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时间没工资,如果没有一个厚实的家底做支撑,要么就转业了,要么就要手上就不太干净了。
“咱们这边还好,比他们好多了,你们好好干,等后面就好了。”
张冬明依旧不高兴,但现在木已成舟,也没其他办法了。
两个人为了破这一次的无头男尸案,自己的钱都拿出来了不少,她们暂时不缺钱,可现在这个情况,谁也不知道她们这边会不会很快也发不出工资来。
到时候可怎么办?
于是两个人巡街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以后吃饭怎么办?
另一边,雪青吃饭就不是问题了,她中午在王春雨家里吃饭。
这个世道,大家都有一些等级意识,比如说,王春雨和雪青,哪怕是雪青年轻话少,可王春雨从来不敢看轻半点,也不敢怠慢她。
雪青和花姐过来吃午饭,王春雨做了三个菜,还炖了一个花生猪蹄。
雪青没怎么吃,她口腹之欲不重,一会儿就不吃了。
她不吃,王春雨也放了筷子,过来和她说话。
花姐一心吃饭,没有听这俩人说了什么,等到她吃完了,就看到雪青拿了一张纸,对她说道:“走吧。”
花姐看到那张纸上写着不少东西,还有一些数字。
两个人走了一家,就勾掉一家。
“今天出来的时候不是说查谢老板吗?怎么来看这些?”
雪青解释道:“之前我查到了谢老板的酒楼后就让王春雨的人去找了里面的女人,定期给她们拿了一些钱。”这种不需要干活就能拿钱的事情,那些女人并没有拒绝。
“她们会交上去?不会被谢老板发现吗?”
“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雪青说道:“上一次,我们去抢劫,一方面是抢一些钱回来补我们的亏空,另一方面是为了确定这些女人有没有把钱交上去,中间有没有出现问题。”
当时抢到钱以后,她第一时间做了确定。没有问题,她那周通过王春雨交过去的钱都在谢老板被抢的钱里面。
她每周给钱做的标记不一样。
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前面那些日子流进谢老板钱包的钱,自然就流进了一些和谢老板有关的人家里。
而王春雨手里有一个庞大的贩卖日常用品的群体,她们几乎把半个平城都网住了。
有钱人家,上面的人不需要买王春雨的东西,可问题是,出来采买的人不是这些上面的人。
有钱人家里的管家仆人更希望能够买到比市场便宜的货物,他们才不在乎你们是不是私盐,是从哪儿来的布,哪儿来的油,他们在意的是能不能中间扣一点差价出来。
如此一来,一些被她标记了的钱,通过王春雨的人进入了谢老板的钱包里,谢老板送给了一些人,而王春雨的人再回收了这些钱,溜了一圈,又回来了。
雪青和王春雨这边交代清楚了,让她的人收钱的时候注意一下票子,一旦有她们之前做下的记号,就要记下来是哪户人家的人。
她现在来城里便是来确定这些人是和谢老板有关系,还是正常的市场流通货物时,流到了这些人手里。
通过这些钱,基本上能把谢老板的势力弄得一清二楚。
花姐听了半天,大概听懂了。
她也不知道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但还是说道:“还是你们这些读了书的人脑子灵活。”
她又忍不住感叹:“所以说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们这么聪明的一个大脑,但我感觉你们在有些事情上还没有我们转的过来弯。”
雪青没明白对方说的事情是什么事。
花姐又不说了。
两个人大概确定了一遍王春雨这边记下来的和谢老板有关的地址。
雪青记下了自己对这些地方的猜测。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晚上了,走了一天,雪青累着了。
“你今天肯定累坏了,今天回去,明天还要回城里,要不然今天我回去汇报一下情况,你在王大姐这里睡一觉。”
雪青的确累了。
“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你们身上带着钱,不要去招惹任何人。”雪青嘱咐道。
她说话,花姐自然听。
她们走后,没多久,天也快黑了。
王春雨家本来就有两个房间,她把女儿的房间给雪青睡,今天早上花姐就说过,晚上雪青要睡这边,所以一切都是干干净净,被子还晒过。
哪怕是这样,雪青依旧睡不着。
她脑子里都是两个女子警察的事情。
她们查案,她们抓犯人,她们做过的种种事情。
那些都是她曾经想做的事情。
而她现在,她在用自己的聪明做什么?
