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彻底说不出话,纤细身体俯在银白色榻上,如一枝陷入白雪的红花,颤颤巍巍,风吹雨打。
说的没错啊,丰晏阳是什么人!这么多年耳鬓厮磨,自己依旧看不透,老狐狸一只,利用她乃一本万利之事?,竟被?眼前利益蒙了心。
冷夫人怒不可遏,可惜身?体虚弱,仿佛怒火只烧了自己,无可奈何。
如今只有活下去才要?紧,她没了,丰晏阳岂不逍遥自在。
狠下心,索性说个明白。
“你——想知道背后之人,也不难,但我若讲出来,公主可要受得住。”仿佛又来了精神,露出一丝凶光,“不正是你的情郎父亲,丰晏阳,丰太?宰。”
瞧见姒夭愣了下,禁不住抿唇,“怎么,怕了!还是觉得意外,也难怪啊,丰晏阳埋下的网实在太?深,二十多年了吧,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棋子而已,你大概不知道,他本不属于丰氏族人,原是奉家人,后因一桩旧案被齐王灭了族。雪家族长雪映客在危难时?伸出援手,留下丰晏阳这个贼种,为他改头换面,方可入朝为官,走仕途需要?垫脚石,女?闾才横空出世,秘密往各国送探子,在朝堂上立功,位置自然水涨船高。”
“说得好听?,我如何信你,就算你们在同条船上,毕竟是私密往事,你怎会清楚。”
姒夭仍保持清醒,一针见血地问。
对面不慌不忙往后靠,用软枕撑住腰部,冷冷道:“我——与他的关系,可不只是探子与主人,年少相识,想来也是段好时?光啊,可惜他心狠手辣,利益当前,任何东西?都能?舍下,我也不怕你知道,月知便是我与丰晏阳的女?儿。”
原来如此,记起丰臣曾讲过冷夫人入宫前的事,倒是完全对得上,不觉又回忆在安国,萁冬奄奄一息时?说了个字——风,其实是丰。
眼睛动了动,始终不解,“既然雪家于太?宰有恩,为何被灭族。”
“所以说你傻啊。”
冷夫人急促喘气?,为保留体力,刻意放慢语速,“世上哪有永远的共同利益,当时?绑在一条船上,如今丰晏阳已成为天下第一宰相,儿子又如日中天,早就不需要?雪家,留着女?闾这条线,始终是个祸害,才要?把知情人都毁掉,而那个羽国夫人的弟弟,御史大夫之所以仍活着,根本由于他不知底细,万一露出马脚,还能?有个顶罪之人。”
计划如此周全,姒夭不禁打个寒颤,那——丰臣有没有参与其中!忽地心乱如麻,眸子沉下,细微变化也被冷夫人觉察。
“公主——想起自己情郎了吧?”略带揶揄,淡淡地:“其实他晓得多少,我也难讲,不过父子俩全不是省油的灯,你以后日子不易过,最好早做打算。”
忽地伸出手,力气?太?大,以至于浑身?抖动,“先把解药给我,如今咱们言归于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自安好,如何!”
浑身?开始发冷,无法再等下去,催促着:“如今天大的事,都已经告诉你。”
姒夭缓过神,抿起唇角,从?腰中掏出粒丸药,“好,前尘旧恨,一笔勾销。”
看?对方迫不及待吞下,紧接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冷夫人紧紧捂住胸口,“不——不对!”
