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嫁给亡夫他大哥by藤鹿山
藤鹿山  发于:2025年0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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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间,寂静的外廊下,传来章平仓促的声音。
“家主!不好,振武密探传回消息,魏博已同振武暗中结盟!”
振武老节度使早与河东签订过条约,如今……只怕想要撕毁条约,转头对付河东?
书房之内,四壁昏暗,烛火摇曳。
光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勾勒出众人模糊的轮廓。
所有人都格外清明如今形势。
若振武能与河东结盟,加之素来与北胡有仇的范阳,数年来保持中立的平卢,四处便尤如一把锋利的刀,只要联合起来就能切断魏博与北胡的所有联系。
魏博牙兵,声名赫赫,威震四方,也不过名头大地势险要,与北胡联盟一旦作废,便如猛虎失了爪牙。
只可惜!振武老节度使倒是英豪,数年来面对魏博威逼利诱也是好无所惧,他儿子倒是孬种!被魏博许以利诱,竟单方撕毁了与河东的条约!
振武投诚魏博,河东便会腹背受敌!
如此,怎叫一众谋士不恼恨异常?恨不能生吞其肉!
短短片刻,武将们已经将隔壁振武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梁昀端坐在主位之上,神色凝重,目光炯炯地望向军事图,并不理会手底下一群人粗糙的怒骂。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依诸位先生之见,若拉拢范阳,此事可行否?”
谋士们听闻,有人手抚胡须赞同此事,有人微微皱眉,劝说:“主公,此事需慎之又慎。”
“范阳之主素以狡黠著称,心思难测,其看重的绝非仅仅是眼前些许利益。虽有兵力,但范阳之主与魏博之间亦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否则这些年他面对魏博,仍旧不倒,本就古怪,若范阳表面应允,暗中却与魏博勾结,那我军岂不陷入绝境?”
梁昀缓缓起身,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遣使速速备上厚礼,带上我的亲笔书信往范阳去。另准备兵力,盯着振武。”
“主公,只是盯着?振武撕毁条约,内部更是一团散沙,我们不趁机攻打?”
梁昀看着西北方向,脸色莫辨:“如今关头局势不明,切不可分散兵力。振武……且等几日再看。”
振武半年间换了三任节度使。
如今这个节度使残暴不仁,多行不义,治下民生凋敝。魏博与之结盟许只是刻意惹怒河东。
不得不提,梁昀极少有预判错误之时。
未久,振武便传来好消息。
振武节度使睡梦中被人杀了,整颗头颅被齐齐割断。
而干下这事儿的,是梁昀那消失许久的弟弟。
梁冀改头换姓深入振武,不仅暗中杀了与魏博合作的振武前节度使,还带回了十六颗徐贼一脉安置在振武,尚未撤退的人头。
此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河东皆是一片沸腾。
连小四爷也抽空从军营中回来,给盈时偷偷带来烤鸡的同时,少年掩饰不住满面春风:“三哥这回太厉害了,简直一雪前耻!孤身入敌营还能全身而退,看看那些以往骂他的人这回还有什么话!”
盈时努力扯出虚假的笑,连烧鸡也吃不香了。

短短半年, 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件大事。
第一桩事,穆国公辞官返回河东,预示着河东加入北地战火连绵的乱局, 满朝哗然。
第二桩事, 便是魏博与振武联盟瓦解。
新上任的节度使亲往河东谈和。
这就不得不提到一人, 三爷梁冀,梁冀几乎一己之力将振武从魏博中剥夺开来。此次看似鲁莽的行为, 却是大获成功。
这厢振武节度使亲自往河东谈和,另一厢的范阳,原以为是块难啃的骨头,范阳之主老奸巨猾,谁知不过几月间,在振武节度使还未到来之际, 竟亦派亲信前往河东。
几乎是在四处虎视眈眈之下, 众人入了河东。
而这时节, 正赶在清明。
“便暂先拿那十六颗人头祭祀梁家先祖!”
