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盖头的时候,露出来的陈萤眼圈红红的,一看就知道辞别父母时哭狠了。
姚黄那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掉,因为娘家就在京城,她想家了随时都可以过来看,陈萤不一样,出嫁时辞别的是即将天各一方的爹娘。
用过晚席,姚黄等人要道别了,陈萤巴巴地望着姚黄,满脸都写着紧张不安。
姚黄便叫阿吉在外面候着,她单独陪陈萤进了内室。
陈萤扑了过来,整个身子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姚姚,我好怕。”
姚黄笑她:“怕洞房?宫里应该有女官教过你啊。”
陈萤没好意思说,就是因为教过才怕的,无法想象其中的痛苦,尤其是康王比她高了一个头,身形那般魁梧。母亲只会一遍遍地嘱咐她隐忍听话,千万不能惹康王不喜,越这样陈萤越紧张,已经成过亲的姚黄便成了她最后可以求助的人。
姚黄太熟悉陈萤的胆怯了,想了想,她凑到陈萤耳边,分享了一些明明是她自己摸索出来却被冠以母亲教她的小窍门。
姚黄:“总之啊,那个时候就别再把王爷当王爷敬着了,只把他当夫君,该商量的时候商量,该主动的时候主动,该抱怨的时候抱怨,该夸的时候夸,王爷也是人,他喜欢不喜欢哪样你能看出来的,根据他的反应随机应变就是。”
此外,她还告诉陈萤,熬过最初那一点不适,后面能让她舒服哭。
陈萤听红了耳朵。
她不求舒服哭,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疼就行。
陈萤非常相信姚黄,那么羞于启齿的事姚黄都敢跟她说,肯定更是真的。
快一更天的时候,康王终于过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走路都有些不稳。
王妃当然要照顾好王爷,陈萤暂且忘了那些紧张,帮着将康王扶了进来。
康王醉醺醺地倒在了喜床上。
他的亲戚太多了,有原配出自镇国公府个个习武的兄弟们,有两位侧妃的兄弟,还有坏心思故意要灌醉他的老三。康王光长了一副健硕的身板,武艺、酒量都不行,最后还是二弟扫视起哄的儿郎们简单道声“够了”,那些人才放了他。
丫鬟端了热水来。
陈萤想打湿巾子照顾王爷,贤妃送她的宫女丫鬟木槿恭敬地道:“奴婢来吧,王妃在旁瞧着就是。”
陈萤知道宫里王府都有一套严格的规矩,或许这些伺候人的事就是得丫鬟们来?
犹豫中,木槿已经拧好巾子,要去帮康王擦脸。
陈萤站在旁边,担忧地看向康王。
康王人躺在床上,眼睛是睁着的,将小王妃的关心与顾虑看得清清楚楚,包括她伸出去要拿巾子却被木槿挡开后的片刻尴尬与局促。
康王心里不太舒服。
母妃早跟他讲过她选陈萤的理由,在母妃眼中,陈萤就是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既不会让父皇怀疑他的贪心与野心,也不会让镇国公府担心世子的处境。
康王知道母妃是为了他好,但他无法将这么一个小了他十岁的姑娘当成棋子看,她生在蜀地,背井离乡地进宫选秀,以后只能倚仗他这个王爷夫君。
“退下,让王妃来。”
康王警告地看向木槿。
木槿脸色一变,低着头将巾子交给旁边的王妃,带着另一个丫鬟退了出去。
康王再看向似乎被他的语气吓到的陈萤,放柔声音道:“你是王妃,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只要占了道理,以后这府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如何照顾我就如何照顾我,岂能让身边的丫鬟做你的主。”
陈萤明白了,红着脸来到床前,俯身为康王擦脸。
康王看着她依然泛红的眼圈,问:“莫非哭了一路?”