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事,也有可能是因为换了床睡不着觉。
雪青闭上眼睛,又忍不住睁开眼睛,毫无睡意。
一直到外面有打更人的声音,紧接着街上开始有了脚步声。
天亮了。
本来的计划是直接在城里等花姐过来。
现在不行。
一晚上没睡,雪青只想睡觉,她确定在这里睡不着,只当自己认床,准备回大本营补觉。
雪青早就习惯了自己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城外,大本营里,花姐刚睡醒,一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忍不住呸了两声。
她转头进去,问里面看热闹的小丫头:“她们怎么还没走?怎么不拿扫帚把她们都赶走?”
“林娘说,他们愿意跪就跪吧。”
花姐嗯了两声,心说,可别让雪青知道了,要不然又要闹了。
花姐对于雪青的整体印象还留在之前那个被父母卖了都不说父母不好的古板读书人上。
好在她昨天机灵,直接把雪青留在城里,干脆这几天就不让她回来。
她正想着呢,转过头就看到了本来应该在城里的人。
雪青一晚上没睡,往回走路却越走越精神。
一来,她就看到了平常放在凳子的地方,跪着两个人。
雪青愣了一下,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几年前,她还是那个小女孩。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
旁边的花姐正担心雪青生气,却看到雪青很平静,说道:“让她们起来。别跪在那里。让其他人看到了,对我们影响不好。”
花姐愣了一下,有些惊讶雪青的反应。
旁边的小丫头赶紧就过去拉人,不让人跪着。
那边的两个人听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立马就想要过来,但跪了这么久,行动不便,声音比人先过来:“求姑娘帮帮忙,让我们赎回——”
转过头时,妇人看到了这个年轻女人,话一时之间说不出来了。
雪青没对她们说话,径直去了林娘那里。
花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这个架势,雪青这个木头脑子也是开窍了。
另一边,雪青进了房间,她一进去,林娘便掐了烟。
一瞬间,雪青想起了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林娘,林娘便是两根手指夹着烟,那烟还在她的手背上灭了。
她如往常一样,说了在城里的事情,又拿了自己总结出来的谢老板的势力图。
“这几家,应该是谢老板的靠山,他们家流出来的钱里面,有我们的四种标记,说明谢老板每个月都有定期给他们上供。”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一家。”一个巷子里住着的小户人家。“我打听了,这一家人,主家是一个30来岁的女人带着三个小孩,还有4个佣人。”
“她们用的钱,全部都是我们标记过的钱。”
林娘立马就明白了。
“这是谢老板养的小妾和孩子?”
她心里惊到了,她查了很久,用了很多手段都没有查出来这狗东西的把柄。
“这一次,我除掉了谢老板,到时候他的所有东西都让你接手。”林娘知道她不爱钱,所以补充道:“包括怎么处理他家人。”
雪青却不接这话,而是说道:“王春雨也认识花姐,到时候王春雨这一块可以让花姐对接,账务我教过小张,她到时候可以负责。”
“你看到了外面跪着的人了。”林娘觉得有些好笑:“你要回去?”
“你那脑子,能帮我找出来谢老板的破绽,你看不出来到底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去更好?”
雪青在旁边坐了下来,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了,她也没生气,只是说道:“当初我父母把我卖给你时,你问了我一句话。”
她当时没有回答。
林娘的记忆回到了过去,那个时候,一对夫妻来卖女儿,和她的过去是如此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女孩没有反抗,当初她可是差点拼命。
她当时忍不住问她:“你想不想被卖。”
而现在,对方给出了回答:“那个时候,我的想法不重要,她当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现在,她杀了两个人,她把自己变成了和林娘一样的人。
图什么?
图的不就是随心所欲吗?
“我不会透露你这里的任何事情。”
她把谢老板相关的资料放下了,然后往外走。
林娘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起初,这个跟哑巴差不多的丫头,像她,她们有差不多的身世,被父母卖,有一双敢盯着别人的眼睛。
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小哑巴不像她,有点像四小姐,同样的愚笨,明明读过书,却总是做一些蠢事,所以四小姐死了。
人生的遗憾在于,林娘现在拥有的一切,只要拿出一小部分势力,四小姐就能活下来。
可她的势力救不了过去的四小姐。
雪青走到了门口,她听到打火机的声音,身后的人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说道:“以后后悔了,知道错了,回来跪着求我,我还收你。”
雪青停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继续往前走。
她走到那对夫妻身边,她比他们高了。
两个人都很无措,她们已经认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女儿,可……可变化太大了,她们原本想的抱头痛哭,实在是不可能做到。
雪青见多了各种场面,内心早就无波无澜了。
花姐在旁边看着,她以为看到父母来找她,雪青会感动,可雪青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感动。
实际上,雪青回来,看到这两个人,首先想的也只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回到她心心念念的正常生活的机会。
现在看到两个人手脚无措的样子,雪青也习惯了在别人不知道做什么时发号施令,她开口道:“走吧,回去了。”
她说着,习惯性走在前面。
夫妻二人不自觉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十二岁,她走在后面。
现在,她走在前面。
人都会有最早最早的记忆,雪青也不例外。
她最早的记忆是她养的一只鸡,很漂亮,尾巴的羽毛是金黄色,飞起来的时候能够飞到墙上,有其他大孩子欺负她,那只鸡就会跳起来啄人家的头。
她非常喜欢这只鸡,直到过年的时候,她早上起来,两个大人在捉那只鸡。
过年,要杀畜牲。
她板着脸,学着母亲的样子呵斥,不许杀。
“我的小祖宗,不杀这个,老辈子吃什么啊?”
