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叫孩子也跟着受苦了。
回应盈时的,是融儿清澈的笑声,盈时忍不住也跟着慢慢勾起唇角。
可她才笑起来,便又听了外头禀报回来的消息,说是今儿随着三爷前后脚入门的那位娘子有身孕了。
桂娘听了这个消息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满屋子里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好?谁知晓三爷没死能回来?谁知三爷还早早就成婚娶了小的!咱们小主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这日给盈时的惊诧早已不知一点两点了。
一想到一切都比上辈子还要早,甚至连傅繁怀孕的时间都变了——
盈时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明白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这辈子傅繁的孩子竟也提前来了。
变故太多,她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散漫的态度,一切都与前世截然不同,将她所有盘算打的措手不及。
“娘子,这可如何是好……”
眼瞧着自己身边婢女一个个面若白纸,盈时反倒是镇定下来。
她反过来安慰她们,笑道:“别怕,你们守好了屋子里,阿李陪我去一趟大哥院子里……这几日我们先将孩子送过去。”
她并不相信梁冀,她如今甚至不敢叫融儿离开了自己眼前,甚至是送融儿去梁昀院子里也不敢假手旁人。
她很怕梁冀撞见融儿……
她很怕那个疯子会对融儿做出什么来。
哪怕明知如今自己的正经丈夫回归了,如今关头她最好是远远避着与梁昀的任何见面——可她也顾不得太多。
总要保证孩子的安全。
这就是组团生了个崽崽的好处,到底是融儿的嫡亲大伯,必要的时候她总能无条件的相信他的。
盈时一路走着一路心里想着许多事儿,无非都是融儿日后的事儿,怪就怪傅繁这胎怀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怎么这么早……
谁知许是父子连心,盈时抱着融儿跨出昼锦园,还没走出几步,眼角余光便瞥见远处一片桃林下,一道极为高挑的身影朝着她迎面走来。
梁昀一身与四周白雪同色的道袍,渊渟岳峙,身量巍峨。
饶是盈时与他间已经很熟悉了,每回见到他时心里都忍不住称赞一声,当真是以为神仪明秀,姿容如玉的美男子。
他身后,是容寿堂方向。想来是才从老夫人院里出来。
梁昀离她几丈远便停下脚步,他掀眸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为何这时抱融儿出来?”
盈时嘴角一弯,却泛出无比苦涩的笑。
她的苦笑一丝不落的落在梁昀眼里。
“我想将融儿给兄长您的院里送过去……”
立在她身前的梁昀许久未动,也未吭声。
一双深眸静默的注视着她,盈时怔了怔,也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气氛很紧绷,无言的威慑力,好像自己都喘不过来气了。
良久,他才无比平静地问她:“为何?”
果真是惜字如金。
盈时压着心里阵阵颤抖,眼皮跳动,她抿着唇回答:“梁冀他回来了,我那个院子里对融儿来说总觉得不太好,不安全……”
梁昀又是许久不说话,他眸光只一直凝定在盈时身上。
盈时越发的紧张,心跳的厉害,她忍不住抬起头问他:“兄长是不愿意吗?莫不是觉得梁冀回来了,你就要避开是非了?”
梁昀盯着她,眼神像是一条毒蛇,朝着她每一寸裸露的皮囊吐的蛇信子。却偏偏眼帘半垂,以毫无波动起伏地语气问她:“他回来了,就叫你这般着急?”
“着急的你就连孩子都不要了?”
盈时一听,只觉得奇葩:“谁说我不要?我只是为了融儿着想,梁冀脾气不好,谁知会做出来什么?兄长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再说了,只是叫你帮我暂且看管一段时日,我还是相信你的……”
“那日后呢?”梁昀看着她,他没有忽视她微微颤抖的眼睫。
梁昀看着她,无比沉静地问她:“盈时,你能否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盈时面容微变,察觉到他不知何时竟已停在自己身前。她连忙往后退了退,可未料他却忽而执住她的腕。
修长的五指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
他低头,将她肩头狠狠抵在身后的桃树树干上,几乎是冲着她耳畔问她:“你想躲多久?一辈子都躲着这个孩子?”
“还是你觉得这个孩子见不得人,是你的耻辱?你视他为耻辱,为何当初要生他出来!”
