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养猫日常by刀上漂
刀上漂  发于:2025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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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将他紧皱的?眉心揉散,又将手心搭在?他的?眼皮上。
忽然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熟悉,她恍然意识到,这不就是?他对?自己常做的?动作?么?
这么多年,这么多个不眠之夜,他就是?这么一直看着她,安抚被噩梦纠缠的?她么?
心情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第二天,当她睁眼醒来?,却对?上一双温柔的?双眸。
婉瑛有些错愕,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下意识望向窗子,只见?窗纸被映得透亮,外面朝阳初升,显然不是?上朝的?点儿了。
为什么他还没走?
难道?自己一觉睡到了大中午?虽然她最近是?很容易犯困,但这也太离谱了。
还在?迷茫出神,坐在?床边的?人却伸出手指,触碰了下她的?脸颊,感叹:“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就像冷血动物一样,双手常年冰凉,指尖缓缓贴着她的?脸颊滑动。这触感刺激得婉瑛微微回神,她疑惑地望着他,什么这样的?感觉?
他却没作?多余解释,凑过来?,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下,微笑道?:“起床去用早膳罢。”
说着,将她从被窝里一把?抱起来?。
“……!”
身体突然凌空,婉瑛吓得赶紧扶住他的?双肩,慌慌张张道?:“我我我……自己去。”
姬珩没有理会她的?抗议,抱着她先去洗漱,又将她抱到膳桌前,全程没让她的?脚沾地。
婉瑛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坐在?他腿上,被他喂了小半碗白粥和两块糕点,最后实在?是?吃不下了,他才递来?清茶让她漱口,又亲自用帕子将她嘴角擦净。
婉瑛连手也没抬,一顿早膳就这么吃完了,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似梦非梦地问:“陛下,您不去上早朝么?”
“不去了。”
“为……为什么?”
这话由一个从不会误了早朝的?人口中说出来?,婉瑛显得十分惊讶。
姬珩一边用着清粥,淡淡解释:“不为什么,起迟了。”
“为什么会起迟?”
他笑了,放下汤勺,借着她的?手用帕子擦了擦唇,眼底闪过促狭笑意。
“因为温柔乡使人沉迷,一晌贪欢,流连若此。”
“……”
他又在?逗她了。
婉瑛的?脸慢慢地涨红,心里想,应当是?他昨晚做梦没睡好的原因,此刻他的?眼底还挂着青黑。
她忍不住试探地问:“陛下还记得昨晚的?事么?”
“昨晚什么事?”姬珩笑看她一眼,“昨晚小猫偷亲朕了?”
“……才不是?。”
是?记不起来?了么?
婉瑛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做过的?噩梦,大多数人一觉睡醒就将梦中场景忘光了。
记不得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她没有再说话,垂着眼静静等待他用完早膳。却见?他突然搁下筷子,若有所?思地问她:“小九,想出宫去么?”
“嗯?”
婉瑛怔怔地抬起眼,她方才正出神,一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姬珩替她挽了挽耳边发丝,道?:“朕在?西岭有一座行宫,因为建于?深山之中,很适合避暑。天气越来?越炎热,你一到夏天就苦夏,吃不下东西,如?今又怀着身子,更加不思饮食,山里天气清凉,于?你身体有益。太医说,你的?预产期在?正月里,咱们?便住到那时。西岭最适合赏雪,每到冬天,漫山皆白,景色极美,山上还有汤泉,到时朕带你去。”
婉瑛被他的?描述激起了向往之心,但又有些犹豫:“去那么久,会不会不太好?”
“哪里不好?”
“朝廷……不管了么?”
他可是?每日都要上朝理政的?,除去今日,这么多年风雨不误,如?果要去行宫避暑的?话,就得暂时放下朝政,总不能将文武百官一起带着去罢?
姬珩对?她的?顾虑了然于?心,挑眉笑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小九,若是?日后史书骂朕是?沉湎美色、荒淫无道?的?昏君,骂你是?红颜祸水,误国误民?的?妖妃,你害怕么?”
