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冀忽然间不明白,自己这么努力跑回来是做什么?自取其辱来的?
他是不是早就该死了?
该死在那个战场上?
他就不该回来的。
“阿牛……”傅繁跑了过来,紧紧抱住梁冀的身子,泣不成声。
她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心都快要碎了,不可置信自己的丈夫会如此争夺另一个女人,争夺另一个早就背叛他的女人。
今日这场闹剧内外所有的家眷、婢女仆人都听到了。
那些人看傅繁的眼神,叫傅繁坐如针毡。
她有自己的尊严,可她所有尊严却被梁冀几句话撕毁的干干净净。
他将自己的颜面撕碎下来,丢去地上践踏。
她多想冲进去质问他,他难道忘了当初承诺过自己的事?
可……可……
可也是这一刻,傅繁才明白过来,自自己捡到他,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问心无愧的姑娘。
他与她间天壤之别,若非他落难,二人间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身份地位差的太大了,他早就不是那个当初可以任由自己发脾气,任由自己骂的阿牛。
傅繁知晓,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见识过平民百姓朝夕不保,苦苦挣扎,见识过梁府上的一应富贵。她是一个母亲,不可能叫还没出世的孩子继续过自己曾经生活的苦日子……
而且,她……她真的很喜欢阿牛啊。
傅繁红着眼冲进人群里,哭着安慰梁冀:“你别难过了,她根本就不值得你的爱!她没良心!你别为了她哭,阿牛,你还有我啊,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的……”
盈时听到她的话,忍不住闭上眼睛,手掌悄然握成拳。
梁昀朝她伸过手来,慢慢捏松她紧握成拳的手,拇指小心的往她掌心里摩挲检查。
他语调威严,朝着身后的梁冀道:“此事你要怪该怪我。我知晓你心里有怨气,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日,他终于承认:“我本可拒绝,但是舜功,我没有。”
他就是朝着弟弟承认了,他对她,早早起了贪欲。
有了心思,还如何拒绝?如何舍得拒绝?
他非圣人。
果不其然,梁昀话音刚落,梁冀已经是猛地起身。
竟是越过众人,攥着拳直直朝着梁昀呼啸而来。
梁昀眼皮也不抬,攥住他迎面而来的拳风,声音如渊水深沉:“混账,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如今来还到我身上?”
盈时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幕吓地怔在原地,反应过来赶紧去劝架:“快住手!你真是疯了!怎么能打你兄长……”
梁昀受过伤,哪里是梁冀的对手?
可她已经是阻止来不及,她才上前梁冀忽地挣扎起来,她被他手肘一推,一屁股跌坐去了地上。
“快劝架!快拉架!在老夫人床前打什么!”众人今儿也是看傻了眼,赶紧上前拉架。
不过有盈时的前车之鉴,女眷们已经不敢上前了。
“混账东西!你要造反了!打我就算了,连大哥都敢打!”梁直赶紧骂。
“快将人拉出去!”
盈时顾不得疼,心里着急的要命,梁昀那么文弱哪里会是梁冀的对手?
梁冀真是……真是疯了。
她才站起来,那二人竟已经打去了门口,局势速度太快,下一刻也不知怎的,衣袍闪过一声闷哼,梁冀已经捂着鼻子不动了。
一滴,两滴,血液延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没一会儿功夫,地衣上盛了一滩殷红的血。
血流的那般凶,梁冀却是慢慢松开手,抬起头来看着盈时。
他黝黑的眸中有晶莹的光,尤如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神,任由那些血流地满身都是。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看我被我大哥打地流血了……”
梁昀瞧见这一幕,额头直跳。
他明明没下狠手, 可梁冀却躲也不躲。
挨了自己一拳,却像被打断了浑身的骨头, 软趴趴的起不来。
梁昀面色很难看,沉默着拿眼角余光去看盈时,果不其然,梁冀这一出十分奏效。
梁昀忍不住握紧拳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盈时蹙着眉头朝梁冀走过去。
梁冀跌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朝着他迎面走来的盈时,眸中扬起一丝希冀的光。
他任由被打伤的鼻间不断涌出血,也只是双眸紧紧凝望着她,很凄凉的模样。
盈时果然像是心软一般,走到他面前蹲踞下来, 玉色的罗裙铺彻满地,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盈时……”他看她。
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人比盈时更加清楚梁冀的性子, 他的死缠烂打, 不死不休。
若不说个清楚, 他能一辈子纠缠下去。
这日的她, 不再选择逃避。
盈时将手中的帕子递给梁冀, 叫他堵着鼻血, 开口却依旧是冷漠无情, “你总说这两年你过的有多不容易, 你为了回来见我有多不容易,可为何成婚生子半点也不耽搁?你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这两年你以为我好过吗?”