第90章
融儿明明是自己的珍宝, 是她费了那么多的努力才得来的孩子……是这个世间与自己血脉最近的亲人。
她喜欢他还来不及,她想要将最好的一切都捧来他面前。怎会视他为耻辱?
自己将才那么小的他送出去, 送去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也不想的啊。她只是没法子,时间太仓促,一切都是自己始料不及,打乱自己所有的预想。
盈时原本一路都还算镇定的情绪,忽然间被他这两句话说的很难过,很难过。
明明不想这个时候不分轻重缓急的哭,可说出来的话焦急的要哭出来:“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会觉得他是耻辱?我只是害怕, 我只是害怕……舜功他回来了,他没死……”
“我也不知如今该怎么面对他了, 兄长, 我答应了同你兼祧, 我跟他许是再回不到最初了……他一定是恨死我了, 一定是恨死我了, 怎么办?他一定也是恨死我都融儿了……”
她说着说着, 眼里含着濛濛的泪, 洇红的眼尾凄艳妩媚, 仿若雪地里的红梅。
梁昀被她的话惹得心中抽痛,听着她字字句句离不开舜功, 舜功舜功……
听着她沉浸在背叛舜功的痛苦里, 听着她为舜功哭泣, 哭的如何也止不住。
这一切都叫梁昀几乎忍不住的眼眶酸涨。
他活了二十多载,心中从未如此痛苦过,胸前疼的几乎喘息不过来……
而盈时呢?她担忧的从来不是旁的。
她怕的是这辈子梁冀与傅繁二人回来的太早。
一边是亲自教养, 如同儿子一般尽职尽责许多年的亲弟弟。另一边是才出世三个月,根本没培养出多深感情的儿子。他本就因兼祧所剩无几的清名,会因梁冀回来再次雪上加霜。
他与自己之间是因为梁冀去了的缘故走到一起。
如今梁冀回来了……梁昀曾经那般重视自己的弟弟,那是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
如今他会怎样?他会怎么选择?
以往她不怕,总觉得有六年的时间,孩子养在他身边六年,她甚至盘算着即使梁昀日后去了河东,她也会想法子叫融儿与亲生父亲相处。六年的时间,总能占据比梁冀更重的分量,到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如今呢,十月怀胎的是自己,受尽辛苦的也是自己,他其实只不过当了三个月的父亲。
三个月的情感,其实对于男人来说很好割舍吧?
她不确定,她心里慌乱的厉害,她总要试探试探他。
“兄长本能置身事外,却因我的缘故,叫兄长日后也没法面对自己弟弟……您不会恨我吧?”
他会怨恨自己么?怨恨自己的存在叫他与他兄弟感情再也回不到当初?
她忽地听到耳畔一声极轻的叹息。
梁昀眼睫覆压,气息沉重而又冰冷,“我大你好些岁,在我这个年纪早已不是孩子。我走出的每一步都要承担责任,亦从不后悔。”
盈时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猛烈的撞击了下,撞得她的身子隐隐一震。
她忍住哽咽,道:“只是我现在不知融儿要怎么办才好,他一出世就背负好多。舜功不会喜欢他,夫人更不喜欢他。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就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叫他成了这般模样……”
梁昀望着她泪珠不断滴落的眼眸,他多想抱抱她。
可只能冰冷克制地伸出指腹,将她挂在腮上的泪珠一点点拭去。
她永远不明白,她只要回头,就会发现她的身后明明有另一条路……可她看不到。
她只能看到她心心念念许多年的舜功。
舜功是她的爱人,舜功是她的丈夫。
舜功如今回来了,哪怕已经有了瑕疵,哪怕不再完美……
不……现在她至少对着融儿有了几分感情,知晓为融儿的未来打算了,知晓为了融儿流泪。
梁昀道:“舜功他无法做到对这个孩子视若己出,这是天性,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望着她变得苍白的脸颊,所有话语都变得笨拙,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可你放心,在这处府邸,在我这里,谁也越不过融儿。”
盈时指尖颤了一下,她自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句话中带着的偏爱,带着对融儿的偏爱,顷刻间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他这是给自己承诺?