她方站起身?,一边整理?衣襟,慢条斯理?地:“夫人,我可没承诺给的是解药啊,你中的毒根本治不好,我不过又加了点,让你少受些苦。”
“好狠毒啊。”
“刚才不是说了嘛,前尘仇恨一笔勾销,你当年杀了我的母亲,这笔账不会忘吧。”
她是何时?知道!冷夫人一声呜咽,再也说不出话,朦胧间仿佛出现另一张脸,与姒夭的容貌重叠交合,想了想,终于记起,那是白姬。
细长指尖挥舞,在空中打个来回,随即倒下,一动不动。
姒夭冷着脸,用手巾擦净血迹,再拾起簪子,将头发挽住,又戴好纱冠,才走到屏风外。
大门禁闭,灵儿早就不知所踪,她深吸口气?,寻思该如何脱身?。
周围全是丰太?宰的人,即便今夜不来,冷夫人也难活。
刚才多亏那个玉佩,才能?击碎对方最后的防线,说起来这个东西?——竟是丰臣留下,老夫人临走那天,由檀奴转送,笑?说公子让乌羊给自己。
递过来个小?木盒,她好奇地打开,瞧见玉佩。
此乃上好墨玉,由能?工巧匠雕刻成楚宫图腾,觉得眼熟,半晌才想起属于庆,丰臣如何拿来,百思不得其解,想再问几句,檀奴已转身?离开。
私底下让岚清去查,说公子庆已不在齐都。
其实她方才不过在赌,急中生智用刀尖划破手指,在玉佩落下血,引冷夫人发狂,庆倒底死还是活,压根不清楚。
大殿里燃着盏灯,昏暗光影将一切隐去,仿若黑夜中张开的血盆大口,万物?皆被吞没。
雪泽殿不大,如果有后门,逃走也容易——但不妥,万一中埋伏,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不明白,不如走正门,坦白自己送安神汤,外面侍卫不敢随意闯入,等明日一大早才能?发现齐王死了,天下大乱,丰太?宰达到目的,也许不会追究。
没时?间磨蹭,很快拿定主意,将漆盘端到手上,面不改色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只觉身?后生风,有双手腾地搭上肩膀,吓得手一松,眼见盘子就要?落地,又被对方接住,另一只手把将她拦住,轻轻喊了句,“殿下——”
熟悉的声音,姒夭喜出望外,“岚清,你怎么来了!”
对面嘘了下,先将她拉到铜像灯后,轻轻回:“公主怎么忘了,我不是被太?子安插到君王身?边做侍卫,今夜本在殿外当值,无意间看?到有暗卫偷偷从?雪泽殿内搬出个东西?,我在后面跟着,原来是灵儿,想必出事。”
“那你如何进来?”姒夭着急地问:“不会让人抓住吧,你要?被抓着,定会牵连涵,更讲不清了,不像我打死不承认,也没事。”
风岚清摇头,示意她小?声,“放心,我没那么笨,雪泽殿内有个侧门,那边也下了埋伏,来路不清,但已被我解决,现在形势不定,我听?有人传下话,今夜殿内的人都得死,咱们只能?从?后面走。”
姒夭点头,寻思自己命真好啊,风岚清简直就是她的救星。
俩人轻手轻脚,从?侧门逃离,事已至此,宫里肯定不能?再待,姒夭将段瑞安的玉牌掏出,自己则握着丰臣的牌子,要?到宫门口赌一赌,也许会有生机。
岚清却提议朝南边去,很快便能?上后山,利于隐藏,何况南门守卫长名杜子,由于地处偏僻,平常鲜有朝臣通过,值夜最马虎,他前一阵还与对方喝酒,名为替自己这个新进宫的小?侍卫寻条阳关道,实则也为拉拢关系。
公主为何入宫,他很清楚,这条出去的道必须打通。
穿廊绕殿,很快便在朦胧月色下看?到熊熊火把,姒夭不觉低头,怕被人认出,风岚清也晓得,紧紧靠向?身?边,将她彻底挡住。
只要?走下台阶,便能?逃出去。
刚刚绕过石栏,却见岚清突然顿足,喊了声,“有人。”
回头扔出暗器,晃出一个黑影,两三下来到近前,风岚清已拔出利剑,对方却直挥手,“哎,悠着点啊,你现在杀了我,一会儿可真别想出去了。”
俩人都怔住,睁大眼睛瞧,竟是段瑞安。
对方笑?了笑?,“有话以后再问,先跟我走。”
不由分说,将俩人往旁边石林带,等到安全地才开口,“南门行不通,越是偏僻的地方越容易被人盯住,你们赶紧换副装扮。”