那只鸡便做了年夜饭。她没吃。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杀鸡杀鸭都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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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青往回走时,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她不在的日子的事情。
“你爹和你二伯他们弄了一个扁担,给人挑东西,这几年挣了一些钱。”
“我本来也想去挑货物,但我不中用,去的第一天就摔了一跤,好在你表姨,你还记得你表姨吧,她帮我找了个佣人的活……”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讨好,也许是当佣人时留下的习惯,也许是因为对雪青的愧疚。
雪青只是听着,没说话。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后面凑到了钱,杂技团就不见了。”
说着说着,她们就到了。
她们家现在就是个茅草房子,雪青进去时,看到了一个牌位。
“你……你弟弟也没救回来。”
雪青并没有觉得意外,那个时候她就有心理准备了,因为她弟弟当时病得太重了。
“你奶奶前几年也没了,她走的时候还一直喊你,说我们不该把你送走。”
她母亲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她的那种声音,裹着父亲在旁边抽着叶子烟,沉默着。
然后呢?
要她怎么办?
“别抽烟,也别哭了。”雪青尽可能耐心性子,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
两个人都惊了一下,似乎被自己的女儿吓了一跳。
雪青清醒地意识到,她的很多东西都已经被摧毁了。
十二岁,她亲眼看到有人在她面前被杀,那个时候,她还是她自己,她晚上会做噩梦,会害怕,会逃跑。
这几年,她不再做那些梦,那些死掉的人也不再出现在她的梦,求她救人。
雪青并不因为这个事情难过,也许是在杂技团时间久了,她已经习惯了应对这种陌生感。
她想要的也不是回到小时候,甚至不是回到父母身边。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她每天闭上眼睛都是那些死掉的人。
一个又一个。血淋淋地看着她。
可最近这一年,她越来越像林娘了。
她知道林娘又杀人了时,她当时其实已经麻木了,她已经开始想那个人其实也该死。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那些死去的人了。
漠然。对生命漠然,对杀人漠然。
她想起了小时候杀鸡的事情。也许继续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变成林娘。
她想走,林娘不可能让她走,不只是因为她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她现在能走,林娘能放她,一方面是林娘确定她一定受不了外面的生活,一定会再回去。林娘这个人,只要不触及她在意的问题,其他事情,她都可以等,她相信所有的一切都会向着她想象中发展。
当初王春雨要退出,林娘也是同意,她说,不超过一个月,王春雨就会回来。因为这个世道处处不给人活路。
事实上也是如此,王春雨很快就回来了。这让林娘觉得她的一切都是对的。
另一方面是她父母的位置固定,这是一个可以被找到的可以被控制的弱点,在林娘看来,她后面做事都要考虑父母。
她这才能回来,她回来,并不是说要凡事听父母的,甚至她希望这两个人凡事听她的。
而她也的确是回来就开始让她们习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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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雨两天后就知道雪青离开了杂技团。
花姐还在王春雨面前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她不过,非得去过苦日子,这不是有毛病吗?”
花姐觉得,她宁愿死在杂技团,也不愿意出去,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钱拿,也没有人指手画脚,出去以后,有几个人能把你当人看啊?
花姐想着想着,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她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把脑子读傻了?”
王春雨给她端了茶,表面上应和着,实际上心里大惊。
王春雨当初完全可以不送女儿离开,可她一定要送,因为她害怕。
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现在干的事情有多危险,而雪青也不止一次暗示过她,不要让太多人接触林娘这边的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初冬,走在刚结冰的冰面上,起初时时刻刻担心掉下去,等到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没什么事情,就觉得好像这不再是冰面。
可那天,王春雨帮着林娘放火烧楼,那把火把她的局面照亮了,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脚下踩着的那薄薄的冰层和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河。
王春雨尽量只让自己接触林娘这边的人,她手下的人全部不接触花姐和雪青。
现在突然说雪青走了。雪青年轻,但王春雨有着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尊重读书人,她不轻视这个姑娘,她不像脑子一热的人。
尤其还是“她爹娘来接她,把钱还上了。”
雪青知道林娘那么多事情,林娘能放人?