他不过是?随口谈笑,本?来?没期望得到她的?回答,却没想到片刻的?寂静过后,耳畔响起一句轻不可闻的?回答。
“臣妾不怕。”
姬珩诧异地转眸。
坐在?他膝上的?人慢慢抬头,眼中不再是?习惯性的?惧怕,而是?轻描淡写的?不在?意。
“都是?死后的?事了,他们?再怎么骂我,也听不见?了。”
“……”
姬珩一怔,半晌,笑倒在?她肩上:“说的?是?,你这样想,非常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一向胆小怯懦,活在?他人目光里的?姑娘,变成如?今这般坦然自若的?呢?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就好似自己浇灌了数年的?花,本?来?没指望她会成长得多么茁壮,结果一夕之间,她突然就盛放了,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夺目,令他难以移开视线。
婉瑛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也没心思探究,脑中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下地,就被一只大手捏了捏面颊。
他笑道?:“放心罢,西岭距离玉京不远,朝中若有急事,快马一夜可到。朕做昏君不要紧,可不能连累小九被骂作?祸水。”
西岭属燕山支脉,位于?玉京以西一百里不到,这里崇山峻岭,绵延起伏,当年经由风水师勘测,断言此地有龙气。太祖便在?此处建起一座行宫,取名为翠微宫,专门用来?避暑。
翠微宫坐落于?半山腰,四周林木葱茏,莺啼鸟鸣,还有溪涧穿山而过,一进山便感到扑面一阵凉意,实在?是?个天然的?避暑胜地。
若说此次出来?避暑,最高兴的?不是?婉瑛,而是?春晓。
她本?来?就好玩乐,每日被拘在?宫里都坐不住,总要这里蹿蹿,那里逛逛,这回有幸出来?,她欢快得就像脱了缰的?小马驹,成日拉着小顺子漫山遍野地跑,不是?上树打鸟,就是?下河摸鱼,一天到晚野得看不见?人影儿,没出几天脸就晒黑了。
不知是?不是?景色宜人的?缘故,进山之后,婉瑛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连食欲也有所?上涨。
为了她能够平安生?产,除去太医院里擅长产科的?太医外,姬珩还从民?间请来?了具有丰富接生?经验的?稳婆,以及一位顺产过十胎的?老妇人李氏。
婉瑛因为是?头胎,对?生?产一事不太了解,通过与稳婆和李氏交谈,倒是?知道?了很多经验。
日子慢悠悠地过,转眼到了九月深秋,窗外红叶飘零,吕坚领了几个小太监,拿着簸箕笤帚在?外扫院子。
姬珩在?书房里处理奏折,他在?行宫暂住,但不是?不理朝政,每日的?奏折都用金匮装着,由快马从玉京送入西岭,待他批完红之后,再送回有司审奏。
除此之外,内阁辅臣也是?隔三五日便来?西岭觐见?一次,若有急事启奏,随时都可面圣。
书房中,新晋缁衣卫指挥使陈暄正低头恭敬汇报:“九月二十六,潞王生?辰,在?府中大摆筵席,广邀当地官员,赴宴者?众,黔州巡抚邓廷玉,布政使张昭,按察副使徐文锦,佥事贺凤、宁澄均在?其列,席上有反声……”
“什么反声?”姬珩打断他问。
陈暄惶恐地跪下去:“都是?些大逆不道?之言,属下不敢复述。”
“说罢,恕你无罪。”
“是?……”
陈暄小心翼翼抬头瞥他一眼,继续道?:“席上有人说,‘都是?姬家子孙,帝位当有德者?居之’、‘皇帝命里带煞,克妻克母,鸩……鸩杀生?父,得位不正’……”
“这都是?四叔的?老生?常谈了,”姬珩不以为意,淡淡问,“还有别的?么?”
“还有……还有说陛下强夺臣妻,耽……耽……”
“说朕耽于?女色,荒淫无道?,获罪天地祖宗,义不容赦,所?以要出兵讨伐,诛妖妃,清君侧,拯民?于?水火,是?也不是??”
他一口气将陈暄的?未尽之言说了出来?,与信上写的?分毫不差,陈暄背后冷汗涔涔,不敢抬头。
“萧绍荣呢?”
“潞王遣使送请帖和礼物给?他,被他扔出门去,还将使者?大骂一通。”
姬珩问他:“你怎么看?”
