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扫兴,但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看着他的侧脸,静静地说:“是啊,不知?道我种?下的那个桂花是否香气?足够,让点心师傅大老远过来,太麻烦了……”
“那就另请一个点心师傅,常驻林城。”江述月声音有些?干涸,似有些?焦灼,是极为罕见的反应。
她仿佛看见了一座完美无暇的璞玉,在此?刻出现了裂痕,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眨眼间,一切都是原本?样子。
陶栀子没有说话?,转过视线看向窗外,郁结于心的感觉化?作一口浊气?,被深深呼了出来。
眼眶有些?发热,但是很快又消退了。
当他们抵达公馆的时候,前脚刚进入室内,后脚就开始下雨了,天色瞬间变得灰蒙蒙的一片。
陶栀子来到窗前,抱着膝盖,仰着头看着玻璃外的雨天。
她喜欢雨天,但是不喜欢秋天的雨天,没有雷声,不够畅快,天色总是像铁一样厚重,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雨水无休止一般,冲刷着已经发黄的树叶。
有一片被虫子咬了一半的银杏叶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场雨下了几?个小时,却始终不掉落。
她就像这片银杏叶一样,早就被虫子啃得面目全?非,不死去,也不复生。
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已经在心中?扎根的阴霾和纠结。
江述月不知?不觉走到她身?后,声音倏而响起:“你在想什?么?”
陶栀子盯着那片银杏叶,随即闭了闭眼,轻声回答:“没什?么,只是看雨。”
江述月沉默了一瞬,坐在她旁边,目光穿过窗玻璃望向窗外的雨幕,雨水打在窗上,细密的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像是无声的泪水。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会过问,但是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你。”他轻声说道,语气?笃定而沉稳,透着内敛的力量感。
陶栀子抬起头,望向江述月,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别人插不了手,我只是想和自己?的记忆做一些?和解,不然会入土不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打在窗户上,仿佛是一曲无尽的悲歌,沉湎在时间的缝隙里。
陶栀子转过头,看向窗外,那片银杏叶依旧在雨水中?摇曳,顽固地不肯掉落。
第83章 讲故事 他遇到的不是要处死他人的国王……
傍晚, 陶栀子收拾衣服准备送去洗衣房。
拿起卫衣的瞬间,从口袋中轻飘飘掉落了一张纸片。
当时被?她?无意中揉皱成一团,她?弯腰捡起, 准备顺手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心里却担忧是什?么重要物件。
展开看?了一眼, 是一个月前?博物馆日的宣传单——早已过期。
陶栀子遗憾地叹了口气,将纸团揉了起来, 远远抛向垃圾桶。
但是她?没投中, 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正欲上前?把纸团重新放心垃圾桶之?时,纸团掉落的动静刚好让一旁正在看?杂志的江述月注意到,并抢先一步将纸团捡了起来。
“博物馆日?”江述月注意到上面的标语,随手将杂志合上, 抬眼看?向陶栀子。
陶栀子颇有遗憾地倚靠着书架, 浅浅叹了口气,“本来之?前?想约你一起去的, 但是我刚好在博物馆日的头一天休克了……一打岔,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这有什?么关?系, 不是博物馆日也能去博物馆。”江述月将纸团整齐展平, 平铺在面前?的矮几上,而不是将它当做进垃圾桶的垃圾。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不是博物馆日的话我是不会去的, 三个博物馆全票加起来一千多?一个人,我不可能花这样一笔钱在这里的……”
三馆联合的博物馆日几年才能遇到一次, 而且免票价。
说这话的时候, 陶栀子心里还是有所保留,她?感觉自己的逻辑和?江述月可能完全天差地别,直到说完的那一瞬间, 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他们很?有可能不能在这件事上共情。
她?银行卡上的余额去自费进馆绰绰有余,但是她?依旧无法做到让里面的余额骤降,因为心里没有安全感。
这份来自生活深层的鸿沟,支配着他们的性?格与逻辑,只需要一件小事,就足以产生诸多?可以讨论的分层。
