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红绳摇曳,她依稀能窥见红绳指向的过去——
陈疆册说:“你以后去酒店,报你的名字,总统套房都给你备着。”
三年了。
陈疆册。
都三年过去了。
你对我的纵容,有效期到底有多久?
那天气温炽盛,阮雾顶着烈日,来到酒店楼下,接过陈颂宜交给她的手机。
陈颂宜问她:“雾姐,你有两只手机吗?”
阮雾别过脸,左眼的泪痣在细碎光影里轻轻地颤抖。
她说:“这不是我的手机。”
陈颂宜愣住,她局促地挠挠头:“可你知道手机的密码。”
阮雾笑:“是啊,我居然知道别人手机的密码,他的手机的桌面还是我的照片,你说,神不神奇。”
思忖半晌,陈颂宜问她:“是你男朋友的手机吗?雾姐,你真的很不讲义气,偷偷谈恋爱了也不和大家说。而且还把手机落在酒店里。”
“我每天都在工作,哪儿有时间谈恋爱?”阮雾语气平静,说,“这只手机我拿走了,你是跟我回工作室,还是在剧组待着?”
陈颂宜眼珠子滴溜一转,阮雾与她共事近一年,瞬间猜到了她的小心思:“想休息?”
陈颂宜撒娇:“我早上九点到现在,下午三点了,一直都在忙,根本没停过。”
阮雾说:“那下班休息吧。”
陈颂宜:“谢谢雾姐,雾姐你最好了。”
干她们这行的,其实没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只要完成了工作任务,想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当然,提早下班的次数不常有,大部分剧组拍摄,都是拍到后半夜才休息。
阮雾不像传统的老板,奉行打卡制度,用“公司是我家”的话术洗脑员工。她性格好,给钱也很爽快。正因此,她说要开工作室,圈内与她合作过的不少人,都来投奔她。
陈颂宜便是其中之一。
陈颂宜和阮雾告别后,来到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有辆熟悉的车,她轻车熟路地跑过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后座还坐着一个男人,她正眼都不带瞧一下,甚至用鼻孔看他:“有的人啊,就是喜欢装,明明在意得要死,偏偏死不承认。”
“我说呢怎么私人手机不让我看,原来桌面壁纸用的是她的照片,手机密码是她的生日。我认识绵绵姐两年,都不知道她的生日,今天才知道。”
“真是奇怪,我陈颂宜的名号没法用,她阮雾的名号居然这么好使,随便一家星级酒店都能租给她商用?她的名字值多少钱?还是说,她的名字不值钱,值钱的是你陈疆册。”
“没大没小,陈疆册也是你叫的?”陈疆册眼梢冷淡,曳出抹淡笑来。
“哥,”陈颂宜随即改口,“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要追回绵绵姐吗?”
陈颂宜得知阮雾的小名,是个意外。
她毕业后回国,父母远在海外,管不到她,一家子人推来推去,最后把她推在了堂哥陈疆册身上。陈疆册没时间搭理她,让她找套喜欢的房子,他给她买了。结果陈颂宜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喜欢你那套种了楸树的房子,我要住那儿。”
“那套房在景区,远离市区,你上下班不方便,而且楸树花期都过了,你住那儿干什么?”
