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吃不下了。”
婉瑛无奈地放下筷子,她并不觉得饥饿,不知道?为?什么总要逼着她吃饭。
姬珩看着她面前那?碗几乎没动的米饭,皱起眉头:“靖国公府……”
靖国公府,靖国公府。每当她吃不下饭时,他总是要提这四个字,说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婉瑛从一开始的惶恐害怕,到?现在只觉得心烦气躁。
“我不想吃,我……呕……”
喉头突然?泛起一阵恶心,她来不及起身,就偏头干呕起来。
姬珩吓了一跳,急忙叫人宣太医,又扶住她,替她拍背顺气。她一大早上的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呕出来的都是清水。
齐太医提着药箱赶来了澄心堂。
这些年?婉瑛的身体很不好,食欲不振,夜里多梦,忧思,盗汗,精神倦怠,四肢沉而无力,都是积忧成疾的症状。这样的病药物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能靠自己排解,不然?只会一年?年?地掏空身子,最后到?积重难返的地步。
原以为?不过是宿疾发作,可这回诊断出来的脉象却?令众人都吃了一惊。
“恭喜皇上,是喜脉。”
话音落地,反应快的诸如吕坚、小顺子等人立即跪下去道?喜,太监宫女们跪了满殿。
一片喜气洋洋的恭贺声中,姬珩愣怔过后,却?一反常态地沉下了脸。
“不可能。”
他的语气极为笃定,就像断定这是误诊。
顶着压力,齐太医只好又诊了一次,这次用时更长,整个澄心堂鸦雀无声,众人屏声静气,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大概过了半顿饭工夫,齐太医才收回手,在皇帝冷厉的视线下,硬着头皮说道?:“回皇上,娘娘脉象流畅有力,滑走如珠,确是有喜的脉象没错。”
姬珩愈发面沉如水,毫无喜色,忽然?瞥见婉瑛怔怔坐着,满脸迷茫,她恐怕比自己还要惊慌无措。
他收起脸上神色,扶她躺下,又将被子掖到?下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你先?睡一觉,朕和?太医出去聊。”
等到?了偏殿,他立刻质问太医:“朕从未弄进去过,怎会有孕?”
齐太医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斟字酌句道?:“皇上,子嗣一事皆由天定,无论采取什么办法,都非完全避孕……”
姬珩沉思良久。
在和?婉瑛云雨时,他一向是小心又小心,可他也知道?,这种事确实不是万无一失。
“喝避子汤呢?”
齐太医低着头,话说得越发小心:“宫中避子汤药多由红花、麝香、黄柏、紫草等寒凉之物配成,长久服用对女子身体不利。何况娘娘天生身体虚弱,经期不调,兼有宫寒之症,若再服用凉药,恕微臣直言,恐会导致终生不孕。”
姬珩听完他这段长篇大论,皱眉道?:“朕说的是朕喝的避子药。”
“……”
齐太医愕然?抬头:“皇……皇上,避子药皆为?妇人服用,世?上岂有男子喝的避子药?”
姬珩道?:“没有就给朕配一副,伤不伤身的不打紧,最主要的是要有用。”
他想清楚了,往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他不可能永远和?婉瑛没有肌肤之亲,可避孕的确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此事还是永绝后患的好。
齐太医扑通跪了下去,花白的胡子颤抖,欲哭无泪道?:“皇上,恕微臣……微臣无能……”
这件事属实是为?难他了,他一个太医院医正,哪里来的泼天胆子敢下药绝皇帝的嗣,自古以来皇家都是讲求开枝散叶,生的越多越好,就算这是皇帝自己开口要求,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万一事后追究他呢,这可是相当于谋逆的大罪。
姬珩也明?白他的顾虑,挥手让他退下。他独自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回到?寝殿。
婉瑛正在春晓的伺候下喝药,姬珩斥退殿中下人,接过春晓手中那?碗药汁,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了,又拿帕子替她抹嘴,顺手将一粒蜜饯塞入她唇间?,照顾得无微不至。
蜜饯的甜腻驱散了口中的苦涩药味,婉瑛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我有身孕了么?”
姬珩正要将药碗放下,闻言手一顿,碗勺碰撞出清脆声响。他若无其事地将碗放至床头小方?几上,点?点?头。
“对,小九要当娘亲了。”
果真是如此,一时间?,婉瑛茫无头绪,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掌心贴着平坦的肚子,无法想象那?里竟然?孕育着一条小生命。
“害怕了?”
