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璲拿起油纸,趁王妃不注意将口中那颗表皮微微发青的山楂次果吐了上去,裹好了,将手伸出车窗。
跟车的飞泉见了,立即上前接住。
这么大的动作,姚黄瞧见了,没有调侃什么,等惠王爷用左手托着茶碗喝水时,姚黄提着茶壶倒水打湿手帕,在惠王爷喝完水后主动递过去,让他擦右手上的糖。
忙完了,姚黄还想坐到惠王爷的腿上。
赵璲垂眸扣住王妃的腰,低声道:“今日有风,随时可能吹起窗帘。”
姚黄居高临下地看着惠王爷的俊脸,轻笑道:“好烂的借口,王爷要是嫌弃我胖压着你难受,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大可直说。”
赵璲:“……”
一下子就变成姚黄扭腰想去侧位,惠王爷却握住她的腰直接将王妃带到腿上抱着。
王妃没有挣扎,只是低着头,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赵璲:“我从没觉得你胖。”
姚黄继续低着头:“不是胖瘦问题,那就是别的缘故,因为别人盯着我看,王爷猜疑上我了吧,怀疑我跟他有什么不清不楚,怀疑我吃过他咬了一半的糖葫芦。”
惠王爷不问半个糖葫芦的问题,姚黄还不确定他有没有察觉李廷望的异样,他一问,姚黄就都知道了。
赵璲沉默。
虽然他只是一时口不择言,可他确实有过那么一瞬的猜疑。
王妃还在难过,赵璲斟酌着道:“我从未质疑过你的品行。”
青梅竹马,又是不太注重规矩的民间,在七八岁或是十二三岁甚至十五六岁的年纪出游玩闹都是人之常情、礼俗所允,别说王妃刚刚亲口说过她没有跟李廷望分吃过一颗山楂果,即便有过,赵璲也不会为此介怀,因为那只是少男少女的情窦初开,与品行礼法无关。
王妃确实不拘小节,确实会说一些大胆之言,但赵璲知道她只是私底下跟自家的夫君如此,而不是对所有的男子都如此。
姚黄歪头,看着他道:“不质疑我的品行,质疑我跟他有过私情?”
赵璲避开她的视线,道:“青梅竹马,我能理解,谈不上私情。”
成亲这么久了,新婚夜赵璲就能感受到王妃是真心愿意与他圆房的,没有半分勉强与苦涩,那么她对李廷望最多是小姑娘的情窦初开,就算有遗憾也在大婚前都想通了剪断了,决定从此一心一意地做王妃,与旧人再无任何牵挂。
姚黄想了想,点头道:“如果说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女孩子就是青梅竹马,我跟他确实是青梅竹马,而且我有很多这样的竹马,只不过别的竹马长大后不会再往我身边凑,只有他因为与我哥哥是同窗,平时常来长寿巷找我哥哥,确实与我经常见面。”
王妃说话时并没有看他,赵璲便继续看着她轻声地叙述。
然而没等惠王爷在脑海里幻化出王妃与别人青梅竹马的亲昵画面,王妃突然哼了一声:“我知道,很多被人称为青梅竹马的男女最后都成亲了,青梅竹马成了锦上添花,可我跟李廷望不是这样的。他这人确实有很多长处,长得比我哥哥俊,武艺比我哥哥好,打马球很厉害,在武学也会帮着我哥哥打架,但他特别讨厌,他喜欢管我叫黄黄,明知道我讨厌这个绰号还故意气我,他喜欢嘲笑我胖,总指着别的窈窕女子让我少吃点跟人家学学,打雪仗的时候他专门盯着我一个人扔雪球,好几次都把我弄疼了,他娘更是喜欢来我家里炫耀,王爷你说说,我得多傻才会喜欢他那样的竹马?”