不过,他没有问,而是端详着发皱的传单上磨损的字样,眼神清浅,眼尾风烟俱净。
江述月缓缓说道:“那就等?下一个博物馆日吧。”
陶栀子失笑,心里早已释然?,“下一个这么大型的博物馆日至少再等?两?年吧,无所谓的,还有很?多?值得体验的事物。”
将衣物拿出房间之?前?,她?错开视线看?了一眼那茶几上的传单,特意多?走了几步,抬手将它重新放进了垃圾桶。
最后才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一样。
晚上熄灯之?后,她?头一次在江述月的身边失眠,换了好几个睡姿都不奏效。
翻身时候和?被?子产生的摩擦声隐隐透着某种不安。
就在陶栀子又重新侧向右侧的时候,她?发现眼前?人影一闪,江述月略微起身,她?这才惊讶地发现江述月也还没睡。
正欲询问缘由,却发现江述月的身影已经半压下来,侧头将耳朵靠近她?的心脏,去细听她?的心跳。
黑夜中,她?大睁着双眼,眨巴了两?下,一时间不敢动弹。
确定她?的心跳没有过速之?后,江述月这才重新躺了回去,躺在她?的右边,似是很?轻地松了口气。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温吞地开口道:“我没事,只是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 ”
“在想什?么?”江述月的嗓音无比清晰,像是也和?她?一样清醒。
很?难得,原本督促她?好好睡觉、半夜不要聊天导致失眠的江述月,今天却罕见地在这个午夜的时间点里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自从休克过一次之?后,江述月晚上会陪她?早早入睡,尽量避免聊到让陶栀子情绪过多?波动的话题,一般说些?无关?痛痒的,更多?是讲点历史主题的小故事。
有时候是西方艺术,有时候是十字军东征,那些?原本需要读上好几天的历史故事,在江述月的口吻中,变得鲜活又丰满。
“想了很?多?时期事情,比如今天我遇到了一个装扮有些?怪异的拾荒老太太,她?正艰难地扶着一张半高的木凳子去接水,我看?见了她?身上的新鲜伤痕,总觉得……”
“她?似乎被?人殴打了,但是谁会对一个可怜人这么残忍呢……我总觉得我当时应该上前?问一问 ,但是我当时思绪很?乱,还有些?害怕,就一溜烟跑了,现在回想起来,有点耿耿于怀。”
因为那老太太是陈友维的邻居,所以她?无法分清对方和?陈友维的关?系亲疏,不敢贸然?上前?。
但是她?的双眼却真的目睹了可怜与怪异,同样作为社会里的边缘人物,她?对和?自己类似的不被大众关注到的人有强烈的共情。
那老太太头上的彩色塑料的发夹,还有脸上斑驳的妆容,还有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垃圾的味道…… 都不难想象她会遭遇些什么。
尽管林城是一个现代化程度很高,也很?包容的城市,但是真的有包容到所有人身上吗?
如果是,那些?新鲜的伤,衣服上的脚印又是怎么来的?
她?不忍细想。
还有陈友维的屋子看?上去十分寻常,而且碎掉的玻璃也没有
换新的,说明他很?可能此?时是心安理得的,至少那里不具备充足的条件让他再建起一个完全隔音的铜墙铁壁去囚禁人了。
那个老旧的居民楼已然?作为危楼被?重点关?注,如风雨飘摇的命运一样摇摇欲坠。
早已过了寿命的居民楼中原本的住户大多?搬走,但是仍然?被?一群不知道来历的人生活得有声有色。
他们会一直生活到居民楼倒塌的一天,要不然?被?废墟埋葬,要不然?重新无家可归。
陶栀子总认为,那里给?自己强烈的共鸣,藏着陈友维作为凶手的真相,藏着人间罕见的悲喜。
江述月顿了顿,平铺直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
“重要的是,你现在愿意思考这件事,这说明你并没有逃避,内心还想去关?心这个世?界。也许下次,当你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你会比这次准备得更好。”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错过某个瞬间的时刻,耿耿于怀是因心里有爱和?同情,至于那个拾荒老太太,跟万千普通人一样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和?故事 ,无论如何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想要帮助,想要做得更好,这本身已经很?好了。”
陶栀子闻言,浅叹了口气,心里有了主意之?后,便不再流连于这些?事情,而是将目光转移到了当下。
说起了脑子里浮现出的另一件事,将头凑到了江述月身边,轻轻蹭了蹭他细腻紧致的脖子,鼻尖嗅着他今晚沐浴后雪松质地的淡香,闭了闭眼,酝酿着睡意,喃喃道:
“还有今天睡前?你讲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我还有一点小小的疑问。”
被?她?下意识的小动作转移了注意力,江述月顿了一下,才问道:“……什?么疑问?”
