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姚黄又拿出个火折子,挂起一旁的窗帘,再拿起一根烟花棒伸到外头,用火折子一点。
烟花棒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点亮了一片夜色,也映红了王妃的笑脸。
姚黄让惠王爷也放一个,另一侧的窗帘都帮他挂好了。
惠王爷不想放,被王妃硬塞了一根烟花棒,还把他的手搭在窗棱上。
火折子靠近,烟花棒亮了。
赵璲看着那一片跳跃的光芒,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小时候举着烟花棒从他面前显摆跑过的三弟。
惠王爷要作画,画得又太慢,姚黄陪了半个多时辰就撑不住了,先行钻进被窝。
不知过去多久,惠王爷过来了,微凉的唇落在她的侧颈,渐渐变热。
很漫长的一场,烧得姚黄口干舌燥,披上衣裳起来去倒水,瞥见黑暗中画架的朦胧轮廓,姚黄点了一盏灯,凑过去看。
宣纸之上,王妃微微低着头包饺子,人是笑着的,好像在说什么趣事。
惠王爷坐在不远处的紫檀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脚边卧着金宝,可惠王爷没有看书也没有逗狗,他的眼睛看着王妃,虽然没笑却目光温和。
姚黄看了很久很久。
之后,她熄了灯放回茶碗,含着一口水来到床边,俯身喂把自己画得也很好看的惠王爷。
第111章
大年初一,三对儿王爷王妃进宫给帝后妃嫔拜年,因为都是新媳妇,每个王妃都从周皇后与各自的母妃那里拿了一笔丰厚的压岁钱。
周皇后统一给的是二百两,刘贤妃、沈柔妃分别给了陈萤、郑元贞一百六十六两,杜贵妃位份更高一层,于是给了姚黄一百八十八两。
这大概是姚黄看杜贵妃最顺眼的时候!
“祝二哥二嫂,新年如意。”
跟在两位公主身后,刚刚十四岁的四皇子来给兄嫂拜年了。
这时候的四皇子,个头已经跟姚黄齐平了,待到年末肯定还会窜一大截。
杜贵妃是宫里的第一大美人,四皇子也长得极其俊秀,一双酷似杜贵妃的桃花眼,笑起来比他二哥的凤眼更招人。
姚黄跟四皇子见面的次数不多,对四皇子的了解全来自百灵,说四皇子既不喜欢枯坐读书也吃不了练武的苦,人家康王是读书练武都刻苦碍于天分不够,四皇子是好吃懒做根本显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天分,杜贵妃就这么一个亲儿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永昌帝忙于政务也没有闲心天天盯着小儿子的功课。
至于四皇子跟惠王爷的关系,兄弟俩差了十岁,四皇子要玩也不会去找二哥,平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也想不到要去抢二哥的什么东西,纵使孩子心性偶尔顽劣,惠王爷不跟他计较,兄弟俩便闹不出什么口角,然后四皇子记事没几年,惠王爷就封王出宫了。
只从这几面的短暂接触看,姚黄觉得四皇子对惠王爷没什么兄弟情分,但四皇子又是个不思进取的闲散性子,他也没有记恨惠王爷的意思,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畏惧惠王爷,大概从小就面对惠王爷的冷脸,怕成习惯了,姚黄小时候也不敢接近天生冷脸的大孩子。
这么一个看起来就不会有大出息的四皇子,永昌帝竟然还挺宠的!
姚黄细细一想,认为四皇子的圣宠主要归功于两点,一是四皇子乃永昌帝最小的儿子,还是四十出头的老来得子,二是四皇子长得太讨人喜欢了,杜贵妃那种性子年轻时都能凭借美貌得宠,四皇子既俊又是永昌帝的亲儿子,不稀罕才怪,反正还有两个能继承帝位的成年皇子人选,小的这个没出息就没出息?