王妃气鼓鼓地看了过来,对李廷望以上种种举动的憎恶毫不掺假。
可赵璲看着王妃因为生气而更加明亮潋滟的眸子,却一下子明白了李廷望为何要故意惹她生气,正如夜里有时王妃明明是真的求饶了,他却非要她哭出来,连王妃的抓挠叫骂他都乐在其中。
不过,如果王妃真的喜欢李廷望,或是因为畏惧李父的官职而对李廷望笑脸相迎,就像她刚嫁过来时待他那样,李廷望绝不会舍得用那些顽劣手段惹王妃生气,由此可见,恰恰是王妃对李廷望无情,也没有太在乎李父的官职,李廷望才会故意博取王妃的注意。
青梅竹马是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是真。
赵璲握住王妃的手,道:“那样的人,确实不值得你喜欢。”
换成是他,就算王妃对他爱答不理,赵璲也不会用羞辱王妃的方式换她的任何回应,更不会砸疼她。
姚黄哼道:“王爷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要说个清楚,即便没有选秀,即便我没那个福气给王爷做王妃,即便他李廷望考上了武进士武状元,他来我家提亲我也不会应,我要嫁也要嫁个对我温柔体贴的,愿意把凉快的凉簟给我用,下雨天怕我着凉亲自给我擦脚,下雪天怕我手冷赶紧给我捂手,最好还能画得一手好画,堆个从仙宫里偷来一样的好看雪人……”
王妃还没列举完,惠王爷的俊脸已然浮上了一层薄红。
姚黄见了,低下头,羞声道:“他还得长得特别俊,俊到我愿意吃他的口水,他也不嫌弃我。”
别的话可能是甜言蜜语,她吃了惠王爷剩下的一半山楂果是真的,换个人哪怕是亲得不能再亲的母亲,亦或是长得花一样的大公主、陈萤,如非必要姚黄都不要吃她们剩下的糖葫芦,就像夜里那些搂搂抱抱的事,她只能跟惠王爷做。
赵璲垂眸,看见王妃粉扑扑的牡丹面,看见她比脸颊还要红的丰盈唇瓣。
山楂果才沾了多少口水,那样的话,她真的不会嫌弃吗,还是为了打消他对今日之事的顾虑,故意这么说?
忽地,马车停了。
车身微震,听着张岳下马来马车底下抽取斜木板的动静,姚黄慌忙移到了侧位。
解开轮椅的固定装置前,姚黄挑起一面窗帘,让吹进来的冷风吹散脸上的热意。
偷看眼惠王爷,人家眼帘低垂老神在在的。
进了王府,惠王爷留在了前院,姚黄也自去后院解了一回手。
收拾好了,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姚黄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嘴唇,还伸手按了按。
可无论姚黄怎么按,嘴唇上都没什么异样感觉,还不如她拿手指滑过脖子来得痒。
话本子里倒是把亲嘴描绘得天花乱坠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吃午饭时,姚黄为着车里的话害羞安安静静的,本就话少的惠王爷就更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了。
吃完了,姚黄瞄眼惠王爷,小声问:“王爷要去我那边歇晌吗?”
赵璲:“……好。”
低垂的余光瞥见王妃唇角上扬,惠王爷才松了口气。
姚黄仔仔细细刷了一次牙,都把阿吉看傻了:“王妃怎么晌午刷牙了?”
以前都是漱漱口就行的啊。
姚黄没解释,叫阿吉取来一碟前阵子宫里赏赐下来的晶莹剔透的桂花糖,估摸着惠王爷快来了,姚黄捏了樱桃大小的一颗放入口中。
待桂花糖完全融化只在唇舌间留下淡淡的甜香,惠王爷果然来了。
姚黄在堂屋从青霭手里接过轮椅,推到内室,刚要直奔拔步床,发现惠王爷看了眼桌子上的那碟桂花糖,姚黄心中一动,道:“母后赏赐的桂花糖,清甜不腻,王爷要吃一颗吗?”