此消息一出, 河东上下民众一片沸燃。纷纷翘首以盼。
处处柔山秀水, 满城繁华锦绣,初罢莺啼。
河东府,振武节度使已与四月底提前几日抵至。
梁昀设薄宴款待远道而来的振武新节度使。随之而来的梁冀亦与阔别许久的梁昀相见。
时隔将近半年。
梁昀看着眼前白袍银甲,腰挎宝刀的梁冀,见他清瘦了好些,眸中却也较之以往坚毅了许多, 心中渐渐升起欣慰之色。
梁冀倒是懂事了许多,朝着梁昀道:“兄长。”
梁昀朝他肩头拍了拍,“回来就好。”
“你这回做的很好,待后日我带你去给父亲上柱香, 叫父亲好好看看你。”
尚且当着振武节度使的面,梁昀自然不会说出旁的再多的话。
可心中不由感慨,当年那个总是少年意气,莽撞的少年也渐渐长大了。
梁冀这一番功绩听着莽撞,可何尝不是深思熟虑,步步为营。否则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而梁冀身前那位,亦是一个十分年轻,身量高大的将领。身着一袭玄色锦缎战袍,腰束一条狮纹金带,身姿挺拔,夺目异常。
这位正是新上任的振武节度使,瞧着与梁冀一路倒是无话不谈,称兄道弟的模样。
想来这半年,梁冀在振武已有了一番结识交往。
那振武节度使便先朝着梁昀道:“久仰公爷威名,少贞自幼便如雷贯耳。”
梁昀亦是回笑,称:“我府中今日略设薄宴,邀节度使过府中一聚暂住几日,待范阳来使抵至,再为你二人设宴引荐。”
振武节度使微微颔首,知晓许多事不能急于一时半会儿,他道:“承蒙盛情相邀。”
翌日,一轮旭日东升。
早早数日仆人们便往东乡高台之上设宴,以最隆重的筵席宴请两方来使。
随之陪同的是诸多将领与河东部曲将吏,拥趸梁氏的一众豪门氏族。
这场宴会注定十分隆重。
台中央摆着数张梨花木桌案,皆是精雕细琢镶金嵌玉,璀璨夺目。案上珍馐佳肴琳琅满目,金杯银盏熠熠生辉,所盛之酒皆是琼浆玉液,香气四溢,弥漫久久不散。
及至晌午,众人这才赶了过去。
堂内,珍馐美馔罗列,丝竹之音袅袅。
振武节度使身着华服,神色间透着几分威严,身旁追随的一众谋士一个个目光如炬。
而另一席,正是范阳远道而来的使臣沈公。
沈公身材魁梧,满脸虬髯,不怒自威,倒是一副气定神闲之态。
只见最后登场的主人翁倒是一身素衣,却仍旧难掩的仪态出众,身量挺拔。
宴席之上众人言笑宴宴,觥筹交错。
宴至半酣,酒意微醺间,忽有一范阳来使起身竟是说起要结亲之事。
谁都知如今的家主早有了夫人,只是……
众人忍不住纷纷看起好戏。
梁家家主看着沉默冷峻,不好接近,实则最是深明大义,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接过家族重担,还能叫梁家这些年非但屹立不倒,还早有了更上一层楼的架势。
这样的家主,怎会因儿女私情扰乱大计。
只是这日,梁昀闻言,却只是婉拒:“多谢沈公垂爱,元衡早已成婚,有妻有子。”
梁冀端着酒盏,低头晃了几下杯中清澈的酒水,勾唇笑了笑。
此话出,沈公身后的一众范阳谋士便一个个笑曰:“穆国公何须如此妄自菲薄!您正是年轻气盛,富于春秋之际,女公子自幼仰慕穆国公,知晓叫您为难,便是为侧室也罢!”
这话乍听着谦卑,却是以退为进,使人为难罢了。
他们本是来谈合,且更是河东有求于他们,他们如此低三下四愿意将女儿嫁给家主为妾,莫不是还不知足?
梁昀眸光掠过随着范阳节度使的话,走上前来的倩丽身影,眸中敛去不耐仍是婉拒:“婚姻之事还需讲究个年岁般配。我年岁大了如何能委屈娘子为侧。家中倒还有其他弟弟尚未成婚,若是相处的来,我也不妨做一回月老,牵线一回。”
梁秉身子一下子坐直了,似乎有些震惊这火烧到自己身上。
十五岁成婚,会不会过早了些?
梁冀亦是嘴唇动了动,后槽牙咬紧。
好在,梁昀脸上虽带着几分笑意,只那笑并不达眼底。本就是范阳有意逼迫,可范阳本身只比河东更形势危急。
范阳来使见状互相看了一眼,不好继续强求,只得将话题缓缓引开。
酒过三巡,还是年轻气盛的振武节度使首先开口,笑道:“今日我等齐聚于此,实乃难得之机缘。如今时辰尚早,听这舞曲也是无趣,何不如一场射箭比试,以助酒兴?”
