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似乎也沾满了南浔的雾,乔希点着屏幕回了个好,可是那边再也没有回信。
塑胶道上震感明显,一枚篮球弹着地面直直地冲她滚来,乔希提前感知到危险靠近,抬脚踩住那枚滚动的篮球,她掀眼,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抬着眉,挑衅地冲着她笑。
雨后带来一场低温,风吹来一片冷寒。
口哨声响彻操场盘旋耳际,操场氛围变得急促紧张。
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一个人,他似是想叫上梁砚西一起过去集合,在看见篮球的位置后愣了一下。
震彻操场的口哨声扬长而来,这个男生急匆匆喊着,“同学,你把球踢过来。”
乔希视野穿过散乱人群的身影,梁砚西喉结滚动,顽劣的,态度没那么和善地扯了个口型。
“欢迎。”
蝴蝶振翅下坠。
欢迎你同我一样。
天色渐晚,外面又下起一场雾气缭绕的烟雨,教室窗外灰蒙蒙的,老旧的教学楼墙湿漉漉的,阴沉的天气里没什么鲜明色彩可言。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变得乱嗡嗡的,乔希的同桌是个安静的老好人,没什么存在感。
外面下着雨,后排有个女生笑嘻嘻走过来问她带伞了没,林薇说带了,然后直接从书包里取出一把小花伞借出去。
不知道是单纯还是傻。
那个女生欣喜接过,眉尾都抬高了回去和朋友聊天,她们在混乱声里收拾书包,手拉着手一起从教室后门离开。
教学楼里的走廊通透,这一条道上的教室门窗都是敞开着的,水汽在大理石地面上蒸腾,小皮鞋踩过的地方似乎带着股很淡的黏湿。
放学铃声打响五分钟以后,这层楼的学生走了大半,剩下渐渐空掉的蝉壳。
楼梯道上,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把新借来的伞拱手让了出去,就连脸上,也全是讨好地笑:“周满,我今天正好多带了一把伞,这把借给你用吧。”
灰蒙蒙的天气没了黄昏和蓝调时刻,好似一秒入夜的黑暗。
周满还没开口,他旁边的李东拾倒是伸手乐呵呵地接下来,“本来正愁没伞怎么回去呢,还好这下不用淋雨了。”
“谢了。”
月色和灯光下的雨雾似乎变得更浓稠了。
乔希没再向前,也没和那几个相对熟悉的人打招呼,她从后门原路折返回教室,看着讲台前擦黑板的那道忙碌的身影,倏然开口:“你家哪儿的?”
似乎是没想过空掉的教室还有动静,林薇被吓得手滑掉了湿水的黑板擦,一脸懵的回头:“啊?”
“什么?”她实在没听清。
“你住哪里?”乔希又重复问了一遍。
“我家在烟尾巷。”林薇看见新同桌手上还拿着雨伞,心底隐隐约约能感受出她这么问的意图,她温吞地张了张嘴,“乔同学,你先回家吧,我没事的。”
“我卫衣后面有帽子,坐公车回去不会淋到雨。”
走廊外吹进来的风刮倒扫把,在洒扫区发出很吵的动静,乔希没动,一双漆黑的眼睛被这座城市的雨雾浸透,很灵。
“那还挺巧的,我也住那边。”她说:“你打扫完了吗?结束一起回去吧。”
从下课到打扫卫生关闭门窗,这栋楼已经完全静了下来,整座校园如同上课时候一样安静。道路上无人,站台也是一片空。
雨点随着夜晚的到来变密,吹在手背上的水珠带有刺刺的凉意。
烟尾巷的巷口却不似学校,这会儿小贩出摊,正是热闹的时候。
乔希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看见那个早上冲她砸球的,恶劣的少年,一身校服穿得松松垮垮,漆黑的眼底比这一场春雨还要冷。
或许是乔希突如其来的善意打破了林薇的防线,她缩在伞下挽着乔希的胳膊贴近,目光在那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身上滴溜溜地转,没错过那把熟悉的伞,明了的事情没多说什么,因为她此刻在纠结别的事。
巷子里还有好长一段路,乔希站在摊前停住,不知道今晚会开出怎样的盲盒,她今天体力消耗过度,这会儿闻着香味就走不动了,她侧头问向身边正发呆的人:“我想买份铁板豆腐,你要吗?”
