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狠?”程令飞额头冒出一滴冷汗,立马低声辩解,“可我也没骗她啊,你敢说那不是蛟龙?”
糜月被他俩的哑谜打得心痒难耐。
有什么话是小孩不能听的?还要背着她说?急死个人。
“现在离早课还有半刻钟,且今日是司徒长老当值,你再磨叽下去,别说看龙,只怕明天的太阳你都见不到了,”夏沥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旋即转身迈开长腿,“我先走了。”
“半、半刻钟?完了完了,”程令飞惊觉自己误了时辰,连忙把衣袖从糜月手里扯回来,“小不点,今日性命攸关,哥哥得走了,下次再带你玩啊!”
话音未落便跟着夏沥大步流星地走了。
糜月好不容易得到了点关于蛟龙的线索,怎么肯轻易放弃,登时迈开小腿,像个小尾巴似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小跑。
每日辰时三刻,弟子们要集合在剑池旁练剑,是隐剑宗雷打不动的规矩。
眼下正值夏末秋初,苑池里的菡萏还未谢,一朵朵粉红莲花亭亭地立在翠色欲滴的荷叶上,恰似碧玉盘中点缀的红珊瑚,风一吹,荷香四溢。
荷花池旁,一群年轻的剑修们动作整齐划一地习练着剑招。
糜月盘腿坐在旁边的树荫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这些小辈们舞剑。
啧,这僵硬刻板的出招,这迟钝糟糕的后摇。
隐剑宗后继无人啊。
程令飞踩着点赶来,只挨了长老两句训斥,如今混在众弟子中间,此时放眼望去,矮子里面拔高个,他和夏沥的剑招竟还算其中勉勉强强、能看过眼的。
想来他俩平日里没少受过谢无恙的指点。
糜月不禁感慨叹气,她要是功力尚在,何愁打不下这隐剑宗?
哪怕如今有谢无恙坐镇,等再过个百八十年,那厮渡劫飞升了,这隐剑宗就如断桅之舟,根本不足为惧。
半个时辰后,糜月磕完了半袋瓜子,弟子们也练完了剑,眼看正要散去时。
糜月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双手聚拢在嘴边,中期十足地朝程令飞喊道:“哥哥~哥哥~”
程令飞脚底差点一滑,被身后相熟的弟子扶住。
“令飞,你何时多了个小妹啊?”
“这小姑娘长得真标志,跟你可不太像亲生的兄妹啊。”
“宗里不让弟子带家属上山,你小子怎么敢把小孩领上山的?”
弟子们笑着打趣他,还来得及走的司徒长老闻声扭头,颇具威仪的目光正朝他瞟来。
“别瞎说,这不是我小妹,”程令飞连忙解释,“这是师叔捡回来的娃。”
众弟子更惊奇了。
“师叔捡回来的娃?”
“对了我想起来了,前日我看见师叔用他的本命剑遛娃来着,剑身上坐着的好像就是这小姑娘!”
“不对啊,这小孩头上的额纹,怎么这么像是烬花宫的?”
在众弟子的叽叽喳喳声中,司徒杉本来欲走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脸上表情惊疑不定。
谢无恙带回来一个烬花宫的小女孩?
糜月可不管这些小弟子的指指点点,她喊都喊了,可不能不认账。
她如游鱼一般扒拉开围在程令飞旁边正八卦的弟子,丝毫不在意那些打量的目光,双手叉腰,仰头脆声道:“说话算话,这下能带我去看蛟龙了吗?”
掌门纪通正同玄机子和云松鹤两位长老,商量铸剑大会的各项事宜。
谢无恙静坐在一旁,神色淡淡,托起茶盏品了一口,举止从容,仿佛一幅素雅的背景画,与堂内热火朝天的吵架声格格不入。
“铸剑大会是我宗开山那会就流传下来的盛事,怎可简办?我看今年的大会更应该盛办大办,广邀各大宗门前来观会。”
“云长老你可是人老多忘事,上次的铸剑大会,烬花宫带人来闹事,让我宗在众人面前丢了好大的颜面,这次要是再出了岔子,谁来负责?这本就是我宗自家的事,关起门来,不也照样办?”
“正应如此,才更该大张旗鼓,否则倒显得我隐剑宗胆小怕事。我记得程令飞和夏沥那俩孩子今年也要铸剑了,难道让掌门弟子也这般将就委屈?”