众人纷纷称妙,当下便在高台一侧设起箭靶。
只见那场地之中,早有小厮们搬来数张良弓,皆是用上等材质制成,弓身雕龙画凤。
又置下数壶羽箭,箭镞锋利,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
梁冀心却并不在场上。
听闻台下窸窸窣窣行礼的声音,短短几息,他的眸光数度投往高台之下。
时维春日,暖阳倾洒,朝霞灿烂。将高台上万物皆镀上一层金芒。
也往将那道素白的衣裙渡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光。
她周边围坐着许多河东贵妇,或坐姿端庄,或神情凝重,可她端坐在其中,朱唇玉貌,如云高髻,便将周边众人都失了光彩。
她那张鲜丽皎白的容颜。
他眉心一颤。
琼浆于杯盏中轻轻摇晃。
连旁人暗唤他好些声,梁冀都未曾留意。
还是身侧的振武节度使察觉出上首的梁家家主面色隐隐不好,臂膀间力若千钧唤他回神:“舜功!”
梁冀才幽幽收回眸光。
席间众人眸光闪烁,心中已是多有猜测。
对这两位兄弟,他们都知晓一些传闻。
如今看来,倒是觉得好生有意思。
晚霞如同一片赤色落叶,天边有稀薄的云雾从空中奔腾而过。
梁冀在高台之上与人比赛射箭,几乎屡射屡中。
台下一片又一片的女眷喝彩。
梁家子弟们喝彩的气势一轮烈过一轮。振武那边也是厉害,百步穿杨。
如此热切的情景,男人们几乎都奋勇上前搭弓射箭,女眷们在台下亦是热闹,纷纷饮酒作乐,甚至多有投壶射柳。
范阳带过来的女眷骑射功夫也颇好,甚至好些不输男儿。
倒只剩下盈时是其中为数不多射技登不上台面的人,好在她也不在意这些,她射不中,看着旁人射中也是一桩趣事。
高台之上的那道身影最是夺目。
青涩的棱角中藏着许多锋锐,像是扎根在山间顽石中的挺松。盈时有多久没看见这样的梁冀了?竟叫她险些不敢辨认出来。
他才不过消失数月,整个人却蜕变了一圈。
梁冀在高台之上看到盈时,竟也没有以往那般策马前来纠缠,反倒只是隔着人群遥遥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
好似真的是放下了,放下了这段执念。
盈时心里想着,这般就好。前世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这辈子与梁昀之后,她心里倒是平衡了些。
盈时缓缓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桃花酒一饮而下,身边又是围满了女眷,女眷们见她手中杯盏空了,纷纷过来给她劝酒。
那群她好不容易混熟了的京中女眷如今已经全然不见,换成了河东氏族官吏家中的女眷们。盈时最开始总是束手束脚,对一切环境陌生的厉害,害怕又恐惧,甚至不想参与这些活动。
可好在她很快克服了胆怯,慢慢同这群女眷们相熟起来,话聊得多了,就熟络起来。
河东女眷们比起京中女眷,行动间更为潇洒,也少了些规矩。更遑论如今的盈时是家主夫人,谁也不会愚蠢到故意来寻她的不喜。
女眷们几乎都捧着她,不会叫她为难。
渐渐天黑如墨。
日头暗沉下来,许多处就看不分明。宴席之上却依旧热情未散。
侍女们升起一排排灯柱,灯柱列列挂起,将整个昏暗的高台重新照亮。
河东数年间没有如此欢闹场景。梁家占据河东数载,在河东百姓心目中地位更是无与伦比。
今日更是知晓梁家会拿着徐贼头颅往宗祠祭拜,更是有许多百姓自发前来高台之外。几乎是里三层外三层,将高台之下,四面出廊的楼梯,狭间围堵的水泄不通。
谁知变故也在这场盛宴中悄然发生。
一群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鬼魅般自暗处杀出。
手持利刃,身影迅速,直扑高台之上。
刹那间,宴会上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女眷们惊慌失措,花容失色。尖叫声、呼喊声、杯盘落地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女眷中,最是耀眼的盈时自然没好到哪儿去。那群伪装在来使侍女中刺客几乎未曾给她反应的余地。
盈时只察觉眼前一道银光闪现,那人竟已是扬起锋利的匕首,身影快如闪电,直冲盈时而来。
“娘子!当心!”
