倒是娘亲指哪就看哪。
这时,帝驾到了,一家三口正好恭迎。
永昌帝先下车,刚露面就见儿媳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指着他,笑盈盈道:“这是你皇爷爷,天底下最厉害的皇爷爷!”
只被康王家的三个孩子喊过皇祖父的永昌帝:“……”
不过,皇爷爷听起来确实比皇祖父要亲!
“来,给朕抱抱朕的小皇孙。”
站好了,永昌帝便来接筠儿。
姚黄把孩子递过去,再去扶周皇后下车。
待到祖孙三代进了厅堂,姚黄就见筠儿的小胖手里多了一枚莹润剔透的羊脂玉佩,皇爷爷又散财了!
用过午饭,离开惠王府时永昌帝的心情还很好。
然而一回宫里,汪公公就递了一封四百里加急的折子来。
凡是地方官员的加急折子,都必须第一时间呈递中书省,若逢休沐日,便直接送到永昌帝这儿。
永昌帝接过来,视线扫过“凉州青峡知县狄献”等字,打开。
汪公公躬着腰站在一旁,因为不知道折子是报喜还是报忧,他屏气凝神的,然后就注意到皇上握着折子的手指蓦地攥紧,那一下,汪公公的心仿佛也被皇上攥住了,大气不敢出。
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皇上道:“传叶上林。”
叶上林,御前军下戍守皇城的禁卫统领,官职正二品,是永昌帝的心腹外臣。
很快,年近四旬的禁卫统领叶上林就站到了永昌帝面前。
永昌帝扫眼扣在书桌上的折子,缓缓道:“安排两队禁卫,换上常服秘密进入长公主府、济宁侯府,两府所需饭菜由禁卫采买,没有朕的旨意之前,两府任何人不得踏出一步,对外暂称长公主、侯爷染疾,谢绝见客。”
叶上林:“臣领旨!”
叶上林退下后,永昌帝将批复好的折子交给汪公公,同样是四百里加急送回凉州。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先写京城这边的其他事哈,因为两个死士从凉州快递过来要二十天左右,快递到了才能审长公主
出嫁的公主可以自行决定住在公主府还是夫家。
福成长公主跟驸马济宁侯年轻时也有过两三年的恩爱,只是就算贵为公主,一旦成了谁家的儿媳妇,外人自会将一些孝道规矩用在她身上,福成长公主若是在公婆面前趾高气扬,免不得被人议论两句,若是为了人言真把驸马的爹娘当自己爹娘一样敬重,福成长公主又不愿意勉强自己。
所以她带着孩子搬回了自己的府邸,与驸马的家人保持距离,见不到面自然无需讲究虚礼。
当济宁侯犯了大多数男人的通病开始背着福成长公主偷丫鬟,福成长公主便也给自己物色了一个俊秀的面首,自此,夫妻俩之间就只剩明面上的姻缘关系了,基本都是各过各的,福成长公主把两个儿子丢给了夫家,女儿她亲自抚养。
可夫妻就是夫妻,如今福成长公主有了派人毁渠之嫌,永昌帝便把两府众人同时幽禁了起来。
毫无准备的福成长公主根本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叶上林就亲自带着一队常服禁卫登门了,拿着御赐的令牌请长公主配合。
福成长公主勉力维持镇定:“不知皇兄此举所为何事?”
叶上林:“微臣奉皇上口谕行事,别的一概不知。”
说完,他安排带来的禁卫分别看守长公主府的各处大门小门,日夜轮值,另有两人守在长公主的寝殿外门,无论长公主要见府中何人,都要有一个侍卫在场旁听。
禁卫统领铁面无私,福成长公主心情沉重地回了寝殿。
她想到了派去凉州的两个死士。
如果二人差事办得顺利,丰延渠毁,凉州加急的折子确实会比两个死士先到京城,但光是毁渠没有抓到人的话,皇兄不可能一下子就怀疑到她头上。
所以,两个死士至少被抓到了一个,他们供出了杜家,但皇兄觉得庆王、四皇子两党都有嫌疑,所以两边同时禁足,待凉州把犯人押解进京后再交给宗正司审问清楚?
