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之壤by宿轻
宿轻  发于:2025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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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绝望,而是无望后?的麻木,对生活服从。
她无论?多努力都不?能如愿,江述月替自己许的那个?愿望,半点不?会实现。
耳边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一双脚踩着相同泥泞的路走了过来,握着雨伞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在她身旁驻足,一低头就看见她平静地平躺着,眼神迷蒙地看着天?际。
看清她还保持着清晰,且没有昏迷时,他终于长?舒一口气。
陶栀子看清来人,总觉得江述月出?现在这里?的场景,似乎不?符合常理。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嘲讽道:“每次我?决定服从命运的时候,上天?就会派你出?现,该不?会是以为你是什么特效药,发现有效果就一直派你来,给我?用药吧。”
“就像是打一个?巴掌,立刻给一颗蜜枣,还要让我?对此感激涕零重燃希望,让我?……像个?引人发笑的小?丑。”
她心中的无望让她语气中满是隐忍的不?满,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颤抖,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
她用手指着天?上,诉苦道:
“述月,你看它多讨厌啊,就是不?想?让我?如愿。”
沉默中,她感受到了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穿过她后?背和膝弯,缓缓将她从泥泞中抱起。
如同从业海中将如一片破败枯叶的她打捞起。
一步步走屋檐下,他身上也被雨水沾湿,原本手上的黑色雨伞早已不?知所踪。
他的衣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眼神如寒渊,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将她放在廊道中,江述月俯下身,用温和的声?音跟她说道:“等我?一下。”
随后?,他重新走入雨幕中,弯腰拿起篷布的一角,开始帮助她重新固定篷布。
那一刻,她只觉这画面动容得让她不?知是不?是环境,只是强忍了很?久,才?任由泪水汩汩滚落。
那篷布在江述月的手中变得分外听话,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出?现差错,连给花园盖篷布也如同翻书一样?慢条斯理一丝不?苟,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见到的这一幕,心中的废墟又重新滋生出?生机。
终于,他篷布彻底固定好,江述月走了回来,两人都浑身湿透,在廊檐下面面厮觑。
陶栀子看着他两手的泥泞,还有自己周身狼狈,在泪光中绽放出?笑意,带着哭腔说道:
“你看着比平时狼狈。”
江述月浑不?在意,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无奈,“走吧,先带你回去。”
她本欲站起身,却发现江述月已经背对她矮下身子,就像之前一样?。
“我?又没受伤,自己能走。”她抑制住自己下意识的冲动,不?忍心看他冒着雨前来,还要背自己。
“都哭成那样?,还能有体力原路返回吗?”江述月声?音沉稳。
陶栀子闻言,意识到什么似的,胡乱将脸上的泪水一抹,张开双臂乖乖趴在他背上。
雨没有减弱的趋势,但是这节骨眼上打伞已经失去了意义,两人衣服上的水已经往下滴了。
第76章 坠地 众生平等
陶栀子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江述月也会将自己?弄得满手泥泞, 她?完全无法将他与世俗联系起?来。
她?将江述月当做一只偶然停留在自己?指尖的蝴蝶,她?不敢声张,不急于向任何人炫耀, 就只希望蝴蝶能多停留。
天空的雨水没有减少,但是体?感上仿佛风雨没有那么急切。
偶尔的风吹会让她?下意?识离他后背更近, 去攫取更多温暖,这让她?总觉得自己?贪婪不堪。
是啊, 她?一直都是那个贪婪的孩子, 一个无法掌控口腹之欲,一口吃掉棉花糖的孩子,不愿意?冒任何风险,不指望长远未来的孩子。
思考间?,她?将头更深地埋进了江述月脖颈, 仿佛想闻一闻这颗淋过雨的棉花糖是什么味道。
她?的双唇擦过他脖颈处的皮肤, 那种顺滑细腻还带着?一些温度的感觉似乎格外可?口。
最后,她?的唇顺着?脖颈线条往上, 从他的侧脸处寻到了耳朵,然后半张着?口轻轻贴了上去。
很难分辨这到底是进食的动作, 还是亲吻。
也许进食和亲吻才承载的渴望并没有极致的不同?。
江述月感受到耳朵处的柔润气息, 脚步微微一滞,像是不习惯她?的新招数, 以往她?都是亲脸颊和脖子。
而且陶栀子对待耳朵竟然是半张着?口的,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带着?些许的轻咬。
“你在干什么?”江述月身体?有些僵硬, 连声音都出?现了一些一样。
她?没有任何惭愧地低声说?:“你还挺可?口的
她?淋了雨,跟没事人似的,没有任何煽情, 没有强调苦难,当她?成为落汤小?狗的那一刻,只要被人捡回家,她?便开心得如同?没有流浪过一样。
她?就是那只记吃不记打的落汤小?狗,而江述月,成了停留在她?鼻尖的小?蝴蝶。
想到小?狗和小?蝴蝶的意?象,就觉得那画面十分可?爱,她?不有得在雨声中笑出?声来。
一场分明绝望的暴风雨,竟瞬间?失去了威力,退化成了背景墙而已。
她?凑在江述月身边浅着?气息问道:“大半夜你怎么不睡觉出?来了?”