两位长老各执一词,眼见越吵越凶。
“好了好了,”纪通赶紧出来打圆场,“两位长老都喝口茶消消气,都是自家人没必要动这么大的肝火……”
转而问看了半天戏,没出过声的谢无恙:“师弟,你怎么看?”
“我赞同云长老。”谢无恙搁下茶盏,清声道。
话音落,倒是让纪通一愣。
他知道他这师弟素来喜静,更不爱凑热闹出风头,本以为他会支持玄机子简办这次大会,没想到他竟然反过来支持云松鹤。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我宗都要将礼数做周全了,不仅要邀请各大宗门,哪怕是平时交恶的门派宗门,也应当送去礼帖。”谢无恙嗓音不疾不徐,反而更让人能听得进去。
“那这么说来,难道要给烬花宫也送帖子吗?”
玄机子皱眉,他方才梗着脖子吵吵,此时面对谢无恙,语气虽然还僵硬,但明显恭敬了三分。
放眼整个隐剑宗,谢无恙是最有望飞升之人,连掌门纪通的修为都远不及他,更别论他们这几个卡在瓶颈期多年的老家伙了。
若非当时谢无恙沉溺剑道,无心管理宗门琐事,此时坐上掌门之位的人便不是纪通了。
“当然,”谢无恙道,“这样哪怕日后有人来闹事,我宗也不至于落人话柄,并非我隐剑宗无礼在先。”
纪通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铸剑大会每十年一办,上回的铸剑大会,糜月带着一帮弟子上门闹事,把好好的铸剑大会搅得鸡犬不宁。
找茬的理由便是隐剑宗给各大门派送了请帖,却没给他们送,是看不起他们烬花宫。
这理由说出去都可笑,隐剑宗和烬花宫不和多年,怎会给他们送请帖?但这却给了烬花宫一个打上门的借口。
而这次,他们反其道行之,先给烬花宫送一份请帖,堵上他们的嘴。既显得他们隐剑宗大度,不计前嫌,若烬花宫还敢来闹事,旁人只会觉得是烬花宫惹是生非、胡搅蛮缠。
纪通拍案决定:“师弟说得有理,那就这么定了,我叫人去拟帖子送去各大宗门,专程给烬花宫也送上一份。”
谢无恙点头。
纪通看着好整以暇的师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此时忽见司徒杉步履匆忙地闯入殿中,匆匆朝自己行了一礼。
“司徒长老,你不是在带弟子们上早课么,怎得过来了?”
司徒杉顾不上回掌门的话,径直偏头问谢无恙:“无恙,我听弟子们说,你这次去西境十六州,带回了一个小女娃娃?”
谢无恙知道此事瞒不住,他也没想瞒,点头:“是。”
纪通闻言,诧异地看了看他。
谢无恙带着程令飞和夏沥去西境,买准备在铸剑大会上所用的煅剑材料,此事他是知道的,可带回来一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司徒杉连忙追问:“那小姑娘额头有烬花纹,她是烬花宫的孩子?”
谢无恙面色不变:“嗯,她是烬花宫宫主的女儿。”
“什么?!”
纪通和几位长老本来还抱着吃瓜的心态,闻言顿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糜月的女儿?我怎么从没听说过那妖女有孩子啊?”
“你怎得把她的孩子带回宗了,这不是给了烬花宫发难的借口?”
“师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众口质问的谢无恙显得很镇定,他隐去糜月失踪的事没说,只道:“糜月如今不在烬花宫中,这孩子无人照看,所以我打算将她养在身边。”
“这孩子是烬花宫主的嫡系,为何烬花宫自己不养,要你养在身边?”