她绷紧了身子:“你当初战死的消息传回来, 他们都说你的尸体被万箭穿心, 面目全非。那段时日我亦是每日每夜活在地狱里。吃不下, 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全都是你的样子……所有人都不同意,都叫我尽快忘了你, 重新寻一个郎子嫁了,他们都说你已经没了,而我还年轻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
梁冀一怔。前一刻眼中才燃起希冀的光,下一刻绝望来的如此快。
“你不知道,那我便告诉你,我在陈郡等了你快半年,我为你誊抄了好几箱的平安经,我听说你的尸体被运回了京,那时我也根本没旁的想法,一门心思想离你的尸体近一点,所以我心甘情愿抱着牌位嫁进来。”
她这话说的声音并不小,满室从方才的嘈杂到如今的满室寂静。
便连心疼儿子要上来的韦夫人也站在了原地,挣扎不来一步。盈时的每句话都不假,都有着世人的见证。
不掺杂丁点假意。
这亦是前后两辈子,她切切实实经历过的委屈。
可前辈子她高傲,这些委屈宁愿死了也不愿意说出口。
这辈子呢?这辈子她真正走了出来,才知晓真正的走出来并非许多事情不敢提起,藏着掖着。而是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将自己心里最深的疤痕展现出来给旁人看。
任何一道伤疤都不该被人遗忘,它是过往的证明。
十五岁盈时为这段感情的一切付出,那些年她所承受的诸多痛苦都不应该被遗忘。
尤其是梁冀。
“后来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总浑浑噩噩走不出伤痛,我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所有人都劝我,我也不想日子这样没有盼头的过下去。那时我就想着,如果我是你,我也定不愿见到自己的另一半一辈子过的这么苦。我宁愿他忘了我,有旁的孩子承欢膝下……所以我想通了,这才有了融儿。”
随着她的话,不少女眷已被感动的热泪盈眶,频频抹起眼泪。
“且若真论来,你与傅娘子何时成的亲?还在我与兄长前头……又是谁对谁错?我可曾说过你一句?因为我能理解你。事到如今都是老天捉弄,论对错已毫无意义——我们间就是没有缘分,我们间闹成这般也早没了回头路。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梁冀,你若是继续胡闹下去,也只会叫我对你最后一点年少情谊也消散干净。”盈时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很平静。
平静到好像只是劝说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傅繁看着梁冀怔松的模样,只觉得盈时在颠倒黑白,只觉得她如今还想唤起梁冀对她的情谊,她自然不能容忍这一切发生,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量,骂道:“你说的好听!可却做出那些叫阿牛蒙羞的事来,你若真是为他着想,就不会同意那什么兼祧了!”
盈时冷冷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问她:“夫人莫不是没告诉你原由?”
语罢她眼神瞥到一旁对儿子受伤心疼的眼泪直流的韦夫人身上,不无讥讽:“夫人是怎么告诉她的?为何听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来怪罪起我来?当初您说的好好的,逼着叫我给他留后,仿佛我不答应就是大逆不道一般,如今倒一个个又是另一副说辞?如此冤枉我我可是不依。”
身后的老夫人急不可闻叹息道:“此事……此事皆是我的主意,谁都不准乱怪……”
韦夫人听了,面孔霎那间带了点点愠怒,低声骂傅繁:“你胡乱说什么,我何时说这样的话了?还不闭嘴!”
傅繁不甘的咬着唇,气势上弱了几分,却还是满嘴不甘心的嘟囔:“说的好听,还不是轻易就同意了,我哪有说错,要是我才不会答应……”
盈时这回没继续忍让她。
她听到傅繁那毫不掩饰的嘟囔,那声可不低,想来是故意叫自己听见的。
既然是叫自己听见,自己可不得拿出些听到后的恼火来?