“陛下面前,属下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犹豫片刻,陈暄道?:“属下认为,若是?不想同潞王往来?,婉言拒绝便是?,何必将使者?大骂一通,伤了面子。黔州毕竟地处潞王的?封地,潞王爷也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却如?此不留情面,不符合官场常情,恐怕是?掩人耳目而已。”
姬珩嗤笑一声:“连你也看出来?了。可见?‘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戏演得太过,就容易惹人疑心。”
陈暄正要说话,姬珩突然抬手,对?他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
“噤声。”
脚步声在?窗外响起,紧接着,婉瑛走了进来?,刚在?帘后探出一张脸,看见?站在?房中的?人,身子就往后一缩。
“回来?。”
姬珩叫住她。
陈暄很会看眼色,低头安静地退了下去,心里却在?嘀咕,方才皇上还满脸杀气腾腾的?,这位娘娘一进来?,立马就变得柔情似水了,这脸色切换得也太自如?了。
婉瑛过来?其实也不是?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她最近与几位稳婆和李氏聊天,听她们?说怀着身孕时要多与孩子父亲相处,尤其是?后面月份大了,更要让孩子多听听父亲的?声音,这样有助于?孩子出世后安抚他的?情绪。
婉瑛因为是?头胎,什么也不懂,所?以将这些过来?人的?经验奉为圭臬,这阵日子常常主?动过来?找姬珩。他的?书房婉瑛从来?都是?想进就进,所?以偶尔也会撞上他接见?臣子的?时候。
“陛下有事在?忙,臣妾就不打扰了。”
“不打紧,不是?什么大事。”
姬珩搂着她的?腰,不让她下去。
婉瑛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那人脸有点生?,她从没见?过,不由得有些好奇:“那是?谁?”
“缁衣卫新任指挥使,今后由他负责行宫防务,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去做。”
“那陆大人呢?”
“朕有别的?事要他去办。”
难怪最近很久没看见?陆承了。婉瑛有些走神,陆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什么这么香?”
姬珩在?她脸颊旁边嗅了嗅。
香?婉瑛回过神来?,举起手腕:“是?这个吗?”
纤细的?皓腕上挂着一串茉莉花手串,正是?那股清淡幽香的?源头。
适才她和春晓、小顺子进山去玩耍,山谷里开满了茉莉花,小顺子手巧,编了花环和手串送给?她们?。
姬珩托起她的?手,深嗅了一口,笑道?:“很香。”
“陛下要吗?我们?摘了很多。”
他们?摘了满满一篮子,本?来?是?准备用来?做香包香枕的?,茉莉花泡茶也很合适。
“那便劳烦小九为朕的?案头添些颜色罢,还得好好选个花瓶才是?。”
婉瑛偏头想了想道?:“茉莉不适合插瓶,倒适合用来?做个花篮。”
她如?今很愿意为了这些小事上心,再不是?之前对?外界无欲无求的?样子,也不知是?腹中的?孩子治愈了她,还是?这种远离世事的?隐居生?活更适合她,或者?二者?皆有。
不管原因是?什么,姬珩都很乐于?见?到她的?这种变化,以至于?婉瑛离开去摆弄她的?花篮了,他的?嘴角都还微微上扬,带着隐隐的?笑容。
重新进来?的?陈暄见?了皇帝这笑意盎然的?模样,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犹豫之间,听见?他淡淡问了一句话。
“何日举事?”
陈暄赶紧回答:“十月十四。”
姬珩一哂:“是?个好日子。”
世人皆知,先太子就是?于?十月十四日暴薨于?东宫。
这位潞王是?他父亲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他的?嫡亲皇叔,他向来?对?姬珩被立为皇太孙一事不满。
当年先帝为磨砺太孙心性,也为了替他登上皇位扫清障碍,派他送汤毒杀其父。事后虽以殉葬为由将东宫中人全部处死,但此等举动毕竟惹人怀疑,留下不少隐患。
其中上蹿下跳得最厉害的?便属这位潞王,他派人到处散布皇帝弑父的?谣言,说他得位不正,打的?主?意自然是?将姬珩推下龙椅后自己做皇帝。
姬珩年幼登基,势单力孤,少不得要哄着他,后来?羽翼渐丰,他便联络辅政大臣,将这位皇叔赶去了沥阳封地。
这些年潞王在?地方屡有怨言,甚至窝藏盗贼,招募流寇,与江湖人士多有往来?。臣子们?上疏弹劾他,说他“招纳亡命,反形已具”,朝野皆知他狼子野心,迟早会反。
姬珩沉吟片刻,道?:“朕这位好四叔,想谋反不是?一天两天了,旁人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那朕便助他一把?。传旨,命驸马都尉李行忠、都御史周颐正、御前太监马芳持朕口谕前往沥阳,收潞王护卫,责问他意欲何为。”
“是?。”
“四川巡抚郑伯昌有剿匪经验,是?个可以倚仗的?人,倘或兵变,就由他负责讨贼事宜。朕赐你尚方宝剑和天子印信,你往四川走一趟,告诉郑伯昌,鱼已上钩,可以收网了,朕许他便宜从事,其他人的?生?死朕不管,但萧绍荣,必须让他活着给?朕送到玉京。”
“是?!”