盈时神情变得迷惘不安。
直到四下寒风吹卷着树梢的婆娑作响。
盈时抱着融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
梁冀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在他们身后看了有多久。
直到盈时将融儿递给梁昀,她才看到朝他们走来的梁冀。
梁冀显然情绪很差,深深蹙着眉,气息低沉的厉害。整张脸都透着一种阴冷。
可罕见的,他并没有朝着二人发火,质问。
倒是盈时被身后忽然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她擦了擦眼眶,还不想在他回来的头一日就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是以只是低着头解释说:“我将融儿交给兄长,不想被树枝刮了眼睛。”
梁昀看了梁冀一眼,摩挲着指腹上微热的泪痕,并不吭声。
梁冀冷冷看着梁昀,眼中闪过许多挣扎和痛苦。
其实,他对梁昀的心思早就有所怀疑,如今几乎是被他捉到现行……
她是弟媳,他是长兄。身边难道没有旁的仆人?孩子的乳娘就在旁边雪地里立着。
他难道没有事做,才会冒着大雪跑来给她擦泪?
他怎配为兄长?如此卑鄙无耻的抢夺自己的妻子……难道就不能拒绝?他那么些年都能拒不成婚,为何偏要答应兼祧这桩荒唐事?
梁冀几乎暗中咬碎了一口牙。许多细节他根本不敢继续细想下去。
可他也不会追问下去。
继续问下去?
他们连孩子都生了……自己消失的两年,他们间到底有多少场比方才还要亲密的瞬间?
想要继续一段濒临破灭的感情,只能装糊涂。
梁冀盼着自己装糊涂,盈时也能装一回糊涂,他们都不提旧事,重归于好……就当过往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三人间静悄悄的一时无言,盈时最先受不住这种氛围,她将怀里的融儿递给梁昀,转过身再不去看融儿。
谁知融儿许是知晓这一别就不能时时见着娘亲了,他扭着软绵绵的四肢,想从梁昀的肩头着急的伸出脑袋。
梁昀伸出手掌盖着孩子圆鼓鼓的脑门,将他从肩上往下拨了拨。
他抱着孩子的姿势轻松而又儒雅,一看便是惯抱的。
明明还是听不懂话的孩子,梁昀却是垂首与他认真的说话:“融儿可是太想阿娘了?你阿娘会时常来瞧你的。”
梁冀听了这话,几乎是青筋暴起,指节都攥的发白。
他不慎瞥了一眼那个在襁褓里的孩子,那个孩子生的雪白干净,乌黑的头发,黑亮的眼睛。
梁冀瞳孔狠狠一缩,几乎是狼狈地移开眸光。
这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个孩子,这个他们感情污点的证明,偏偏这个孩子还生的是曾经他幻想中孩子的样子。
他受不了这种氛围。
梁冀觉得喘不过来气,胸闷的厉害,那种痛苦的窒息感又重新扑面而来。
他渐渐明白过来二人间的牵扯来源,又或许是继续的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又或许是——他对她的记忆总是潜意识的停留在他最后去陈郡的那一夜里,那夜下着比这日还大的雪,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她明明最怕冷了,还是在自己拿石头打窗的下一刻,趿着鞋前来推来了窗。
窗外风雪侵来,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她乌黑的睫羽与鬓角。
那姑娘仰起头,见到他时满面欣喜,那时的她看着自己时,眼里全是湿漉漉的爱意。
多的能漫出来的爱意。
那样的爱意,不会在短短两年间消失不见。
盈时一定还是喜欢自己的。
那样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姑娘,怎会移情旁人?最多就是孩子割舍不掉罢了……
他与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大哥算什么?
日后有自己在她身边,她与大哥再没机会见面。
她既然这么舍不得这个孩子,那自己养着也不是不行。
梁冀黯然的开始示弱:“盈时,我如今想了想,既然是你的孩子,我们就自己养着吧。反正他还小,交给旁人总归不好。”
养着吧,日后长大了谁知晓生父是谁?