谢无恙长话短说:“那孩子说,烬花宫人待她不好,我见到她时,她正蹲在河边哭,连鞋袜都丢了,所以我便将她领了回来。”
司徒杉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害得他提心吊胆了一路。
纪通听着俩人的对话,也把经过弄明白了。
虽然不知糜月什么时候有的孩子,不过烬花宫人都以双修辅助修炼,糜月身为烬花宫主,身边少不得有些侍宫供她双修,有个孩子也不奇怪。
于是清咳了一声:“师弟,你宅心仁厚,这孩子也着实可怜。只是以我们和烬花宫这关系,这孩子留在这里实在不合时宜,还是遣人趁早送回给烬花宫吧。”
司徒杉连连点头:“掌门说得对,省得弟子们和外面的人传谣言,说这孩子是你流落在外的……”
谢无恙看他一眼,眼神中似有深意:“未必是谣言。”
在场的四人齐齐偏头,纪通举在嘴边的茶盏都停住了。
司徒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有一丝不敢确定的颤抖:“无恙,你的意思是,这小姑娘真是那妖女和你的……”
谢无恙睫羽微垂,似是往事难追、难以启齿的样子,极轻的一声“嗯”。
整个大堂落雪似的寂静。
“啪。”
纪通手里的茶盏开裂了。
“噗通。”
司徒杉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玄机子过去给司徒长老掐人中,轻拍他的脸颊:“司徒师兄,醒醒,醒醒啊。”
后又从袖里掏出一瓶清心丸,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后者胸膛起伏两下,堪堪缓过气来。
云松鹤看着仍淡定端坐在紫藤椅上、模样如明月清风般的谢无恙,一脸“自家的大白菜被野猪拱了”的痛心疾首。
“无恙,你糊涂啊,这、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不是那妖女逼迫你的?给你下了药,还是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
谢无恙摇头,看起来不愿解释太多:“是我自愿的。”
简单的五个字,又给了刚醒来的司徒杉沉重一击。
他捂着胸口,喃喃道:“那孩子瞧着有四五岁,那便是五六年前的事,你你……为何不跟我们说?!”
“这是无恙的私事,不便同长老们说。”
谢无恙垂眸,指腹摩挲着茶盏瓷底。
师兄方才竟然将这茶盏捏裂了,可见受惊不浅。不错,他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
纪通同样满脸的复杂和不敢置信。
他方才就奇怪为何好端端的,师弟会提出来给烬花宫送请帖?还有这孩子明明是宫主所出,却为何会遭烬花宫厌弃?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这样说来,一切都通了。
但唯一他想不通的是,糜月和他师弟每次说不到两句话,就开始动手打架,更是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回回都一副想把隐剑宗给灭了的架势。
怎会和他师弟有了孩子?
难不成由恨生爱?
恨到深处,所以造个孩子出来,相互伤害?
纪通摸着下巴,亦或者……是个意外?
他脑中当即补足了一出大戏:那妖女和他师弟在某日打着打着架,忽然掉进了某个山洞里,然后不小心中了一种“不双修就会死”的情蛊,为了保命,只得被迫一夜春情。然而解蛊后,俩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分道扬镳,但没成想意外多了个孩子?
纪通一敲掌心,通,更通了。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司徒杉气得胡子直翘,胸膛起伏:“好一个这是你的私事,你这般所为,可是忘了你师父当年是怎么陨落的?师兄他原本渡劫飞升在即,可怜落得那般下场,你可别再走上你师父的老路!”
“我师尊陨落之事,与烬花宫无关。司徒长老,你所言僭越了。”
谢无恙双眼微微眯起,瞥向司徒衫的眼神里已然染上了三分凉意。
司徒杉如鲠在喉,憋得老脸更红了。
纪通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既然生米已成熟饭,我们再埋怨怪罪师弟,也是徒劳无用……”
话音落,长老们叹气的叹气,捂脑壳的捂脑壳——何止是生米成熟饭,熟饭都能满地打酱油了。
“这事确是你的私事,我们无从置喙,可是无恙,你当真已决意养那孩子了?”玄机子也出来当和事佬,语重心长地问。
“嗯,那孩子年纪尚小,还请师兄和长老们不要在她面前提及身世。”谢无恙道。
纪通和两位长老点头:“那是自然……”
虽然这孩子的生母一言难尽,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而且她可是剑尊的亲生闺女,说不定会继承了谢无恙剑道上的天赋,是个练剑的好苗子呢。
这孩子被带回宗,也算是件好事,倘若养在烬花宫,指不定会被教坏成什么样子。
谢无恙又看向不吱声的司徒杉。
司徒杉面如菜色,在他的视线下,被迫僵硬地点了点头。
修仙之人,修为越高,越难有子嗣,所以宗门大都是以师徒传承。宗里新添人丁,本来是件大喜事,可是长老们根本高兴不起来。
在他们眼里,糜月那妖女定是使了什么卑鄙手段,玷污了这位他们隐剑宗最前途无量的剑修,这是要从根本上瓦解离间他们隐剑宗啊,其心可诛!