“我就要住,你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肯定很好。”
陈疆册挺想骂人的,最后还是哂然一笑,让她住过去了。
如他所言,房子在景区,距离最近的,人多热闹的地方,居然是天竺寺。她每天通勤,至少得花费一个小时在路上,而且回回到家,家里都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尤为寂寥。因此她只住了半个月,便搬去了市中心。
那是中秋节,陈颂宜和陈疆册在老宅里场面式的吃完晚饭。
陈颂宜望着天边的圆月,突然很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黏着陈疆册。
陈疆册不知为何,或许是年轻的时候见过太多霓虹灯光,使得他如今望着夜空中的一盏月光,竟觉得无比温馨。
像记忆里的某个人,皎洁的,清冷似雾的月光。
人必须得对自己的感情诚实。
陈疆册没有任何逃避的想法,想到了阮雾,便驱车回到了与她同住过的家中。
顺便带上了拖油瓶陈颂宜。
陈颂宜夜里闲着无聊打游戏,等到半夜才结束。
结束后,肚子饿了,下楼找东西吃,却看见陈疆册躺在楼下客厅的沙发里。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陈疆册阖眼沉睡,于是扯了条毛毯,要给他盖上。
毛毯刚盖在他身上,陈疆册身躯陡然一震,身侧的手猛地抬起,抓住陈颂宜的手,力度极大,像是要把她骨头都碾碎。
“绵绵——”
他呢喃着醒来。
睁开眼后看清眼前的人是陈颂宜,眼里的失落映照在皎洁的月色里,她隐约窥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像是一汪死寂的潭。
“……对不起,”陈疆册松手,半撑着身子,从沙发上起来。他弓着腰,头低垂,脸嵌入暗影中,嗓音沉哑,静默半晌,说,“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那是唯一一次,陈颂宜见到陈疆册情绪管理失控。
她没有如他所愿,对方才的事置之不理,而是问他:“绵绵,是阮雾姐吗?”
陈疆册也没有回避,说:“她小名。”
陈颂宜问他:“你还喜欢她,对吗?”
梦里的得到与失去,引起他天崩地裂的欲望瓦解。
情绪平息后,他笑了起来,“小孩子才谈喜欢。”
陈颂宜:“我不是小孩。”
但她的情感经历一片空白,对于爱情的看法与见解,过于单薄。
“成年人谈什么?”
“谈欲望。”陈疆册眸间情绪澄澈透明,这份欲望无关肉。体的爱欲,是——“你想得到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她想要自由,他便给她自由。
就像现在,她想要的不过是与酒店签约商业拍摄。一般酒店都会趁机多要几个点的签约费,陈疆册不介意坐中间人,把差价补给酒店。他时常觉得自己亏欠了阮雾,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她没向他讨要过任何昂贵的东西。
真没有吗?
对他而言,昂贵的是金钱吗?
是时间,是关心,是陪伴,是愿意亲自车接车送她,是愿意每天通勤一个小时,都要回家陪她。
他其实没有什么家的概念,可是遇到她之后,他把有她在的地方,叫做家。
他对阮雾的感情始终如一,她想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
至于追不追回她——
陈疆册僻重就轻地说:“你倒是一口一个绵绵姐叫的顺口。”
陈颂宜轻哼了声:“我都不敢当着她的面这么叫她,生怕她知道,我和你有关系。”
陈疆册勾了勾唇角。
陈颂宜知道关于他俩的事,问不出究竟,于是换了个问题:“你手机是故意落在酒店的吗?”
“不是,”陈疆册摇头,“我没想到手机会正好落在你们拍摄的酒店。”
那份命运在暗中作祟的感觉,一直以来,都在遇到她时才降临。
“你说,绵绵姐会联系你把手机还给你,还是叫闪送送到你银行?”