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套衣服,还好不是冬天,轻便易于携带,风岚清与姒夭相互看?了眼,只好照做,换上后发现不是宫中样式,好像军服。
事不宜迟,赶紧随段瑞安来到西?门口,果然如对方所说,很快放行。
一鼓作气?走出好远,姒夭方长出口气?,“终于安全了,真吓人。”
段瑞安在边上乐,“殿下素来胆子大,还会害怕呀,你可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
听?语气?好像晓得内情,姒夭也不示弱,“做是做了,怕也怕呀,有些事必须做,难道因为怕就不去。”
对面被忒得无语,呲牙干笑?几声,反正自己口舌愚笨,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常有理?的公主,就等别人来治吧。
夜已三更,都城宵禁,偶有店铺前点着的灯烛摇曳,放眼望去,幽深一片,他们拐进个巷口,瞧见两辆轻步安车,车身?颇大,能?同时?坐下不少人,姒夭虽有疑问,却没心劲提,发生太?多事,秋风一落,浑身?发抖。
迎面见甘棠从?车里蹦出来,小?丫头一把拽过手,“终于见到了,姐姐担心死我了。”
她怔住,又瞧见不远处立着月影,所有人都聚齐,如此大阵势,背后还能?是谁!果然瞧丰臣从?帷幔中探出头,唇角含笑?,“殿下,一向?可好啊?”
好还是不好——姒夭忽觉茫然,站在原地发呆,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刚刚脱险,按理?该高兴,可又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对上一双在月色里愈发深不见底的眸子,竟有种被算计的感?觉,仿佛今夜的一切都不是她想做的,而是对方布的局。
第97章 芝兰玉树(十一)
秋夜寒凉,身上愈发冷了,无论如何,没有吃眼前亏的道理,姒夭也挤出个笑?容,眉眼弯弯,“挺好的?呀,我好不好,上卿不是最清楚嘛。”
说着一边抬腿上车,“要么都说上卿乃天下第一人呐,远在天边,还能对无足轻重之人的行踪搞得?如此明白,不得不佩服。”
到这会儿还有心揶揄,可见精神?不错,丰臣吩咐甘棠坐到后面的安车里,月影,风岚清与?段瑞安则分别?骑马,四周还跟着十来个暗卫,方才出发。
他坐回?来,与?姒夭并肩,余光瞧对方满脸气鼓鼓,笑?道:“我对无足轻重之人当然不关心,我关心的?都是顶重要的?人。”
听起来倒是顺耳,姒夭头侧向一边,眉目舒展,依旧不吭声。
车轮滚滚,不知驶向何方,哪里都好吧,经过今夜这一闹,还不知将来如何。
又担心寒,寻思此事会不会牵连对方,但冷夫人已经死了,楚郡守之人别?无他选,齐王业已不在,太子?清为人慈善,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应该安全。
想着不觉叹气,掀开帷幔一角,看雾气笼罩的?街道,神?色黯然。
丰臣也不开口,四?周一片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姒夭才缓过神?,扭头问:“我们去哪里,好像不是回?家的?路。”
“家早回?不去了,先到燕国边境。”
“你——带我去打仗!”
“不,只绕一圈。”对面淡淡说着,唇角似乎挂着笑?,用木箸将温在斝里的?酒盏拿起来,送的?跟前,“喝点吧,殿下不饿吗?路途还很远。”
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人反正总是如此,她端起来抿了口,又问:“你为何会来,千里迢迢,难道就?为救我,鬼才信,也不知在我身边安插多少探子?!”