回了两句吉祥话,姚黄送上装了两个五两小元宝的红荷包,这是她提前跟柳嬷嬷打听好昨晚也与陈萤、郑元贞透过气的,给小姑子小叔子以及康王府三个孩子的压岁钱都是十两。
在宫里吃过午席,进宫拜年这事总算忙完了。
出宫路上,趁陈萤与康王说话,姚黄凑到郑元贞身边,低声问:“明天初二了,三弟妹要回长公主府吗?”
民间的新媳妇初二都会回娘家,姚黄想从郑元贞这里探探皇家儿媳妇的行事。
郑元贞还以为姚黄要跟她说什么秘密,听到这话,淡淡地嗯了声。
姚黄笑容不改:“那三弟妹准备在长公主府住几日?我也要回娘家,却不知道住多久合适。”
郑元贞:“……可能会住个三五晚,但三殿下也会随我同住,二嫂的话,最好先跟二哥商量商量。”
长公主府不比王府差什么,她与庆王住多久母亲都不会介意,也能按照王府的饮食招待他们,姚家能吗?
姚黄听懂了郑元贞的话外音,不过她也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所以并不在意。
上了马车,姚黄便跟惠王爷提起了明日回娘家拜年的事。
惠王爷肯定得陪她回去,住的话……
姚黄主动道:“我家条件简陋,没有地龙王爷肯定不习惯,王爷吃过午席回来就好,我嘛,王爷能允我在家住几晚?”
赵璲:“民间俗例可住多久?”
姚黄:“那可没个定数,爹娘舍不得女儿女儿婆家又没事的话,住七八天的都有,爹娘不欢迎女儿或是婆家需要女儿操持,那就只住一晚甚至当天就走的也有。”
赵璲想,姚家肯定欢迎王妃常住,王府则没什么俗务必须王妃亲自操持。
看着王妃那双期待的眼,赵璲道:“随你,三五日、七八日皆可。”
姚黄笑道:“七八日太久了,王爷舍得我我还舍不得王爷呢,就住三晚吧,初五晌午王爷过来接我,在我家吃顿饭咱们就回来。”
赵璲:“好,需要安排侍卫吗?”
姚黄:“当然要了,毕竟长寿巷那一排十七八岁的年轻儿郎都是我的竹马,我可不想因为没有侍卫盯着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到王爷的耳里。”
选秀赐婚之后宫里或王府给小门小户的姚家安排侍卫,就是防着准王妃与外男来往,年前李廷望才在惠王爷面前露过脸,还让惠王爷小酸了一把,姚黄更得谨慎了。
惠王爷:“……”
大年初二,惠王爷陪着王妃来给岳父岳母拜年。
婆家要给新媳妇丰厚的压岁钱,新姑爷在岳父家里也有同样的待遇,才进堂屋,罗金花就不太好意思地递给惠王爷一个红通通的封红,解释道:“这是民间的俗例,图个吉利喜庆,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赵璲双手接过,道:“岳母不必见外。”
惠王爷刚要将封红收进袖口,王妃突然伸手,抢走封红打开提出一截银票,惊讶道:“五十两?”
罗金花涨红了一张脸,瞪女儿:“故意臊我是不是?”