她身后护卫婢女倒是反应迅速,只是被乱成一团四散奔跑的女眷阻拦,根本没法第一时间赶过去。
然而危急关头,也只在那一息间。
盈时几乎浑身冰凉,避无可避,远处一道人影却像后背生了眼,竟毫不犹豫,身姿矫健自高台上飞身而下。
瞬间便挡在盈时身前。
自己却是无法躲避,一声匕首刺入血肉中翻搅的闷响。
他像是完全不知疼痛,只将盈时死死搂在怀里,铁钳一般的手臂禁锢着她,不留一丝空隙。
与刺客扯开距离,梁冀便一脚狠狠踢中刺客胸前,将人踢翻数丈远。
可身后似乎无休无止,经改造藏在袖下的暗弩闪过道道银光朝着二人而来。
他倏然间迸发全身的力量,抱着盈时飞身从斜梯下跳下,紧紧抱着她一连自楼梯上翻滚而下。
盈时被他护在怀里,鬓发斜乱,身前雪白的衣襟上,染满他的鲜血。
也只是这片刻,身后护卫便已赶来与刺客交缠去一起。
盈时被他护在身下,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颤抖的扬起眸,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俊秀的五官。
梁冀紧紧抱着她,手臂肌肉紧锢。丝毫不在意这样只会使自己胸前的伤口再度崩开,汨汨不断地流出殷红的血。
耳畔风声肆虐,啼哭不断。
高台之上男人眸中泛红,衣袍灌风鼓动,周身充满了肃杀之意冲下高台。
紧跟着梁昀身后而来的振武节度使见此情景,又急又忧,几欲发疯,他咬紧牙关面色苍白地解释:“这群刺客绝不是我们振武的人!”
“定是有恶徒企图借刺杀之际破坏两府结盟,还望梁公彻查此事,还我振武一个清白!”
谁都知晓,这肯定不是他们的人。
多么愚蠢的人,才会选择在这日大张旗鼓做出这种事。
可如今,谁也没空管是谁的人。
盈时几度耳畔失声。
周边全是嘈杂而纷乱的脚步,她什么也听不见,眼眸前大片的金花,朦胧间只看见一个素衣身影双眸猩红的朝她奔赴而来。
她的身子被梁昀抱起,梁冀却依旧是紧紧抱着她,丝毫不松开手。
他血流的太多,似乎瞳孔已经悄然涣散。
梁冀却仍贴着盈时的耳畔,朝她耳畔断断续续:“我、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对你很不好……”

直到察觉紧锢自己的手臂失力慢慢松开, 盈时才在旁人的协助下,从他怀中出来。
她身前衣襟上染上了大片猩红的血花。
盈时听着他说的话,几乎失神看着眼前的一切, 浑身摔得疼的厉害。尤其是头, 疼的她几欲晕厥过去。
梦……什么梦……
哈哈, 真可笑。又是他的什么卑劣的借口不成。
她挣扎着回身用力按住他染血的胸口,努力不叫那些血继续流出来。
他死便死了, 也万万不该是为救自己而死。
“快!快!三爷受了伤!”
“快止血,快叫大夫过来!”周边是断断续续的嘈杂声。
高台之上无数府兵接二连三的赶了过来,唯恐还有藏在暗处的刺客,他们将盈时一行人团团围住,不准闲杂人等靠近。
“快……快让开!”
不肖片刻,郎中匆匆抱着医箱赶过来, 周遭护卫分开一个口子叫郎中进去瞧治。
盈时浑身狼狈血污的蹲坐在那里, 方才一路延着石梯滚下来, 似乎叫她摔伤了头, 头疼的厉害, 似乎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的骨头。
她忍着疼努力想要将自己缩成一团,肩头止不住的轻颤。
梁昀踩着脚下的尸体,面容苍白地上前为她检查浑身血污,手背隐隐有青筋突出。
她的身上沾染的都是梁冀的血,盈时被他护着倒是毫发无伤。
可她苍白的脸色,一双眼近乎失神, 痛苦的蜷缩成一团,怎么看也不像是无事的模样。
“盈时,你哪里疼?你哪里伤了?”