问出来心口直发寒,对面简直是个鬼,又想起女闾主人乃丰晏阳,该不会俩人串通一气,准备将自?己囚禁吧。
丰臣却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只关心盏里的?酒,“我温了许久,但天气寒冷,不知还热不热,太凉喝下去,肯定会不舒服。”
抬眼见姒夭蹙眉,满是不耐烦,才笑?道:“殿下,话说起来长,你若不困,那就?慢慢讲。”
他依旧笑?着,手?中端盏玉浆,白色汤汁摇摇晃晃,车内弥漫香气。
“你先把酒喝了,我就?说。”
姒夭赌气,一下子?灌进去,滚热的?酒入了口,才觉暖意从腹部?散开,不由得?长出口气,又见对方不紧不慢拿出件狐裘衣,披到自?己肩上。
她用眼睛瞧他,满腹疑问,心里慌神?,越慌越显出对面的?冷静,简直急人。
“放心,这件衣服也给你,不过嘛,那是从后面偷藏的?财宝里拿出来的?,我如今外逃,可没那么多钱,以后还要仰仗公主。”
眼睛含着笑?意,今夜异常温柔,情绪也到了眼底,不似平日总套着一层碎冰的?罩子?,此时此刻,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连马车里那仅有的?空间也消失殆尽。
“什么财宝,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殿下别?急啊,此事倒也简单,有人布下天罗地?网,觉得?万无一失,我这个人吧,偏喜欢一网打尽。”
姒夭咬嘴唇,“事已至此,请上卿有话明说,我听不懂。”
丰臣往后靠,车里的?灯火落下影,打在脸上,忽明忽暗,又变成一个诡谲多变之人。
“很简单啊,殿下才受到惊吓,所以想不明白,难道冷夫人没给你说清楚,女闾背后之人——不正是丰太宰!”
姒夭打个激灵,人家原来晓得?,不会真想把自?己关起来,或者直接送到丰晏阳面前,但又何必大费周章,刚才不就?能解决。
丰臣半闭着眼睛,不用看也知对方在胡思乱想,“罢了,全告诉你吧,省得?你自?己吓唬自?己,丰晏阳是丰晏阳,我是我,他撒网,我收网,这件事从头开始,就?是我与?他的?恩怨,外人不过受到牵连而已,十几年了,只当?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嘛!”
语气轻蔑,平白无故听出恨来,而且对父亲直呼其名,姒夭不解,又倒盏酒,热气扑到脸上,才壮胆子?问:“你要收太宰的?网,怎么搞得?结仇似地?,父子?能有什么仇。”
“父子?是无仇,但不是亲生父子?,就?另当?别?论。”
垂着眸,慢悠悠地?说,仿佛在谈一件别?人的?事,倒很符合对方的?性子?。
“丰晏阳与?我并无血缘,当?然他绝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可惜天下没有万全之策,再精明,也不可能守住一个天大的?秘密。自?从母亲走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虽然面上夫妻情深,悲痛欲绝,还将画像挂到室内书房的?墙上,天天惦念,但为何画卷会沾满灰尘,如果是你,面对心爱之人的?容貌,怎能忍受那些污垢之物落在上面。当?然这不过冰山一角,我母亲的?死十分突兀,本来身体?不错,突然便没了!身为儿子?不得?不怀疑,尤其她平素不爱见人,能亲近之人不多,如果出事,除丰晏阳之外,还能有谁,我早在上房安插人,所谓百密一疏,偏偏他有个梦呓的?习惯,才让我晓得?当?年真相。”