五十两银票掉在王爷女婿脚下,王爷可能都懒得弯腰去捡。
姚黄朝惠王爷解释道:“我们长寿巷的街坊,家里条件跟我们差不多的,第一年给新媳妇新姑爷的压岁钱基本都是十两银子,我娘还咬牙切齿地念叨过呢,说将来我哥娶嫂子或是我嫁人,她也得出这么多,如今我家家底还是那样,我娘却舍得出五十两,可见她有多满意您这个姑爷。”
惠王爷因为王妃的调侃垂了眼。
姚黄将封红塞进他的袖口:“快收好,等会儿我娘可能要后悔。”
王爷在此,罗金花拿女儿没辙,不然非得打女儿的屁股。
吃过午席,惠王爷要走了,姚黄带着家人出来送他。
车门很快关上,隔绝了双方的视线。
张岳带着一个侍卫留了下来。
大概一个时辰后,惠王爷派了飞泉过来,怀里抱着一件王妃常穿的狐皮大氅。
姚黄在堂屋单独见的飞泉,瞧着那贵气得与自家格格不入的大氅,姚黄无奈道:“带回去吧,我可不想跟街坊们显摆。”
飞泉笑道:“王妃可以不穿,但这是王爷的一片心意,王妃就收下吧。”
姚黄只好让阿吉将大氅抱去她的西厢房。
飞泉跟着阿吉一起出去,低声嘱咐了一句。
等飞泉走了,阿吉整理大氅的时候,从袖子里面掉出一封信,上书“王妃亲启”。
阿吉赶紧拿去给王妃。
姚黄拆开信,先看到了里面的两张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再看信纸,上面就一句话:回家小住,莫让岳父岳母破费。
姚黄笑了,将两张银票递给母亲:“给,您的好姑爷孝敬您的。”
罗金花不肯收,红着脸数落女儿:“都怪你多嘴,你不跟他哭穷,王爷哪里会送这个。”
姚黄:“娘先装阔气的,哥哥考完武科举差不多也该娶媳妇了,您给王爷五十两压岁钱,恐怕就没银子给大哥娶媳妇了吧?再说了,我那话才不是跟王爷哭穷,是想让他知道我爹我娘虽然没多少银子,待姑爷却诚心诚意,在王爷那,你们这份心意比给他五百两更让他高兴。”
罗金花不说话了。
姚麟瞅瞅母亲再瞅瞅妹妹,道:“我可没着急娶媳妇啊,大不了过两年再娶,等我考上武进士封官有了俸禄,我自己攒礼钱。”
姚震虎瞅瞅媳妇再瞅瞅儿女,耷拉下脑袋:“怪我,如果我有本事升官……”
罗金花一根手指头戳过来:“闭嘴吧,没人嫌弃你!”
就丈夫这脾气,不升官才是好事,升了她更要提心吊胆了,唯恐丈夫卷进什么官场是非中。
在家人身边待了一下午,天很快就黑了。
阿吉跟姐姐巧娘睡去了,今晚罗金花陪女儿睡,西厢房的炕烧得热乎乎的,女儿的被窝也提前塞了汤婆子。
母女俩一直聊到三更天才睡下。
初三一早,姚黄派张岳去给惠王爷传个口信儿,于是,快午时的时候,惠王爷又坐着马车来了长寿巷。
吃过午饭,姚黄陪着惠王爷一起上了马车。
车门一关,姚黄就坐到惠王爷腿上去了。
赵璲低头去看王妃的脸,只看到一片绯红,闭着眼睛有些羞的样子。
搭在王妃腰间的手指微微收紧,赵璲问:“不是说住三晚,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姚黄闷声道:“我家的炕太热,离了炕又冷,不如王府从内室到堂屋都暖融融的。”
赵璲:“……我让工匠过来,给你们这边挖掘火道?”
姚黄抬眸,嗔着他道:“是单单火道的事吗?有了火道还得烧柴烧炭,一冬的炭火就得一大笔银子,别说你给出,我爹我娘可不会占女婿这个便宜,况且他们早就习惯家里的热炕了,不像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赵璲默然。
姚黄问他:“昨晚我不在,王爷在哪睡的?”
赵璲如实道:“前院。”
姚黄勾他腰间的玉佩:“少了我的聒噪,王爷是不是睡得特别香?”
赵璲垂眸:“从未觉得你聒噪。”
姚黄瞧着惠王爷低垂的睫毛:“王爷还没说睡得香不香呢?”