在脸上滑动的手指唤回了她的神思,皇帝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
她茫然?地摇摇头,看着他喜怒难辨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不开心么?”
姬珩微笑道?:“怎么会?朕很开心。”
可是在那?双深邃如平湖的眼眸中,婉瑛没有看见任何笑意?。
这个忽然?到?来的孩子,成了婉瑛的救赎。
她从未想过会拥有自己的孩子,和?萧绍荣成婚二年?,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入宫六年?,皇帝也从未对她要求过。这个孩子挑了一个最适当的时机到?来,仿佛就像是上天特?意?派来拯救她的,世?间?哪还有比血浓于水的亲生孩子更适合成为?家人的呢?她开始感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联系,在这世?上,她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有时她会情不自禁地低头抚摸肚子,隔着那?层薄薄的肚皮,好似能感觉到?那?底下的搏动,充斥着鲜活的生命力,她不自觉便凝满泪水。
她不再需要别人来提醒她用饭,即使依然?厌食,也尽可能多地咽下食物,以提供孩子成长所必需的营养。即使情绪陷入低落,她也会逼迫自己开朗起来,偶尔她还会主动提出去外面走走,她甚至还捡起了许久未曾动过的针线,和?春晓做起了女红。
从小婴孩的襁褓,穿戴的鞋袜、肚兜、虎头帽,再到?大一点?的贴身里衣,她都一件件地缝好。
姬珩起初觉得有件事能让她分散一下精力也挺好,后来却?发现了不对劲,她做的实在太多了,多到?衣箱都快堆不下。
“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有一晚,姬珩这么问她。
婉瑛正在灯下缝制一件小衣,闻言手上没停,飞快地穿针引线,说道?:“孩子长起来很快的,要提前备好才是。”
“让针线局的宫人去做就可以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仔细熬坏了眼睛。”
婉瑛忙着手里的活计,没回答。
母亲做的和?宫人做的怎能一样呢?那?是不一样的心意?……
想着想着,她突然?顿悟了。
绣花针停下,她犹犹豫豫地望向皇帝,问:“要给你做吗?”
“嗯?”
姬珩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的目光瞥向他腰间?那?只陈旧的香囊。
姬珩瞬间?懂得了她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却?趁势倒在她肩头,蹭着她散发着幽香的脖颈,满腹委屈地说道?:“小九如今有了孩子,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给孩子做的衣物多到?一辈子都穿不完,给朕的却?只有这戴了好几年?的香囊,还是朕厚着脸皮抢来的……”
婉瑛被他说得有几分愧疚:“所以……所以这不是要给陛下做吗……”
她的辩解被姬珩毫不留情地打断:“小九该不会喜欢孩子多于朕罢,要去父留子吗?”
“……”
什么去父留子,越说越夸张了。
“不是的。”
她小声说,却?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姬珩的眼睛,他眯着眼,慢悠悠道?:“是么?那?小九说说,如果我和?孩子同时掉入水中,你会救谁?”
婉瑛迟疑:“陛下会水……”
“朕不会水。”
姬珩就猜到?她要这样说,所以提前阻断她的退路。
“朕自小生在北方?,是个旱鸭子。”
婉瑛也不知这是真是假,思索片刻,又道?:“那?陆大人……”
她所说的陆大人便是陆承,作为?缁衣卫指挥使,他确实是随时随地都要贴身保护皇帝。
可没想到?,还是被姬珩驳回:“他也不会水,他只怕比朕还沉得快些。”
“……”
“到?底救谁?”他咄咄相逼。
婉瑛皱着眉,实在左右为?难。
怎么会有他和?孩子同时掉入水中这样离谱的事情呢?正难以决断时,忽然?听见他叹了口气,语气也明?显低落下去。
“你知道?的,朕从小就没了爹娘……”
“……”
“救你。”婉瑛面无表情道?。
姬珩扑哧一笑,这回是真高兴了,丝毫没有一个半大男人竟跟未出世?孩子争宠的羞愧感。
端午过后,阳气?上升,日子一天天地热了?起来。