林薇收回视线,怔愣片刻以后火速摇了摇头,家里做了饭的,她回家吃。
小贩摊前都支着巨大的遮阳伞,这会儿倒是成了便利的躲雨工具。
安全区域下,铁板上的里脊肉被烤得滋滋冒油,铲子切断了淀粉肠和配菜,卖豆腐的叔叔又浇了勺辣椒油进去,香味溢出雨水天气里馋人。
旁边炸串摊前生意好到不行,这种坏天气下也排满了人在等着串儿。
雨水迸溅四处,不远处黑伞下梁砚西兴致缺缺地低头看着手机,他蹙着眉,似是因为这种坏天气而有些不耐烦,“好了没?”
李东拾扯着嗓子,“西西,老叔说这煎饼就快摊好了。”
他又问:“你要不要也来一份啊?”
黑骨伞下,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穿过朦胧的雨季,看起来寡淡又凉薄。
“吃你的。”梁砚西别开了视线,低头看着手机那一通没有回复的短信框。
李东拾一共买了两份煎饼,有一份是给周满带的。
他拎着东西付完钱,看着外面的雾雨朦胧,手上全都拎着东西不好撑开小花伞,刚想冲进梁砚西伞里,余光扫到不远处熟悉的,靓丽的身影。
他勾着脖子,“嘿!乔希!”
他喊出的声音不小,惹得好几个人朝他这边看去,乔希和林薇也是其中成员,只是她们刚刚转头,李东拾视线一转,又乐呵呵地照顾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只是样子太吊儿郎当,看起来很不正经。
“唉?巧了么这不是,林薇你也在啊。”
铁板豆腐的老板装好打包盒递过来,林薇伸手接过,像是躲避什么豺狼虎豹一样拉着乔希走,看起来很不待见李东拾。
窄小的伞下两个高瘦的女生挤着一起避雨避难,直到越过那一整条的小吃摊林薇才反应过来,暗道自己有些莽撞了。
林薇慢下来,唇齿相碰着,有些难为情地开口:“你……和李东拾他们认识吗?”
“不熟。”这会儿风有些大,乔希倾斜伞面对至风口,弯了弯唇解释:“去小卖铺买东西见过两次。”
仅此而已。
再无交集。
风停雨停,这座城市伴随着夜色到来陷入沉静,林薇原本僵直的样子明显得到放松。回来路上她知道乔希刚从南苔转学过来,她谢谢乔希今晚的善意送她回家。
空气里足量的水汽浸湿皮肤,浓密的睫毛似乎也因此变得很有重感,乔希正要转身离开,又听见身后的女生叫住她。
温吞的声音似是潺潺流动的水,她怯怯的,好意提醒。
“乔希,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你说。”
“你不要和李东拾他们走得太近,他们不好。”
“尤其是那个蓝色头发的,他叫梁砚西,一班的,是我们学校的问题学生,老师们都很烦他。”
“我见过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很可怕。他…不是我们普通学生可以惹得起的…疯子。”
林薇看着单纯无害,但心里总有条定位线摆在那里。
比如她对自己的定位是普通高中生,会明确约束自己不做学生身份以外的出格事情。
灰蒙蒙的天气落下最后一滴雨,伞面上
再也没有沉重的落水声,乔希收了伞,藏满雾气的眼眸看向她,开着玩笑问:“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老师说你在以前学校成绩也很好。”
林薇原先的拘谨淡下来,唇角上扬露出很浅的一个笑。
雨雾散去,气温随着夜色降低,烟尾桥上的积水哗啦啦地淌入溪流。
李东拾咬着薄饼,塑料袋下稀稀拉拉掉着碎屑,他凑去桥头堵住周满的路,把另一份完整的煎饼让出来,“等会儿打游戏你去吗?”