赵璲侧首:“还好。”
姚黄:“这样啊,那让马车停下,我还是继续在这边住满三晚吧,毕竟我是担心王爷少了我睡不习惯才想提前回府的。”
父母哥哥想她,但他们还有彼此,平时也见得到她的面,惠王爷不一样,他只她这一个真正亲近的枕边人。
昨晚入睡前,姚黄的脑海里便闪过惠王爷一个人冷冷清清躺在床上的画面,平时也就罢了,最近可是过年。
但惠王爷的回答可有可无的,姚黄便扭头看向外面:“停……”
才发出一个短音,惠王爷的大手蓦地捂了上来。
他没让王妃转回来,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这么捂着王妃的嘴,一直到马车转出长寿巷,惠王爷才松开手。
姚黄气鼓鼓地瞪着他:“为何捂我?”
赵璲不答,因为他知道王妃知道。
听不到自己想听的,姚黄恼得去咬惠王爷那两片浑似摆设的好看的薄唇。
惠王爷反应很快,在王妃咬上来的前一瞬提前张开,扣住王妃的后脑吻了下来。
第112章
正月初六官员们就又要开始当差了,傍晚就寝前,姚黄从衣橱里取出一套红色蟒袍,提前替惠王爷放在他的轮椅上。
无论双腿落残之前还是之后,赵璲都很少穿红色的衣袍,除了节庆宴席偶尔必须穿红应景,进宫当差的时候,赵璲只穿过一次绛红蟒袍,还疑似被王妃看出了他惹她生气之后的取悦之意。
“为何拿这套?”坐在床上,赵璲看着王妃问。
姚黄:“新年新气象,年后王爷第一日当差,图个红红火火的吉利。”
赵璲想到四品、五品官员皆穿绯色官袍,他这一身在朝堂在工部都不算太扎眼,便接受了王妃的安排。
躺到床上,姚黄好奇地问惠王爷:“年前那些卷宗王爷都看完了,今年要开始接差事了吗?”
赵璲握着王妃的手,问:“你希望我接?”
杜贵妃说他什么赵璲都不会放在心上,也不在意旁人如何想他,只怕王妃因为他颜面受损。
姚黄:“我又不懂工部的门门道道,王爷才是要做事的人,也只有王爷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准备好,我就是随口问问,顺便也想知道王爷在工部的一天都会忙些什么,不然难道我要天天拉着王爷聊家里长短吗?总得有些新鲜事可说。”
赵璲:“嗯,我准备看看之前有哪些悬而未定的工事,若有合适的,我会接过来。”
姚黄抱着他的肩膀笑:“才准备两个月就有把握了,我家王爷就是厉害!”
赵璲:“……”
早朝散后,工部尚书严纶陪着惠王爷一起回了工部官署,王妃都知道惠王爷看完了那一屋子的卷宗,每日坐镇工部的尚书大人就更清楚了,他倒要瞧瞧今年惠王爷是继续耐着性子看卷宗,还是有什么新打算。
赵璲:“将去年悬而未决的工事提案都送去我的公房。”
一件工事若悬而未决,基本可以归为在四个方面还没定好:是否有必要做这个工事、官员工匠是否有能力做好这个工事、工事款项预估是否准确以及朝廷是否有多余的银两支持这个工事。
与乌国那场持续三年的战事才结束一年多,朝廷的国库并不充盈,很多惠国惠民的大小工事都卡在了银两上,户部只能先紧着要紧的工事给批银款。
严纶一听,知道惠王爷终于要出手了,立即派小吏去搬那些待定的折子,然后再悄悄将他认为可以做却被户部卡了银子的一批工事提案折子摆在最上头。
赵璲翻了几本就看出了严纶的意图,户部那边卡着自然也有户部的道理,且都是朝廷官员们紧紧盯着的大工事,动辄上百万两银子,赵璲很清楚国库的情况,直接将这些折子放到一旁,试图挑一些工期短、耗银少又确实需要尽快动工的工事。
短短一日,赵璲选出了七个地方州府县衙银库可以承担的工事提案,让负责核算工程银子的官吏预估款项,估出来的跟地方官算出来的一致或是相差无几,这样的提案就可以直接报给户部、中书省去审批,如果地方官虚报太多,工部会在折子里修正款项数目。
严纶收到消息,一下子明白了惠王爷的为官之道:既做实事,又不出风头。
若是一个普通官员,有才的严纶可以逼着对方出头,若是一个平庸的官员,严纶可以只让对方做些平庸的差事。
惠王爷自然有才,可惠王爷还是王爷,一个早已对更进一步死心的王爷,无利可诱,严纶就只能任凭惠王爷自己挑差事,再在必须惠王爷出面的时候才去劳烦人家。
待到月底,距离春闱开考只剩九天了,各地的举子基本全部进了京。
姚黄从惠王爷那里了解到,今年参加文春闱的有五千六百多名举人,参加武春闱的有一千五百多人。
虽然武春闱比文春闱要晚一个月,这时候武举人们也大多进了京,使得京城四大街常常出现三五成群的举子们,或一身青衫温文儒雅,或身形挺拔威武健壮。
这可是整个大齐朝最有前途的一批人!