婉瑛害喜害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哪怕御厨花尽心思也没用。眼见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人却?一日日地消瘦下去,似被腹中孩子抽走全部?养分。
姬珩心急如焚,让人去搜罗治孕吐良方,但?无?论是宫内御医开的?汤药,还是民间?口口相传的?土方,皆不管用,最后治好婉瑛孕吐的?,却?是崔毓容送来的?一碗冰酥酪。
酥酪用牛乳制成,冰冰滑滑的?,入口即化,上头还铺了?层山楂碎,在这样的?热天食用,十?分清热解暑。
婉瑛自有孕以来便厌荤腥,大鱼大肉的?见了?便想吐,见了?这碗冰酥酪,却?是意?外地食指大动,一连用了?小半碗。
春晓十?分欢喜,向崔毓容千恩万谢,又向她打听食谱,好日后做给婉瑛吃。
崔毓容道:“姐姐爱吃便是再好不过,从前我娘怀我时,也是害喜严重,就是这糖蒸酥酪给治好的?。姐姐若是吃了?管用,我天天做好了?送来。”
春晓笑道:“只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崔毓容忙摇头,又看着婉瑛,面?上一时浮现出些许愧疚,咬着下唇道:“其实……其实我早就想向姐姐道谢来了?……”
她知道上回若不是婉瑛救了?落水的?她,事后又替她求情,她是要被皇帝拉去慎刑司严刑拷问的?。
其实崔毓容一开始接近婉瑛的?目的?确实不那么单纯。她出身岳阳崔氏,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祖上清贵,在当地也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她是父母的?嫡幼女,自小养在祖母膝下,容貌禀赋均属上乘,长?大后又出落得亭亭玉立。一门好女百家?求,提亲的?媒人都?踏破了?门槛,只是父母宠她如掌上明?珠,还想留她在家?中多待几年,多在祖母跟前尽尽孝,这才没急着议亲。谁知那年京中来了?位贵人,不知怎么劝动了?她爹娘,答应将她塞入秀女的?队伍里头。
崔毓容来了?玉京才知道,原来她被选中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她生了?一张与宠妃慕氏相似的?脸。
慕氏的?声名,哪怕是远至岳阳都?有所耳闻。听说她本是靖国公世子的?原配,后因美貌被圣上看中,强抢入宫,册为妃嫔,专宠六年,后宫形同虚设。
将崔毓容带入京的?贵人言语之中颇为看重她,她正值青春年华,又性子开朗活泼,比起已年过双十?的?慕氏来说,她更为年少。没有男人不爱年轻小姑娘,更没有男人不爱新鲜面?容。贵人对她日后的?前程非常有信心,俨然将她当成慕氏第二。
崔毓容也自恃容貌娇美,谁知入宫以后,她与生俱来的?自信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在柔仪殿向贵妃请安的?那一天,她第一回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慕娘娘,在看清她的?脸的?那一瞬,崔毓容就知道,自己一败涂地。
有些人的?魅力并不因年岁的?增长?而衰退,岁月反而更为她平添了?一股说不出的?风致。崔毓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姑娘,她一垂眸,一抬手,都?让人转不开眼睛。
席间?并不止崔毓容一人看呆了?,她好奇那位贵人怎会将她与慕氏相提并论,她明?明?连人家?的?一片指甲盖都?比不上。
后来皇帝对贵妃的?训斥也证明?了?这一点,有慕氏珠玉在前,并不需要她这个赝品。崔毓容从一开始前途无?量的?秀女,沦落成了?众人眼里的?笑柄,大家?都?知道她还未面?圣便遭到了?皇上的?厌弃,此后多半是无?缘获宠了?。
崔毓容并不甘心就此认命,更不想过上“斜倚薰笼坐到明?”的?悲惨生涯,她还这样年轻,不该就这样度过此生。
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接近慕氏,只有在她的?身边,才能有更多机会接触到皇帝。
原本以为似慕氏这般独宠六年的?人,除去非凡的?美貌之外,应当也有些手段,才能留得住皇帝的?心。可万没想到,真的?认识慕氏之后,才知道她竟是个至纯至真,宛若水晶般玲珑剔透的?人。她如稚童一般毫无?心机,任她屡次出入承恩宫,也没半点提防,仿佛一点也不怕她引起皇帝的?注意?。
崔毓容借着送糕点的?名义去过几次,便逐渐摸清了?皇帝驾幸承恩宫的?规律,有时她会故意?挑着皇帝在的?场合过去,可惜他的?视线从未落在她身上过。
极偶尔的?几次,正好在门口碰上,皇帝瞥来的?视线总是冷冷的?,仿佛看透了?她的?那些小心思。