两个死士的妻儿都握在她手里,福成长公主不信他们敢背叛。
这么一想,福成长公主的情绪又稳定了下来,只希望女儿那里不要露出马脚。
今日郑元贞的心情很不错。
永昌帝竟然带着周皇后来探望她跟儿子了,尽管帝后还会去惠王府,这至少说明凉州那边目前还没有出任何问题,喜上加喜的是,下午庆王从灵山送了信来,发泄完一通对康王的抱怨后,庆王预估他二十五日傍晚可以归京。
郑元贞倒没怎么想念庆王,但庆王在信里说得越苦,越说明他这次的差事办得够尽心,哪怕是被迫的也做到了跟康王一样的勤勉,且徐东阳圈出来的五千亩荒林已经有四千亩经巡查确实适合开荒,这么一桩同样利在千秋的大政绩,庆王就算只分个巡查之功,也值得皇上高看他一次了。
庆王在外面跟着康王爬山奔波,郑元贞悠悠哉地在家陪三郎。
近一年的庆王府一直都少有宾客,庆王这边,自打去年六月他挨了永昌帝的一番训斥,官员们不敢来巴结他了,庆王也不敢再主动传见哪位官员,免得越发被父皇不喜。郑元贞呢,因为当初悔婚惠王的事她早就断绝了跟大多数京城贵女的走动,庆王落了脸面后,还愿意逢迎她的那些女眷也都减少了往来。
唯二的两位常客,一是郑元贞的母亲福成长公主,一是郑元贞父族这边的二婶母,长公主与济宁侯府不亲,济宁侯府又不敢公然冷落长公主母女,只好派侯府二夫人来与郑元贞维持明面上的和睦。
二夫人一个月会来三次左右,三郎出生后,母亲三五日便会来一回。
到四月二十四黄昏,福成长公主便是一连七日没来了。
心中有鬼,郑元贞忽然不安起来,难道凉州那边出了差错,母亲被绊住了?
二十五日早上,郑元贞派了身边的一个丫鬟去长公主府瞧瞧。
丫鬟离开大约两刻钟后,宫里的柔妃派人来接她们母子进宫说话。
柔妃是三郎的亲祖母,疼爱孙子有此邀请乃是人之常情,郑元贞没有多想,收拾收拾就带上三郎与乳母出发了。
柔妃住在延福宫,郑元贞跟着引路的宫人过来时,意外地发现永昌帝竟然也在,正笑着陪柔妃赏两盆芍药。
郑元贞觉得奇怪,上午该是永昌帝最忙的时候,怎么有空过来了?
行过礼,柔妃笑着解释道:“皇上想三郎了,特意叫你抱过来瞧瞧。”
郑元贞下意识地看向乳母怀里的三郎,三郎是早产的,出生时才五斤多,还好这两个月照顾的好,现在都有九斤重了,小脸白白净净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小皇孙。
郑元贞并不怀疑永昌帝对三郎的疼爱。
乳母将三郎送到了永昌帝的怀中。
永昌帝左手抱着三郎,右手捏了捏三郎的小拳头,跟柔妃夸道:“跟老三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柔妃笑,她就是个美人,儿孙的容貌当然差不了。
永昌帝再目光和蔼地看向郑元贞,一字一字地道:“凉州的渠决堤了。”
郑元贞先是错愕,随即瞳仁紧缩,脸上的血色几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永昌帝再看向周围的一圈人,包括柔妃在内,都是因他话题变得太快而露出来的茫然之色。
柔妃还问呢:“凉州的渠?刚修好的那个丰延渠?”