只怕此事过后,两宗之间的新仇旧怨又要添上一笔。
谢无恙能看出长老们心有不满,但他并不在意。
长老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说到底,他们只是辈分高些,在修真界实力为尊,连掌门都敬谢无恙三分,他们又能多说什么?
事已至此,他们再愤懑,也只能在心里怒骂那妖女狡诈黑心,下作无耻。
纪通在脑补完这个孩子的由来后,心下叹气的同时,又有些同情起师弟来。
“师弟,养孩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都没什么经验,若需要什么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的确有件事需要师兄帮忙。”
谢无恙抬眼道:“找一个会擅做点心的厨子。”
纪通一脸懵。
“那孩子要吃核桃酥饼,来时问过了,膳堂里没有厨子会做核桃酥饼,得另招一个。”谢无恙一本正经道。
“……”
纪通听他不似在玩笑的语气,又盯他看了半晌,心里涌上些许微妙的情愫。
他的师尊是上任隐剑宗掌门秦不眠,门下只有他和谢无恙两个徒弟。他们差不多同年入宗,旁人少不得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但谢无恙在剑道上展现的天赋,万里挑一,很快就赶超了宗门里的师兄师姐,更让他望尘莫及。
一开始,纪通说不嫉妒不羡慕,那是假话,可是随着这差距拉大,这羡慕就渐渐变成了仰望。
再加上他将掌门之位拱手让给自己,纪通心里对这个师弟是存有几分真心的。
眼见着平日里不沾俗事、清高孤洁的师弟,煞有介事地问他要会做酥饼的厨子,就好似从那高高在上、萧然尘外的谪仙,又变成凡尘中的人了。
他觉得有趣,绷不住笑了:“好,若招不到厨子,我亲自下厨给师侄女做酥饼吃。”
谢无恙微微蹙眉,似是十分怀疑:“师兄做的酥饼当真能吃?”
纪通清咳两声:“说笑而已。”
他哪里会做什么饼,师弟还是不懂他的冷幽默。
谢无恙点头,虽然他从未养过孩子,但凡事总有第一次。
那小丫头看着娇气,但却也不难养,只是在吃食上有些挑剔,他总不能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
在长老们的长吁短叹声中,谢无恙轻敛袖口,指腹擦过一颗圆润的珠子。
那颗能感应到糜月气息的定元珠,被他做成了手串,贴身佩戴。
他放出的一丈仙尚没有传回消息,他有点等不及了,打算趁不日后的铸剑大会,各宗齐聚时,将这谣言尽快传扬出去。
长老们乍听此事,都气得快要厥过去,糜月若听到了这份荒唐传言,定比长老们生气百倍,十有八九会直接过来找他算账。
更何况,她的孩子还在他这里。
谢无恙垂眸,看着手腕上那颗色泽莹润的定元珠。
为了逼糜月现身,他也算不择手段,以身入局了。
第9章 让你装大尾巴狼,难受不难……
此时此刻的糜月还不知道她竟然变成了自己的私生女,无痛当妈不算,甚至绯闻对象还是她最痛恨的死对头。
谢无恙太知道怎么拿捏她的痛点,她若真死了,听到这谣言,都能气得直接从棺材里爬出来。
糜月此时正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怪东西,嘴角抽搐地问身旁的程令飞。
“这……就是你说的蛟龙?”
“是啊,你看,这铜铃似的大眼,这比泥鳅还长的龙须,这雕工多么精湛,简直是栩栩如生啊!”
程令飞伸手夸张地比划着,立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一座蛟龙模样的石雕。
这石雕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石料是普通的山玉,上面长满了青苔,蛟龙头上的一只龙角甚至还断了一小截。
糜月对着这石雕左看右看,没看出雕工哪里精湛,甚至觉得这条龙的眼睛有点斗鸡眼的呆蠢。
她怎么都不太相信,口诀里的“蛟龙”是这么个丑东西。
“这哪里是蛟龙了,这分明是堆破石头!”
糜月皱着包子脸,心中郁闷,她跟着程令飞走了小半个时辰,走得腿都痛了,来到这片偏僻的后山,见到这么个山寨版蛟龙,脸上掩不住的失望。
“这石雕你不喜欢吗?多威风啊,”程令飞挠头,心道这年头小孩也不好糊弄啊,“蛟龙是传说里的东西,我也没见过真的,不过,你要想听蛟龙的故事,可以去问师叔啊。”
问谢无恙?