崔毓容害怕那冰冷的?眼神,好像自己在他眼里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团死物?。
她逐渐明?白了?慕氏也许并不是没有心机,而是她根本不必花心思去笼络皇帝,她拥有皇帝毫无?保留的?偏爱,她不需要去争,更不担心别的女人会分走她的宠爱,她和皇帝之间?,是任何人都无法插进去的存在。
想明?白这一点,崔毓容也就不再执着了,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便是通透二字,别去肖想一些得不到的?东西?,按佛家语便是“着了相”。世间事皆为虚妄,有些时候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
这之后,崔毓容便真心将慕氏作为朋友对待,喊她一声“慕姐姐”,也是真心实意的。那日她们泛舟池上,她也是真心想将那一朵荷花折下送她,可没想到一下没站稳,跌进池子里去。
崔毓容虽长?在南方,却?从小不识水性,越是惊慌扑腾,沉得越快,船又正好划到水深处,那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万没想到会有人破水来救她,还是那位柔柔弱弱、不怎么开口说话的?慕姐姐。
落水之后,崔毓容生了?一场大病,等病痊愈之时,便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慕氏为她在皇帝面前求情的事。
若不是她,自己就要被拉去慎刑司严刑拷打,纵然能落得下一条命回来,可她的?脸面?,他们崔家?上下几百口人,就要毁在她的?手里。
崔毓容既对慕氏心存感激,又为自己曾利用她而感到惭愧,就这么一拖再拖,拖到她跟随皇帝去塞外出巡,也没能说出口。
等她回来后,又听说她在敕勒川遭遇了?一场刺杀,受到了?惊吓,不喜见生人。
崔毓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了?下去,直到听说她怀孕害喜严重,不思饮食,皇帝急得到处在找人打听治孕吐良方,这才实在坐不住了?,带着自己做的?酥酪来了?澄心堂。
“本来早就要来的?,可我……”
崔毓容攥紧裙摆,眸中泪光点点:“姐姐救命之恩,这辈子我无?以为报,我……”
她鼻腔酸涩,哽咽难言,不由得羞愧地低下头去。忽觉手背覆上一层温暖,愕然抬头,撞上一双温柔如水的?明?眸。
“阿容,不用说了?,我都?懂。”
婉瑛懂得她的?未尽之言,只是她也无?须道歉,因为与其说是她被利用,不如说她们是彼此互相利用。
那时她频频出入承恩宫,十?次里有八次是会碰上皇帝在的?,婉瑛只是不爱动脑子,并不是蠢,再加上年岁上去以后,也多了?些识人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况且就算她看不出,也自有春晓在她耳旁指点。春晓让她长?点心眼,不要神不知鬼不觉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婉瑛却?从这件事中看出一点机遇。
她入宫六年,圣宠从未断过,旁人都?等着她失宠的?那一天,就连婉瑛自己也等待着,可这一天迟迟没有到来。
男人都?喜新厌旧,她本以为天子坐拥粉黛无?数,也是如此,阿容比她更年轻,更漂亮,可他的?视线却?从未旁落过半分,只专注在她一人身上。
婉瑛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皇帝对自己如此执着,或许爱的?并不只是她这一张脸,她永远也不会等来色衰而爱弛的?这一日。
可是为什么呢?他究竟看中她什么呢?这么多年,婉瑛始终没弄明?白过。
崔毓容的?出声打断她的?走神,她擦擦眼泪,破涕为笑道:“瞧瞧我,好端端的?哭成这样,让姐姐看笑话了?。姐姐快吃罢,放久了?便不好吃了?。”
婉瑛点点头,挖了?一勺正要吃,皇帝却?撩帘从外面?走进来。
他还穿着一身明?黄龙袍,显然是刚下朝,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
见了?婉瑛手中的?酥酪,又看见旁边杌子上坐着的?崔毓容,他的?脸色风云突变,大步走过来,一把将碗掀翻,“啪”地一声脆响,瓷碗在地上碎成几瓣,里面?的?酥酪泼了?一地。
所有人都?被吓得愣住了?,婉瑛呆呆坐在炕沿上,还未回过来神,就被他按住肩膀。
他红着双眼,满脸急迫,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像疯了?一般地质问她:“你吃了?多少?告诉朕!吃了?多少?”