王春雨看着花姐还在抱怨雪青,心里就担心雪青会不会已经被林娘杀了?
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王春雨吓了一跳。
花姐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对又瘦又矮的夫妻,是来找花姐的。
王春雨在另一边,听到那对夫妻是来找花姐帮忙,她们在别人那里听说了您娘的名声,想来求林娘帮忙。
花姐拒绝了,关了门。
王春雨有些奇怪:“不帮她们吗?”
花姐道:“现在林娘正在忙着对付谢老板,没有空帮这些忙。”
更重要的是,她们发展人的时候,通常是她们去找合适的人而不是别人来找她们。这样能够有效地避免风险,也是为什么这么久了,平城无论是警察还是谢老板那边的人,都对林娘所知甚少。
如果是个人来找她们帮忙,她们都帮,她们早就被抓了。
两口子唯一的希望也没了,便往回走。
没过多久,两口子就被发现喝农药死在了家里。
这些,花姐都不知道。
若是平常,王春雨得去问问这对夫妻是什么事情,可现在,她心里头还念着雪青的事情,再加上,她也不知道这两口子是哪儿来的,她们走后,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人,于是,她便也错过了这件事。
王春雨是真的关心雪青的事情。
王春雨现在人脉也广,赶紧让人去打听怎么回事。
她一方面怕雪青已经死了,另一方面也是怕雪青回去以后过得不好,毕竟她父母曾经把她卖了,现在雪青一个大姑娘,再回去,王春雨这个年纪的人,见过的事情多,自然就会担心雪青再被卖一次。
“她们家啊,不用打听,我都知道,她们家都是可怜人。”
这两口子不是平城人,但平城很多穷人认识她们。
那个时候平城很多人没有田地,穷人们也要找活路,比起给有钱人家干活,还有一些人选择了另外的活路。
平城盛产各种药材,这些人就会结伴去挖药材,这两口子会过来收药材,起初是自己过来,后来有了钱,就雇了人手。
直到后来,清政府打仗输了,整个国家欠了一屁股债,老百姓能怎么办?只能跟着一起还钱,很多小商户直接被压得破产。
再加上崇尚西方的医学,这一条药材的活路直接割断了。
上面的药材铺子活不下去了,下面的穷人们要重新找活路。
不少人就进了王春雨这条路,这信息就流通了。
于是,王春雨一问,知道的人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儿子重病,两口子把女儿卖了凑钱治病,结果一场病下来,儿子没有活下来,女儿也找不到了。
两口子这些年,男的拿了一根扁担,帮人挑货,从蓉城一路挑到平城这边,女的给人当佣人,他们一直在打听一个杂技团,说是她们女儿在那里学杂技。
前两天才把女儿接回去,原本准备找关系,让她去读书。
但那个女儿自己有想法,不去读书,而是要开个药铺,现在在收药材。
王春雨松了一口气,人活着就好,看来林娘比她想象得更加宽容,雪青这样重要的人,也可以随时退出。
王春雨是平头老百姓,现在钱也多了起来,心里头也明白干的这事不长久,她还是希望等后面,她把人情还清楚了,钱也挣够了,到时候和林娘说说,她想去蓉城找女儿文莲。
在这里虽说是好,可她心里头还是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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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张冬明的情绪也经历了大起大落。
无头男尸案破了,起初张冬明高兴,她这个年纪本来就喜欢被人夸,她也喜欢看到别人提起她们时那种语气,那种眼神。
“又破案子了啊,可真神了!”
“过来喝口水,看你这满头大汗的!”
她们和她说话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气洋洋让她觉得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她不明白什么叫做“天变了,世道乱了”的小时候。
但很快,张冬明被夸多了,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心里觉得她们也没那么厉害。
她们能破这个案子,最重要的还是有个帮手。
杨大姐。
杨大姐给她带来了无头男尸的重要信息,让她能够锁定无头男尸是那个半仙骗子,因为知道是半仙,才有了后续的调查方向。
还有她说了那个听h市人说的用人头冒领案子,让她们开始怀疑叶老板的事情,要不然她们也会让叶老板冒认回去。
这两个信息可以说是她们破案的关键,缺一不可。
如果没有杨大姐,她们也和其他警察一样还在满城找凶手。
这话,她不好跟人说,她心里也知道杨大姐的情况特殊。
当时张冬明还跟人承诺,等到案子破了,会分一半奖励给杨大姐。
那个时候,她觉得,这么大一个案子肯定会有奖励,毕竟当初她们抓了走私的犯罪妇女,都有奖励。
她得了表彰后,去问警长,奖励什么时候发下来?