“后者。”陈疆册说。
“你还挺确定的。”
“嗯,毕竟她一贯冷血。”
“你才冷血——!”陈颂宜站在阮雾那边,她与阮雾共事两年,对阮雾的个人能力很是崇拜,几乎将她视为偶像。她见不得阮雾被人说,即便说阮雾的人是整个陈家对她最好的哥哥,也不行。
“绵绵姐人很好的。”
“因为她喜欢你。”
陈疆册早就领略过。
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能为他摘星捧月;一旦不喜欢了,便将其视为草芥。
“那她不能爱屋及乌,顺便喜欢一下我的哥哥吗?”陈颂宜可怜兮兮地说。
陈疆册受不了她同情的眼神,失笑:“差不多得了,我也没多想要她的喜欢。”
陈颂宜低啧了声:“装。”
“死装。”
“装男。”
“……”
“……”
陈颂宜在车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陈疆册照搬全收,任她如何说也不反驳,不知是懒得反驳,还是无法反驳。
车子往前驶,驶往陈颂宜住的小区,车辆闸机口检测出陈疆册的车后,升降杆缓缓往上抬起,无阻拦的路面,车子往地下车库驶去。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角,昏暗的地下车库里。
阮雾的车停在车位上不知多久,她坐在车里,毫无动静。
安全带紧勒住她锁骨与胸腔,心跳和呼吸好似也被扼住。
她神情总是平静的,无风无雨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捡起中控台的手机,手机屏幕被她指腹点亮,甚至不需要输指纹,面容解锁将手机自动解锁了。
心脏在这个时候好像也有了个缺口,情绪由此排山倒海地灌入。
和陈疆册在一起的时候,阮雾从来没有翻看过他的手机。
这和信任无关,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翻找他手机和旁人有无私聊是件很没意义的事。倘若他在外面真有情人,多的是方法把她藏起来。感情能长远地走下去,势必得装无知。
其实这只手机,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只手机了,但手机更迭,数据同步传输,能够解锁上部手机的面容,依然能解锁新手机。
阮雾知道自己这么做,像个偷窥狂,可她点开微信的时候,勉力说服自己。
她就是看看他微信的联络人,不看任何消息。
她就是看看而已,不回复任何消息。
然后她便看到,置顶联络人,是她自己。
备注依然是他曾给她看过的——绵绵。
除此以外,她还发现,除了她以外,所有联系人的消息,都是免打扰。
阮雾攥紧手机的手心都在抖,心里的缺口好像越来越大,有很多东西灌进去,也有很多喷涌而出,怎么灌也灌不满。
阮雾其实有过几天平静的日子。
但家里的手机像是个庞然大物,始终提醒着她,她的生活不应该如死水般平静。山陵渡夏,这汪冰封的死潭也应当被夏意融化。
直到那天,她开车回家,恰逢下班高峰期,马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她视线无意识往外扫,瞥见一家银行。
记忆里,曾有人指着这家银行,说,陈疆册他爸是这家银行的董事长。
其实这三年,阮雾有听过陈疆册的。
他父亲卸任,他取代了他的父亲,成为了银行最年轻的董事长。
她点进评论区,评论区早已沦陷,充斥着不看好他的声音。说他过于年轻,资历履历都不够格,恐怕无法胜任这个职位。
那是他们分开的第一年。
阮雾那样一个温和淡然的人,失态得不像话,抓起键盘就和网友互喷。
即便现在想起来,阮雾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当时是魔怔了吧。
或许和他有关的一切事物,都是无法清醒思考的。
阮雾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万里无云的天,忽然沉沉叹了口气,找到银行总部的电话,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前台,前台小姐得知她没有预约后,回以一贯的客套话术:“女士,麻烦留下你的名字,我们方便做登记,汇报给陈总。”
“他的手机落在我这儿了。”阮雾说清来意。
前台愣了愣:“陈总的手机吗?”
阮雾嗯了声。
前台:“抱歉,这个我们得和陈总确认一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阮雾。”她淡声道。
不消五分钟,阮雾接到了前台打来的电话,前台小姐声线甜美,悠悠道:“阮雾女士,陈总出差结束刚回南城,身体不太舒服,最近没时间回公司,他问你能不能把手机送到他家?”
“他家地址是哪个?”
前台小姐被问住了,呆呆傻傻地说:“……他没说,他只说麻烦你把手机送去他家,但没有说他家庭地址。”
言毕,阮雾似乎听到她茫然和身边人求助的声音,捂着听筒,声音细碎,但她还是听清了。
“陈总住哪儿啊?”
“不知道啊,要不问问何助理?”
“何助理请婚假了呀,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不太好吧。”
“……那怎么办?”
“不是,你刚刚没问陈总吗?”
“没来得及,而且陈总嗓子很哑,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咳,我都不敢让他再多说一句。”
“行吧。”
很快,前台的声音回来:“那个……”
阮雾打断她:“没事,你不用问他了。”
前台茫然:“啊?”
她说:“我知道他家地址。”
前台更茫然了:“啊?”
阮雾在前台的茫然声里,慢慢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又坐了很久。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倏地感慨,时光究竟饶过了谁?爱又放过了谁呢?