哪怕是再迟钝,崔毓容这时也反应过来,皇帝这是怀疑她在酥酪中下了?毒。
她身子发软地从杌子上滑下去,跪在一地碎瓷片中,哭道:“陛下明?鉴,臣妾……臣妾没下毒……”
姬珩此刻根本没工夫理?她,他将婉瑛抱来腿上,一手抵着她的?背,两根手指不由分说就塞入她口中。
婉瑛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感觉那修长?的?手指抵住了?嗓子眼儿,她瞬间?泛起一阵恶心,忍不住低头干呕。
大手重重拍打着她的?背,男人急切的?嗓音响在耳畔:“吐出来,全吐出来,小九。”
“……”
婉瑛咳得满脸通红,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春晓实在看不过去了?,大着胆子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腕。
“皇上住手罢,她还没被毒死,就先被您捶死了?。”
姬珩停下手,抬头唤人:“吕坚!去把太医叫过来。”
吕坚飞快转身,正要领命而去,却?被终于能喘口气?的?婉瑛叫住:“回来,不必去。”
她冲春晓使?了?个眼色,春晓会意?,上前扶起哭得几乎晕厥过去的?崔毓容,将人带了?下去。
目送她们二人走出寝殿,婉瑛才转头,本来有些不高兴,可在看到皇帝明?显紧张的?面?色时,瞬间?什么不悦的?情绪都?消失了?。
“你……你怎么了??”
他抓住她的?手,瞳孔不安地晃动着:“小九,就让太医来看一看,好不好?不然朕不放心。或者……或者让人用银针试一下……”
“阿容不会这么做的?。”
婉瑛无?奈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世上哪有人会蠢到下了?毒亲自送过来的?呢?如此简单的?道理?,连她都?想得明?白,一向英明?睿智的?他,为什么会忽然如此糊涂。
可看着他满头的?冷汗,额角紧绷的?青筋,婉瑛却?说不出责怪的?话来,只能耐心劝解:“再说了?,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吃了?不少,现在不是半点事儿都?没有么?”
“也许……也许只是药效还未发散出来。”
姬珩满脸恐惧,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都?发着颤:“你不知道,不知道这些后宫妇人的?手段,万一,万一……”
他突然停下话语,脸色苍白地按着胸口,低头吐出一口血来。
殷红的?鲜血,刺得婉瑛双目涩痛,她吓坏了?,连忙转头冲外喊:“吕公公!春晓!快来人啊!快去宣太医!”
她一通乱喊,将外面?的?人全喊了?进来。
小顺子人机灵,腿脚又快,火速跑去了?太医院叫人。
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经过诊断,是急火攻心,没有什么大碍。
姬珩已被人转移到了?床上,他吐了?几口血,神智还是清醒的?,并不在乎自己身体,只不停催促太医为婉瑛诊脉。
齐太医只得为婉瑛诊了?脉,胎像稳定,一如往常,什么事都?没有。也用银针试了?地上的?酥酪,针尖没有变黑,证明?无?毒。
一场虚惊,却?闹得澄心堂人人恐慌,兵荒马乱。
婉瑛忍不住问太医:“真的?只是急火攻心?”
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这已经不是皇帝第一回吐血了?,上回在敕勒川时,他就被她气?吐血过一回。那回是他才从昏迷中苏醒,重伤未愈,尚且还算情有可原,可这回他什么病也没有,连身上的?刀伤也早就愈合了?,如今只剩浅淡的?疤痕,他一向身体强壮,为什么会三番两次地吐血?
齐太医道:“回娘娘,确实是急火攻心没错。”
他答得斩钉截铁,可婉瑛却?注意?到,他在回答之前,下意?识望了?皇帝一眼。
婉瑛皱眉,正想再说些什么,躺在床上的?姬珩就按了?按太阳穴,不耐烦道:“都?下去,吵得很。”
所有人安静地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这才问婉瑛:“今日怎么吃起酥酪了??有食欲了??”