是以,盈时二话不说扬起手腕,抬高了便朝着傅繁那张令她厌恶了两辈子的脸上狠狠甩了下去。
“啪——”
这一声脆响,响彻在内室。
不知傅繁脸上疼不疼,反正盈时手掌先疼起来,疼的发麻。
不过,好在傅繁的脸也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与一旁流着鼻血的梁冀看起来倒是般配。
傅繁不可置信的捂着脸望着她,眼中尽是愤恨与屈辱,“你敢打我!”
盈时冷笑:“你若是继续诋毁我声誉,再叫我听见一回,打你一回。这回还是轻的,下回叫嬷嬷们来抽你。”
“你……”傅繁瞪着她,胸口急速起伏,可到底碍于自己如今远远不如盈时的身份,只能流着眼泪委屈默默忍下了盈时这一巴掌。
她瞧着好不可怜,满脸泪痕,那一巴掌几乎占了她大半张脸,盈时对着傅繁却半天也同情不过来。
她可没忘记上辈子的事儿。
上辈子那个骄傲又厉害泼辣的傅繁,那个带着仆人闯入自己院子里用最恶毒语言辱骂自己的傅繁。
明明是韦夫人从中作梗想要将她的儿子记在盈时名下,充做嫡子。
盈时这边还没同意,那边傅繁就风风火火带着许多婢女们冲进院子里来,骂自己。
傅繁市井出身,又最是泼辣不过的性子,骂起人来可真是厉害。那些叫盈时羞愧无比的词,两辈子她都都学不来。
“舜功不愿意跟你生孩子,你就来想抢我的孩子!你可真是不要脸!”
字字句句,将盈时刺的浑身痛苦。
盈时上辈子被一个男人伤透了心,一门心思只想着离开,却如何也逃离不得,她只能躲避起世事来,不愿意出门见人。
可傅繁的每一次出现都一遍遍提醒她自己受过的屈辱,她只想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离不开,她甚至窝囊到几度想要悬梁自尽。
那时的傅繁一定得意极了吧。
觉得自己做为一个母亲是如何的伟大,为了孩子不被嫡母抱去身边养着,甚至胆大包天带着仆妇闯入嫡母的院中撒泼打滚?
可傅繁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自己,是韦夫人都没搞清楚,便来自己院子里闹腾。
不,也许她就是故意的。
知晓自己没有抢她孩子的心思,也知晓这一切都是韦夫人的主意。可她不敢骂韦夫人,就只能纯粹来故意恶心自己?
所以呀,盈时看着傅繁如今狼狈的模样。
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一种痛快。
这辈子她倒要看看,自己顺利脱身后,傅繁还能不能如前世那般顺遂?那般万事有韦夫人为她操心?
该叫韦夫人与她狗咬狗去!
盈时想到这一对婆媳日后没有自己掺和的热闹的生活,便忍不住笑了笑,她对梁冀说:“你看啊,这都不是我原本想要的生活,我对你至始至终都是问心无愧的。只是如今我已经走了出来,我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梁冀,你也别总是囿于过去,非得将一切闹得不堪,闹得你我相看两厌才好?”
“你我将以前的一切都忘了,一别两宽,重新过自己的生活,好么?”
她原以为梁冀听不进去几句。
可当她认真去看梁冀时,却发现他的脸上没有先前刻意营造出的委屈。
他似乎颤了颤嘴,却没有什么声音。
窗外吹进萧瑟的寒风,鼓起他的袍衫,他侧头静静听着,听着她柔软的嗓音,一字一句流淌在自己心里。
他望着她,眼神晦涩无比。
其实无需她说,梁冀早就知晓不一样了。
以前的盈时,见到自己被打伤成这样,那个姑娘如何会如此冷着脸朝自己说话……
以前的她可不是这样的。她见到自己受了伤,哪怕只是被树枝刮伤,都要心疼的流眼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爱自己了?不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梁冀觉得,好像是从他踏入府邸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对自己的眼里就没有了爱意,甚至有恨意?