盈时在一旁仔细看着,苍白的脸直直看着身旁的梁冀, 什么也听不到了,直到看着梁冀被人抬走,她才转眸看看梁昀那双布满血丝,神情焦灼的面容。
他似乎很是无力,只能在混乱中拥着她,卷起她的衣衫,一遍遍检查着她的身体。
盈时摇头,纤弱的身影像一朵被揉碎了的花:“没事,我没事,是梁冀……是他替我挨了一刀。”
是了,他方才看到了。
那一幕叫他目眦尽裂,可他离的她太远。
好在有舜功……舜功……
梁昀几乎胆怯的无法设想,若是没有舜功,变成一具尸体的是不是就该是她了?
她说这句话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耳朵里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她听不见旁人说话,头晕目眩几欲晕厥,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问他:“梁冀不会死吧……”
梁昀知晓她怕血,更何况还是这么多的血,她惨白的一张脸,叫梁昀止不住上前捂住她的眼眸。
“不会、不会。舜功会没事,我一定会叫他们救治舜功。”
他送走受了刺激几欲晕厥的盈时,自己则是马不停蹄地亲自去问过梁冀的情况。
今日本欲立下盟约,却忽然发生如此行刺事件,简直就是在打河东的脸,更遑论自己亲弟弟如今还生死不知。
一群郎中手忙脚乱给梁冀止血,梁昀去到时,满屋的血腥。
好在,血也将将止住了。
那一剑虽是凶险,直直扎入胸脉,却卡住胸骨上,若是再入一寸,大罗神仙也难救。
而梁冀身后肩胛上中的一支暗弩已被取了出来,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下一口气。
大夫们纷纷抹着前额上的汗,瞧着梁冀胸前已经不继续往外渗的伤口,叹道:“伤口止住血了,等过两日看看情况,若是发热亦是风险,这几日切记好生休养,不要移动。”
这消息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梁秉松了一口气,便怒喝道:“伤我兄长,牵累我嫂嫂,那群刺客一个个绝不可轻饶!”
梁昀这才有精力去审问那些犯人。
此次被擒获的刺客一共十二人,无一人跑掉。
她们人数不多,今日筵席之上更是护卫重重,怎会攻上去?
也不过是片刻间便是满地尸首。
刺客多数已在斗争中伏诛。
有被斩杀当场,有些眼瞧攻不上去,顷刻自尽而去。
只最后两个手脚慢了一步,被赶来的府兵一拥而上,击落她们手中的匕首,卸掉了下颌骨,被匆匆押下去审讯。
梁昀一步步踏入染血的囚牢。
那被活捉的二人已被扭断手脚,反手绑着押在地上,后背,面上全是血痕。
显然,她们未曾意料自己会自尽不成被人活捉。
二人也不知已经被用过什么刑,面色苍白浑身冷汗淋漓,竟仍旧闭口不言。
如今见到梁家的家主来了,她们眼中皆涌现出疯狂的恨意,口不择言的骂:“杀便杀!你们多行不义!我等为节度使报仇!招了你们也不信!”
“家主,这群人都是死士,一个个嘴硬的很,偏都说随着振武而来的婢女,可振武那边又说她们刻意陷害。”
梁昀接过手下呈上来的凶器。
一软刃,一袖弩。
软刃锻烧的极薄,不过一手宽,昏暗地牢中仍泛着银光,可见其锋利无比。
“家主,她们便是将这软刃藏与腰带之中带进来的。”
这日河东府如此重视,自然早早就做了万全打算,唯恐宴会之中会混入企图搅乱此场宴会的歹徒。
范阳、振武而来的护卫除了两方亲信,都没几人能携刀剑入内。
可他们却是大意了,这群刺客竟是两方同行女眷的混迹在婢女之中,堂而皇之登入高台。
男女有别,护卫搜查女眷时总不好上手,都是由着府上嬷嬷们随意搜查一番便算了。
谁又能想到去查腰封?再说这软刃如此单薄,藏在绣满花纹的腰封之下只怕也摸不出来。
梁昀此前衣衫上染了血,已经去换过一身素纱宽袍。
浓烈的血腥,牵扯起他额中突突的跳,他强忍着头疼靠着交椅阖着双眸,轻轻弹了一下软刃刃身。
听着清脆的声响,梁昀眯起眼睛。
“振武之地,能得魏博精刃?盟约既已成再无更改之意,你等招不招已是无用,先拖下去行剐刑。”
语罢,他眸光在二人中梭巡一圈,府卫们便一拥而上,不待那人有一句言语重新堵了她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那架势,竟是连审都不审,直接就欲将人活剐!