惠王爷顿了顿,点头。
姚黄就去捏了一颗桂花糖喂入他口中。
嘴里有糖,移到床上的惠王爷便先背靠床头,见地坪一侧的矮橱上放着一个话本,他叫王妃拿给他。
姚黄给他拿了,顺便放下帷帐。
赵璲扫眼垂落一侧的薄纱,翻开话本第一页。
正经的话本,姚黄不怕他看,她先躺在一旁,仰头打量惠王爷的嘴唇、下巴、喉结。
惠王爷目光落在白纸黑字上,心里却想,王妃究竟在盼着他吃快一些,还是慢一些。
第109章
大婚前的那晚,姚黄胡思乱想了一堆,譬如惠王爷究竟还能不能生孩子,譬如惠王爷会不会亲她的嘴。
一个只在选秀时匆匆见了一面的男人,搂搂抱抱还好,突然就要亲嘴,当时姚黄想着还挺抵触的。
真的成了亲,姚黄才发现惠王爷是个非常冷淡的人,除了晚上做一对儿新婚夫妻该做的事,白日里惠王爷非常重规矩,她在他脸上亲一口都要被训斥“不可无礼”。
等两人熟悉了,可以不分日夜地黏黏糊糊的时候,惠王爷还是不来亲她的嘴,姚黄真正明白了,惠王爷大概是嫌弃她的口水,就像她也会嫌弃别人的。至此,姚黄再也没惦记过亲嘴这件事,反正不亲也不会耽误真正的快活。
可是今日,惠王爷亲口说了他没嫌弃她,也吃了她剩下的山楂果子,还露出那么矜持勾人的模样!
想到这里,姚黄翻个身,免得被惠王爷察觉她在惦记一些不正经的。
手持话本的惠王爷瞥向王妃转过去的背影,意识到王妃并没有什么意图,现在她困了,要睡了。
口中的桂花糖才化了外圈,既然王妃睡了,赵璲无需再考虑快吃慢吃的问题,继续一动不动地含着,一目十行地看着面前的话本。
姚黄睁着眼睛呢,能听见惠王爷翻动书页的轻微声响。
姚黄忽然有点生气,上午在马车里,特别是下车之前,她都感觉到惠王爷在盯着她的嘴唇了,气息也乱了,午饭后她的歇晌邀请充满了暗示,这人答应得意味深长的,分明领会了她的意思,怎么这会儿吃颗糖还慢慢吞吞?
那么一颗小糖,随便嚼两下不就可以吞了吗?
先是热又是燥的,把姚黄给弄渴了。
她坐了起来,在惠王爷看过来的时候瞪他一眼,挪到床边上,低头穿鞋。
赵璲放下书,问:“怎么不睡了?”
姚黄懒得理他,走到桌子旁,背对着惠王爷给自己倒了一碗温水,被水滋润过的唇舌去了桂花糖留下的甜腻变得清清爽爽,也稍微压下了她心头的那股子躁动。
姚黄又喝了一口。
喝完,她瞅瞅桌面上的桂花糖,笑了,端着碟子回到床边,故意将碟子放在惠王爷的轮椅上,温温柔柔地道:“王爷慢慢吃,吃完了这边还有。”
赵璲:“……”
作为一个从三四岁起就很会察言观色的皇子,赵璲看得很清楚,王妃是怪他在桂花糖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所以,王妃确实有所图。
赵璲放下手里的话本,拦住王妃准备上来的身子,道:“给我倒碗水。”
惠王爷口中的桂花糖还剩花生米大小,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咬字。
姚黄再瞪他一眼,配合地去给腿脚不便的惠王爷倒水。
站在床边,她看着惠王爷低头喝水,看着他的喉结明显地滚了一下。可喝水都这样,姚黄没太在意,转身将茶碗放地坪那边的矮橱上,爬到床上故意躺到最里面,再把前后的被子掩得严严实实。
刚掩好,被子被人扯开,惠王爷从后面抱了过来。
姚黄扭头,奇怪地看着他:“王爷的糖吃完了?”