为什么?梁冀想不明白。
他看着总是纠缠在自己身边的傅繁,看着站在盈时身后,一动不动眼神幽暗看着自己的梁昀。
原来,无形中他们间竟已插入了这么多人。
猎猎的冷风将他的情绪吹荡在半空中,他挨不着地。
梁冀呼吸了几息,忽而艰难站起身来。
他看着一群亲人或恼怒,或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看着母亲哭的可怜却又因为自己方才冲撞兄长,甚至不敢上前搀扶自己一把——梁冀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他挣开傅繁,挣开仆人的搀扶,踉踉跄跄走出屋外,不顾外头正在下着的雪,忽而奔跑着走去雪地里。
一别两宽,一别两宽……
好啊,她忘了自己,那自己也要忘了她。
永远忘了她好了。
盈时看着远处消失的身影。
她没再理会这不该自己承受的一切,果决的移开了眸光。
不知何时,窗外廊下已是夕阳西下。
窗外的日光西斜,洒下满地晶莹绚丽的光晕。
只一眼她就瞧见立在自己身侧的梁昀。
他站在那束阳光里,窗边的光束照在那张俊美绝伦的侧脸上,将他亮的耀眼。
二人隔着窗格投入的一束束光线,互相看着彼此。
他的眼神中,带着几不可见的小心。
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盈时慢慢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一步,又一步,与他一齐置身在光束里。
光束悄悄照在她柔软的脸颊上,暖暖的,痒痒的,叫她微微眯起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梁昀没有问她旁的,只是看了看她染了灰尘的裙,声音透着些空灵:“方才摔疼了吗?”
盈时摇摇头,她方才对说了太多太多的话,此时已经有些不想继续说话了。
“我本来没想伤他,看见他推倒了你。”他似乎是朝着她解释。
盈时的心却因他的这句话,不受控制的咚咚跳动起来。
她缓缓勾起唇。
梁昀问她笑什么。
盈时反问他:“梁冀跑了,看样子很伤心难过,你不去追?”
梁昀极尽忍住冷笑。
追?他追什么?祖母病榻前就闹成这样!可听着她竟直接称呼梁冀的名字,而不再是如以往那样,舜功舜功的叫着他。
梁昀觉得,长久压着自己胸口的那堵巍峨不可攀岩的大山,终于松了。
盈时扬起脑袋,直直望入他的眼眸深处,她的瞳仁又大又圆,不愧是母子,与融儿的眼睛生的极像。
梁昀眼底发软,唇角也悄悄勾起了笑。
下一刻却听她软和了声音,“哦,你不去追他也好,方才祖母叫我选的时候,你为何发火?为何不叫我选?”
梁昀面色微紧,他略有些不自在解释道:“我没有发火。”
盈时才不信:“你好可怕的声音,隔着门我都听见你吼了……”
她与他接触这么久,还从没见他这般大声说话。声音又沉又哑,嗡嗡嗡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很是吓人。
盈时为何要闯进去?真是被他的声音吓到了,总觉得下一刻他就要杀人了。
虽然……还是打起来了……
梁昀被她炽热的眸光盯着,耳尖有些泛红。
趁着人群四散,都往老夫人床榻前说话。老夫人方才没阻止那一出闹剧,如今也没被气着反倒还有精力同女眷说话,盈时悄然松了一口气。她不继续盯着他了,悄悄将酸涨的眼睛抵上他的肩头。
梁昀格外喜爱她依赖着自己的模样,他伸手轻轻抚上她柔软的额发。
却摸到她眼睫上的浅浅的濡湿。
“你……”
“你好傻,你以为我会选梁冀吗?你是不是以为我与他间是因为闹了矛盾,我才故意选你的?”
梁昀又不吭声了。
盈时无可奈何的长长叹了声,好像不管自己怎么解释,他都不会相信自己喜欢他?虽然自己对他如今远远称不上爱,但至少有许多许多的喜欢吧。
他们是融儿的父母,他们是床帷间最亲密的伙伴……她也早就开始相信他,将后背交给他。
难道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始乱终弃的娘子?