只要她?说有疑问,他都好像随时做好解答的准备。
她?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理查为什?么会有一个别称“狮心王”?”
江述月说道:“理查所在的时代,名声对于统治者来说重要非凡,为了促进众人对他的崇拜,就有人将他与昔日神话般的伟大人物诸如“伊比利亚摩尔人之?鞭”罗兰和?亚瑟王进行对比,理查在参加十字军时携带着一把象征着亚瑟王力量和?王权的“王者之?剑”(Excalibur)。”
听到这里,陶栀子像是惊喜地发现什?么梦幻联动似的,不住说出自己的发现:“原来理查也会崇拜亚瑟王!那他们都是英格兰之?王,他们之?间不会存在着什?么联系吧?”
江述月对她?古怪的猜想没有半点惊讶,她?对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都很?感兴趣,尤其是发现两?个著名人物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的时候最是兴奋跃然?。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讲述故事的时候尤其平静,控制着自己不要将睡前?故事讲得过于跌宕。
“亚瑟王是传说中的人物,算是虚构的人物,生活在5世?纪到6世?纪之?间的不列颠,是凯尔特文化中的英雄,带领圆桌骑士为了正义而战。理查一世?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生于十二?世?纪中期,并有十年的时间统治英格兰,当基督教世?界遭遇危机时他还成为安茹帝国的统治者。”
讲到这里,陶栀子心里的疑问更深了,觉得古欧洲有着截然?不同的一套对历史的理解方式,她?略微支起身子,表情认真地垂眸望着江述月,煞有其事地问道:“理查怎么能一个人统治英格兰和?安茹帝国呢?”
“安茹帝国并非一个正式意义上的统一帝国,而是封建领地的组合体,领土在今天的英国和?法国境内,英格兰是安茹帝国的其中一个部分,还有几个其他部分,比如位于法国北部的诺曼底公国也是其中一部分。”
陶栀子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七七八八,“感觉欧洲人对于大一统的强调没有我们的古代帝王那么迫切。”
江述月肯定了她?的结论:“他们更多?强调封建领主关?系和?宗教合法性?这些?。”
对话进行到这里,她?仍然?还有一些?疑问,心脏跳动得平稳,情绪波澜不惊地重新躺了回去,秋天的气温偏低,她?会无意识地寻找温暖之?地,比如会说着说着将手放到江述月的腰上,因为那里的温度更高,人体温暖更胜阳光。
她?对他身上的温暖予取予求,仿佛将自己的手掌看?做一片正在平底锅里煎烤的黄油面包,煎好了一面之?后又翻面,后来隔着一层衣料已经无法满足她?了,她?就寻了个空当,将手从他衣服的下摆深了进去。
她?在江述月面前?,将“做自己”这件事贯彻得很?好,哪怕这个行为可能有着更多?复杂的解读,但是她?此?刻一定会实话实说——她?渴求那份温暖,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灵魂上,而且总是不知餍足。
意识到当她?的手放在他的腰上时,腹肌的轮廓因为突然?的肌肉紧绷而显得更加分块明显,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描摹着那些?沟壑,似乎寻到了什?么新的乐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理查的绰号叫‘狮心王’,感觉这名字很?特别,但是如果用狮子象征他的骁勇善战,那为什?么不叫‘狮子王’‘狮王’,而是‘狮心王’?”