周满伸手接过,侧着身绕进桥上,“作业没写完,今晚去不了。”
李东拾还有点遗憾,“那行吧,那就我和梁砚西去玩。”他顿住,又提醒了句:“你作业写完,明早拿给我抄抄。”
“知道。”
周满成绩吊车尾,他们一直进行着这种不健康的学习方式。
巷子里学习成绩好的有好几个,能借出作业抄的却只有周满。
傍晚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梁砚西今天兴致不高地洒着二氧化氯,李东拾想到买晚饭的那一茬,“这个林薇还真奇怪,我刚给她打招呼,她理都不理我直接跑了。”
“你上次玩火差点把她头发烧了,谁不害怕。”周满从口袋掏出鱼食和烟递给梁砚西,从他那儿接来零钱,好笑地偏头继续接李东拾的话:“这谁见了你不得怵你啊。”
“要我我也怕你。”
“不是故意的啊。”李东拾瞪眼,“而且我都连买一个多星期早餐给她道歉了,难哄死了,狗脾气比驴都倔。”
“……”
“你是不知道,她刚看见我就跟看到狼一样脚底抹油,拉着乔希跑得比谁都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吃了她呢。”
提到乔希以后,他话音卡壳顿在这里,原本旺起的情绪突然变得有点泄气,“本来知道乔希转到我们学校我还挺高兴,放学之后我还去他们班想逗她一起回来呢,结果没碰着人。”
“再一看她都跟林薇那种好学生玩在一起了。”李东拾心里被挠得痒痒的,脑子里高速运转着,觉得林薇肯定要他里里外外都说得不是人,那岂不是没机会再接近乔希了,他忽然感觉好幻灭,愤懑地叹了口气:“这不是操蛋。”
“不是早叫你放弃。”周满慢条斯理地拆开那一层透明的塑料包装袋,“都跟你说了,不要祸害人姑娘。”
河面上的水变得清澈,梁砚西也不加入他们的聊天室,百无聊赖地拆开鱼食包装往湖里洒着。暗桥底下游来一群小鱼,也只有张着嘴巴争相夺食时梁砚西才轻笑了声。
李东拾没注意到,他的脑海还在勾勒乔希的脸,回忆乔希的形象。
黑长的头发很直,眼睫浓密,一双漆黑的眼睛很灵动,眨起眼时睫毛轻扇像只猫一样挠人。
衣服,鞋子和配饰似乎都藏满了巧思,不管什么时候见到她都能感受到她的精致。
她身上似乎是有种浑然天成的精致和贵气。
辨不出她的喜怒,身上有种很淡的疏离感,可一旦开口说话时,她很有礼貌的样子看起来家教很好。
原本那种感觉若即若离还有待回旋的余地,可是现在,李东拾整个人都蔫了,像战斗失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你们说我现在要是去找小公主解释一下,是不是能行?”
“……”
周满:“这不得看你自己。”
周满没给出合理的参考建设性意见,李东拾又将问题抛给旁边沉默着的梁砚西,“梁砚西,你脑子好,你觉得呢?”
“什么?”梁砚西的状态完全游离在他们对话之外。
“就我现在去美玲棋牌室找乔希解释一下我和林薇之间的矛盾,我其实也不坏,不想她以后有色眼镜看我。”
水里的鱼儿又游荡扑腾,鱼尾甩出湖水又坠下打出涟漪。
梁砚西高挺的眉骨在路灯下灰暗不明,他没立刻答,望着水底的那鱼,倏地呵笑了声,“你叫她公主?”
“乔希好看啊。”李东拾拧着碳酸饮料的瓶子,瓶口漏气发出一声,他灌下一口,理所当然地承认:“就跟个小公主一样。”
烟尾桥上安静,塑料袋搓出的皱褶声很响,还有着鱼食丢入河里的闷音。
梁砚西一头蓝色的头发沾着阴雨天里的潮气,规矩地收着。
鱼群瓜分鱼食,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嗤笑了声,再开口的语气像是呛了毒药,嫌弃意味更浓:“她能跟公主搭上边?”
李东拾愣住:“啊?”
梁砚西攻击性更强了:“你要不去看看眼睛?”
李东拾:“……”
梁砚西不喜欢乔希,且对乔希意见很大。
这是李东拾在那一刻感受到的恶意,他收住满肚子的话,举手投降,“peace,哥你继续喂鱼。”
烟尾桥很短,石头堆砌起来的小桥,很窄,但进巷子里很近。
路灯晃着光晕打在湖面上,月光和镜面的糊把整座桥上被照得很亮。
晚春的夜风吹来,带来一股寒意,一道恬静的女声打破他们的这份安静:“那能给我让个道?”