陈萤心虚地垂了眼。
康王撑着坐了起来,握住她的手道:“知道你舍不得爹娘,哭是应该的,别天天哭就行。”
陈萤的注意力都被男人的大手抢去了,心慌意乱地点点头。
康王可不是头一次成亲的毛头小子,怜惜陈萤年纪小,尽量照顾到了,然而他在这事上一直都是照本宣科,前王妃与两位侧妃也都是言行端庄的大家闺秀,康王怎么来她们就怎么配合,导致成亲六年的康王并未掌握什么高超的手段。
陈萤怕疼,不得已按照姚黄教她的来了,泪眼汪汪地央求头顶的康王:“您等等……”
康王身体一僵,这还能等?
陈萤勾着他的脖子往她的脖子处压:“您再亲亲我吧。”
康王第一次被枕边人要求这个,看着陈萤苍白的小脸,他配合地亲了,亲到陈萤的脸恢复红润,甚至隐隐有些催促的小动作,康王才彻底放开力道。
第106章
夜黑如墨,从康王府出来,上了马车固定好惠王爷的轮椅,姚黄顺势凑到他颈边闻了闻。
赵璲身体微僵,随即听见王妃颇有些意外的声音:“今晚王爷喝了很多吗?”
赵璲:“……还好。”
无关正事时,康王鲜少动怒,今晚又有庆王带头,众人灌酒就灌得凶了些,有庆王压着,康王身边的两个近侍也不敢直接把康王扶走,赵璲见康王确实醉了才帮忙劝了一句,这之后庆王就开始给他敬酒。
男人拼酒的时候喜欢扯上情分,那种情况下,赵璲不可避免地多喝了几碗。
他没跟王妃说这些,但姚黄一想就猜到今晚的男客里只有庆王敢频繁劝惠王爷喝酒。
上次庆王大婚,他自己是被人灌的新郎,自然没空暇来灌他的二哥。
“喝醉了没?脑袋晕不晕,肚子里烧不烧?”
察觉惠王爷俊脸上浮现的微红,姚黄关心地问。
赵璲摇头,看向两侧的窗帘:“打开一些吧,散散酒味。”
姚黄:“……”
原来惠王爷的脸不是因为酒红的,而是担心一身的酒味儿会熏到王妃,有损他身为王爷的衿贵。
“不散,我喜欢闻王爷身上的酒味儿。”姚黄故意又凑到他下巴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
深吸之后自然也会呼出一口长气,惠王爷就觉得王妃落在他喉结的温热气息化成了一团火,一路向下烧至……
赵璲看向一旁,道:“水。”
惠王爷渴了,姚黄赶紧先给他倒碗不是那么温了的温水。
放好茶碗,姚黄坐到侧位,取出上车时阿吉塞给她的荷包,一口气将里面的碎银都倒在旁边,笑着清点起来。
赵璲早上见过她清点,此时一眼就看出碎银变多了,王妃赢了钱。
“十五两多。”清点结束,姚黄还算满意地道,再对一直看着她的惠王爷解释:“本来上午我赢了能有五十多两,下午那场才发现顾侧妃先前藏拙了,真本事一拿出来,我跟二公主、大公主三家都输,二公主输得最惨,从阮侧妃那借的五十两的本钱全输光了。”
两位公主出宫可没想到能在康王府打牌,故而没带银子,都得现借本钱。
赵璲在王妃脸上看到了满满的幸灾乐祸,这绝不是美德,但王妃笑得很好看。
回到王府,赵璲在前面反复漱口外加推拿沐浴才去了后院。
姚黄靠在他怀里,跟他聊二公主挑事的那些话:“我当然更喜欢去康王府做客了,大嫂跟我家世相仿性情投缘,两位侧妃也都热情待客,再加上那边还有三个孩子逗趣解闷,庆王府有什么啊,就一个没怎么拿正眼看过我的三弟妹,我上赶着去坐冷板凳吗?”