他才不会愚蠢的留着一个孩子在老大身边,叫她怀念,叫她跟他再有联系。他一定会叫二人早早断的干净。
梁昀垂眸看着怀里的孩子,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似乎一点都不为弟弟的话生气。只是漫不经心提醒他:“祖母方才问我外院究竟闹得什么事,舜功,你自己闹出来的事情,快去与祖母解释清楚吧。”
梁冀眸中隐隐掠过一道恼恨痛苦,知晓他是故意当着盈时的面说起此事,却也没空继续与梁昀争执。
他彷徨地朝着盈时看过去,自剖伤口朝她解释起来:“那两年我真什么都不记得了,盈时,你知道吗?我当年受了很重的伤,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头每天都很疼,我以为,我以为那就是我原先的生活……后来,后来我一想起来就回来找你了……”
他仍觉得,她只是恨他有了旁的女人。她只要知晓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无奈,就一定会心软。
过往太过沉痛,盈时见到他都会发自内心的厌恶与害怕。可这情绪来的不合时宜。盈时只能忍着,忍着自己过分厌恶的眼神流露。
她有些疲于应对的避开他:“这一日间发生的太多了,我一时间不能接受……”
她说的如此明白,他听不懂。却像一只赶不走的大狗,一直跟在她身旁问她。
“你不记得我们在月老桥上挂的同心锁了么?还有我们在上元节放的孔明灯……”
“可这些我都记得,我就是靠着那些零碎的东西找回来的回忆……那些是我觉得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你不知晓,我那时候身中数箭,又从悬崖上摔下来断了好多根骨头。好疼好疼,现在都好疼,我本是活不下去的,可我总想着你,我不能叫你一个人等我……我回来了。”
那是他活下去的所有信念。他终于回来了,可她似乎变了。所有人逼着她变了——
盈时垂眼看着他毫无掩饰的悲痛模样,他面上的痛苦、难过,重重复杂的情绪。
她并不感动,反倒有一种置身事外,冷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痛苦的发疯。
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这样?他痛苦吗?他才痛苦多久?这就受不了了?
盈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这张脸明明是自己年少时爱慕至深的人,如今看来,却只觉面目可憎。
当年的他明明可以放过她,最多便是一刀两断,她还不是一个会因为一段挽回不了的感情悔恨终生的人。
可是他私欲作祟。
明明自己早已恨毒了他,明明二人间相看两厌,他偏偏不肯放过她。
放自己一条生路……
是这些人联合起来,逼死了她。
看着远处的人影,盈时几不可见的勾起唇角。
接下来两日,府上处处充斥着鸡飞狗跳。
傅繁自打那日被诊断出有孕,醒来后自是好一番闹腾。后被韦夫人劝动安排去了府上一处僻静的苑子里暂且养胎。
傅繁除了心思不宁,两日间过的倒是潇洒。
韦夫人心里看不上这个村妇,可到底舍不得亏待了自己还没出世的亲孙子。
马上便安排去了六个婢子,外加两个婆子伺候着傅繁,各种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更是如流水一般送去了她的住处。
阁里各处多宝阁上摆满了傅繁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翡翠如意温润碧绿,和田玉雕刻的摆件,还有那些她从未见过的琉璃器皿,一尊尊通透晶莹,每一件只怕都价值连城,却都被随意摆放一处。
傅繁打开一卷字画看了又看,自打知晓自己有了身孕,她火爆的脾气也收敛了些,纵然看不懂字画也要陶冶情操。
傅繁心里感慨这个孩子跟着自己这一路赶来京城,颠沛流离可是还没出世就吃了许多委屈。
可她也是有骨气的人,总还记得先前阿牛说的那些瞧不起人的话,叫她每每想起就觉得生气。
他算是认祖归宗了,可怜自己和孩子呢。
傅繁坐在窗边,看着外头飞檐斗拱,看着一片片落雪落在窗沿上,又等了一个下午,仍没见到阿牛。
傅繁忍不住对肚子里的孩子骂着说:“你父亲如今看不上你娘!也不想要你了!”
伺候她的婢女们都是被韦夫人安排过来的,知晓这位娘子虽无名无份,可肚子里的日后一落生就是金尊玉贵的少爷,夫人吩咐她们仔细伺候着,万万不能出差错。
她们哪敢叫傅繁生气?
见傅繁又是骂骂咧咧,一个个都跑过来哄着傅繁说话:“三爷有事儿,一回来就入了朝。这两日都往朝廷里去,等得空了三爷一定会来看娘子的。”
傅繁轻轻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阿牛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妻子?阿牛是不是跑过去看她了?”