姚黄的表妹罗月今年十六了,自从姚黄嫁入皇家做了惠王妃,去罗家提亲的官员之家就多了起来,有想把女儿嫁给罗鲲三兄弟的,也有想把罗月娶到自家当儿媳妇的。
罗家众长辈觉得这些人都是奔着攀附惠王府的心思,一个都没应,罗鲲三兄弟可以等考完武进士再慢慢挑选合适的女方,罗月嘛,跟很多京城的小官富商一样,罗家也打起了在新科文武进士里面挑个如意郎君的主意。
关系到自己的婚姻大事,罗月直接住进了京城的姑母家,有时候由姑母陪着去街上闲逛提前认认那些颇有才名的地方才子,有时候是姚黄把她叫出来,表姐妹俩边玩边逛。
这事不知怎么被周皇后知道了,还特意把姚黄叫进宫,问她都听说了哪些才子的事迹。
姚黄见坐在一旁的大公主微微红了脸,打趣道:“母后也想从这批进士里为妹妹选驸马?”
周皇后笑道:“她都十七了,若有合适的,我与你们父皇自然要替她做主。”
姚黄直接问大公主:“妹妹更喜欢哪种才子呢,君子如玉的文进士,还是英武非凡的武进士?”
大公主羞红着脸不肯说。
姚黄干脆把她打听到的各地才子的消息都说了一遍,全是二十出头未曾婚配的年轻儿郎,至于到底哪个更适合大公主,就要看母女俩以及永昌帝的意思了,姚黄可不会具体推举某个人,免得将来夫妻俩感情不和怨怪到姚黄头上。
文春闱二月初九开考,连考三场,二月十五考完。
三月十二,文春闱发榜,共上榜三百余人,考虑到这里面可能有自己未来的表妹夫,姚黄让人誊写了一份名单回来,再把母亲、表妹都叫到王府,娘仨对着满满几页的名单,先把她们打听清楚且能对上脸的十几个名字勾了出来。
勾着勾着,姚黄在榜后尾巴处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何文宾。
罗月:“姐姐认识此人?”
姚黄笑道:“外出避暑时见过几面,长得还行,可惜他们一家人都不太讨人喜欢。”
怕表妹看上何文宾,姚黄还专门在何文宾的名字上打了个叉。
傍晚,惠王爷回来了,在次间的桌子上看到了这几页名单。
姚黄:“王爷可有看过他们的答卷?”
赵璲:“不曾。”
没当差前看以前的春闱答卷是好学,当差后再看这些封存的卷宗就不合适了,尤其是这次春闱,赵璲从始至终都没有留心。
此时得了名单,赵璲随意阅览起来,知道打勾的是罗家可能会接触的女婿人选,打叉的……
姚黄见他盯着何文宾的名字看,笑着解释了一句。
赵璲看的却是何文宾上面的那个名字:狄献。
姚黄确认过他的视线,疑惑问:“王爷认得此人?”