原来丰臣母亲曾为齐国有名的?美人,生性活泼,最爱照料花草,尤其是兰花。每到春日,便会骑马到四?处转悠,寻求花种,欧阳老夫人心重,左右只有一个女儿,怕她出事,索性让人在林里种下花海,离家近,又在都城管辖,省心得?多,至此把对方拴住,不再乱跑。
不成想一片好心却办了坏事,那片兰花林连着山,有条小?路直通王家牧场,有一日齐王狩猎,傍晚时仍未尽兴,吩咐侍从不要跟随,自?己骑马到处巡视,定要逮住只梅花鹿才肯作罢。
悠悠荡荡,误入兰花林,却见一个妙龄少女靠在树下,旁边的?马儿踱着步,惊起草地?飞虫飘散,那夕阳落到女子?脸上,恍若梦中。
他在宫中从未瞧过如此佳人,一见倾心,色欲顿起,完事之后才听到女子?哭喊:“我乃欧阳大夫的?女儿——”
齐王深知闯下祸,虽为君王也没有轻薄臣子?家眷的?道理,只得?恐吓对方,不准将此事说出,否则会以冒犯君王之罪处置。
也是女子?太年轻,竟被?唬住,回?家后钳口不言,本想蒙混过去,哪知怀上身孕,被?欧阳老夫人看见,气得?不行,问是谁,对方沉默不语。
眼见肚子?越来越大,实在瞒不住,恰在此时有人上门求亲,竟是彼时朝堂新贵,丰晏阳。
老夫人私下派人查,晓得?丰晏阳毫无根基,要在仕途上行走,也需要家族支持,此次求亲必有所图。
如此也好,凭条件做交易更牢靠,便将女儿有身孕之事说出,许诺只要对方愿维护欧阳家名声,一切好谈。
双方得?利,婚事很快订下,欧阳老夫人怎能猜到丰晏阳两边讨好,当?时已是齐王身边嬖臣,靠一张巧嘴,得?到对方欢心,发现齐王惶惶不可终日,怕祸事闹出来,丰晏阳此举刚好替他解围,若那女子?成婚,将来必然安稳。
但齐王不知对方已怀有身孕,丰晏阳也不言语,顺水推舟,收两边红利。
唯独丰臣的?母亲受尽委屈,生下孩子?后,愈发疯癫,险些将兰花林之事脱口而出,丰晏阳只得?把人囚禁,又不敢找大夫来瞧,直到有一天,对方寻了短见。
“我母亲的?仇,总要算到他头上。”
语气平静,平静到不像在谈仇恨,姒夭已是瞠目结舌,“也就?是说——丰太宰想要做大,以前谄媚齐王,如今杀掉对方,不对啊,这是何苦,他已位高?权重,弑君倒底有危险,岂不打草惊蛇。
丰臣抿起唇角,听到如此内幕,还能够理清思绪,考虑前因后果,他果然没看错她。
“殿下说的?对,若为权势,丰晏阳没必要现在去杀齐王,关键在于他也为复仇。”
方才想起冷夫人的?话,丰晏阳之前家族被?齐王所灭,原来如此,心里腾冉生出一阵悲凉,原来不只自?己有仇啊,人人身上背着一个沉重的?枷锁,还不是由于世道太乱,身子?软下来,躺在裘毛上,目光落到对面那张在灯火里时隐时现的?俊美脸庞。
“上卿与?我一样,还好尘埃落定,虽然现在还不能把太宰如何,但那位欺辱你母亲——”
突然呆住,齐王死了,确实是报仇,可那不也是对方的?生父嘛。
心内又开始翻江倒海,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杀了丰臣生父。