“我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你走得匆促,连门的都没关,就顺着?足迹找过来了。”
江述月并没有放大自己?的担忧,用平铺直叙的语气,描述着?全部过程。
“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以为你会说?我,像上次跳进泳池一样。”
陶栀子颇有感触地说?道,一时间?,好?像也不知道如何去表述了。
正当她?以为江述月也无法作答的时候,他进入了走廊,迎面的风雨小?了下来。
他说?:“不是任何事都适用于同?一套逻辑,也不能总是用绝对理性去指导行为,人只会为自己?认为值得的事物冒险,我只能辅助你,无法阻止你。”
“任何无法穿上你的鞋子跳舞的人,都无法感知到你看待生活的角度,我相差甚远,只不过在尽量,复原一个真正的你而已。”
陶栀子听着?这些话,忽然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
“真正的我……我也差不多快忘记了,可?能每一个当下,都是真正的我,我做出?的所有理性或感性的决定?,都凝聚了我从小?到大的一切逻辑。”
她?是张斑驳的、飘散的、四角发黄的纸。
说?话间?,她?气息微弱,好?像很快就要睡着?。
“先别睡,现在睡会着?凉的。”
江述月意?识到她?的变化之后,很轻微地晃了晃她?,出?声提醒道。
在这个声音下,本来即将闭上的双眼又重新睁开,她?总是随心所欲,但是这次她?强行打起?了精神。
她?睡意?朦胧的眼,看着?庭院里的落雨,一时间?很是茫然。
后来她?才知道为什么江述月没有带她?从庭院经过,而是直接带她?从建筑内穿行,上了楼。
“这不是去小?木屋的方向。”她?说?了出?口。
至于她?为什么能察觉到陌生的场所竟然没有让她?过分惊讶,是因为她?察觉到空气中有江述月生活过的痕迹。
“你那里窗户坏了,地上都是碎片,等明天找人修理好?了之后再说?。”
江述月替她?已经考虑好?了一切。
陶栀子一时间?有种莫名的心虚,那里有她?的遗书?,虽然被锁在了抽屉里……
“应该没人会窥探我的隐私吧……”她?的声音弱了几分。
“放心吧,他们都很有职业操守。”江述月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疑惑,耐心跟她?解释道。
“还有我的小鸟……”
那只会跳舞的小鹦鹉。
“我会让人暂时帮你照顾好?它,明天就送回来。”
一切的疑问都打消了之后,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是一处陌生的住所,是绕过了主楼后的白色建筑,构造比小?木屋隐秘很多。
“是去你的住处吗?”陶栀子无暇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好?奇地问道。
“给你住的。”
江述月这句话给她?留下了很深的疑问,但是她?当下比较疲惫就没有追问太多。
有个温暖住处就可?以了,她?向来想不了那么多。
风雨声渐渐远去,世界仿佛重新回到了平静之中。
她?在困意?席卷之前,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问道:“现在我可?以睡觉了吗?”
江述月意?识到她?的困意?有些难以组织,抬手开了门,进入了一个极为干净的宽阔房间?,将她?放下,扶了扶她?已经有些歪掉的身体?。
“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浴室里面东西齐全,睡袍和浴巾都是新的。”
“那你呢?你去哪里?”