婢女们哪敢乱传话?只能捡着好听的说:“三少夫人每日都不怎么出园子,只带着小郎君玩儿呢。”
这可叫傅繁一惊,她眉头都立了起来,嗓音控制不住的尖锐:“小郎君?她哪儿来的小郎君?她不是阿牛死了才进门的么?”
婢女们一见说了不该说的,哪儿还敢乱说?
傅繁又是一连追问那位素未蒙面三少夫人的事儿,却总没人回自己的话,她不免恼火:“若不是你们夫人将我留下,谁稀罕问这些事儿?阿牛要是还不来看我,我就自己走了!只是这孩子是我自己的,我自己带走,日后如何都与你们没关系!”
这话可是惊吓到了一群婢子们,连忙哄着她顺着她,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多宝贵。
那厢韦夫人听闻傅繁又是闹腾着要出府,匆匆赶了过来。
韦夫人猜到傅繁的心思,一来便是朝着傅繁好言相劝:“这处楼里你若是住着不舒服,我便再给你换一处旁的住处。你如今先在府上好好养着胎要紧,日后为我们府上诞下一子半女,怎还能少得你的好处?”
傅繁心里早就知晓自己肚子里这个是颗金疙瘩。
可再是金疙瘩,也叫她安心不了。
这府邸里头处处都太金贵了,且还有一个三少夫人压着自己!她无依无靠,还不知日后如何!
为母则强,她总要给自己孩子盘算一番。
傅繁眼眶有点红,朝着韦夫人哀求道:“您能把阿牛叫来吗?我真的很想见见他……”
韦夫人道:“冀儿可不是寻常男子,哪有时间日日陪着女眷的?我儿可是将军,他这回大难不死回来自是要往内廷禀报皇帝去了,定是还有许多的封赏,这几日只怕都回不来。”
傅繁听到此话,原本眼角眉梢的难过渐渐消散,忍不住升起崇拜来。
她就说么,阿牛那样的身板力气,怎么会是凡夫俗子?
只是……
傅繁压下眉头,咬着唇直接去问韦夫人:“她们都说阿牛有一个儿子了?他怎么都有孩子了?不是说那姑娘是阴亲吗?那我这个孩子生下来算什么?”
韦夫人压着性子哄她:“你且放心就是,那个……那个孩子不提也罢,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我正经孙儿……”
说起这个韦夫人却是面上臊得慌,可如今对子嗣一事上,她与傅繁才是一条心。
韦夫人思来想去,只能叹息道:“你是不知晓,府上老太太原以为冀儿没了,心疼阿阮年纪轻轻的守寡,便这才想了个法子叫她去兼祧。哎……就是这般才生了一个孩子。”
傅繁只觉得听到了惊天秘辛,提了许久的心神,一下子松懈下来。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嘀咕起来:“早说啊。”
早说她就不需日日将她当成敌人了。
韦夫人又道:“也是为了这事儿,冀儿心里觉得亏欠了她,毕竟那孩子也是为了冀儿才答应兼祧的。我们都只能将那孩子认下来,一应都要以嫡长子待遇。”
她私库攒了几十年的银两,这一年里为了哄得阮氏安心,自她有孕后前前后后不知送去了多少好东西,庄子都舍出去两个。
傅繁听了却嘀咕起来。
阿牛那个死脑筋,凭什么觉得亏欠她了?不是她自己乐意要嫁进来的么?谁也没逼着她。
傅繁咬着牙想,若自己是她,早就灰溜溜带着她的孩子走了,总不能如今还叫满府的人尴尬。
她怎么好意思住在府里?
“我们老家乡下,只有那种娶不到媳妇儿的穷苦人家才会兄弟几个娶同一个妻子!你们府上怎么也做这么丢人的事儿来?”
她的孩子凭什么要叫一个野种压一头?