赵璲:“不认识,只是想起了另一个同姓的官员。”
能让惠王爷记住的,肯定有些故事,姚黄催他讲细些。
赵璲回忆片刻,道:“还是永昌二十五年,一次早朝,工部与户部尚书为凉州一个修渠的工事起了争执,最终因为当年国库紧张否决了那个工事,提请该工事的知县便姓狄,具体名字我记不清了。”
姚黄:“……永昌二十五年,都过去六年了,王爷竟然还记得一个跟你无关的事,什么渠啊?”
赵璲摇摇头,他也记不清渠名了,只记得那渠位于黄河沿岸。
次日,赵璲到了工部,带着青霭去了存放早年被否决工事提案的库房,他自己推动轮椅,让青霭一排一排地翻找,找到下午,青霭才成功找到一本落满灰尘的旧折子,折皮上书:凉州青峡县知县狄雍呈递。
青霭拿帕子将奏折擦拭得干干净净,再递给惠王爷。
赵璲翻开,很厚的一封奏折,里面还绘制了几处渠道的位置图,包括所需人力物力所耗工期都算得清清楚楚。
看完了,赵璲让青霭将这封奏折放回原处。
三日后便是文科举的殿试,永昌帝亲自主持,点了三位亲王以及几位大臣陪同。
来自灵山县的何文宾排在最后一排的位置,进入大殿后他恪守规矩不敢抬头,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收到试题垂眸思索片刻,提笔作答起来,一个时辰后他遵守报时公公的话放下笔,这时,何文宾才悄悄看向大殿前方。
帝王龙威甚重,何文宾看了一眼便匆匆看向别处,旁边站着是应该是王爷们,坐轮椅的是惠王……
何文宾猛地瞪大了眼睛。
惠王爷与他对视了一眼,平平静静的一眼,与在灵山镇偶遇时的神色并无不同。
何文宾心慌意乱地随着其他人退下了,彻夜难眠,很怕惠王会因为母亲的那些不敬之言迁怒他,让他连同进士都得不到。
次日殿试就有了结果,何文宾如他预料的那般,中了三甲“同进士出身”,基本能外放做个知县!
何文宾深深地松了口气。
“我与何兄还真是有缘,两榜名字都挨着。”
也考了三甲同进士出身的狄献笑着走了过来。
何文宾刚要应,忽然有个穿布衣的健硕男子追上狄献,拱手道:“狄公子,我家主子久仰公子才名,不知可否请公子到府上一叙?”
狄献:“你家主子是?”
健硕男子从袖子中取出一枚腰牌。
何文宾就见狄献脸色一变,匆匆朝他道声别,这就随着那人走了。
何文宾很是羡慕,能叫一位同进士去对方府上的主子,至少是位京官,都是三甲,名次也相仿,为何他就没这个福气?
作者有话说:
原型北魏刁雍修艾山渠,大家有兴趣可以搜搜,当然放在文中修渠人的经历我给改编啦
这日是三月十七,朝廷下午发放的殿试结果,赵璲也提前一个时辰回了王府。
参加殿试的贡士不会再有落选之说,只会评分一甲、二甲、三甲三个等级,其中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会直接入翰林院为官,二甲进士与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则需要再在吏部那边进行一次铨选,最后根据铨选结果安排京城的低阶官职或是外放知县、县丞等职。
能留在京城的基本是二甲排名朝前的进士,像狄献、何文宾这种挂在三甲尾巴的,如无特殊际遇基本就是外放知县了。
赵璲要在工部当差,狄献即将迎来各种应酬以及吏部的铨选,赵璲只能利用刚刚发榜后的这点时间见他一面。
狄献被王府的布衣侍卫请上了一辆马车,车夫默默赶路,很快就将马车赶进了王府西边的一处侧门。
狄献跟在领路的年轻公公身后,心跳如鼓,亦心乱如麻,完全摸不清惠王殿下为何要见他,狄献已经在脑海里把他进京后所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都筛查了一遍,他十分确定自己没有跟惠王殿下扯上过半点关系。
飞泉将狄献带到二进院的厅堂,推开门,示意狄献自己进去。
透过渐渐变大的门缝,狄献看到了单独坐在北面长几后的王府主人,他曾经在殿试时远远窥视过一次的惠王殿下。
厅堂里已经掌了灯,惠王手持书卷,听到开门声,惠王抬眸看来。
狄献及时垂眸,跨过并不存在的门槛,撩起衣摆恭恭敬敬地跪下,拜见惠王。
赵璲放下书:“免礼。”
“谢王爷。”
因为路上提前做足了准备,狄献还算冷静地站了起来。
赵璲问:“据本王所知,你是蓟州饶安县人?”