惠王爷简单地嗯了声。
姚黄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王妃往这里看,越发证实了赵璲进屋后看见桂花糖就浮现的猜想,心跳快了起来,目光亦在王妃的唇瓣上扫过。
离得这么近,谁又察觉不到谁的眼神。
毕竟是没试过的新鲜花样,姚黄全身跟着热了起来,垂了睫毛,小声地表达疑惑:“我怎么没听见你嚼?”
惠王爷不想解释。
姚黄自己想到了,再去看惠王爷的时候眼里全是笑:“喝水的时候,王爷给咽了?”
惠王爷不想回答,且闭上了眼睛。
姚黄完全转过来,往上挪挪,看着惠王爷故态复萌的矜持模样,她将右手插到他的脖子与枕头中间,左手从上面环过去,贴着他的脸问:“既然王爷不嫌弃我的口水,以前为什么从来都不亲我?”
赵璲无法解释。
姚黄也不是很在乎答案,整个人都贴着他,脸上快烧起来了:“那王爷想亲我吗?”
赵璲睁开眼睛。
姚黄紧张地闭上了,只继续搂着他的脖子,脸依然贴着惠王爷的脸。
赵璲扣紧她的腰,哑声道:“我没试过这样,不确定你是否能接受。”
圆房几乎是每个男人的本能,无需人教,亲吻却不一样,似乎没有意义,所以也没有具体可循的章法。
姚黄哼了一声:“说得好像我试过一样,我也是看王爷的嘴唇好看,才动了这种念头。”
赵璲:“……我没有猜疑你的意思。”
姚黄捂住了他的嘴。
赵璲便握住她的手腕,让王妃纤细的手指先习惯他的唇舌。
姚黄早就领教过一次了,又羞又怪的,受不住的时候想要往惠王爷的怀里钻,惠王爷忽然半压了下来,从她的脖颈亲起,迫使她扬起下巴,再一路亲到了她的唇角。
成亲这么久,姚黄却觉得,今日才是她离惠王爷最近的一次,即便是那些惠王爷用手肘撑在她身上的夜里,纵使她紧紧地勾着他的脖子惠王爷就在她的耳畔或额头克制地喘着,两人也没有此刻离得近,像是另一种圆房。
睡着睡着,姚黄渴醒了,转个身发现身边没人,屋子里也一片昏暗。
有那么一瞬,姚黄竟分不清此时是傍晚还是次日的清晨,直到她看见不知何时被放回帐外桌子上的桂花糖。
身上软绵绵的,姚黄懒得动,叫阿吉进来给她倒水。
阿吉先点了一盏灯,再端着茶碗走进帐子,被两层帷帐笼罩的温暖帐内漂浮着淡淡的桂花甜香,甜香里又混合了另一种四个大丫鬟都不太陌生的味道。
王妃喝水,阿吉若无其事地挑起两层帷帐。
润了喉咙,姚黄重新躺到枕头上,问:“王爷何时走的?”
阿吉道:“两刻钟前?今日王爷也多睡了一会儿。”
连着当了两个多月的差,难得休假,四个大丫鬟都能理解惠王爷偶尔的贪睡,至于王妃,睡到多迟她们都见怪不怪了。
姚黄咬牙,惠王爷这人,矜持归矜持,可只要开了头,惠王爷便跟变了个人似的,什么矜持体贴都能抛到脑后,非要把她最后一滴眼泪都要榨出来才行。
她摸了摸嘴唇,好像还有些肿,茶碗压下来都怪怪的。
阿吉注意到了王妃的动作,凑近了瞧瞧,震惊道:“王妃的嘴唇怎么这么红,好像才吃了一顿辣辣的汤锅。”
姚黄一听,肚子骨碌碌叫了两声。
阿吉赶紧服侍王妃起床更衣。
外面冷风嗖嗖地刮着,姚黄准备披上大氅时,惠王爷由青霭推着过来了,姚黄站在内室,听见惠王爷对青霭道:“跟厨房说,晚饭送到这边。”
阿吉也听到了,小声笑道:“王爷准是知道王妃刚起来,怕王妃出门受寒。”
既然王爷来了,阿吉收好王妃的大氅,与春燕并肩退了出去。
姚黄听她们出了堂屋,这才走出来,在堂屋见到了端坐在北面轮椅上的惠王爷,惠王爷换了一件玉白色的锦袍,俊美的脸庞也被灯光映成了美玉,好一副清寂出尘世外仙人的风姿。
姚黄定在次间门口,想到被惠王爷扣着下巴亲来亲去的情形,后知后觉地明白惠王爷为何迟迟不亲她了,因为只是圆房的话,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看不清惠王爷的脸的,无论惠王爷多用力她都想不出惠王爷的神情,惠王爷可以继续维持他的神仙样,可是一亲上,即便她始终闭着眼睛还是看不见惠王爷,但惠王爷亲得那么狠,唇舌一动,便绝无可能再保持他白日里的君子淡然。
姚黄笑了,倚靠在门边,等着惠王爷主动看过来。
余光能看见王妃动作的惠王爷:“……”
他给自己倒了碗温水,茶能提神,不适合晚上喝。
姚黄只好走过来,提着一把椅子放到他旁边,嘟着嘴看向惠王爷。
赵璲放下举了一半的茶碗:“……怎么了?”