别说郑元贞没有给她下过请帖,哪天郑元贞真下了,姚黄还得担心是不是鸿门宴。
“不过面上肯定不能那么说,三弟妹嫌弃我是她的事,我不会主动给她递把柄。”
赵璲想了想,道:“能相安无事最好,真被人欺负到头上,你也不用委屈求全。”
姚黄品味一番,半撑起来看他:“王爷是说,就算三弟妹欺负我,我也可以顶回去?”
赵璲:“嗯。”
姚黄咬唇,低声道:“我当然也希望能这样,可就怕万一啊,万一将来三弟妹的身份有机会更进一步,到时候她跟我翻旧账,我岂不是要吃亏?”
赵璲看着王妃,教她:“身份越高越要恪守礼法,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你始终都是她的二嫂,她若无故挑衅,你我皆可递折子参她一本。”
姚黄:“那也是请皇上做主,哪个皇上不偏心自己的皇后?”
赵璲:“文武百官面前,皇上也得讲理。”
既然提到了这个,姚黄悄悄问:“王爷觉得,大殿下三殿下哪个更有希望?若是三殿下,我就得小心点了,不能往康王府跑得太勤。”
赵璲:“不知道,你也不用多虑,只是王妃间的走动影响不到朝事。”
姚黄:“懂了,那我继续跟大嫂交好,突然疏远了反倒叫两边都疑神疑鬼。”
次日夫妻俩进宫观礼,因为康王、陈萤是大哥大嫂,得惠王、庆王两对儿夫妻走过去给新嫂子见礼。
姚黄推着惠王爷,喊过大嫂后别有深意地看向陈萤。
陈萤明白她的意思,想到半夜那次她确实被舒服哭了,顿时涨红了脸,垂眸不敢再看姚黄。
姚黄笑了笑,陈萤这种性子轻易不会触怒康王,夜里的顾虑一消,以后陈萤的日子应该不会差。
康王第二次应对这种场面,本来没什么好害羞的,坐姿端正神色沉稳,然而陈萤这一脸红,二弟妹又那么笑了一下,康王突然就有种昨晚他与小王妃的秘密都被人看破的尴尬,下意识地看向轮椅上的二弟。
赵璲唤过大嫂就垂了眼,并未察觉这些。
姚黄推着他走开了,让庆王夫妻上前见礼。
姚黄一走,陈萤脸上的热意跟着褪了,对郑元贞她比姚黄还多了一丝小官之女对长公主爱女的敬畏,毕竟在储秀阁的那一个月郑元贞至少还远远地打量过姚黄几次,对她则是视如草芥,连一次眼都没入过,而陈萤做不到姚黄那般一嫁进王府就能把郑元贞当平起平坐的妯娌看。
永昌帝与周皇后并排坐在主位,一眼就看出了三个儿媳妇的亲疏关系。
说来奇怪,在郑元贞还只是他外甥女的时候,永昌帝看外甥女跟自家的大公主一样哪哪都好毫无缺点,可现在郑元贞变成了他的儿媳妇,永昌帝忽然就发现了外甥女的不足,太傲了,连两个嫂子都不愿意去亲近,即便三人出嫁前的身份相差悬殊,外甥女总该给两个表哥面子。
不过这都是小事,永昌帝要操心的国事太多了,很快就将这个一闪而逝的念头抛到了脑后。
等陈萤辞别了家人,姚黄花几天的功夫陪着陈萤好好逛了一圈京城,可怜的康王妃虽然进京将满一整年,却一直等到婚后才有机会出门走动。