程令飞不知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看蛟龙,便归咎于小孩子稀奇古怪的好奇心,遂解释道。
“是啊,听说,师叔当年可是见过真蛟龙的。”
等糜月回到悬海阁的时候,谢无恙已经在平时用膳的暖阁里等她了,她洗干净手,乖乖过去檀木桌前坐好。
“你今日去了哪里玩?”
谢无恙手中执着一本书卷,抬眸漫不经意地问她。
“去了荷花池,那里有好多哥哥姐姐在练剑。”糜月只答了一半,隐去看蛟龙石像的事没提。
她身为一宫之主,平时的行踪无人敢过问,现在倒好,还给他汇报上了。
糜月不禁再次感叹,寄人篱下,没人权啊。
她探头看了一圈今日的饭菜,似乎多了几道甜口的膳食,她夹了一块糖醋鱼肉,轻轻咬了一口。
糖醋鱼炖得火候刚刚好,用的鱼是新鲜的海鲈鱼,事先裹面炸过,鱼皮都被炸得酥脆,裹着鲜甜浓稠的甜醋汁,一咬下去又酸又甜,很是开胃。
“嗯,你若对剑法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谢无恙还记得前日爬山,小姑娘累到气喘吁吁的样子,虽说这个年纪学剑是有点早,但哪怕不学,也应当习些强身健体之术。
糜月正美滋滋地吃着鱼,一听这话吓得连连摇头,连筷子上的鱼肉都差点掉了:“我不要练剑,我不感兴趣……”
烬花宫功法是以掌法为主,和剑法相悖,再说她要是学了别宗传承,她娘亲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骂她了。
“那你娘亲可教过你读书写字?”
她总是自己出去闲逛玩耍,宗里也没有和她同龄的孩子,谢无恙担心她长期以往会寂寞无聊,因此想为她找些事情做。
且识字读书总是要学的,总不能养在他这里时被耽搁了。
糜月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不学不学!”
她才不要跟一群小屁孩学什么三字经嘞。
“我娘亲说过,我还小,什么都不用学。”
糜月理直气壮地搬出年龄说事。
谢无恙看着面前摇头晃脑的小姑娘,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眼前的小团子简直就是个缩小版的糜月,不仅五官神态长得像,爱吃的零嘴口味像,就连这偷懒不想上学堂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糜月生怕他再提让她读书的事,忙转移话题:“谢无恙,这几日是换厨子了吗?今天的菜好好吃~”
“嗯。”
会做核桃酥饼的厨子尚未招到,但谢无恙已吩咐膳堂,多送些小孩子喜欢的甜食。
他食欲不重,陪在这里,只为盯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谢无恙抬眸不经意看了小姑娘一眼,这小丫头初见时还嘴甜地叫他哥哥,如今一口一个谢无恙。
不过许久没人直呼他的名讳了,弟子们叫他师叔,旁人都称他的尊号,从这么点大的小团子口中听到他的本名,倒觉得新鲜。
看来上次误以为她怕自己,只是他的错觉。
糜月吃了半饱后,看着面前执卷不语的某人,灵动的眼瞳转了转,佯装随意地问:“话说……你见过蛟龙吗?”
男人尺卷的手微顿,视线移到她身上,眸光清冷微凛:“怎么忽然问这个?”
“呃,就是听哥哥说起过很久以前,这里有蛟龙出现,所以有些好奇,蛟龙长什么样子呀?”
糜月迎着他审视的视线,有点子心虚和紧张。
谢无恙扬眉:“听哪个哥哥说的?”
糜月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程令飞卖出来,就见他重新将目光放回书卷上,眉如覆雪,嗓音微沉:“蛟龙是上古恶兽,生性凶残嗜杀,与它相关的故事大都惨烈,不适合说与你听。”
“……”
又是这样的借口。
糜月深切感受到变成小孩的行事便利,和随之带来的麻烦。
“我不怕,我想听嘛!”