姚黄指指自己的嘴唇。
赵璲快速看了一眼,似乎比平时更红润。
姚黄幽怨道:“痛,下次不许王爷再亲那么久了。”
赵璲:“……”
姚黄笑着拉开距离,叫丫鬟们去传饭。
吃饱喝足,下午又睡了太久,姚黄一点都不困,叫青霭把白日买的红纸拿来,在次间的暖榻上摆张小桌,惠王爷坐在一头研墨写福字,姚黄坐在另一头拿着剪刀剪窗花。窗花的红纸上勾勒出了图案线条,姚黄为她与王爷的前后两院分别挑了“五谷丰登”、“莲年有鱼”的两款窗花,准备今晚一口气都给剪好。
赵璲写完一个福字,抬眸,看到王妃盘腿坐在对面,穿着一件大红缎面的夹袄,手里的窗花红红的,她的脸也红嘟嘟的,眼眸明亮,全身都透着一股即将过年的喜气。
待王妃剪好窗花,赵璲的福字也写了厚厚一叠。
到了除夕,吃过早饭,姚黄就推着惠王爷带上青霭飞泉去王府各处贴对联了。
姚黄还记得惠王爷画过一副青霭飞泉贴对联的画,忙完后,她对惠王爷道:“下午我包饺子时,王爷也给我画一幅过年图吧。”
赵璲自然应允。
姚黄:“我跟王爷一起过的年,画里不光要有我,还得画上王爷。”
赵璲:“……我没画过自己。”
姚黄笑:“反正我要咱们俩都在画上,王爷画不来,就别怪我动笔把你画在我旁边。”
惠王爷立即想到了后花园湖面上还冻着的王妃堆的那个雪人王爷。
“……我试试。”
第110章
因为晚上还要去宫里吃席,吃过午饭姚黄就让厨房把包饺子要用的面板、面团、菜肉馅儿都搬到后院堂屋了。
远的地方姚黄不清楚,但京城这一带大年初一的早上都会吃饺子,寓意着更岁交子、辞旧迎新,再把饺子包成一个个小元宝,还能图个招财进宝的好彩头。冬天起早困难,百姓通常都会在除夕晚上就着处处的鞭炮声包好这顿饺子,天冷也不怕坏。
姚家的饺子年年都是一家人自己做,姚震虎拿刀切馅儿,罗金花揉面擀皮,姚麟、姚黄兄妹帮会儿忙就跑去街上看放鞭炮……
如今姚黄离了爹娘,嫁了夫君有了自己的小家,小家的节例就得她跟惠王爷来传承了。
饺子馅儿厨房已经切好了,面团也是揉好的,姚黄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做完擀皮、包馅儿的活儿,惠王爷只需要在一旁作画便可。每家的年味儿都有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姚黄想,年年都让惠王爷画一幅“年画”便是他们这个小家独有的年味儿。
赵璲坐在画架前,看着已经忙碌起来的王妃,迟迟没有动笔。
姚黄瞥他一眼:“怎么不画?难道要我拿着饺子光做样子不包吗?”