含凉殿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婉瑛午睡初醒,身旁没有人,探手一摸,衾被冰冷,不知他已离去多?久。
殿中无人,四周静悄悄,只能听见外面落雪的沙沙声。
她下了?床,似雏鸟回巢一般,半睁着一双似醒非醒的睡眼,迷迷蒙蒙地走?到书房门外。
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两个小太监架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出来。他嘴歪眼斜,口角流涎,双手还不停地哆嗦着。
婉瑛起先没认出这人是谁,等离得近了?,才发觉他有些面熟,恍惚辨认出这人竟是靖国公。
她的双脚立时定在了?原地。
两名小太监给她请安行礼,随即架着人走?远,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老人浑浊双眼里?充斥着泪水,颤巍巍地向她投来一眼,那是很复杂的一个眼神?。
婉瑛茫然站了?许久,直到身子都冷透,才走?进书房。
姬珩看见她,有些惊讶,没料到她会?过来,愣了?片刻工夫,才将她拉过来,握着那冰凉的手,只觉得像握了?一块冰,眉头立刻皱成一团。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伺候的人都是死?的?”
视线往下一瞟,发现她两脚赤着,眉心又是狠狠一跳。
婉瑛孕后体内燥热,常常热得脚心出汗,不喜穿鞋袜。常言道“寒从足下生”,姬珩怕她着凉,便在翠微宫铺满了?地毯,任她赤足走?动。
他将婉瑛抱在膝上,用手去搓热她的脚心。他的手掌宽大?,即使只用一只手,握着她的双足也绰绰有余。
婉瑛被他用厚实的猞猁狲皮大?氅裹着,窝在他的怀里?,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巴掌小脸。
西岭远离人烟,景色优美,的确很适合她疗养,自来此地之?后,她的食欲有所上涨,每顿饭或可用一小碗粳米饭,饭后还可用上些许糕点。入冬之?后,姬珩又常带着她去山中泡温泉,泉水不仅于身体有益,还兼具美容功效,泡了?几次,她的皮肤滑如凝脂,吹弹可破,肤色白里?透红,透着健康的光泽,竟比怀孕之?前还要鲜妍妩媚。
姬珩低头与她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直到她气喘吁吁,不断用手去推他胸膛,他才放开她的唇,抵在她肩头,微微喘气,平息着体内躁动,哑声问?道:“今日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他走?的时候,她还睡得正熟,按照以往她睡午觉的习惯,至少也得晚饭前才醒。
婉瑛垂着眼,说:“你不在。”
她未经思考,只是陈述事实,可他却在一愣之?后,欢喜得像听到了?什?么难得的情话?,握着她的手,眉开眼笑。
“朕不在就睡不着,所以才来找朕?是朕的错,以后一定等小九睡醒。”
婉瑛已有七月身孕,身子渐渐臃肿沉重?,也变得格外嗜睡,就像冬眠的动物,每日有一多?半的时候是睡着的,另一半时候则在犯困打盹。
姬珩精力充沛,从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如今为了?陪她,每日午后都要小憩一番,就算是先醒,也不会?离开,而是会?在旁看着婉瑛,直到她悠悠转醒,今日倒是例外。
婉瑛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醒了?,也许只是不习惯,当她醒来,看到身旁是空着时,不可否认,那一刻她有些淡淡的失落。
注视着她的那双黑眸锐利逼人,含着灼热情意,她下意识垂眼避开。
“我方才看见……”
她顿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姬珩却知道她指的是谁:“碰到了??”
婉瑛点点头,又问?:“他怎么了??”
“中风了?。”
婉瑛微怔,迟疑地抬眼:“是……出了?什?么事么?”