这是陶栀子打起?精神后最关心的问题,像是一个试探,更是一场交换。
“我去洗澡,换身衣服再过来。”
江述月似乎很知道什么样的答案可?以让陶栀子感到满意?,便这样回答道。
陶栀子终于彻底打起?精神来,满意?地笑了笑:“你确实是知道我需要什么的。”
这下算是给她?吃了定?心丸,一把从他手中接过浴巾,开开心心往淋浴间?走去。
当陶栀子披着?浴袍慢慢吞吞走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她?心里很是遗憾,总觉得今夜就这样过去了。
江述月已经洗好?澡回来了,身上还散发着?热气。
两人默契地往床上一躺,连谁睡左边还是右边都算是固定?的。
陶栀子将头埋在江述月的肩头,不知餍足地蹭个不停。
她?说?:“机会难得,要多蹭蹭。”
“又不困了?”江述月问道。
她?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说?:“挺困的,但是在你身边的时间?基本都是睡过去的,想多享用下你。”
她?说?话时候倒也没有想得很复杂,江述月了解她?,自然也不会想歪。
蹭了一会儿,她?突发奇想,抬起?头很认真地问道:“你对于我来就是我唯一的棉花糖,这一点?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你说?过。”江述月好?像也不像有困意?的样子。
陶栀子对这个回答分外满意?,后来又觉得并肩平躺已经无法满足她?了,便一个翻身到了江述月身上,趴在他胸前,更深地抱住他。
“这个姿势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温暖,更有包裹感。”
她?话音一落,身上也落下一双手臂紧紧环住她?。
“今天你怎么……”她?声音断断续续,脸颊微红。
江述月的声音在她?的头顶沉沉响起?,带着?无法解构的深沉情绪:
“你总说?上天总是不让你如愿,但是我想让你如愿。”
陶栀子在震撼中强行让自己?闭上双眼,不去追问,只需要感受此刻就好?。
她?心中的担心更盛,嘀咕道:“这一天下来,都太如愿了……烟火节过了,蛋糕吃了,被你抱了……我是不是……”
她?无法将那个可?怕的猜想说?出?口,只是后半句话变成了泪光,被江述月身上的睡衣吸收了。
可?是黎明下,他睁着?眼,不容拒绝地说?:“不是。”
这句话仿佛是一剂安定?一样,给了她?天明前那安稳的睡眠。
今日她?没有起?大早,而是放任自己?睡到了日上三竿。
江述月只要有起?床的趋势,她?就会立刻苏醒,后来索性直接将他整条手臂缠住。
直到她?将睡眠补好?,两人才一同?起?床。
陶栀子说?:“我一会儿出?去买点?糖果,最近在码头那里遇到一个小?女孩,和我命运相似,她?需要一些鼓励。”
江述月问道:“去哪里买?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我要给她?挑选一些幼稚的玩意?儿,我喜欢自己?去。”她?继续道,“我回来之后去藏书?阁找你,糖果你也有一份。”
江述月沉稳地失笑。
经过整整一夜的雨,今日天空放晴,到正午的时候地面的水渍已经干了,阳光温暖,停住在偌大的庭院里,让银杏树仿佛结了满树黄金。
她?真的找到了玫瑰糖果,玫瑰味的和玫瑰形状的,将这些玫瑰糖果带回家用一个很大的星星形状玻璃罐装好?,并且里面放上了珍珠状糖果作为点?缀,并且将一束白玫瑰一支支剪下,把真玫瑰放进去作为点?缀。
她?格外认真地安排这一次礼物,因为她?知道对于幼时的自己?而言,一个小?小?的礼物就能改变她?一生的心态。
看着?时候不早了,她?抱着?罐子反复检查了一番,这才放心地出?门。
她?很怕自己?手滑,将罐子摔了,于是将它整个抱在自己?的怀里。
从七号公馆的侧门出?去,
再走上一百米,就是那片码头。
江水在视线之外滚动,她?怀抱着?一个小?女孩最初的希望。
那承载了变漂亮魔法的糖果罐子,里面有星空纸包装玫瑰味糖果,还有新鲜白玫瑰……
大门近在眼前,她?却发现大门晃了几下。
陶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死?死?地挤压着?她?的心脏,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她?拼命想吸进一口气,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深陷泥沼,空气像是远在天边,她?努力张大嘴,却只能感受到肺部空虚无比。
视野开始模糊,她?看到周围的景象在她?眼前摇晃不定?,仿佛一切都被拉成了无数扭曲的影像,颜色开始褪去,变得灰暗。