是乔希。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站在桥头听进去多少。
李东拾有些心虚,看见她的第一时间就怂地往边上靠,见乔希走上来,距离越发靠近,他看人要走远,慌不择路地挠挠头解释:“那个……我刚没别的意思……”
乔希点点头,坦然地回视他:“嗯,我知道。”
从乔希出现开始,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像事不关己一样,眸子冷淡轻扫而过,继续逗着湖里的鱼。
夜晚柔和的灯打在他那张眉骨高挺的脸上,他存在感让人很难忽视,有了前面的那一出,此刻身上疏离的气息磨得人牙痒痒。
乔希眨巴了下眼睛,在经过梁砚西以后停下脚步,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情绪荡在夜间:“提醒你一下,雨后水里缺氧。”
她轻笑了声,态度温和到像是真的在提醒,“鱼容易死。”
黑暗下的情绪无处隐匿,借着那束微弱的光,梁砚西撞上她干净清冷的视线。
他嗤呵了声,恶劣地扯了下唇角,将那一包剩下的鱼食悉数倒下去。
鱼群蜂拥而至,桥下掀起大片骚动,惹起水上巨大涟漪。
蓝色发尾下,是少年凉薄的眼底,他讥笑了声表达自己态度,“我乐意。”
“管得着么。”
“随便你,只是提醒。”
乔希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像怎么被说也不会生气。
所有的话锋弯到她那儿,都变成软绵绵的刀子。
夜晚的美玲棋牌室仍旧亮着光,整座客厅被照得亮堂堂的。
乔希看了眼窗外,微弱的月亮在黑暗下显得雾蒙蒙,窗外的灯也是亮得忽明忽暗。
楼下的搓牌声响彻楼层,每一道噪音都随着墙壁介质传递上来,风声呼啸着门窗,和这个深夜显得格格不入。
乔希拆开新买的降噪耳机塞上,回到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眨巴了下眼睛,熟悉过多次的夜晚仍旧让人觉得难以适应,有种无端的情绪涌上心头。
床头柜的手机在震动,屏幕亮起的光照射着整个黑暗,乔希掀眼伸手去摸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串无备注的短信。
134xxx:「故意的?」
什么故意,他又是指着哪件事?
再往上,是下课铃响起的那一时刻进来的消息:放学等我。
只是乔希没理。
乔希脑海中又一次浮现过那张肆意张狂,目中无人的脸,昏暗破旧的老街下他脊背微弓,像只没人要的丧家犬。
还是只疯的。
楼下不知道又因为什么引起骚动,掀起一阵哄堂大笑的声音,是耳塞都隔绝不了的噪音。
乔希莫名来了股躁意,拧眉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在上面按着触控键发过去,像在泄愤:「你有病吧」
今天算乔希融入校园新生活的第一天,似乎就没碰上一个正常人。
发完这条情绪化的信息也并没有解气,黑暗夜的笼罩下,她从床上坐起来点开白露女士的微信聊天框。
joyxxxii:「妈,我想回南苔」
这老破小的地方,真的很难再待。
接近凌晨的夜,出乎意料的是,白露女士那边回复得很快:
「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不睡觉在那想什
么鬼心思?」
乔希掀着沉重的眼皮没回,眼皮好像在打架,额角突突的跳着。
她掀起眼皮看了眼随着夜风飘动的窗,隔壁的光在黑夜里摇摇晃晃。
两方聊天框里安静许久,久到楼下声音渐变平缓,久到乔希都快熬不住那股疲惫阖眼,她的手机又震了下。
「你们学校每个月都有月考的是吗?」
「我刚和你司叔叔商量了下,下个月正好是你生日,我的想法是,如果你在那边的月考能考第一我就把你接回来。」
或许是察觉出自己先前的态度都太硬了,白露文字的温度变得温暖了些:
「妈妈知道南浔那边条件艰苦,但是南苔这边的新学校我已经在联系了,你先安心待那边,乖一点,等过了这段时间就行。」
温暖的文字似乎宽慰了乔希深夜里的烦躁和不安。
乔希仍旧困到额角突突地跳着,瞌睡虫爬在眼皮上,脑神经在此刻却是异常兴奋,风声拍打着窗,漏风的玻璃溢出深夜的凉意,她撑着力气乖巧地回复:
「妈妈,我会考第一」
南浔高中课业抓得很严,爱给犯事儿的学生请来家长威慑学生,后又安排班主任隔三差五来一通“知识改变未来”的宣讲流程。
明明还是高二生阶段,学校里已经有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焰。
发下来的试卷能堆成小山,教室安静到只能听见笔尖触上纸张的沙沙声音。
除却那一批已经摆烂不想自救的差生在后面睡觉,其余每个学生都很努力地往前游。
乔希在这里也算渐入佳境,她以前上的学校授课进度紧凑拉得很快,强调思维运转。
而南浔高中这里的老师讲题时很慢,想要将解题思路揉进每个人的记忆点里,重复讲解两三遍。
方法挺好,只是对于成绩优异的那一批学生来说有些消磨。
早自习下课以后,林薇神神秘秘地勾头凑过来,这些天她和乔希相处愉快,此刻也毫不吝啬地提醒:“我们数学老师很凶,也比较专制,你今天不要在他课上偷偷写作业哦!”