她慢条斯理地把工作做完,然后才下楼,坐进自己的车里。
甫一进车,手机便发出一声轻响,车内自带导航,提醒着她回家的路途遥远,需要三十五分钟的时间。她漠然地将这条通知删除,打开导航软件,输入了一个地址。
陌生又熟悉的地址。
过去的路还是那样的漫长,郁郁葱葱的树林跻身路两岸,夕阳碎光璀璨,身边偶尔有一辆公交车驶过。阮雾由来喜欢这座城市,有着人情味的浪漫,去往天竺寺的公交车,是1314号车,人们在祈求爱情的路上,窥见的都是与爱有关的事物。
可她对爱早已没了奢望。
她只是……不想欠陈疆册。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天边浓烈的火烧云被黑夜吞噬。
阮雾抵达小区大门时,夜色昏昧,小区的保安将她拦之门外。
“我来找24栋的业主。”阮雾解释,“陈疆册陈先生,能麻烦您和他说一声吗?”
空洞无力的话语,保安微微笑着,多年如一日的墨守成规:“你得让陈先生和我们说,我们才能让你进去。”
阮雾实在没办法,她压根没有陈疆册用于工作联系的电话号码。
或许就这样吧,就到此为止吧。
或许来找他,就是一个错。
她转头欲走,下一秒,眼前出现两注刺眼的灯光,车灯越来越近,车主嚣张的开着大灯,全然不顾路人的感受。
车子经过她时,停了下来。
车窗半降,露出旁羡略微震惊的脸:“阮雾?你怎么在这儿?”
阮雾嗓子眼有些发凉,干巴巴地说:“我过来……送点东西。”
“送什么东西?”旁羡嘀咕了会儿,忽然从副驾驶拿出一大袋东西,下车,将白色购物袋塞进阮雾手里,“你既然进去送东西,能麻烦你帮我送点东西吗?熟人,你认得的,疆册哥,他家你应该也记得,24栋。”
阮雾:“哎你——”
旁羡:“我要去喝酒!”
他转头,和保安说:“她找陈疆册的,麻烦让她进去。”
保安显然认得旁羡,笑着说:“好的。”
旁羡交代完,风风火火地离开。他那股目中无人,爱使唤人的性子,还是没有变。好像全世界能使唤的动他的,只有陈疆册了。
徒留阮雾在原地,进退两难。
保安却还在一边微笑着,说:“我把升降杆升上去。”
催促着阮雾向前。
阮雾的四肢像是没有情感的机械支架,按照程序一步步运行,上车,系好安全带,踩油门,按照早已设定好的路线,驱车前行。
然后,到了陈疆册的家门口。
下意识地,她目光寻找楸树的存在,葳蕤树叶挺立在暗夜里,乳白色的地灯照出一片静谧。
越过楸树,便是落地窗。
她看见陈疆册坐在落地窗那侧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纸张,他双腿交迭着,姿态优雅,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正低头看手里的文件。
远远看去,衣冠楚楚,清冷贵气。
阮雾悲哀地发现,不管是第一次还是最后一次见面,她都无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怅然间,她抬眼,视线撞入一道似笑非笑的深眸里。
隔着一层镜片和落地窗玻璃,他眼里的笑没有减淡,甚至更浓郁,促狭的,别有深意的。
阮雾没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出来。
很快,陈疆册起身,打开大门。
阮雾率先开口,她先递过旁羡让她带来的东西,一大袋的咳嗽药:“我在小区门口遇到的旁羡,他急着去喝酒,让我把药带给你。”
接着,另一只手拿出他的手机,说:“你的手机落在酒店了。我和银行前台通过电话,我想前台的人应该告诉过你。”
陈疆册虚阖着眼,低笑了声,他笑的时候,咳嗽声断断续续,嗓音粗嘎低哑:“进来坐坐?”
阮雾其实是犹豫过的,但那份犹豫很快被屋子里的女声给打碎。
像是镜花水月,一朝梦碎。
——“陈疆册!你是不是把我的衣服扔了!”