离开皇宫、王府两处贵地,单独跟姚黄相处的陈萤与普通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没什么不同,会被茶楼的故事吸引,会在首饰绸缎堆里挑得眼花缭乱,也会在姚黄讲到什么趣事时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在姚黄眼里,陈萤就是一个非常讨她喜欢的玩伴了,比不问不出声的惠王爷强百倍。
只有晚上才能见到王妃的惠王爷就发现,“大嫂”二字也能让王妃眼中泛起那种仿佛情意绵绵的光了。
腊月二十三,官员与学子们都开始放起了年假,一直放到年后的正月初五。
清晨一早,姚黄压在准备起床的惠王爷身上,笑着道:“我娘都把家里要置办的年货买好了,咱们家的还没买,今天王爷陪我去买吧?这是我跟王爷过的第一个年,我想咱们自己置办。”
赵璲看看王妃,意外道:“我以为你与大嫂逛街的时候已经买好了。”
姚黄:“我带大嫂买的都是寻常东西,年货当然要自家人一起买。”
说到“自家人”,王妃看着他的明亮眼眸里仿佛多了一些提及大嫂、金宝时没有的情愫。
然而惠王爷还没探究出那是什么,就在王妃过于明媚的笑容里别开了眼,沉默片刻,道:“可以。”
京城穿绸缎的人太多了,但金料大轮这种东西过于稀罕,为了不至于太暴露惠王爷的身份走到哪都要让一片百姓战战兢兢或议论纷纷,今日出门时,惠王爷选了那把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四轮榆木轮椅。
马车停在街边,姚黄推着惠王爷走进了南大街,青霭、飞泉扮作小厮跟在后面,等着替王爷王妃提年货。
坚果炒货、腊味糕点、绸缎酒茶、烟花爆竹,像王爷王妃都穿王府御赐的上等绸缎,姚黄就买些普通的赏给阿吉四个大丫鬟、青霭飞泉两个王爷近侍以及郭枢、曹公公、柳嬷嬷等大管事,包括对联福字,姚黄也都是一叠一叠的买。
青霭、飞泉还分别跑回马车放了一回东西。
人潮拥挤,东西也买得差不多了,姚黄推着惠王爷调转方向,准备往回走。
蓦地,前面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望哥儿,望哥儿?”
姚黄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还没看到那位经常在母亲面前显摆的千户夫人,姚黄先对上了一张熟悉的俊朗脸庞,身高八尺有余的李廷望就站在斜前方一家玉石铺子门前,无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李廷望像是早就看到了她,姚黄这一抬眸,正撞进那双仿佛装了好多话要跟她说满到都要溢出来的复杂黑眸中。
姚黄心头一惊,暗道一声“晦气”!
这么鹤立鸡群的一个千户家的公子,又直勾勾地盯着她,惠王爷是不是已经察觉了?
一次对视一个念头,其实也就花了一瞬的功夫,惊愕过后姚黄就继续若无其事地推着惠王爷往前走,直到离得足够近,她才停下脚步,惊讶地朝已经并肩站在一块儿的母子俩道:“伯母,李公子?”
王氏自然不怕姚黄,怕的是坐在轮椅上那位她根本不敢直视的惠王爷,怕惠王爷发现儿子对已经贵为王妃的姚黄的倾慕之心!