虽然?说“狮心王”翻译过来的确更好听,像是藏着深邃含义,但是这名字困扰她?有好一阵,不知道如何去解读“狮心”。
江述月毫无波澜的眼眸中泛起了涟漪,似乎早已预料到她?对历史背后不被?证实的传闻也同样感兴趣,因为那些?远去的欧洲史,有着截然?不同对传闻的描述视角。
比如古欧洲很?喜欢用狮子象征王权和?勇气,用鹰象征力量与自由,用狼象征勇猛和?忠诚……
“13世?纪中期,涌现了关?于他的史诗壮举的故事,“狮心”这个名字是当时其中的一种传闻,据说理查曾经被?迫赤手空拳和?一头狮子搏斗,他将手伸进这野兽的喉咙,掏出了还在跳动的心脏,并津津有味地吃掉了这滴血的器官。”【注】
听到这里,陶栀子被?这描述中的画面惊得顿了顿,停下了手中描摹腹肌的动作。
在这短暂的解脱下,江述月沉着声音,继续用客观严肃的态度将剩下的话一口气讲了出来。
“而理查原本就是在历史上很?有争议的人物,也被?视为谈判老手、实干家、战争宠儿、军事指挥天才,也有批评者认为他刚愎自用,野蛮、冲动、粗野又残酷,为一己私利压榨英格兰……”
陶栀子恍然?大悟地点头,像一个无比认真的好学生:“原来是这样,任何一个历史人物总有两?面性?。”
她?重新继续手下的动作,好像除了耳朵以外发现了一个她?很?喜欢发泄手癖的地方。
后来觉得还有些?不知足,便重新亲了亲他的耳朵,在那耳朵上很?轻地辗转很?久,直到气息微弱而均匀,手下的动作也慢慢停止,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江述月一直等?到她?彻底睡沉了,才缓缓起身走进了淋浴间。
神清气爽地回到床上的时候,她?在睡梦中也会像一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地缠上自己。
从前?他的耳边没有喧哗,在他定下的规则里,无人会在午夜时分,在他耳边说话,请求他讲那些?早已远去的故事。
他口中讲出的故事总能让陶栀子听得入神,让他一度也误以为自己是不是勉强算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在很?短的某个瞬间,他想到了女性?山鲁佐德(Scheherazade),为了拯救自己和?其他妇女,给?国王山鲁亚尔(Shahryar)讲了连续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这样国王每天都被?吸引而推迟对她?的处决,最终感动于她?的智慧与忠诚,决定终止杀戮。
如果让他信马由缰,他可以讲的远不止一千零一个故事,可以讲到生命自然?终结。
可似乎,他可能没有机会讲完那些?故事,因为诚然?故事已经将她?吸引,可是她?未必像国王山鲁亚尔一样改变主意。
同样是生与死?的议题,但是他遇到的不是要处死?他人的国王,而是要自行赴死?的山鲁亚尔。
第84章 解构 恍惚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的身体?一切正?常。
冉飞早上给她?做了?生命体?征的检测后,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面无表情地摘下血氧仪,将其消毒,然后收回仪器盒中, 将听诊器盘好?收回医用包中,所有的仪器他都没有带走, 也没有询问江述月,就这
样直接这整理在房间的一角。
透过冉飞的无框眼镜, 陶栀子看?到了?一双镇定的眼, 但是冉飞向来不多作解释,也不和人闲聊,没有半句废话。
所以她?即便偶尔想像以前一样和自己的主治医生开?开?玩笑活跃气氛也无法?实施,更不可能出于好?奇去问他这么做的用意。
冉飞前脚刚走,下一秒陶栀子就生龙活虎地从床上下来, 穿上拖鞋去找出门要穿的衣服。
“我?一会儿要出门一趟, 你要在家好?好?工作哦。”
她?翻出了?便于自己行动的神色长袖卫衣,裹成一团抱在怀里, 从江述月的办公室门口探出半张脸,轻轻眨了?眨眼睛。
“开?车送你。”江述月从电脑前移开?视线的, 双眼中倒映着屏幕上的光, 让他的双眼难得能让人看?起某种的景象。
他一直对陶栀子独自出门这件事是有隐忧的,但是她?之前居家修养的几?周却好?像将她?的灵魂抽离了?一半。
虽然她?的每一次出门都有风险, 但是自由才是她?真正?的精神力。
陶栀子心里也知道,江述月的修养, 令他永远会尊重他人的自由抉择, 他永远不会为了?阻止死亡而剥夺她?的自由。
这些她?知道,她?全部都知道。
她?眼眶发酸,站在床前长呼一口气, 将身上睡衣利落地换下,俯仰之间,那抹动容又好?像从未在她?的脸上出现?过一样。
原本想自己去乘地铁的,因为谁都不能决定她?选择什么交通工具。
但是走到门边穿鞋的时候,江述月来到走廊,手里拿着车钥匙。
她?却一反常态地仰头看?着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清脆地说道:“那就送我?去大剧院吧。”
江述月十分乐意,只不过眼中多了?些疑问,他是大剧院的忠实观众,但是最近好?像没有什么新剧目上映。
陶栀子出现?在他垂下的视线范围内,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谁说去剧院一定是为了?看?戏啊,有没有可能我?就喜欢在附近走走看?看??”