永昌帝:“不是,别的县的一条小渠,还好发现的及时,没酿成大祸。”
柔妃松了口气,若地方真出了大灾,皇上的心情肯定又要不好了,她们这些后妃就得跟着胆战心惊。
可是,好好的,皇上怎么突然提到了此事?
柔妃看向脸色不对的儿媳妇。
这时,永昌帝让身边的宫人以及三郎的乳母都退下。
柔妃慌了,离开席位问:“皇上,究竟出了何事?”
永昌帝看向郑元贞,握着三郎的小手道:“你若说实话,朕还会继续认这个孙子,否则……”
帝王之威如泰山压顶,郑元贞再也支撑不住,哭着跪了下去,哽咽道:“舅舅,都是母亲她一人的主意,她一直都想让我做中官娘娘,二表哥没机会了她就让我嫁给三表哥,后来三表哥剿匪不利,我跟着忧心忡忡,母亲怕我腹中的孩儿出事,就说她会派人去毁渠,渠毁了父皇就会迁怒验渠的大表哥,就会看重三表哥,我还有机会。”
“舅舅,我不敢肖想什么中宫娘娘,更害怕渠毁酿成灾情,我哀求母亲不要这样做,母亲却说,她会挑一段不太重要的渠道动手,最多淹没一片田地,绝不会伤及百姓,后来不管我怎么劝她都不听……”
郑元贞的眼泪越流越凶,根本都看不清前面的永昌帝与三郎。
一哭事情败露,二哭她为了自保不得不跟母亲撇清关系,三哭母亲不知会得到什么惩罚,四哭她能否保住自己与孩子。
她哭得真心,她说的那些话听起来也自然真实无比,而且除了她没有死劝母亲,别的话确实都是真的。
永昌帝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面前的外甥女。
郑元贞哭着爬到永昌帝面前,拉着永昌帝的衣摆道:“舅舅,母亲被鬼迷了心窍,丰延渠真若决堤了,您怎么惩罚她都行,如若丰延渠还好好的,没有酿成水灾,舅舅您至少留母亲一命好吗,她是您的亲妹妹啊!”
她不想母亲死,不想母亲死。
柔妃早已僵在了一旁,虽然福成长公主犯下的事跟她无关,可长公主这般是为了推她的老三上位……
察觉永昌帝朝她看来,柔妃腿一软,马上也哭了,哭着求永昌帝明鉴。
永昌帝没管她,继续问郑元贞:“此事,庆王可知晓?”
郑元贞连连摇头,这回一点都不用掩饰,因为庆王确实被她跟母亲瞒得死死的。
永昌帝沉默片刻,将孩子交给柔妃,起身道:“傍晚庆王回来,朕会亲自审他,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你们。”
随着永昌帝的离去,几个宫人从外面关上了延福宫的宫门,禁止里面的人外出。
将近黄昏,康王、庆王以及随行侍卫、近侍们骑马狂奔的身影出现在了皇城外,一行人靠近城门时才放慢速度。
守城兵认得两位王爷,痛快放了行。
这个时间肯定不方便再进宫复命了,康王刚要跟三弟道别,庆王却骑马先行一步,只敷衍地留下句“大哥慢行,我先走了”。
比庆王足足年长六岁的康王很是不满,三弟平时瞧着像个人似的,没想到在外面办差的态度那么差,如今连最基本的兄弟之礼都不守!