狄献并不意外惠王已经查过他的底细,道:“是。”
赵璲:“永昌二十五年曾任凉州青峡知县的狄雍狄大人也出自蓟州饶安,你们……”
狄献万万没想到会从一位亲王这里听到亡父的名字,震惊过后,他红了眼眶,哽声道:“回王爷,狄大人正是家父。”
赵璲:“……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狄献低着头道:“永昌二十六年,家父因病辞官回乡,次年便走了。”
赵璲道声节哀,多问了些狄雍的生平,得知狄雍年近四十才考上三甲同进士出身,之后一直在各地辗转担任知县,因性情刚正不被上峰所喜,于永昌二十四年被调到凉州贫寒之地青峡县,那时的狄雍已经是五十五岁高龄。
赵璲打量着狄献,道:“看来你已经猜到我为何会提起令尊了。”
狄献抬头,眼中有苦涩也有自豪:“家父晚年方入官场,做了十几年知县,虽兢兢业业却并无其他值得王爷记住的建树,唯有永昌二十五年献给朝廷的修渠之策让他念念不忘,并深以为傲,可惜那几年北边常有战事,他老人家没有机会为朝廷效力。”
赵璲:“你可还记得令尊的修渠之法?”
狄献不假思索道:“小生不但记得,且记得刻骨铭心。”
赵璲让他讲来听听。
狄献:“涉及青峡县各处地形以及数十条古渠道,敢请王爷叫人取来笔墨,容小生绘制简图,修渠之法王爷便能一目了然。”
赵璲便让候在外面的青霭去取笔墨。
青霭拿来了几张能铺满半张长几的宣纸,研好墨后再退了出去。
狄献一手提着袖子,挥笔先在宣纸上勾勒出一条从南往北流淌的黄河河道,再在河道西边勾勒出青峡县一带远近分布的几条主渠以及分散在主渠道上的几十条小渠。
狄献:“这一带平原干旱少雨,自古便有百姓开挖大大小小的渠道引黄河水灌溉农田,然而这些古渠开挖之时距今最短的也有四五百年,随着黄河河道变迁、战事频发,很多渠道都因无法及时引水而惨遭废弃。丰延渠便是一条主渠,渠首离黄河河岸已有八里之遥,且此处黄河河段水流湍急,并不适合挖渠续接。”
赵璲指向丰延渠渠首下游的一处位置:“所以令尊提议在这里开挖新渠,再朝北延伸渠道与丰延渠相连。”
狄献:“正是。”
说着,他在这处黄河河道中间画了一处狭长沙洲,解释道:“这里河道较浅,沙洲将河道分成东西两股之流,我们只需要在西边修筑一条长三百步左右的拦河坝,便可将河水引入新渠。家父亲自丈量过几十次,新渠长约四十里,丰延渠古渠长两百一十里,召万人劳力费半年工期便可挖好新渠、疏浚堵塞废弃的古渠,假使现在动工的话,入冬前便能全渠竣工,明年开春便能引水灌溉这一带近四万顷农田,一举解决当地百姓贫苦,且为朝廷新增一处产粮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