未久,隔壁暗牢里便发出一声声压抑惨烈的闷哼。刺客被堵住了口,便是连叫也叫唤不出声来。
身为死士,当早就知晓事情败露下场为何。
只是知晓归知晓,如今亲耳听闻前刻还陪同自己同伴,下刻就成为隔壁房中一滩挣扎不过只能等死的肉,总归是不一样的。
另一被押着的刺客眼中渐渐浮现恐惧,挣扎神色。
刺客语气激愤,面容扭曲:“穆国公大人有大量,既已知晓我等是魏博之人,何不留我们一具全尸!”
梁昀颔首,允诺道:“悉数招认,可留你一具全尸。”
“郡王说取你首级赏金万两。若是不能,取梁氏其余人头,亦赏金千两。”
听到此处,府卫皆是控制不住的怒骂:“你混入河东府刺杀,如何还想着能全身而退?魏博只为破坏盟约自己一家独大罢了!他们究竟是如何养的你们这群偏听偏信的蠢货?”
岂料那刺客一听,当即双目瞪大,冷笑着狰狞大骂:“你们倒是成日去骂魏博,你们梁氏就没造孽?谁不知少将军纵打了败仗这些年依旧凭借着梁家功成名就。你午夜梦回可有想起他们亡魂?少将军,你根本不知有多少人恨你!不知晓我们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报应!”
梁昀眸中泛红,眼底隐隐有波澜涌过,他问她:“你是何人?”
“当年你们这群自诩世家出生高高在上的将领,放弃河洛,割让数府,葬送了多少无辜百姓的命!这些年更是苟延残喘只知晓享受荣华!我甚至无需他们来使唤,无需金银,自愿替他们卖命!杀干净不忠不义之徒!杀干净背弃国土之徒,你……你们早晚都会遭报应!”
身后的章平听到她这番胡乱控诉之语,早已忍无可忍,将她堵着嘴押下去。
梁昀坐在交椅上纹丝不动,许久才闭了闭眼眸,道:“继续审,她们究竟是如何入振武范阳的?”
章平心头沉重,道:“是。”
梁冀感觉自己的心脏停顿了几息,刹那间——他又重新听见自己如鼓点般密集的心脏跳动声。
梁冀知晓,他又回到了那里,又回到了那个这些时日无休无止困扰自己的噩梦里。
乌云深沉,朔风凛冽不见阳光的冬日。
云雾与白雪交织,白茫茫的天地一色。
四处寂静,穆国公府前的马蹄声,打破了府内的静谧。
冰冷的风鼓动他的衣袍,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梦里该是不清晰的,该是一张又一张模糊的人脸,可这里每一张鲜活又明亮的脸……这回的梁冀,拼尽全力想要告诉自己,不要伤害她了。不要再伤害她了。
梁冀,这是你一直喜欢的爱人,你不能关着她了,不能关着她了。
你放开她吧。
她会恨你的,她那样的性子,不会原谅你的,她已经恨死你了……你与她间再没有可能了。
可眼前一切却好像早已来不及。
放眼所望之处,密密麻麻的一片丧服。
那马蹄声终是缓缓停下。另一个他穿着满身狼藉的甲胄,沉重的翻身下马。
战靴踩踏在厚重积雪上,发出清脆声响,脚步却停在影壁前,再不踏入一步。
傅繁被丫头们簇拥着,站的离他远远的,看到他也不敢上前来。
韦夫人则是抹着眼泪,看起来很为这个儿媳的去世而悲伤。
她的那个婢女,忽地推开左右阻拦的人,跑来他身前,双眸难掩怨恨的看着他:“娘子死了!”
“娘子被你们联起手来逼死了!三爷你如今可是满意了?”
娘子死了?
娘子死了?
他心下一惊,明明只是一个荒诞怪异的梦境,可他听闻她死去的消息浑身难以自持颤抖起来。
哪怕知晓这只是一个梦,可仍旧无法接受,他想要上前一步,也走不得。
她明明活得好好的……
那具自己身体的主人却好似十分冷漠,冷漠的没有一丝情绪。
男人的眉眼深邃锋利,双眸阴沉尤如寒潭。天上的白雪落在他鬓发间,竟像是白了头。
那是他。
那是多年以后的自己……
男人听闻阮氏死去的消息,听闻他夫人去了的消息,并没有歇斯底里,痛哭流涕。
梁冀几乎浑身发冷,他亲眼看着那个未来的自己一步步走近棺椁,慢慢垂眼。
不要再过去,她不想看到你,她早就不想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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