林薇看着乔希面前那一叠试卷,温暾的声音其实想问:你为什么那么着急地赶作业。
就像生死时速一样,甚至没放过课后那点儿空闲时间。
乔希头抬起来,眼睛有些酸涩,她眨巴了下眼睛缓解,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
她刚才太专注在题目上了,没听清。
课间的教室里有种乌泱泱的吵,连带着走廊外的奔跑声,非常闹腾。
林薇动唇又重复了遍,“赵老师很凶,不喜欢我们在课上做别的事情,今天有好几节他的课呢。”
数学老师之前请了几天的假,找了别的代课老师来五班上过几节数学课。
乔希来了后一直没碰见过这位赵老师,但林薇是数学课代表,透出来的消息不会错。
作业也不急于这一时写,乔希不想给自己惹事,她丢下笔,揉着酸麻的脖颈跟她点头道谢。
“好,谢谢。”
她总是这么客气。
像是谁都走不进心里,当不成真正的朋友。
又或许是,她心底已经有过最好的朋友。
周四早上,烟尾巷墙壁上贴出的通知告示传开,说巷里电路老化会有维修队过来检修。从周四当天开始,白天将会停电三天,夜间才会送电,希望广大市民合理规划好电力使用的安排。
告示贴出来有两天,乔美玲最后一天才知晓,一早就忍不住开始嘟囔,“烦死的哝,检修的么要这么久,我生意还要不要做的啦?”
她刚斥巨资购的四台麻将机,至今还没有回本。
“早不修晚不修偏偏要到现在才来是吧?”
乔美琳每一句话都是对巷子里停电安排的不满。
乔希扯了根放在餐盘里,见豆浆磨好了拿了两个空杯子去接,她安慰着乔美琳,“姑妈,检修完安全,平时家里机器用电,屋里到处都被丢着香烟头才危险呢。”
或许是停电可以听见安静,乔希也没意识到自己此刻雀跃到眉尾上扬,语气也是压不住的愉悦语调。
乔美琳敏锐地察觉到,先前乔希就找她提过几次夜里棋牌室太吵她休息不好的事,乔美琳皱眉不高兴地看向她,“你还在那笑,看我不赚钱你就开心了是吧?”
乔希掀起眼皮,一副乖巧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地否认:“姑妈你看错了。”
“我没笑。”
乔美琳白了眼她,大早上说教起来:“你们年轻人熬点夜要什么紧的啦。”
“这样正好你晚上写作业犯困还能给你醒醒盹。”
先前两次,乔美琳都是这么说的,后来她有事没事就喜欢提这两句话在乔希耳边。
乔希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端着豆浆过来连忙打岔:“姑妈,豆浆颜色怎么那么奇怪啊?”
“你这豆子坏了吧。”乔希看着玻璃杯里黑黢黢的颜色,作势就要倒掉。
乔美琳难得起了个大早磨豆浆,听见声音赶紧过来制止,她的情绪化外显,嗓门声扯得很大:“别倒!别倒!”
“我新买的豆子怎么可能坏?”
“你脑袋坏了我豆子都不可能会坏!”
“里面放了点花生和核桃,混在一起就是这颜色!!”