她?的手指开始发麻,冰冷的感觉逐渐蔓延,从手指尖一直传到手臂,她?用力抱紧了那玻璃罐,生怕它从手里摔下,但那些她?想触碰的东西却像是漂浮在远处,无法企及。
心脏的跳动不再规律,而是变得紊乱无序,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用尽全力又无比沉重,胸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不停地撕扯,疼痛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沿着?血管扩散到全身,像是胸口正在经历撕裂。
每一丝血液的流动都变得滞重,像是泵中凝固的液体?,难以推进。
头晕目眩中,她?感受到自己?的血压在迅速下降,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纷乱的念头,这是和以往犯病不同?的感觉。
恐惧一时间?如同?浪潮一般涌来,她?的意?识在疼痛和窒息中摇摇欲坠,心中的声音变得悲哀起?来,但她?根本没有力气回应,连呼救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节骨眼,她?怀抱他人希望的时刻……
她?的四肢逐渐失去控制,肌肉像是变成了空荡荡的布条,没有丝毫的力量支撑自己?站稳。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重,仿佛要被无情地拉向地面。脚步踉跄,终于支撑不住,她?跪倒在地,双手无力地撑在地面上,掌心冰凉,指尖毫无温度,心脏的每一下搏动都变得极其?痛苦。
她?感觉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开始蔓延,她?的皮肤似乎没有了血色,嘴唇也逐渐变得苍白,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失去对血液的控制。思维开始变得迟钝,眼前的景象愈加昏暗,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本能地想要叫人,不是求救,而是至少帮她?履行对那个孩子的承诺,但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感受到喉咙里一阵阵窒息的痛苦。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她?的意?识在寒冷与痛苦中一点?点?滑向深渊,仿佛世界在逐渐远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沉默。
心跳声逐渐减弱,胸口的疼痛越来越深,她?的意?识模糊到几乎无法思考,唯一剩下的只有一种本能的挣扎和颤抖,抱着?罐子的手指指甲变得乌青发黑。
她?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从指缝间?流逝,无法抓住,无法停留。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糖果罐子先一步坠地,和无数糖果变成一地碎片。
眼前陷入黑暗——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众生终于平等了。
第77章 急救 先生,她戴着免救手环……(捉虫……
她最后消失的感?官是听觉……但是那?些声音, 早已如同天外靡音,毫无清晰可言。
陌生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声音, 众人?手忙脚乱。
人?群中?有人?惊呼:“有人?晕倒了,快叫救护车!”
她休克姿势是脸朝地趴着, 有人?小心翼翼帮她翻转,早已失去知觉的肢体早已沉重不?堪, 待看清她正脸的时候, 双唇青紫得骇人?,连同眼眶都发着黑青,如同中?毒了一般。 
外界的吵嚷让身处藏书阁的江述月看到茶面摇晃,他指尖微微一抖,还未来得及探究, 便听见安装在墙面上对讲响起, 这?是公馆内线,只在紧急情况下响起, 因为声音刺耳,于是多年不?曾响起。
对讲里?极为罕见地传来了刘姨饱含歉疚的声音。
“先生, 很抱歉打?扰了。大事不?好了, 那?个租客晕倒的公馆的东侧门,而且情况很是复杂……”
像是早有预料到有今日的状况, 茶杯晃出了半杯滚烫茶汤,顺着他的手骨流淌下去, 下一瞬, 茶杯已经被扔开,他马不?停蹄地下楼,一边厉声在空气中?说道。
他从这?里?赶过去全速奔跑也需要两分钟, 但是刘姨和很多公馆内的中?层都具备基本?的急救培训,在他赶到之前可以掌握最佳的急救时机。
“先给她做生命支持和心肺复苏,我现在过去!”