他在心里抱怨庆王,庆王也在心里狠狠骂了康王一通,然后就直奔自家王府的方向去了,未料刚在一处必经的路口转弯,就见前面站着一道挺拔冷肃的身影,正是父皇面前的红人之一:禁卫统领叶上林。
庆王可以对康王不敬,在重臣面前却不敢放肆,客客气气地勒马,询问何事。
叶上林:“皇上请王爷即刻进宫问话。”
庆王察觉到了不对,可他如何揣摩也不知道自己又办砸了什么事,那五千八百亩山林他可是一天不落地陪着康王爬完了查完了。
庆王就这么糊里糊涂又疑神疑鬼地进了宫。
从他离京到回京足足有二十八日,这二十八日除了两个雨天他只跟着康王去暗访村民了,其余二十六天不是在山上就是在骑马狂奔的路上,风吹日晒,庆王前半年颓废养虚的肉都重新变紧实了,人也黑了一圈,除了眼神不宁,瞧着还是很像一个勤勉办差的样子的。
可永昌帝知道老三完全是被老大逼着才四处跑的,老大认认真真检查挖出来的黄精根节时,老三只是在旁边做做样子,老大撑着伞在镇上跟百姓打听百姓对开荒种黄精的看法时,老三躲在一个茶寮里坐着喝茶,还很嫌弃茶叶不好……
这就是一个空有大志却干什么都干不成的废物,光想着立功,却不知功劳不会自己落到他手上。
庆王进来后,汪公公、叶上林一左一右地守在永昌帝身后。
庆王偷偷扫过两人的衣摆,什么意思?
永昌帝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跪下!”
庆王扑通跪了,心慌又无辜地看过去:“父皇,可是儿臣哪里出了差错?”
永昌帝冷笑:“差错?你都派人把朕刚修好的渠给掘了,你还问朕你犯了何错?”
庆王大惊:“丰延渠?冤枉啊,儿臣这一个月一直都在灵山,绝对没有派人去掘渠,求父皇明鉴!”
永昌帝走到庆王面前,低头俯视这个儿子。
庆王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没干就是没干!
永昌帝怒色不改:“你没派人,但有人替你去做了。”
庆王瞪大的眼角忽的一抽,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外祖父,难道外祖父跟他一样,嘴上骂韦氏狠毒,事后一回味觉得可行,于是外祖父……
他还没想完,永昌帝一脚踹了过来:“你个混账,果然知情!”
外甥女知情不报,他可以理解外甥女胆小怕事,可老三是皇子,是他的亲儿子,孽子怎么能毁了父皇的功绩?一个野心勃勃想争储君之位的王爷,怎么能亲手将一地百姓置于水火之中?
庆王被这一脚踹了个倒仰,后脑勺撞到地板上都发出一声清晰无比的闷响。
庆王很疼,可他还是冤枉,爬起来重新跪好,哭着磕头道:“父皇息怒,这事真不是儿臣干的,是外……是沈世彦年老糊涂……”
他哆哆嗦嗦地将韦氏心狠帮他出主意,他千不该万不该受到蛊惑跑去跟沈世彦商量的事说了。
“他老人家当时将儿臣骂得狗血淋头羞愧满面,儿臣哪想到他只是敷衍儿臣,自己去干了这丧尽天良的事啊!”
永昌帝:“……”
要不是郑元贞已经招了,要不是他清楚沈世彦的谨慎与大义,他都要被老三这话给带歪了!
郑元贞揭发亲母好歹是因为福成长公主真的做了恶事,人家沈世彦义正言辞地劝阻外孙莫要走上歧途,反倒险些被老三害得无法安享晚年……
“原来你还真动过毁渠的念头!”
怒火中烧,永昌帝又朝庆王踹了一脚,恨他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敷衍塞责且不忠君父、不友兄长、不孝外祖、不怜百姓!
庆王再次被踹倒在地,胸口跟后脑勺一起疼,又疼又怕得趴伏在地,哭求父皇原谅。
永昌帝深深两次呼吸,转身吩咐叶上林:“送庆王一家回府,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还在掉眼泪的庆王傻了眼,他们一家?