万里霜寒, 白雪纷飞。
腊月二十四,正是严冬, 四处霜封结冻,本不是个成婚的好日子。奈何时间仓促已再等不得,这日里穆国公府发嫁了二姑娘三姑娘。
梁府两位姑娘同一日出嫁。
梁府嫁女,自是十里红妆,大红喜绸铺地,叫这满城莹白冰霜都有了鲜红点缀。
天没亮便已是人来人往,盈时与萧琼玉天没亮就起床赶过去给两位小姑添妆。
二人去到时,两位姑娘在婢女们伺候下穿好了嫁衣,正在梳妆。
口脂覆唇, 螺黛描眉,头戴金冠玉钗, 浑身上下罕见的金玉锦绣, 高盘的发髻, 一下子就将那两位姑娘衬的老了十来岁。
“二嫂三嫂过来了?”两位姑娘还要给她二人请安, 盈时萧琼玉二人赶紧上前拉住。
“今儿新嫁娘, 仔细坐着, 别弄乱了妆发。”萧琼玉道。
盈时与萧琼玉是来添妆的, 给她们一人送去了一套赤金头面, 另盈时送了二人每人一对玉如意,萧琼玉则是送了每人一对翡翠玉镯。
“多谢二嫂, 三嫂。”两位姑娘兴致并不见高。
许都是知晓出阁后多年也难回来一趟, 韶华易逝, 再回来只怕物是人非。一个个一想起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姨娘就我一个孩子,我走后她只怕日子难熬,还盼着日后二嫂三嫂能多帮我照拂姨娘几分。”二姑娘的姨娘前几年去了, 三姑娘的姨娘倒是还在世,今儿萧夫人也是特许她来给女儿婚事操持。
只是梁府的姑娘们金贵,早早有了独立院落,身边有着乳母嬷嬷,与自己姨娘相处的机会并不多。
以往的三姑娘并不喜欢自己姨娘,总觉得她目光短浅,又上不得台面,可今儿临走了忽然间便明白过来。
可偏偏萧夫人在里里外外盯着,三姑娘也不好再抱着自己姨娘哭哭啼啼。
盈时坐在闺房房里,看着四周艳金浮粉的大红喜字和绣着如意纹路的红绸,心中不由感慨,也不管自己日后如何,她对这种事能应下来就先应下来,也好叫三姑娘安心的发嫁。
上辈子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这些女眷们不过是点头之交,这辈子脱离了许多事儿倒是与梁府女眷们都熟悉起来。
正因熟稔,才会因离别而难过。
一行四人说了许久的话,没成想两位姑娘最放心不下的竟都是盈时。
若是她们三哥死了,三嫂便是一辈子的三嫂。可如今三哥死而复生。
不仅是三嫂,连带着融儿也背地里容易招惹口舌。
日后三嫂与融儿到底如何是好?
纵然依旧是三房夫人与嫡长子,可有她们大伯母那般性子的在,过的如何能顺心?
两位姑娘都纷纷对视一眼,眼中藏着忧愁。
盈时心中有底,朝着两位新嫁娘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的,越来越好,你们也要是啊。”
婚嫁婚嫁,多数是男方家大摆宴席,女方家冷冷清清。
这日前院也来了好些宾客,却也多是关系相近前来添状的亲朋。
府上男人们在前院里喝酒。
萧琼玉与盈时一道看着两位姑娘上花轿,而后二人又往后院去给老夫人夫人们报平安。
萧琼玉一路与她叹息:“老夫人一直撑着,就是要撑到见到两位姑娘出嫁,这回……总能心安去了。”
可不是要心安?
不仅见到了两位孙女出嫁,还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梁冀。
满院子里里外外都是喜庆。
有几个真正能对自己遭遇感同身受的?如今两位姑娘出嫁,盈时也知晓自己不能继续等下去。
她目送花轿走远,萧琼玉去前院操持宴席,盈时便延着小路往内院里走,一路上,她提着衣裙的指尖紧张到攥的发白。
她不能等下去,谁也不知这辈子老夫人会不会比前辈子提前离世,她有把握能靠着梁昀全身而退,可她到底想要老夫人的首肯,叫自己名正。
盈时走的有些快,往日冗长的一段路今日竟然很快走到了。
容寿堂门前守着的陈嬷嬷远远瞧见三少夫人,便眼皮子直跳,心里已经猜测到这位三少夫人要来说什么事儿。
“少夫人,老夫人才睡下……”
盈时望着廊下等候的婢女门,里头有韦夫人的人,想来韦夫人如今正在里面。
那倒是正好。
她执意不会离去:“我就在这儿等着,等老夫人什么时候醒了再叫我进去便是。”
廊下正是风口,风前仆后继对着她的面颊吹,没一会儿功夫她便被风吹的手脚发凉,仿佛天气都在阻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