脸色难看,在昏暗的?马车内都能瞧见,丰臣此时才睁开眼,轻笑?出声。
“殿下别?怕啊,杀齐王的?又不是你,是我才对,或者说我要谢谢殿下,替臣报仇雪恨。”
姒夭满脸尴尬,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得?哦了声,赶紧找话题,“嗯,那个——我一直想问,你如何得?知我今夜的?行动,是谁告诉的?,总不会岚清吧。”
丰臣伸手?指向车外,“月影啊。”
月影——姒夭如坠五里雾中,“他何时成了你的?人。”
丰臣摇头,“他并不是我的?人,只是与?我恰巧踏上同条船。”
伸手?揭开帷幔,唤人进来,自?己出去,留二人说话。
月影方才恭敬拱手?,轻轻道:“女郎,看见你安全就?好,不知上卿说明白没,其实我有件事一直隐瞒,当?时送你入齐,本要跟师兄回?墨家,之所以留下,除保护殿下之外,也有自?己的?事要查,我其实是——为寻找母亲与?姐姐。”
“母亲,姐姐——”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瞧对面清秀眼里露出哀伤,又很快被?坚毅神?色冲淡。
“就?是冷夫人,我与?月知乃双生姐弟。”
姒夭不禁浑身打颤,冷夫人不也是自?己杀的?,下意识蜷缩起身子?,藏在狐裘中。
第98章 芝兰玉树(十二)
月影晓得对方害怕,连忙道:“公主别担心,我?绝不会伤害你,冷夫人虽是?我?的生母,可她?生下我?便抛弃,完全至我与姐姐的生死于不顾,未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若非被好人相救,早做了野狼的食物,况且我?如?今已入墨家,义父与师兄弟们便是家人,早就不把她?当做母亲了,而冷夫人杀害殿下母亲属实,复仇并没?有错。”
话虽如?此,姒夭又?蜷了下身子,“总归——是你的生母啊。”
月影点?了下头,“是?啊,所以属下要向公主辞行,从此以后再不能保护殿下了。”忽地停住,寻思半晌,像下定巨大决心般,“这段日子与殿下相处,说句心里话,很佩服公主的行事风格,此次与丰上卿同行,前途未卜,我?只想叮嘱一句,凡事不可逆道而行,若有损于天下,墨家绝不会放过,到时成为敌人,可别认为由于私恨呐。”
姒夭不明白他说的话,只担心对方,“那——你要去什么地方?你,今后可以不保护我?啊,但能一起走,顺便回墨家。”
“不了,姐姐月知还在齐都,这件事她?被母亲利用?,实属无辜,我?们从生下便被分开,一直十?分惦念,私下里勘察许久才找到线索,也?正因如?此,刚好被追查冷夫人的段侍卫揪住,当时上卿也?吃惊,以为只有一个女儿,其实是?双胞胎。如?今齐国大乱,我?要回去护着姐姐,最好能带她?远走高飞。”
夜色深沉,车轱辘滚滚作响,也?不知驶向何方,月影施礼离开,骑上马,与风岚清交换一个眼神,方才离开。
丰臣又?坐回来,瞧姒夭呆呆的,半天缓不过神。
他也?不吭声,给对方思量的时间,半晌姒夭叹口气,伸手挑开帷幔,看见?段瑞安与风岚清骑马护在左右,身后还跟着十?来个黑衣人,想必是?带出来的暗卫,再后面?晃荡一辆小安车,里面?坐着甘棠。
马车已顺利出城,夜不停蹄,只往前走,她?扭头问:“上卿说去燕国转一圈,那后面?要去哪里?”