车上,她?打开?了?今天?的热搜,兴许是因为之前浏览过李爱华的帖子,于是系统自动为她?推荐了?一些关于李爱华的帖子。
她?对这个没听过的名字十分摸不着头脑,但是网上始终充斥着关于李爱华的讨论,上世纪的大学生,当做科学院的物?理研究员,甚至被多次评为杰出青年,并在瑞士访学……
这样一个人,却消失于他成为F大客座教授的第二年。
就这样,没有任何前兆地消失了?,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在家中餐桌上留下一张字条——我?要去寻找真正?的李爱华。
于是,他彻底消失了?。
在那个网络还不发达的年代,就已经有了?关于李爱华的传闻,网上的关于李爱华的照片很是丰富,很多难辨出处,而且极其模糊、画质严重受损,甚至混入了?女性的图片。
网友调侃说:
「有没有可能世上就没有李爱华,说不定又是玩天?涯那帮人在故弄玄虚。」
「什么李爱华啊,上世纪的大学生屈指可数,哪里都查不到这个人,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愚弄我?们。」
之所以最近李爱华的事情又被重新翻出,是因为一个据说是李爱华外甥的网友在疯狂发帖,想发动网络寻找消失多年的李爱华,并将一张黑白的全家福放到了?网络上。
原以为是一场闹剧,谁知F大一名讲师也实名声援:「李教授是我?进入物?理学界的引路人,一生的恩师,他是国?内最早期研究低温超导材料的学者,希望能有李教授的线索。」
李爱华身上带着诸多的戏剧色彩,又颇为神秘,又因为有权威人士出面,就愈发显得不像一个寻常的都市传说。
陶栀子看?累了?,随之放下手机,却不知不觉因这陌生人的故事,而长长地嗟叹一声。
她?在静谧的车厢中说着:“我?在网上看?到大家都在寻找李爱华,上次也遇到有记者在街头寻找这个人……”
她?说到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像表述些什么。
是惋惜,是怀疑,是不解……也有可能什么都不是。
莫须有的情绪浓得如化不开的墨,将她?的心情深深钳制住了?。
江述月在红灯路口停下了?车,侧头温和地看?着她?,没有言语,像是给她?充足的时间让她?可以 内化一些情绪,一点点将思路整理出来。
很多时候可能太多人都笨拙地模仿着他人的模样安慰着某人,但很有可能对方自己都分辨不清是否处于需要安慰的境地。
过了?好?一会,她?的声音才徐徐而来,像是从水底下传上来的一样,有些发闷:“总觉得李爱华留下的那封信让我?印象深刻,他分明获得了?绝对的世俗上的成功,但是他还想去寻找自己。”
李爱华究竟在寻找怎样的自己呢,继续当体面的研究员寻找不到自己吗?