姬珩笑了?,揉乱她的头发。
“不过是年老多?病而已。见他那样,小九可怜他么?”
婉瑛想了?想,诚实地摇头。
对于这位前公爹,她其实没有什?么印象,靖国公府的家务一直是由主母尤夫人操持,靖国公不常往后院来,婉瑛与他交集不多?,只在家宴上寥寥见过数面。
他们之?间也没有多?少交流,唯一一次便是在她初进门时,作?为新媳妇的她给公婆敬茶,靖国公高高坐在上首,神?色冰冷威严,告诫她日后要侍奉夫君,孝顺公婆,遵守为媳为妇的本份。
再然后就是他派人将她关?进黑屋子的时候了?,那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满是嫌恶,就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玷污了?他们靖国公府。
婉瑛曾经无比惧怕这位公公,他总是高高在上,冷漠疏离,虽不常露面,却是靖国公府说一不二的人,是造成她数年噩梦的罪魁祸首。
可时隔多?年再见,不知为何?,婉瑛心中只剩平静。她不再害怕他,看见他白发苍苍、老病缠身的模样,也激不起半点怜悯之心,就像是看陌生人,毕竟过去的那些往事,已经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正走?着神?,突然肚子一痛,婉瑛皱眉。
“怎么了??腿又抽筋了??”
姬珩的手熟练地往下滑,去按摩她的小腿。
婉瑛道:“不是,是孩子……在踢我。”
他一愣,掀开大?氅,手掌隔着衣服,放在婉瑛凸起的腹部之?上,低声训斥:“不要闹你娘。”
奇怪的是,当他说完之?后,肚子里?的孩子果真就不再动了?。
怀孕快五个月的时候,婉瑛开始频繁胎动,有时夜里?都睡不好觉。每当这时,姬珩总是会?抚摸她的肚子,与孩子说话?,虽然说的都是些训斥的话?语,但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父亲的存在,孩子总会?很快安静下来。
婉瑛有时会?想,他以后会?是个严厉的父亲。
“臣妾听说,六个月的时候,孩子就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了?。”
“所以呢?”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所以臣妾觉得,等日后孩子出世,可能会?惧怕陛下……”
姬珩终于明白她忽然说起这个的用意,原来是觉得他方才太凶,心疼腹中孩子。
“那小九想让朕如何?做呢?向孩子道歉?”
“可以么?”
“……”
姬珩不过是说笑,没想到她会?当真,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俯首下去,对着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干巴巴说道:“对不起,是……爹爹凶了?些。”
他显然是还不熟悉这个称呼,神?情罕见地有些尴尬,不知为何?要向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道歉。
婉瑛安抚地摸了?摸肚子,忽然想起问?:“陛下想好取什?么名了?么?”
这是前不久她布置下来的任务,姬珩愣了?愣,如实道:“还没有。”
怕她生气,又补了?一句:“朕要翻遍诗书典籍,好好想一个名字。”
婉瑛点点头,说:“臣妾适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
“不是噩梦。”
自来西岭后,她已经很少再做噩梦了?。
“是一个……有些奇怪的梦。”
梦里?,她正和春晓在园子里?荡秋千,刚开始还一切正常,可是后来,春晓越推越用力,秋千也越荡越高。荡到最高时,她甚至能伸手触摸到蓝天,等到秋千回落时,她忽然发现,裙子上多?了?个红彤彤、散发着光晕的圆球……
姬珩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红日入怀,这是帝王之?象,看来小九腹中怀了?我大?楚日后的储君。”
这虽然是玩笑之?语,但已然透露出要封她腹中之?子为太子的意思,若是旁的妃子,只怕会?欣喜若狂,可婉瑛只是呆呆问?道:“陛下想要儿子么?”