赵璲:“不是,我是在想,该把我画在什么位置。”
只画王妃,构图很简单,再加上他,赵璲不知该把自己画在哪里。坐在桌子旁光看着肯定不合适,坐在桌子旁陪着王妃一起包饺子……赵璲没做过这种事,也做不到在宣纸上画一个装模作样的自己。
姚黄想了想,笑道:“就画你坐在旁边看书,金宝卧在你脚边好了。”
赵璲低头,金宝确实就卧在他脚边,七八个月大了,金宝站起来的时候能与他坐着时的膝盖持平,趴卧在地上也是很显眼的一条。
听到主人提到它的名字,金宝支棱起两只耳朵,黑眼睛在两个主人身上来回转。
赵璲再看看王妃,开始动笔。
姚黄包得很快,惠王爷画得很慢,当夫妻俩要换身衣裳准备进宫时,姚黄绕到画架后,发现惠王爷才画好堂屋的陈设、王妃的发髻首饰衣裙绣鞋以及一双即便在包饺子也纤长漂亮的手,五官还是空的,而惠王爷从人到轮椅都还空着,金宝倒是早早趴在旁边了。
姚黄好奇问:“王爷大概什么时候能画完?”
赵璲:“今晚。”
今年的除夕,不宜留到明年再画完整。
除夕是团圆夜,今晚的宫宴只有永昌帝以及他的后妃、儿女、儿媳以及孙辈们,连福成长公主都没请。
人少,一大家子人就都坐在了乾元殿的中殿,永昌帝与周皇后同席,三位王爷王妃同席,尚未成亲的大公主、二公主、四皇子分别坐一张席,康王府的三个孩子也由乳母陪着各分了一张小席。
大臣们虽然没来,但每年的除夕宫宴永昌帝都会赏赐几道菜肴给他的肱股之臣、得脸的勋贵之家以及今年做出大政绩的新晋红人,以示帝王的恩宠。
在这样的日子,永昌帝也惦记着国事,问庆王:“提前进京备考的学子们可都安顿好了?”
文科举春闱定在二月初九,为了提防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养病耽误行程,也为了提前适应京城的天气水土,家里不差住宿银子的远地举人们通常会赶在年前进京,或是下榻客栈或是赁间清静的宅子,然而京城也有很多奸商,故意趁春闱的时机把房钱提到天价,甚至还有乔装屋主收了银子就跑的黑商。
为了确保举人们能够安心备考,礼部这边专门派了官吏们负责此事,一方面为举人们提供靠谱的客栈、屋主名单,一方面留意那些想要浑水摸鱼的黑商,及时报给京兆尹抓捕惩治。
庆王起身,道:“安顿好了,今日儿臣还去京城各客栈走了一圈,有几个生病的儿臣派人叫了郎中再仔细瞧瞧,有几个家境贫寒衣裳单薄的,儿臣分了几件旧衣给他们,另有几个被京城繁华迷了眼的,儿臣也告诫了他们一番。”
永昌帝点点头。
春闱这事老三办得还算用心,去年夏天还提出了让朝廷给各地院试、乡试上榜的寒门学子提供不同份额的银两补助,包括寒门学子的评选等配合举措,以保证有才华的人不会被家境所累,连进京赶考的机会都没有。
“年后进京的学子会更多,要继续留心。”
“是!”
永昌帝摆摆手,让庆王坐下了。
庆王若无其事地坐下,没往两位兄长那边看。
杜贵妃见庆王出了风头,心里不高兴,看向只管安静吃席的惠王:“惠王去工部也有两个多月了,可有替你们父皇分什么忧?”