第155章
昨晚永昌帝召庆王进宫问话时各部官员都已经下值,除了在值的禁卫以及里面的一些宫人,几乎无人知晓这事,而知情的禁卫、宫人则深谙管好嘴巴的生存之道,绝不敢擅自外传。
次日并无朝会,官员们赶在辰正前抵达官署就不算迟到。
平时康王都会提前两刻钟左右到,今日想着父皇可能会传他与三弟早早过去问话,所以康王辰初就进了宫门,坐在户部的公房里等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同在一个公房的户部右侍郎刘大人第二个来了。
刘大人年方四十,同其他五部的左右侍郎们一样都有继续往上升的志向,那么除了每年的考绩要好看,平时当差也不好迟到早退,再加上公房里有个喜欢早到晚退的康王爷,刘大人便坚持着每日跟康王前后脚到。
没办法,尚书孟炳不需要在康王面前表现,左侍郎顾大人直接就是康王半个岳父了,也不用担心晚到了就会被康王嫌弃,只他两边都不沾。
坚持了这么多年,刘大人并没有因为康王外出当差就懈怠了,他也不知道康王已经回京,进来后突然瞧见坐在里面的那道熟悉身影,刘大人先是心里一惊,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偷懒,随即上前跟康王打起招呼来。
又过了一阵,顾大人到了,瞧见晒得比去年冬天巡渠归来时还要黑的康王,顾大人愣了愣。
他这一愣,弄得康王有些尴尬,当差时没觉得苦,也无心对镜自赏,昨日回府三个孩子差点不敢认他,王妃也像刚嫁过来那会儿羞答答不好意思多看他的模样,康王才意识到自己晒得究竟有多黑。
顾大人问了问灵山开荒的细节,得知此事可行,深感欣慰。
这时,永昌帝的口谕终于来了,让康王去御书房。
因为户部紧挨着礼部,康王出来后特意在宫道上多等了会儿,不时往南边的礼部那里瞧瞧。
传话公公猜到什么,低声道:“王爷,皇上只召了您一人。”
康王微怔,转而又想,可能父皇要单独询问他与三弟?
他加快脚步朝内宫走去。
昨晚永昌帝见到晒黑的老三,想的全是凉州毁渠之事老三究竟有没有牵涉其中,此时看到晒黑累瘦的老大,永昌帝便只有满满的骄傲与欣慰了,五千多亩荒林,几十个山头,大多数地方官员都懒得跑的苦差,老大一个皇子居然能做到任劳任怨。
如果老二没能走出腿疾的阴霾,非要在老大、老三里挑的话,永昌帝会把帝位交给老大,因为老大心思端正,只要他留给老大几位贤臣,老大能在贤臣的辅佐下做个守成之君,贤妃虽然有些野心,但大是大非上不至于犯糊涂。
换成老三,永昌帝也可以留给老三一批贤臣,但前脚他一驾崩,后脚老三就敢因为贤臣的忠言逆耳撤了他们,再去提拔惯会阿谀奉承的奸臣,这样的老三,必将败坏他跟先帝辛辛苦苦振兴的江山社稷。
问过黄精与开荒的情况,永昌帝问:“你觉得徐东阳此人如何?”
康王毫不吝啬地将徐东阳夸了一通。
永昌帝点点头:“老三呢,他这次差事办得怎么样?”
康王想着三弟的牢骚与抱怨,嘴上却道:“三弟还年轻,初期有些不习惯风吹日晒的辛苦,但也都坚持下来了,经此历练,以后再有这样的差事,三弟应该能独当一面了。”
他可是亲自给三弟示范了一遍,这样老三都学不会,那真是白担了少时的聪慧之名。
他坦诚三弟的懒是不想欺骗父皇,夸三弟是不想父皇怀疑他有背后诋毁三弟之心。
永昌帝又在心里夸了夸老大的厚道。
“行了,端午朕会召徐东阳进宫赴宴,到时朕会一起赏赐你们,节前你且都在府里休息吧,多陪陪你媳妇跟孩子,节后朕再调你去吏部练练。”
甄辨地方官员考绩的真假也是一门学问,老大做事心够细,且眼睛里容不得高官任人唯亲的沙子,到了吏部照样能发挥所长。
与口头的夸赞相比,这种实际的官职调动、历练机会的增加更能说明父皇对他的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