“这表彰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奖励?”
“钱。”张冬明说道:“还有油米干果子,都给点最好。”给杨大姐拿点钱同时,也拿点东西,她都已经想好那个场景了,到时候别人问杨大姐,你这东西是从哪来的?杨大姐一说,我妹子给的。那多体面啊!
警长也很尴尬,可还是得实话实说:“现在困难,没有,先欠着,等以后上头有钱了再给你发。”
张冬明不高兴,她现在也硬气,有事说事:“现在不包吃住就算了,连这个都没有了,再过两个月是不是工资都没了。”
警长心说还真有这个可能,但面上还得说:“别胡说八道,过段时间就有钱了。”
今年平城这边没有灾荒,可隔壁闹冰雹了。
朝廷还欠了洋大人们那么多钱,还得还钱,哪有那么多钱啊。
张冬明见要不到钱,于是就又说道:“那什么时候给我升个位子吧?”她想带个队。
警长:“……”
钱没有,也没给她升个官,难怪,她的同事们干活没劲,个个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晚上,张冬明窝在床上开始数钱,越数越难过。
这段时间在忙无头男尸案,私下里也没搞什么业务,小金库的钱也不多了。
很快就不包吃住了,她还得出去租房子,又是一笔钱。
怎么办?哪有钱给杨大姐?
那她直接告诉杨大姐,这一次破案就没有给奖励。
说不出口啊,张冬明抓了抓头发,她还记得上一次杨大姐来,自己说奖励分她一半,她好高兴!
自己怎么去跟人说没有奖励了?那多让人失望。
张冬明烦恼的时候,另一边的杨大姐同样也陷入了困境。
她想死了。
杨大姐这辈子总结就是命苦,她也会安慰自己,这世道谁命不苦啊。
她本来以为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却不想,她只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听说了有个女子警察可以帮她们,她其实也没抱希望。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试试也好。
试试过后,她就出来了。
她高兴,真的高兴,能摆脱那样的日子,她做梦都觉得高兴。
可是一开始的高兴,很快就过去了,她的生活不会只停留在高兴这个阶段。
她靠着张冬明的关系,进了酒厂,每天开始搬运要去酿酒的苞谷,厂里有专门的监工,但监工没办法监视到每个工人,她便和另外几个女人说话解闷。
可说着说着,慢慢地,她摆脱过去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常女人中间的这种高兴,很快就不见了。
因为大家总是在提到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亲人,若是她和其他女人一样,现在也应该有个家,有孩子……
可她没有。
其他人说起一些平城的大事件时,说到她们所有人围在人群中看热闹时。
“杨大姐,你那个时候也在平城吧?”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时候她没有自由,自然就没有机会去看热闹。
不仅如此,她身体也没有其他人好。
她被整整偷走了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像一个噩梦,仿佛一转眼就从一个少女变成了这副中年女人的模样,她甚至无处诉苦。
早上,别人整理头发的时候会带一个小镜子,她从来不照镜子,她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觉得自己像个被蛆虫吃空了的尸体。
杨大姐想到这里,有些时候会抽自己两巴掌,太不知足了,以前就想出来,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不一直高兴,怎么又指望能够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种已经回到了正常生活的错觉,就这样消失了。
过去的一切就像是拴在她脚上的铁链,拖在她身后,她好像能够听到那个铁链哗啦啦地响,她总担心被身边的人也能够听到。
这个时候,出了那个无头男尸案。
她本来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可张冬明——她的恩人也在查这个案子。
她欠了张冬明人情,便想要帮帮她。
于是,她把事情告诉了张冬明。
那一刻,张冬明握着她的手,叫她“大姐啊,你可真是我的救星啊,你就是我的亲姐!”
张冬明的眼睛都是亮的,杨大姐从来没有被人那样看过,而且这个是女子警察,是公职,是官大人!
张冬明的那个眼神,驱散了她对正常生活的恐惧,驱散了她对周围的人的恐惧,原本盘踞在心里,无法散去的阴影,也一同被驱散,她每天除了忙手头的事情,其他时间都帮张冬明探听消息。
“杨大姐,你精力真好,谁有事你都能帮帮忙。”
“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
这样的日子,让她可以忽视日子的苦闷,不再去想大家会不会知道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