她自然知道这两个月惠王一直闷在公房看卷宗,除了偶尔叫几个小官过去问问一些与旧工事有关的琐事便再无任何进展,可能连工部的官员们都没认全,所以故意当众羞辱一番惠王,激惠王赶紧做点事,免得一直让康王、庆王出风头。
杜贵妃都想好了,在她的老四长成之前,她要好好利用惠王去挫康王、庆王的锐气。
永昌帝瞪了她一眼,这时候却不好为老二开脱什么,略带担心地看向老二。
赵璲直言道:“儿臣不才,尚未有所成。”
杜贵妃:“那就抓点紧,庆王比你年轻才拿五两俸禄就做了那么多事,你做哥哥的拿了二十两,哪能整天干在工部坐着。”
赵璲刚要道声“是”,旁边忽然响起王妃清脆含笑的声音:“母妃这话可就冤枉二殿下了,二殿下到了工部先看卷宗,乃是因为他谦逊好学,深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想着自己弄明白了工部的流程再好好地为父皇分忧,不然什么也不懂就去给工部的官员们指手画脚,岂不成了帮倒忙?”
杜贵妃抿唇,这死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给她顶回来!
姚黄还在继续:“再有,母妃千万别以为二殿下看卷宗真就是随便翻翻,跟咱们看话本子似的,之前我也误会二殿下这差事当得轻松,后来一问,才知道二殿下竟把他看过的每一个工事所涉及的物料价单、参与官吏考绩都记住了,这里又有什么讲究呢?记住物料价格真正揽下新的工事时才能对所需银两有个大概的估算,记住官吏考绩才能知道哪个官吏到底有没有本事完成朝廷交给他的担子,哎,那么多门门道道,光听二殿下讲我都脑袋疼,全靠母妃从小教得好,把二殿下教得如此有耐心毅力,母妃应该更清楚二殿下的辛苦才对嘛。”
杜贵妃:“……”
确实不清楚惠王整日闷在工部翻卷宗能翻出什么的周皇后等人:“……”
永昌帝笑了,朝廷们放假之前,他也单独见过一次老二,怀疑老二是不是怕兄弟们猜疑才刻意不出风头,老二解释得一如既往地简单,说他在学工部的流程。就这么几个字,永昌帝还以为儿子在敷衍他,此时听了儿媳妇倒豆子似的一通清脆解释,永昌帝才真正明白了老二的深思熟虑、谋而后动。
“好了,吃席吧。”
永昌帝并没有再继续掰扯这些。
姚黄明目张胆地朝瞪过来的杜贵妃笑了笑,惠王爷可以不在乎这些虚名,她却不会纵容杜贵妃有事没事把惠王爷拎出来羞辱一顿的臭毛病,又不是亲娘,只要她跟惠王爷占了道理,最终难看的便只有杜贵妃一个。
笑完了,姚黄给惠王爷夹了一块儿凤足炖鹿筋里的鹿筋,凤足就是鸡爪,衿贵的惠王爷肯定不会吃这个,姚黄可没那么多讲究,御膳房敢上的菜她就敢吃,而且她也能把鸡爪子啃得又香又得体。
宫宴结束,还有烟花盛会,宫里的烟花乃是大齐朝手艺最精湛的一批工匠所制,除了牡丹花、鲤鱼这种绚丽的烟花,居然还放出了几乎铺满半个夜空的“双龙戏珠”,看得姚黄拉着大公主的手连连惊呼,只觉得又开了一次眼界。
待所有烟花落幕,住在宫外的三对儿王爷王妃就该出宫了。
康王抱着睡着的小世子,无法再来抢轮椅,大步走在轮椅旁边。
一开始是三兄弟走在前面,后来庆王发现两位嫂子低声聊得热闹,郑元贞自己走在边上瞧着怪可怜的,便放慢脚步,站到了郑元贞身边,陪她说话。
出了宫门,三对儿夫妻分别上了自家的马车。
姚黄坐好后,朝惠王爷神秘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可以手持的烟花棒。
赵璲:“……哪来的?”
姚黄:“随便差个小公公,他跑个腿就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