“不,”姬珩伸手揪了?揪她孕后稍显丰润的面颊,神?态温柔,“如果可以,朕更想要个和你相像的女儿。”
“那快些取个名字罢。”
婉瑛打个哈欠,困意再度涌上来,她疲倦地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听稳婆说,只有先给孩子取好名字了?,等孩子出生,才会?和爹娘亲近……”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在呓语。
姬珩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说:“睡罢。”
翠微宫里?安宁静谧,山外却是风起云涌。
昭明二年冬十月十四,潞王反,杀巡抚邓廷玉,按察副使徐文锦,以“弑父克母、强夺臣妻……”等几大?罪状传檄指斥朝廷,以庶人郭思敬为丞相,以罪官萧绍荣为兵部尚书,废朝廷年号,改元顺安,聚兵号十万。
四川巡抚郑伯昌闻变,率本郡兵马出川讨贼,一路势如破竹,潞王大?败,投江自杀,郭思敬、萧绍荣、杨浚、王钦等余党皆就擒,缚送京师。
这场宛若儿戏的谋反只持续了?四十一天,便宣告失败。
柔仪殿里?,贵妃容颜憔悴,形同?枯槁,终于等来了?她企盼多?日的君王。
“陛下驾到,臣妾不能远迎,恕臣妾失礼了?。”
她半躺在床上,身后靠着软枕,多?日未曾梳洗,脸上粉黛未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面颊青白,唯独颧骨赤红,透着病态的虚浮,已显露出油尽灯枯之?相。
姬珩淡淡道:“贵妃养病为上,不必行这些虚礼。”
萧云漪泛起苦笑:“我这病,已是养不好的了?。陛下,臣妾自问?入宫多?年,从没有对不住您的地方,还请陛下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听一听臣妾的将死?之?言罢。”
话?说完,泪珠已是滚滚而落。
姬珩点头:“你说。”
萧云漪用力深吸一口气,道:“荣哥儿误入歧途,犯上作?乱,无论?下场如何?,都是他应得的,臣妾绝无半句怨言。可是陛下,臣妾的爹娘,还有出嫁了?的四个妹妹,以及靖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荣哥儿所作?所为,他们俱不知情,求陛下网开一面,饶过这些无辜之?人……”
“贵妃,”姬珩冷冷地打断,“你当真不知你弟弟犯的是何?罪吗?”
萧云漪身子一颤:“臣妾知道,可是……”
“依《大?楚律》,有十恶不赦,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大?不敬。萧绍荣所犯,是诛九族的重?罪。”
“诛九族”三字一出,萧云漪面色惨白,喃喃道:“既然如此,臣妾也是靖国公府之?人,臣妾也在萧家九族之?列,陛下为何?不将臣妾也下狱一并论?罪?”
姬珩瞥她一眼,冷淡起身:“贵妃,你病糊涂了?,好好养病罢。”
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萧云漪眼中含泪,突然掀开被子下床,她缠绵病榻已久,双腿无力,竟摔下榻去。
一旁的素若赶紧来扶,萧云漪狼狈地趴在地上,仰着脖子哭喊:“陛下……求您看在萧家先祖曾从龙有功的份儿上,看在臣妾这些年从无犯错的份儿上,求您开恩……求您开恩呐,陛下……”
可一如既往的,那高大?英挺的背影不会?为她驻足片刻,就这样走?了?出去。
恍惚之?间,萧云漪仿佛看见了?多?年前入宫的自己,她也是这样痴痴望着他离去。她从未希图帝王之?爱,只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怜惜,可皇帝的心是一座千年不化的坚冰,这么多?年也捂不化。若他天生便是无情之?人,那也算了?,她都不会?如此意难平,可他偏偏不是,他明明也能柔情万种,对自己的心爱之?人,恨不能将整个天下捧到她眼前。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不公?
萧云漪哭得肝肠寸断,突然喉咙哽住,似被痰堵了?心窍,脸涨得通红,话?也说不出,一时竟喘不上气来,急得素若连忙伸手替她抚着背心,就这么抚了?好一会?儿,总算顺上一口气来。
萧云漪死?死?地抓着素若的手,泪流满面道:“他竟这样……咳咳……他竟这样无情……”
话?刚说完,喉头涌上腥甜,猛地咳出一口带血的痰来。
素若这下可吓坏了?,连忙喊:“娘娘……快来人啊,宣太医……”
“不……不用叫太医。”
素若流着泪劝道:“娘娘,您看开些,把身子调养好了?,还要看着公主出嫁的呢。”
萧云漪只是哭着摇头:“我已是不中用的人了?,可我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靖国公府满门覆灭。”
她用力掐着掌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宫女:“素若,本宫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只是这件事若办了?,恐怕连你也要没命。”
素若一怔,脸上缓缓浮现出坚定。
“奴婢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冬十二月,西岭细雪纷纷,漫山皆白,这是一年之中,西岭最美的一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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