“食不言,寝不语。”
谢无恙翻了一页书卷,似是彻底不搭理她了。
糜月气得咬牙,心中笃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三两口吃完碗里的糖醋鱼,然而咽下时,喉咙传来一阵明显的异物感——鱼刺卡嗓子了。
糜月站起来,咳了半天,小脸憋得通红,谢无恙脸色微变,连忙伸手帮她拍背。
半晌,才将那根作恶鱼刺吐了出来。
她眼眶里泪汪汪地喝水顺气,好像自从来了隐剑宗,她就好倒霉。
这地方是不是跟她相克啊。
谢无恙默默取了一双新筷子,把鱼肚子处没有刺的部分挑了出来,放入她的碗中,无奈道:“吃鱼要细嚼慢咽,当心一些。”
她当然知道,变小了之后,嗓子眼也小了啊。
“我不吃了!”
糜月推开那碗鱼肉,气鼓鼓地撂下筷子,准备跳下椅子,一方洁净的绢帕递到面前。
“把手擦干净。”
她回头看他,他一手拿着绢帕,一手按在霁蓝色的藏书封皮上,愈发衬得修长的手指根根白净如玉琢,仿佛此人生来就是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者。
糜月忽然想起来他好似有很严重的洁癖,一肚子的郁闷激起了她的恶念。
她没接那帕子,反而扯过他宽大的袖摆,小手在上面抹了抹又擦了擦,把手心里的油渍和糕点渣都蹭在了上面。
事毕,小团子朝他甜甜地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擦干净啦。”
“……”
谢无恙低头看着被沾满油手印的袖口,呼吸微窒。
糜月看着谢无恙紧绷起来的唇角,和明显缓停住的呼吸,心下得意。
让你装大尾巴狼,难受不难受?
谁让她现在是个四岁的小孩,做什么都不过分。
糜月眨巴着圆圆的杏眼看他,甚至有点期待谢无恙生气。
和他相识这么多年,她似乎从未见他发火动怒是什么模样,每回都是一副波澜不惊、风淡云轻的样子,反倒是她总被他气得不行。
发火呀,很气吧?
她上回被他用剑割坏漂亮裙子的时候也这么气。
眼见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手指微抬,一道净尘术无声无息地落下,沾满油污的袖口瞬间恢复如新。
“净手应当用绢帕或是清水濯洗,用旁人的袖口拭手乃是无礼之举……”
他顿了顿,似在反思方才的话对于幼崽能不能足够理解,于是语气更舒缓了些。
“下次不要这样了。”
语气平和,情绪稳定地像块能镇妖的泰山石,更显得她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谢无恙拿过绢帕,握过她的手腕,他可以选择直接用净尘术帮她洗干净手,但还是亲自低头仔细帮她擦手,毕竟在他不在的时候,小姑娘总得自己学会用手帕擦手。
他把她指缝间没蹭干净的地方都仔细擦拭了两遍,最后再用一道净尘术把绢帕荡净。
“好了,去玩罢。”谢无恙重新执起书卷,颔首看书。
“你……”
糜月惊呆地睁圆眼睛。
他不是最怕沾染脏污的吗?这都能忍?
她不觉得谢无恙这样的人能对一个来历不明、且是烬花宫出身的孩子,能容忍到这样的程度。
莫非是做给她看的,想让她放松警惕?
“怎么了?”谢无恙见她还没走,疑惑地看过来。
“没事,我吃饱了撑的……”
糜月暗暗磨牙,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更郁闷了,慢吞吞地转身走出暖阁。
你行,你厉害。
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接下来的几天,糜月都在琢磨怎么从谢无恙的嘴里撬话。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发现谢无恙的生活过得简直比和尚还规律且乏味。
每天除了修炼,就是练剑和看书,偶尔会去顶楼里呆一会儿,大概是喂他那些讨厌的灵蛇。
而自从她住进悬海阁,他每天的要做的事又多了一样,就是陪她用膳。
听送膳的侍从说起过,谢无恙以辟谷为主,不太常吃膳食。
好像在他看来,养孩子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得好好吃饭,每回吃完饭还要看着她洗干净手才算完。
糜月望着镜子里的小人,甚至觉得自己长胖了一圈,脸都吃圆了。
找功法的事,还没有丝毫进展……
糜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找功法,还是过来蹭吃蹭喝蹭住的。
不过这几日,她也没有闲着,她把隐剑宗大体的布局摸了个遍。
隐剑宗分外内院和外院,内院坐落在山顶。宗里比较重要的场所,如掌门和长老们的住所、议事殿、藏经阁还有弟子们论道练剑的剑池,都在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