盈时似乎有些郁闷,嘟囔着一句:“我再也不会选他了,永远也不会。”
随着她的这句话,梁昀的气息悄然间变得很紧绷。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几乎是颤抖着揽着她。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啊。
反悔,我是会生气的。
今年这个年节穆国公府上却是一片气氛沉重。
处处冷清不见一丝喜庆, 便是连过往的仆人们也不敢表现出喜悦。
老夫人病重,几个孙子们休沐后则是日日守在她病榻前伺候。
只是府上好不容易回来的三爷却又不知去了何处, 穆国公府这些时日四处派人去找,也寻不见三爷。
韦夫人这几日为了这个儿子急出了许多根白头发,她自然觉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阮氏。
若非阮氏,自己儿子怎么会这般?
怎奈自从老夫人发了话,明眼人也知晓如今阮氏是老大的媳妇儿了。是老大的媳妇,她这个继母就不能如往常那般插手。
且那日众人也不知眼瞎的,都瞧见了老大那般维护她……若两兄弟为一女子闹出丑事,横竖那女子都要担上一句狐狸精的骂名,叫满府人人唾骂。
可偏偏阮氏有老大护着, 又是老夫人亲自发话的,府上谁也不敢私底下嘀咕这桩兄弟争妻的荒唐事。
没隔两日, 穆国公府上便登上门三位族老。
当朝世家间, 族谱鲜少有私修, 多是官修, 梁氏自也不例外。普通人修改族谱那是犯上, 罪名可不好听。
奈何此事如今由着穆国公亲自牵头, 谁也不好说什么, 便连韦夫人实在气不过也只私下暗骂两句。
前院族老们商谈一番过后, 后院中好几处都得了消息。
藻园里韦夫人第一个得了消息,婢女过来与她说:“几位族长说是小二郎原先没登记在族谱上, 算不得三房公子。是以如今也不算改族谱, 只过些时日将小二郎重记去大房那边。”
韦夫人一听自然欢喜, 如今她满心盼着傅繁肚子里那个,对原先这个孙子自然没了期盼。
不记在三房自是更好。
“为何要过些时日?”韦夫人问起,不过她才一问转瞬间便明白过来。
大房当初是兼祧三房才生的融哥儿。如今融哥儿虽未上族谱, 没被记在三房,可阮氏却是实打实记在三房冀儿名字旁边的,是梁冀媳妇。
如今族谱上大房夫人位置上可还是空着的。
没个夫人,将融哥儿往谁名下记着?总不能是凭空多出来的种。
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将阮氏扶起来了,将她的名字先从梁冀身边划了去,再填给老大……
饶是这个消息韦夫人已经来回脑子了过了上百次,每回想起面容都变得难看。
她深知这一转变,意味着融哥儿日后便是板上钉钉的长房嫡长子,便是日后的世子爷,公爷——
而阮氏呢?阮氏则是直接一步登天了。
真走到这一步,韦夫人忍不住想着阮氏当真是好命。
满京城这些年多少高门贵女想要嫁给老大都不成,谁成想竟叫出身不显,父母双亡的她去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想当年,自己出生也不知比她高了几层,嫁入梁府尚算是高攀了,一嫁进门就当续弦当继母,其中辛苦怎几句话能说明白的?她努力折腾了二十载,还不是什么都没折腾到……
反观阮氏,阮氏才多大?
不过才十八岁的年纪,年纪轻轻就要当国公夫人,儿子又直接就能当世子。
韦夫人想到此处,心中说不上来的阴郁,透不过来气。
以往自己冲着阮氏犯糊涂,无非觉得阮氏是她儿媳,她想如何便能如何,便是做一个糊涂不通情理的婆母,阮氏也只能好好受着。
如今却不一样了……如今,她是老大媳妇儿。
自己是个继母,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稍有不顺心就辱骂的了。
且那阮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日后会不会因为以前的事儿记恨自己?往老大跟前给自己穿小鞋?
韦夫人越想越觉胸口堵着一口气。
正巧傅繁进门来给她请安,傅繁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挨了韦夫人劈头盖脸一通骂。
“原先一切都好好的,偏你一进门就惹出这么多祸事,当真是丢人现眼!”