女声很远,听起来,像是从二楼传出来的。
阮雾为自己那份犹豫而感到可悲,她双眼映着清凌凌的笑,将手里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陈疆册手里,语速很快,吐字清晰道:“东西都送到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身时,手肘猛地被人拽住。
陈疆册语调轻慢,甚至在笑,“走什么?那是我亲妹。这套房子只有过一个女主人。你不进屋坐坐,至少看看这棵树,花期都过了,你怎么才来?”
陈颂宜半弓着腰,俯身,探头探脑地往楼下张望。
她隐约听见熟悉的女声,好像是阮雾。定睛一看,发现就是阮雾。
她怕引起误会,更怕自己身份暴露,掐着嗓子,嗲声嗲气地说:“陈疆册,你再把我衣服扔了,我就和爷爷告状,让爷爷揍你。”
阮雾愣了一下。
陈疆册笑:“我二叔的女儿。”
阮雾不自在地点点头,视线落在他拽着自己的手上。
陈疆册连忙松开手,他咳了几声,哑声道:“进屋坐坐?”
阮雾:“……不了吧。”
陈疆册复又拽住她的胳膊,“坐会儿吧。”
半推半就间,阮雾还是进了屋里。
其实她也说不清,这到底算什么呢?她怎么就进来了呢?
人心果然是难以揣测的,就连她自己的心思,她也说不清楚。
屋内的陈设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
陈疆册不喜欢住家保姆,家里虽保持整洁,但没有一丝烟火气。客厅茶几堆满了文件,餐厅中岛台只有烧水壶和一个水杯。
他把东西都放在中岛台上,旁羡拿来的药盒上,有医嘱注明,用药方法,他拆了两盒,吃了几片药。
复又倒了杯水,拿到阮雾面前。
阮雾生硬地说了声谢谢。
她敛眸盯着面前的一杯水,澄澈透明的液体,在灯光的照耀下,水波动荡,她眼里的情绪晦暗难辨。
陈疆册在另一条沙发椅坐下,哑了的嗓含着微末的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这是一份迟来的叙旧。
莫名让阮雾产生种导师询问学生,你的论文进展如何,是好是坏,是顺利还是卡顿。
“还好。”她说,“你呢?”
“就那样。”
他说话的时候,咳嗽声时断时续,语气轻松得像是老朋友叙旧,没有任何的憎恨,也没有耿耿于怀的质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走,问她有没有想过回头。
但他没有问,是释怀还是不重要,她也不知道。他只是顶着肺部的强烈震动,压下喉咙眼里的不适,问她:“晚饭吃了吗?”
阮雾说,还没有。
“吃了晚饭再走。”
她茫然地回身,望向空荡荡的中岛台,眼里的询问很明显,有着不加掩饰的调笑,“你的晚饭是白开水吗?”
陈疆册笑得胸腔都在抖,他说:“订了餐,很快就送到。”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
他起身,出门,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印着餐厅logo的外卖袋。袋里装了好几个餐盒,他一一取出,放在中岛台上。
——“过来吃饭。”
这一幕和记忆里的某时某刻重合。
阮雾阖了阖眼,脑海很是凌乱。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她面对周淮安时,从未想过二人的以前。她意识到,她和旁羡一样,讨厌她这样的人,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不让人看懂内心的想法。甚至她自己都看不懂自己。
她慌乱地起身,不是和他一同用餐,而是说:“我就不在这里吃饭了。”
陈疆册摆放餐盒的动作微滞,他侧身对着阮雾,几秒的停顿微不可察。
他脸上的浮浪神色渐渐退去,挑眸看她:“怎么了?”
阮雾深吸一口气,说:“酒店的事情,谢谢你的帮忙。”
陈疆册笑得如同被辜负:“阮总谢人就这么谢的?”
阮雾是真的把狼心狗肺写在脸上:“我没要求你帮过我。”
陈疆册没有动怒,他语气轻飘飘的,堪称闲适:“我也没要求你把手机送到我家来,你为什么不选择同城闪送呢?”