就在她要拉着儿子跪下去给惠王行礼时,姚黄抢着道:“我与二爷出来随便逛逛,伯母不用多礼。”
说完,她笑着给惠王爷介绍二人,李千户是她父亲的上峰,有这层关系,两家结识太正常了。
赵璲颔首,看向母子俩。
王氏屈膝行礼,神色恭敬地拜见二爷。
李廷望抱拳躬身,视线定在惠王爷踩在轮椅脚踏的双靴上。
“免礼。”
他听见惠王爷清冷寡淡的声音,跟着是王妃含笑的道别:“你们忙吧,我跟二爷先走了。”
第107章
不算姚黄出嫁那日他在宾客当中远远目送新娘子蒙着盖头的背影,李廷望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见过姚黄了。
今日母亲带他出来置办年货,李廷望明知道姚黄贵为王妃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凑这样的热闹,却还是忍不住扫视远近的人群,不知多少次失望后,竟真被他找到了姚黄的身影。
第一眼,李廷望只看到身穿珊瑚色锦袄的姚黄,冬日阳光惨淡,她却笑得如春光明媚,就在李廷望忍不住要冲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被姚黄推在手里险些被附近的人群遮掩了的轮椅,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神色淡泊气质不凡的惠王。
惠王,当今圣上第二子,即便他考上武状元升了封疆大吏依然也要跪拜恭迎的亲王。
因为理智,李廷望管住了自己的脚,可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近乎贪婪地继续看着姚黄,看着她笑得跟以前一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看着她脸颊红润游兴盎然,看着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并在一眼惊愣后迅速避开他的视线,假装根本不认识。
李廷望的心跳反而更快了。
因为姚黄从来没有对他流露出姑娘家看到心上人的羞涩,李廷望就不敢跟她表露心意,怕被她嘲笑,怕被她拒绝,姚黄也一直把他当半个兄长看,见了面要么笑要么还在为上一次的口角生气。可刚刚姚黄居然不敢看他了,莫非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情意,莫非她也……
母亲找了过来,打断了李廷望的思绪,他只能在惠王靠近前极力掩饰他对姚黄的日思夜想,恭敬行礼。
眼看着姚黄的裙摆消失在视野,那两个抱着年货的小厮也越过了他们,李廷望迫不及待地抬起头,希望再多看姚黄两眼。
王氏一把将儿子推到前面的巷子里,低声斥道:“你不要命了吗?还是不想考武进士了?”
李廷望抿唇。
王氏捧起儿子的手,她唯一一根独苗的手,哀求道:“傻儿子,忘了她吧,这样对你对她都好,你再一直惦记着,被那位知道,他会怎么想姚黄,又会怎么对付你?别看你爹在咱们那条巷子里无人敢惹,在那位面前算个啥?为了你爹也为了你的前程,你赶紧听娘的,趁早娶了崔指挥使家的千金!”
李廷望笑了,崔家,崔家,若不是母亲坚决反对他娶姚黄,早在姚黄及笄那年他就去姚家提亲了,早提了亲,哪里还有姚黄进宫参选的事!
“我不忘,我也不会娶别人,您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扯开母亲的手,李廷望大步走出巷子,最后看眼姚黄离开的方向,李廷望握紧双拳,最终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母亲有句话说得对,他不能给姚黄添麻烦,连累她被一个残了双腿本就阴晴不定的王爷苛待。
推着惠王爷走在人来人往的南大街上,姚黄的好心情却不复存在了,满脑都是李廷望鹤立鸡群凝望她的深情模样,姚黄自然不在乎李廷望的情,可她在乎惠王爷有没有看见那一幕,在乎惠王爷有没有因此误会她与李廷望的关系。
姚黄自认与李廷望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可皇家对王妃的品行要求太严格了,姚黄很怕惠王爷会查她过去的事,而李廷望从十二三岁就总往自家跑,总在她跟哥哥表哥们出去玩的时候赖在旁边,而她跟李廷望并不是天天吵架,也有过很多说说笑笑能玩到一处的时候,在外人眼里,她与李廷望或许算得上青梅竹马?
烦恼归烦恼,姚黄将轮椅推得很稳,及时避让了每一个只看高处差点撞到惠王爷的百姓。
快出去了,旁边有个卖糖葫芦的新摊子,城里的小贩比较讲究,给每根糖葫芦都包了一层油纸隔尘。
姚黄笑着问底下的惠王爷:“二爷吃过糖葫芦吗?”
惠王爷摇摇头。
姚黄:“那我去买两串?”
赵璲:“一串便可,我不吃。”
姚黄毕竟站在轮椅后头,察言观色不太方便,但还是推着惠王爷走过去,让飞泉掏十文钱买了一串。
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在路过的一些百姓看新鲜的眼神中,姚黄与青霭配合地将惠王爷的轮椅推进了马车。
轮椅完全进去后,飞泉在旁边关上了车门。
姚黄让惠王爷帮忙拿着糖葫芦,她照旧先蹲下去固定轮椅,固定好了,姚黄坐到侧位,一边去接糖葫芦一边笑着打量惠王爷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的俊脸:“逛了一个多时辰,王爷累不累?”