婉瑛本来还在思索他吐血的?事,被他一问,不得不转移注意?力,点头回道:“这个吃了?不会恶心想吐。”
“当真?”他的?眉眼焕发出喜色,“朕让御膳房的?人去做。”
说完就要起身,被婉瑛赶紧拉住,劝道:“我现在不想吃了?。”
“好,那便等饿了?再吃。”
姬珩点点头,又拉着她的?手殷切叮嘱:“以后不要胡乱吃别人给的?东西?,这次只是侥幸,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深宫里的?手段脏得很,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腹中孩子考虑。”
孩子如今是他拿捏婉瑛的?不二法门,说什么都?没用,但?只要提到孩子,婉瑛就会乖乖听话。
就像之前他劝婉瑛不要做太多绣活儿,不然虚耗心神,对保胎不利,还拉上齐太医为自己作证。婉瑛果然深信不疑,这阵子连针线都?没再动过了?。
婉瑛本想说是他太过小题大做,可看着他紧张不安的?眼神,忽然想起在敕勒川时,姬芸跟她说过的?话。
他的?父亲,就是被他亲手用一碗毒汤给送走的?。
所有反驳的?话一下再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点点头,认真承诺:“知道了?,我不会吃的?。”
姬珩松了?口气?,还以为要费上一番唇舌,没想到她这么乖地答应了?,心底很高兴。
“对,不要吃,小九只能吃朕给的?东西?。”
婉瑛看着他的?眼色,揪着手帕,欲言又止道:“不过……阿容确实没有下毒,她也是好心,陛下不要怪罪她。”
闻言,姬珩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他沉默半晌,忽问:“朕要不要将这些人都?遣散出去?”
婉瑛茫然地抬起眼。
遣散出去?这是什么意?思?
“宫里的?女人太多了?,朕只想要小九,其他人留着也是无?用。”
无?用?
婉瑛还记得自己去年与他说起这回事的?时候,他还说选秀只是为了?应付前朝大臣,既然都?将人选入宫来了?,何苦又赶她们出去?
这些人都?算了?,那些入宫多年,甚至已经有过生养的?嫔妃,难道也要遣散出去吗?
她们青春不再,又是已嫁之身,一旦被赶出宫门,就是被夫家?休弃的?女人,下场会如何,几乎想都?想得到了?。
婉瑛皱着眉头,想说些什么,姬珩却?淡淡一笑,抚平她的?眉心。
“算了?,朕不过就这么一说,别放在心上。”
酥酪事件后,澄心堂中伺候的?宫人,除了春晓以外,其余所?有人都挨了板子。
皇帝还从御膳房调来?了若干御厨,专门负责婉瑛的?饮食。在?用膳之前,除了用银针试毒,还要由小太监先尝,确认无毒后,婉瑛才可动筷。
虽然觉得麻烦,但为了让他放心,婉瑛还是?什么也没说。
除此之外,他还抽调了一队缁衣卫,由指挥使陆承亲自领头,日夜巡逻护卫,整个澄心堂被守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但凡是?要进出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与盘问。
婉瑛的?行动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她不能再一时兴起地出门,哪怕只是?想去外面宫道?上走走消食,也必须等皇帝下完朝回来?带她去。而一旦出去,那必定是?前呼后拥,看着不像是?去散步,倒像是?要去干什么大事。
婉瑛一来?不愿兴师动众,二来?孕后身子惫懒,并不爱走动,久而久之,也就不常出门了,只让春晓搀着她在?院子里走走。
即便是?她这样安分了,皇帝的?焦虑也在?日复一日地加重,他开始做起噩梦。
某个深夜,婉瑛被吵醒,睁眼一看,只见?他满头冷汗涔涔,面庞苍白,眉宇漆黑,连鬓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整个人似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
他眉头紧皱,唇间喃喃呓语着什么,听不太清,一看就是?深深陷在?梦魇中的?样子。
婉瑛不知是?不是?该叫醒他,犹豫了片刻,才出手推他。
姬珩猛地惊醒,赫然睁开双眼,眼里全是?红血丝,粗重地喘着气。他的?目光茫然,定格在?婉瑛的?脸上,呼吸停滞了片刻。
不等婉瑛反应过来?,她就被一双铁铸的?臂膀用力钳住,紧紧地抱入怀里,那力度大到似乎要箍碎她,婉瑛的?脸埋在?他厚实的?胸膛,几乎要窒息。
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起来?,他却更用力地抱紧她,在?她耳边念咒似的?重复:“别离开……别离开我……”
婉瑛于?是?知道?了,他还陷在?噩梦里,没有清醒。
她不再挣扎,安安静静地任他抱着,直到头顶的?呼吸越来?越平缓,抱着她的?双臂也逐渐放松。婉瑛轻轻挣开,抬眼一看,他已经睡熟了,但眉头还是?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