江述月已经忘记他上次全速奔跑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刚下手术台就被告知另一名患者情况危及,他总会全力以赴,也总会内心平静。
当掺杂了太多情绪,甚至影响了专业判断时,他就不?够合格。
于是他早已在患者和家属的眼泪中?保持着严谨和冷肃,让那?些诊断和手术刀一样显得冰冷无情。
可是……兴许是因为离开医院太久,他在病情下好像早已不?能毫无波波澜。
双眼因为风的刺激而微微发疼,每一步都像是跨越无尽的距离,心跳声在风中?轰鸣着,冰凉的秋风难以传递远方的体温,让那?步伐匆忙又艰难。
他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也在知晓她病情的那?一刻无数次在脑海中?演练,复原中?所有的急救场景,每天都在简化急救流程,甚至将心脏除颤器安置在他能最快触及的每个角度,只在为了应对这?一天。
两分钟的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终于,他看到了人?群聚集。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面容铁青,如同刚目睹了一场葬礼。
人?群主动让开一条路来,年轻的私人?医生正在为她供氧和阵痛,刘姨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已经停止为陶栀子进行胸外按压,垂着头,满怀愧疚。
地上的陶栀子仿佛换了一个人?,仿佛如同已经死去一般,身体有僵直的趋势,说一双透彻的眼眸被病色夺去生机,脸色发青,周围是满地碎片和四散在地的糖果,就好像是她口袋里?散落的星辰。
那?一刻,他不?解,为什么两个都掌握急救技巧的人?都停止了心肺复苏。
正当他近乎冲动般上前时,陶栀子左手手腕第一次毫无遮挡地呈现在他眼中?,在空气中?足够显眼,显眼到可以终止一切的侵入性急救——比如心肺复苏。
原来……这?就是她无数次深藏的秘密。
他猜测过那?左手腕的真相,又不?忍去细究那?真相。
生命给不?了他任何犹豫的时间,他眼尾微红,这?是他毫无瑕疵的容颜中?唯一的裂痕。
如同视而不?见般,他立刻取代?刘姨的急救位置,跪坐下来,闭了闭眼,强行令自己稳住心神?。
伸手将她上衣领口敞开几分,低下头,侧耳贴在心口听因,然后起身,几乎没有停顿般,保持着冷静甚至于冷酷的头脑,两手交叠,进行上下有律的机械按压。
刘姨不?确定身为昔日专业医生的他是不?是没有认出免救手环,私人?医生愣在原地对这?一切也是震惊到目瞪口呆。
“先生,她戴着免救手环……”刘姨在一旁提醒道,似是不?忍眼睁睁看他将错就错。
“那?是医生考虑的,不?是江述月考虑的。”江述月斩钉截铁地说。
转瞬之间,昔日好听的嗓音变得沙哑,目光死死盯着陶栀子毫无知觉的脸,手下动作未停,温情又笃定地说:“她有未完的心愿……”
未完的心愿,未竟的告白,最后的喉舌,逍遥法外的养父……
她一路走?来,负重前行,肩负着太多他人?的心愿。
也许想?过一走?了之,但是那一次她垂死之际从浴缸中?爬出,讲述小鱼的存在,讲述众人对絮语的误解,还有不?曾远赴的意?大利,想?要住进的岛屿木屋,想?要一面书墙,想?要接受大学教?育……
江述月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她心愿的人?,他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承受违背免救协议代?价的人?。
栀子倒在糖果碎片中?,说明事发偶然,她甚至还没有完成当下的约定。
于是他不得不怀疑那绝望的一刻,她是否也可能想?求生,她是否有一瞬眷念……
“先生,请冷静,您会吃官司的……”刘姨不?得不?从旁提出最理性的判断,以雇主利益为先,尽管她无比同情这?个独自面对死亡的孩子。
“那?我会走?上法庭。”江述月清晰说完之后,抬眼看向私人?医生,沉声道,“心电监护仪带了吗?”