赵璲也终于能看到王妃的正脸了。
然而距离遇见李家母子已经过去了至少半刻钟,长长的一段路,足以让王妃调整好情绪面对他。
即便如此,赵璲还是看出了王妃笑容中的探究。
所以,那个李廷望在她这里确实不一样,而赵璲没记错的话,姚麟曾经随口提过他的枪法不如李廷望,王妃更是说过,她每年都会看姚麟他们打好几场马球,两家长辈又是上下属的关系,赵璲完全可以推断出王妃看的那些有姚麟参加的马球赛,李廷望也都在场,且比姚麟打得更好。
一个百户家貌美出众的姑娘,一个千户家英俊挺拔武艺过人的公子。
“不累。”赵璲看向装了茶具的矮橱道,“有些渴。”
姚黄便让他继续拿着糖葫芦,蹲下来给他倒水。
这时,王妃终于比惠王爷矮了身形,赵璲看着王妃专心倒水的侧脸,脑海里接连浮现李廷望陪她逛集市、跑马、放河灯、打雪仗、堆雪人等等任何一对儿青梅竹马都有机会一起做的事。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如果不是宫里突然选秀……
姚黄放好茶壶,慢慢站直了,弯着腰将茶碗递给惠王爷。
赵璲左手攥着王妃交给他的糖葫芦竹签,右手接过茶碗,慢慢饮尽。
喝过水,姚黄重新在侧位坐好,拿回糖葫芦取走外层的油纸,露出里面红亮亮裹了一层薄薄糖冰的山楂果子,一共七颗。
姚黄将糖葫芦顶部最大的那颗果子举到惠王爷面前,笑着道:“王爷尝尝,挺甜的。”
赵璲看着面前的糖葫芦,想的是李廷望或许也给她买过,以李廷望的身高,能给她摘下最高处的那一圈糖葫芦。
“你自己吃吧。”赵璲偏开头,他是真不想吃这些可能会掉渣弄脏衣袍的街头小吃。
姚黄知道他好讲究,反正已经让过了,惠王爷不吃,她自己吃,撕开粘成一圈的油纸展开,放在糖葫芦下面接着可能会掉落的碎糖冰。
赵璲掀开一角窗帘,但耳边全是王妃吃糖葫芦的声响,余光瞥过去,恰好看见王妃张开她红红的唇瓣咬上同样红红的山楂果子。
姚黄察觉了惠王爷的窥视,扫眼惠王爷似乎滚动了一下的喉结,姚黄懂了,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托着油纸,用眼神示意惠王爷拿开他搭在膝盖上的一条手臂,然后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来吧,尝一口。”姚黄将即将要吃的第四颗山楂果举到惠王爷的嘴边。
赵璲往后靠,还是拒绝。
姚黄闭上眼睛,笑道:“我不看王爷吃,这样总行了吧?”
赵璲:“……”
闭着眼睛的王妃催他:“快点,我要王爷这辈子吃的第一颗糖葫芦是我喂的。”
赵璲抿唇,就着王妃的手低头。
山楂果子圆鼓鼓的,赵璲不想学王妃那样先咬住一颗果子顺着竹签移到顶部再将整个果子吞到嘴里将腮边顶出一团,犹豫片刻,他一边看着王妃闭着的眼睛,一边咬住山楂果子一侧,试图只咬下一块儿。
姚黄听到了果子外层糖冰破裂的声音,睁开眼睛,就见惠王爷偷吃一般迅速将咬下的那一点收进口中,然后立即坐正了,垂着眼一动不动,仿佛嘴里没有东西。
姚黄小声道:“王爷这样,显得我好粗鄙。”
赵璲:“……”
下一瞬,王妃笑了,故意看着他,再张开嘴咬住他剩下的大半颗山楂果子十分豪爽地完全收进口中,丝毫不以为粗鄙地吃了起来。
赵璲偏头。
姚黄惊讶道:“王爷脸红了!”