话赶话到这里,阮雾维持许久的平静被他轻易撕破。
她能够说服自己,对自己都没有一句真话,但他一句话就拆穿了她的真心。
阮雾气头上,愤愤然道:“不管如何,陈疆册,你不要以为你帮了我,我就应该对你心存感激、感恩戴德。”
“我帮你的时候,压根没想过你感谢我。”
陈疆册低头摆弄着餐盒,姿态闲散随性,连看都没看阮雾一眼,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想笑,“你凭什么觉得我帮你,就为了图你的回报?倘若我真想你来感谢我,我有的是办法为难你、让你的工作室办不下去,你求助无果的时候,我的出现会变得正义,变得具有救赎感。”
“只要我想,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开我。”陈疆册幽幽瞥来一眼,深眸邃暗。
阮雾被他问的怔松,她不需要怀疑话里的真实性,因为他说的都是对的。
他何止有能力让她的工作室开不下去,把她赶出南城,对他而言也是易如反掌。
她盯着陈疆册,直到盯得双眼一片潮湿,眼尾泛红,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分明是剑拔弩张的氛围,可陈疆册忽然叹了口气,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直挺挺地走到阮雾面前。他高大的身形,压住一大片光亮,在她眼睫处投下一层暗影。
阮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腰间忽然多了只手,陈疆册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强迫她仰头与自己对视。
“陈疆册你——”
“——要推开我吗?还是要骂我?”陈疆册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咳嗽声都不复存在,低沉的嗓如玉石轻扣般,敲动着她的心,他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纵容地说,“我什么都不想对你做,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诚实地回答完,我立马放你走。”
阮雾抵在他胸膛的手,掌心发烫。
她问:“什么问题?”
“这些年,没有我陪在你身边,你过得开心吗?”
阮雾抬眸,定定地望着他,说:“开心,你知道的,我的生活里,不是只有爱情。”
“但我不是。”陈疆册垂下眸来,深情眼迷离又缱绻地望着她,眷眷诉说:“我以为没了你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事实不是,眠眠,这三年我很乖,身边没有任何女人,我也没看过别的女人一眼。”
“我不常待在这里,只是在想你想的快要发疯的时候,才会回来。回来躺在我们睡过的床上,这样,醒来的时候我可以告诉自己,你只是早起去上课了,不是没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极具蛊惑性,仿佛穿过她的耳蜗,抓住她战栗中的,岌岌可危的灵魂。
人心都是柔软的,阮雾也无法避免地为之动容。
可是也是在这个客厅,他的妈妈和他说,你要找的不是你的妻子,还是我的儿媳妇、银行未来的董事长夫人。
她常在回忆里作茧自缚。
“陈疆册,”阮雾眼眸清明,没有任何的情绪,说,“我回答完你的问题了,你可以让我走了吗?”
陈疆册脸上的笑倾数褪去,方才的怀抱有多缱绻,现如今的松手就有多冷淡。
他被她这幅无动于衷的薄情给气得半死,却还是没法对她动怒,他退回了他的位置,沉默许久,声音泛空,说:“你走吧。”
阮雾心一霎揪紧,不敢看他这番失落无助的颓靡模样,连忙转身走人。
走出好远,都听到了他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咳得不停。
阮雾怔怔地定在原地,她站在滞闷的夜色里,皮囊底下的心脏慌乱不安地跳动。
她知道自己过于自私,可是那能怎么办呢?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时时刻刻有人跳出来,提醒她,你和陈疆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走不远。
她必须得对他心狠,也对自己心狠。
陈颂宜时刻关注着楼下的举动,听到陈疆册难以抑制的咳嗽声后,紧张兮兮地跑了下来。
“哥?你还好吗?”
陈疆册手撑着中岛台,咳得上半身都无法挺立,支气管像是要咳炸了。
陈颂宜伸手要扶他,却被他拦住。
她慌乱道:“我让许医生过来,不,许医生过来得什么时候了,我直接打电话给120吧?我手机呢?我手机在楼上,哥你等我,我去拿手机。”
“行了,咳不死。”缓过那一阵,陈疆册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别搞得我像是要死了一样。”
可你的状态看上去,和将死之人也没差。
这话陈颂宜憋在心里,没敢说。
她抿抿唇,替陈疆册抱不平:“绵绵姐真的好冷血。”
陈疆册说:“少说她坏话。”
陈颂宜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是你自己先说她冷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