才五月初,这座城市像是火烧,艳阳高照着好像已经迎来夏天。
燥热的风在空中蜿蜒,动摇了一片求知人的军心,乔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抬睫看见她的好学生同桌也在那儿点头,还是在她正属的数学老师老赵的课上。
赵老师的课很干,不过讲课时气势很足,抑扬顿挫的节奏把握很好,会经常突然大声地讲话,吓到那些犯困的学生。
林薇点头的动作猛然惊醒,脸上闪现过懊悔,她捏了下大腿吃痛,歉疚赎罪似的地继续融入这节课。
乔希目睹了全过程,乐得轻笑了声,瞌睡虫通通被赶跑。
一天课上下来并不轻松,理科班老师留下的作业很多。
又像是担心放学后会让学生会玩野了,存心多加了两套卷子。
教室里哀嚎声一片,乔希在这种环境下收拾课本预备跑路。
林薇不太懂,但她今天不需要值日,所以手速放快跟上乔希的节奏,她背上书包走出教室门。
两人赶上第一班回烟尾巷的公车,她喘着气不理解地问:“乔希,你最近这几天都走那么赶,是家里有事吗?”
下午五点多,公交站台已经堵满了人。
烈日当空很晒,好在公车上已经打开了空调冷气,凉气迎面吹来解暑,原本因快走而活络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乔希扯下书包放在腿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南浔高中热闹的放学门口。
高瘦矮胖的清一色校服拥挤一起再散开,热蕴盘旋在每一个人的上空。
胡乱的场景里,有一道清冷劲瘦的身影,蓝色的发过分惹眼,他站在人群里,定住抬头。
狭长锐利的眼睛朝着开始行驶的公车望去,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窗,似乎光影都会偏爱过分好看的人。
乔希抬睫,撞上梁砚西那双漆黑凌厉的双眼。
“乔乔?”
林薇还在等她的回答。
乔希收回视线,光影在长直的睫毛留下一层很浅的剪影,226路公车晃着车身缓慢前行,所有的景被溶解倒退。
乔希把遮光帘拉上,隔绝外景,她嗯了一声。
“晚了会碰见疯狗。”
而她,不想被疯狗缠上。
乔希以前从没来过南浔,即使被丢在这个小城市里,也会很快结束。
她不属于这里,从来都不属于。
“哪里的疯狗?”林薇拉紧书包,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恐,“我们巷子里?”
她好像害怕极了。
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吓,乔希把书包放在脚边,好笑地抬眉,“不是。忘了在哪遇到的。”
兜里手机震了下,屏幕上雀跃弹出消息通知。
Ares:「躲狗呢?」
放学高峰期,校门口拥堵难行。
李东拾挤着人群找到梁砚西,眼尖到没错过驶离的那辆公车,他指着窗,“那不是乔希和林薇吗?她们俩溜得还挺快。”
周围吵吵嚷嚷,李东拾说完像咬到舌尖一样痛苦闭嘴。
他知梁砚西不待见乔希,
明知还要故意去提,纯纯找抽行为。
他换了个话题:“袁立新刚问我今晚篮球赛你去不去?”
不到片刻时间,校门口的人就走了大半,原本繁华热闹的场面瞬间变得清冷萧条。
梁砚西站在小卖铺前扫了瓶水,上面终于弹出来那个人的最新消息。
joyxxxii:「躲你呢」
她丝毫不客气的,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回复着让人看到就觉得刺眼的消息。
像是在骂人。
梁砚西嗤呵了声,捞起那瓶纯净水,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收了起来,冷哼了声拒绝得干脆,像在发着什么脾气:“不去。”
“行,那我发信息跟他说声。”李东拾低头立马给人回了消息,再抬头时,看着烈日心里莫名涌出一股烦躁,“巷子里停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电,回去也没事干,要不咱们直接去步行街玩?”
步行街距学校不远,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有很多,是属于年轻人的地盘。
夕阳的余热还在挥散,梁砚西涣散的目光轻掀,拧着瓶盖囫囵地应下,“嗯。”
反正去哪里都一样。
比起校园门口很快的萧条,步行街这会儿正到了热闹的时候,店门口敞开着迎客。
商区楼上有一层是电玩城,中学生们最爱,李东拾每次来到这儿就像到达快乐老家一样熟悉,自动去了柜台前排队换币。
梁砚西今天没什么想法,扑了个空的地方坐着,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在玩。
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周满两分钟前发的:店里蜡烛库存不多,需要的请尽快来取。
天色渐暗,夜色渐渐展露,维修队说得半夜才来灯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明条件受限,巷子里各家开始准备买蜡烛回用作照明工具。
梁砚西一身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弓着脊背颈间棘突一块,垂着眼睛眉宇间的戾气难消,像处于暴风眼的漩涡,又像在潮湿梦幻的梦里。
一副好皮囊,天生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