像是受到了?李爱华的启发一样,陶栀子也恍惚觉得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很多人觉得李爱华抛弃一切而离开?,是一种愚蠢,但是她?却由衷佩服李爱华不被世俗所累,放下广义上的成功,去浪迹天?涯。
某种程度下,也许漂泊不是坏事。
她?闭上眼睛,却无法?摆脱脑海中那些边缘人物?的身影,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伤痕,深深嵌在她?的白瘦的手臂上,好?像唯有这些无声的痕迹才能如同?大树的年轮一样记载了?每一年的风霜和天?气。
陶栀子进入了?剧院附近的区域,车子停在了?桥上,她?下了?车,跟江述月挥手作别。
“有任何问题记得给我?打电话,紧急情况的话……”江述月原本坐在驾驶座上,但是最终还是随着她?一起下了?车,两人在人行道上,他很快确认了?一下陶栀子是否记得带上联络工具。
“我?会进行紧急呼叫。”陶栀子郑重地补充了?他的后半句话,随之笑了?开?来。
她?摊开?双臂,笑着看?他:“述月,你看?看?我?,在你不在的二十多年里,我?经历过很多比现?在更加生死攸关的时刻,不也都挺过来了?,我?是被幸运眷顾的。”
她?说话总带着几?分开?玩笑的语气,总让不了?解她?的人误以为她?是被上天?遗落的宠物?鸟,卓然而自在,不曾孤独,总想着游戏人间。
半晌过后,她?终于收敛起玩笑的语气,顿挫地说道:“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江述月的神色刚缓和了?几?分,却又看?见她?没个正?形。
只见她?双掌一合,抚掌说道:“为了?能多摸一摸你的耳朵,我?也不会随意死去的。”
话音一落,她?丝毫不给江述月纠正?她?的机会,直接上前,掂了?掂脚尖,试图用双唇够他的耳朵,奈何两人身高差很大,只能抵达他的锁骨。
她?倒也贼不走空,低头隔着他的衬衫寻到了?那锁骨,清浅吻了?一口,恰好?捕捉到他今天?的香水味。
“柏树和香根草的味道,还有一点白麝香……”
她?嗅觉灵敏度异于常人,总能像是解构他的耳朵一样解构他身上的香味。
可这层层的剖析,却带着几?分旖旎的暧昧,因为只有离他足够近,才有机会解构他的香水。
她?抬起他的手腕又低头浅嗅了?一下,略作思考,继续说道:“手腕上有点像杜松和橙花……”
那小巧的鼻尖继续触及了?他的手腕内侧,像是小绵羊在蹭着他的手腕。
终于,她?才话锋一转,不满地说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把你的耳朵凑过来,我?够不着……”
常人实在难以理解她?的脑回路,是如何从之前的香水解析跳跃到耳朵上来的,但是她?现?在却对他的耳朵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有时候那耳朵令她?平静,有时候令她?激动。
求而不得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抓心挠肝,得到的时候又觉得如同?一份小而精致的点心,不忍一口吃掉,而是细嚼慢咽。
她?觉得江述月的耳朵,如同?他本人一样,是经过精雕
细琢的,于是她?总说要像拥有奇珍异宝一样抱着他,才能更好?入睡。
偶尔她?会回想起从前的“棉花糖理论”,将江述月当做自己此生只能吃一次的棉花糖,于是格外迫切和迫不及待。
但是后来,她?说:“我?觉得你不像棉花糖了?,因为你的存在不是一次性的,至于你到底是什么,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之后再告诉你吧。”
江述月并不因为她?总是将自己比作食物?而有怨言,因为对于陶栀子来说,食物?足以类比于所有珍贵之物?,那是她?独有的一套评价体?系。
拾荒的老人正?弓着身子从垃圾桶里拣出几?个还算完整的罐头盒,动作缓慢却不失小心翼翼。
罐头上还有一些残留的汤汁,她?仔细分辨了?一番之后,犹豫了?几?下,最终还是利落地将里面的食物?残渣抖落在垃圾桶中,将空罐子装进自己身侧的巨大麻袋里。
麻袋里面已经有了?十几?个“战利品”,晃晃荡荡发着声响。
她?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玫红色外套,早已洗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是她?捡垃圾的动作全然是为了?能维系她?身上的装扮。
今天?她?看?上去精神头比上次好?了?一下,脚上多了?一双开?了?皮的红色高跟靴子,因为年老的缘故,她?勾腰驼背还有罗圈腿,一双靴子磨损的角度和她?的双腿弧度是一致的。
灰白的头发被梳成了?两个小辫,有些粗糙,头顶上别满了?彩色的塑料发卡,总让人轻易想到一些被遗忘的童年审美。
她?动作一大,玫红色外套上的缝补瞬间开?线,露出一段瘦骨嶙峋的肩胛骨。
她?似乎觉得这样很难为情,连忙扔下瓶子和麻袋去整理外套。
彼时几?个小孩子蜂拥而过,互相?推搡,却有个孩子经过时恰好?踢中她?的麻袋,里面的瓶瓶罐罐散落出来。
他们发出大笑,将易拉罐互相?踢来踢去,看?着老太太穿着不合脚高跟鞋狼狈地随那些易拉罐跑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