赵璲保持偏头的姿势,待咽下口中本来就不多的山楂果肉,才看眼王妃,提醒道:“你吃的那颗是我没吃完的。”
姚黄眨眨眼睛:“是又如何?”
赵璲看着她问:“难道你以前也吃过别人剩下的半颗?”
姚黄不爱听了,瞪着他道:“我爹虽然只是个百户,但也没有穷到连一整串的糖葫芦都舍不得给我买,王爷别太小瞧人了。”
赵璲:“……我不是这个意思。”
姚黄:“那你是哪个意思?”
惠王爷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姚黄回想他刚刚的脸红,还强调什么半颗一颗的,明白了,笑道:“王爷是想问我有没有跟别的男人分吃过一颗糖葫芦吧?”
赵璲:“没有,我知道你不会。”
方才是他失言了,不该对王妃有那样的猜疑。
姚黄哼道:“我是没吃过,连我娘吃一半的东西我都不会吃,不过如果是我喜欢的情郎,我才不介意跟他同吃一颗山楂果。”
惠王爷低垂的睫毛动了动。
姚黄盯着那两排睫毛道:“可惜啊,我的情郎嫌弃我,连我亲他一口都要介意,更别提吃我的口水了。”
惠王爷突然抬眸。
姚黄莫名红了脸,晃了晃只剩三颗果子的糖葫芦:“我是说沾在果子上的一点点口水。”才不是跟惠王爷讨亲嘴。
赵璲:“我没介意。”
姚黄不信,低头咬了半颗,将剩下的一半举到惠王爷面前。
惠王爷做了一个让姚黄意外的举动。
他一手握住她捏着竹签的手,一手按住半颗山楂果的两侧,将山楂果取下竹签后再放入了口中。
姚黄:“……”
姚黄被惠王爷拿手撸糖葫芦的举动惊到了。
诚然要把圆滚滚的糖葫芦吃得雅贵得体且不掉渣确实有难度,可裹了糖冰的山楂果黏手啊!
她看着惠王爷垂着睫毛细细咀嚼的小动作,再看向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腕,修长的手掌自然而然微垂在扶手之外,拇指、食指仿佛没有任何异样地分开着。
姚黄笑了笑,一边盯着惠王爷故作正常的右手,一边咬下倒数第二颗山楂果,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赵璲注意到了王妃的视线,右臂下放,确保王妃看不到他的掌心。
竹签上的山楂果只剩最后也是最小的一颗了,姚黄盯着瞧了瞧,对惠王爷道:“这颗肯定特别酸,王爷要试试吗?”
赵璲摇头。
姚黄笑笑,轻轻用齿尖咬住山楂果,一直将山楂果横移到竹签顶端,再把几乎没裹到多少糖冰的果子递到惠王爷的面前,微微红着脸道:“王爷说的,你不嫌弃我。”
惠王爷只好将这颗比最开始顶部的那颗大果小了一半的山楂果含入口中。
这么矜持的惠王爷,让姚黄想到了话本里脸皮薄薄总是禁不起男子逗弄的闺秀美人们。
以前姚黄不懂美人们为什么那么容易脸红,如今瞧着连在她面前张嘴咬糖葫芦都不太好意思的惠王爷,姚黄倒是明白那些男子为何都喜欢调戏美人了,确实勾得人心里发痒,尤其惠王爷长得极俊,连唇瓣也是那种好看的薄唇,而不是单单挂着两层嘴皮子很显刻薄的唇形。
正含着一颗溜圆山楂的惠王爷:“……”
他连山楂都不知道该不该咬了,却控制不了被王妃那般眼神激起的别处变化。
赵璲不想让王妃察觉,道:“水。”
姚黄自然要照顾好惠王爷,站起来时顺手将接了一些冰渣的褐黄油纸放到矮橱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