丰臣轻轻回:“绕道入安。”
“安国,怎么想起来的。”
对面?笑道:“公主去过安国吧,难道不喜欢。”
姒夭不语,琢磨出了如?此大的事,对方要把自己?送出去,想必要到一个安全地方,越远越好,不过她?本来的打算可是?入燕啊。
“上卿,我?看不用?那么麻烦,既然绕道去边境,那不如?把我?放下好了,反正现在两国打仗,真要闹出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到敌国抓人。”
瞧她?一本正经盘算,丰臣哑然失笑,“殿下怎么总想着自己?,难道不为同伴操点?心,我?如?果想去一个国家,自然安国最稳妥。”
“你——”姒夭愣住,痴痴地问:“你是?说,要跟我?一起走,永远都不回齐国。”
没?必要吧,人家不正在齐国变法,再说与丰晏阳还没?彻底摊牌,就算为报仇,也?该留在原地,等待时机。
若与自己?稀里糊涂入安,浑身不觉一抖,那天下人要如?何看,肯定又?怨到她?身上,诱惑谋臣,叛国入安,不正给丰太宰一个借口,把他们口诛笔伐,搞不好再弄个正义之师,齐国强大,再把安灭了,到时俩人如?何是?好。
何况还担心涵,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怎样也?要等对方先做楚郡守再说。
“上卿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还有大仇未报,就这样离开——”
丰臣看她?在幽暗烛火下急红的脸,莫名?觉得有趣,明明担心到安国之后自己?的处境,却偏偏搞得为他着想似的,还报仇呐。
这位公主啊,说话足有一百个心眼子,他竟偏偏喜欢她?这副模样,笑着回:“我?的仇自然有法子,公主别担心,咱们一定要入安,至于公子涵,你也?别惦记,等太子清继位,楚郡守必然归他,夜深了,现在不如?多眯会儿,这一路不能停,只怕那边有变化。”
言之凿凿,虽然笑着,那不容置疑的口气里全是?杀伐决断,姒夭倒吸口冷气,晓得对面?人铁了心,这下可好,妖妃的名?字算是?做实,以后倒也?没?必要遮掩,反正习惯。
她?是?水到桥头自然直之人,既然已到这一步,没?必要再琢磨,心安理得往狐裘里靠,软绵绵非常舒适,闭上眼,“行,我?睡了,反正小人物也?起不了作用?,总之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只要能开店。”
喃喃自语,腾地又?坐起来,“坏了,这样急急忙忙出来,甘棠那丫头糊涂,该不会把——”
目光落到狐裘衣上,心急如?焚。
“公主放心,你的金银财宝好着呐,就在后面?的安车里,满满一车。”丰臣半闭起眼,靠在软垫上,乐悠悠地:“我?倒不清楚殿下如?此能守财,两大箱什么都有啊,要不是?甘棠身形苗条,恐怕还挤不进去,殿下不是?说要做药铺,我?看太麻烦,不如?开个衣服首饰店吧,连货都不用?进,只管卖你那些强取豪夺来的物件吧。”
人家存心揶揄,姒夭哼了声,偏这会多话,平常打都问不出三个字来,“我?强取豪夺,你仔细看看,全是?楚宫里带出来的宝贝,本来就是?我?的,无非有几件上卿给的吧,给了还要收回去啊,自己?上赶子,怪谁!”
丰臣应声是?,“属下知错,如?公主这般人物,别人都是?迫不及待送,怎会与抢夺两个字扯上关系,不像我?们没?见?过几样好的,只要裘衣躺着舒服,在下就算不丢人现眼了。”
终于说几句人话,姒夭窝在裘衣里,后面?车里有她?的宝贝,心里高兴,忽地又?觉得不对,再次坐起身。
“上卿,咱们可提前说好,安国偏僻得很,没?有好东西,你自己?空手出来了,少琢磨我?的啊!”
丰臣怔住,真服了她?,好好的一个公主,如?此算计!他想到第一次对方在车上吃糕点?的样子,仿佛饿过八百年,实在好奇。
“世间都说楚人好细腰,你们为那盈盈一握,是?不是?平常都饿着啊,誓死也?要铸就一副君王爱看的姿态。”
姒夭瞅了他一眼,愤愤地回:“对呀,我?们楚人容貌可重要了,哪像别的地方,一个个粗枝大叶,笨得很。”
话说出来又?觉不妥,只看对面?人青松般秀挺身姿,此时只披件松花色外衣,半靠在软枕上,那烛火雕刻出的侧脸线条温润,简直不要太好看。
她?噎住声,再不说话,只要别惦记自己?的财宝,无论?如?何都好。
听着马蹄声哒哒响,眯了会儿,打个哈欠又?起来,瞧对方也?睡着,偷偷揭开帷幔,冲旁边的风岚清喊:“风侍卫困不困啊?我?也?会骑马,要不换你一会。”
“殿下睡吧,我?乃练武之人,还受不了这一点?困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