“将你接进门却连我儿子都套不住,当真是没用的东西!当初你到底用什么法子与我儿子成的婚?”韦夫人语气中隐隐带着狐疑与鄙夷。
傅繁无缘无故被骂了这一顿,且字字句句刺在自己心口上,她当然不肯忍让。
自梁冀离府这几日,傅繁早已成了全府的笑话。
韦夫人对她没了先前看重,老夫人也瞧不上她,府上婢女们便也一个个有样学样,对着傅繁没了丝毫尊敬。
今儿早上她起床就隐隐约约听见屋外的婢女们笑话她:“不要脸面的娘子,无名无份就带了个大肚子住在咱们府上混吃混喝。”
“倘若真是咱们三爷的,夫人焉能不赶紧纳了她?只怕不知同谁鬼混出来的!连老太太那儿都不喜欢她。给二爷媳妇儿没血缘的孙子都足足好几千两,她肚子里那个还是亲孙,听说也不过才八百两,就这八百两都是看在咱们夫人面子上……”
傅繁气的浑身打颤,当即就要出去与她们打骂,可那群婢女们一个个见到她又跟老鼠见了猫,个个都不肯承认是方才自己说的话。
“傅娘子你可别冤枉了我们!都说了是你听错了!”
傅繁怒骂:“下回再叫我听见我一定一个个撕烂你们的嘴!下作的小娼妇!”
结果那群韦夫人身边派来伺候的丫鬟们一个个不干了,“到底谁才是下作的娼妇?我们是小娼妇,那您又是什么?”
“可别说给她听见了,那个乡村里出来的泼妇,一身蛮力,嘴也会骂人。”
“凭什么叫我们来伺候她?她是个什么好的?无非就是趁着三爷落难爬了三爷的床……”
这才几日,傅繁浑身疲惫不堪,又气又恼,却连睡觉都不敢睡,总觉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如今又见韦夫人劈头盖脸骂自己,傅繁索性摆烂,讥讽道:“夫人说的什么话?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儿,不是你想叫我留在这儿的?”
“如今我还不稀罕!”傅繁说着,就要收拾包裹走人。
韦夫人以往对傅繁还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如今这日早没了心情,眼见傅繁还要拿乔,她便冲着几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婆子们一拥而上团团将门拦住。
傅繁气的牙关打颤,瞪着她们:“你想做什么?想强留我?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可不是你们府上的妾!”
韦夫人嘴角翘起一丝讥笑:“好了,你也别闹腾的叫我头疼。今儿我做主替我儿子纳了你,你这个身份做冀儿的妾已实属高攀,旁的就别动念头了。”
“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总差不了你的。”
等孩子生下来,她一定要赶紧抱来自己身边养着。
否则跟着这般粗俗的村妇,还不知要把自己孙子养成什么德行模样。
另一厢,昼锦园,各处却是一改府中颓丧气氛。
春兰与香姚两个伺候着盈时午睡睡下,便在窗底下嘀咕。
“咱们娘子总算守得云开。”
香姚也悄声道:“我早就知晓娘子与公爷肯定能成为一对。”
香兰笑着骂她:“你这个马后炮!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香姚吐了吐舌头:“才不是,那日我见到三爷来院子里,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这可怎么办?咱们娘子可就只有一个,总不能将咱们娘子分成两半吧!后来一想啊,咱们公爷怎么会将咱们娘子分给他?”
香兰打趣:“这就叫上咱们公爷了?”
桂娘与阿李两个在外间抱着融儿哄,今儿有些事终于尘埃落定,所有人心情都好。
桂娘更没管底下丫鬟们偷懒说话,她只是笑着哄摇篮里的融儿,叹息说:“老夫人分私库时咱们娘子得了七成多,我那时听闻心里就有数了,只是总不敢到处乱说,干急了一日……”
乳娘怀里的融儿瘪瘪嘴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睡。
桂娘松了一口气,小声说:“这孩子性子许是像公爷的,不好哭,也不闹腾,他娘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哭起来老天爷打雷,连哭一个时辰都不见喘一声儿的。”
乳娘阿李在一旁听了,心说可不是么。
少夫人最喜欢同孩子一块儿睡,可好多回半夜小郎君醒了要喝奶,少夫人都已经睡的深沉,压根听不见。
都是公爷抱出来给她的。
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男主人身居高位,日日要往朝中上朝,下了朝还承担起哄孩子的所有活儿,也不见一句抱怨。
这样的爷去哪儿找去?
盈时午睡了一会儿便醒来了,她也没出门,坐在软榻边上想着许多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