私人?医生愣了一下,从急救箱中?取出便携式心电监护仪,快速连接到陶栀子的胸前,屏幕上跳动的波形显示她的心律微弱且极不?稳定。
江述月凝视着心电图,果断做出了决断:“准备心脏除颤。”
私人?医生没有带除颤器,面有为难,但是五米开外的木匣子中?是最近布置上用于应急的除颤仪,迅速取来,调整好电击能量。
江述月接过除颤板,稳稳地将它们按在陶栀子的胸部,两眼紧盯着监护仪屏幕,确保没有其他人?接触到陶栀子后,且除颤环境标准,他沉声道:“其他人?撤离。”
随着电击按钮按下,陶栀子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再?次瘫软下来。江述月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监护仪上,看到心电波形依旧没有恢复正常,立刻对私人?医生说道:“继续准备下一次电击,同时准备肾上腺素。”
私人?医生迅速取出肾上腺素注射剂,找到合适的位置进行静脉注射,同时再?次准备好除颤器。
“电击准备完毕。”私人?医生侧目说道。
江述月点头,将除颤板重新放置好,再?次确认没有人?接触到陶栀子后,果断按下了电击按钮。
这?一次,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终于开始有了变化,一条相对稳定的心律波形逐渐显示出来。
江述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的眼神?才开始有了变化,声音微微发颤:“好……继续监测她的生命体征,保持供氧。”
刘姨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眼中?也不?由得泛起了泪光,她默默低下头,由衷捏一把汗,一时间在她的立场被推到了伦理面前,不?知如何抉择。
但她清楚,虽然江述月的职业生涯早已结束,但是这?将会是他唯一一次明知故犯。
很有可能因此招来道德和舆论的无情审判。
陶栀子在黑暗的甬道里?走?了很久,那?甬道尽头是一束白光,她不?得不?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最初的感?知是冷,仿佛整个身体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使?她微微颤抖。
她的意?识模糊而混沌,仿佛漂浮在黑色的海浪中?,周身都是彻骨的寒冷。
好不?容易走?到了尽头,却发现那?里?不?是温暖的天堂,而是真正的极夜,被雪山环绕着的深蓝深渊。
为什么眼前是寒冷的深渊,不?是极致的白光,和走?马灯一样的一生。
她在极夜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寻不?到半点出路。
她凝视深渊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心里?仿佛牵挂太多,黑色的暗潮如同一面镜子,并非播放着她的过往,而是重现了很多人?的面容。
她心里?梗着一块大石头,完全喘不?过气,耳边是糖果罐子的碎裂声,一次又一次在耳边重演。
在这?世上最孤清的地方,她用力抱紧了双膝,如同在母体中?一样。
她对母亲没有记忆,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求安全和陪伴,但是脑海里?却一遍遍回放着江述月的每一个垂眸,他严肃下的亲和,他从容稳重的举手投足,还有……
他最后一天清晨,用力抱住趴在他面前的自己……
总不?住在想?,和他在同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苏醒,和他辗转在宽阔柔软被子里?。
他无意?间拼凑和修复了她遗落在世间的碎片,让她时隔二十多年才重拾自己,只不?过……他只来得及将自己修复一半。
死后的寒渊如此寂寥,希望他永远别来。
隐约中?,胸口传来真实的剧痛,纷杂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像是疾驰的火车进入隧道后的声音,听不?清人?声,只觉得好像格外热闹。
她感?知到自己清晰的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伴随胸骨的疼痛,本?能地想?要张开口吸气,却觉得空气像是被压缩在她的肺部,怎么也无法顺畅呼吸。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是清凉的风声,偶有江述月和他人?的对话声,带着一种?近乎执着到偏执的力量。
江述月向来不?偏执的,她本?能觉得自己听错了。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眼前的寒渊消失了,空气开始回暖,她能感?受到心脏每一次从容地对血液的挤压,让发烫的血液为她的四肢提供知觉和温度。
她拼尽全力想?睁开双眼。
终于,一道微弱的光线透过眼帘刺入她的视野,是一片湛蓝晴天,伴随长青绿树,像是宫崎骏动画里?的梦幻场景。
直到,她眼前闯入了一双焦灼的眼。
他垂眸的模样像极了上一次从泥泞中?拾起自己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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