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夫妻人生小记by陈财主
陈财主  发于:2025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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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工,现在我们公司在不停扩大发展,往后项目的流程和人力资源的分配,都必须要清楚明晰。项目的事,目前就你和杨工为领头,暂时以客户地区来划分。”姚生会把自己的一些管理思想跟下属去分享,说到这些正经事,他的声音就会变得很冷淡,几乎毫无感情,“原先让你在广州担任设计组长,也是因为我们技术方面的人力资源不达标,现在到了一定的发展阶段,我思考过后,认为你还是专注于带项目部的团队就好。”
周长城也维持着没有表情的脸色,等姚生往下说。
“现在我们的主力到深圳来,一切要打开新局面,不能再抱着广州厂那种老的管理方式来了。大陆现在高校的毕业生不包分配工作,有不少工科大学的学生都在珠三角投简历,我已经让赵前进去网罗那些新鲜血液,至少要把新人才先拉进公司,慢慢培养。”姚劲成的计划是一环接一环的,他要做的事,立刻也不能耽搁,“深圳的设计团队一定要搭建起来,Frankie全权负责广深港三地的设计管理。那既然各部门的人员和分工开始完善,人人各司其职,周工,到时再让你一人身兼多职,就显得不合适了。”
姚劲成有他自己的出发点去考虑,因为他是老板,肩负的是整个公司的战略和存亡,他手下任何一个员工都可以轻易递上辞职信,换个东家,但是他不行,他是和昌江彻底绑在一起的,荣辱与共,为了公司更好地往前发展,他是一定要平衡所有团队人员和职责的,来不得半点感情用事。
在前面,已经有个杨志荣来分走自己手上的项目,周长城已有不满,这时他抬起头,既能理解姚劲成的安排,但那股不忿又涌上来,这些项目一旦分走,奖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在公司管理上,姚生是个颇为无情的人,正是因为他的思考和战略方向带有机械性、冷血行和正确性,所以才能够把企业做大做强,他是那种真正的抽慧剑,斩杂念,一心奔着实现目标去的人。
而不论是梁志聪还是周长城,甚至是杨志荣叶益豪等人,他们在专业上做得再好,开会的时候嘴巴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没有姚劲成这种坚毅的的毅力和冷酷的决断思想。
或许是屁股决定脑袋,人到了什么位置自然就会思索那个位置上的事,周长城等下属会因为细节工作而感到自我消耗,可姚生的这种自我消耗很少,他不会管员工原来为公司做了多少贡献,也不会认为该人在公司的发展进程中发挥了多大的贡献,他只会认为员工能发光发亮,从无名小卒成长到可以坐在这间办公室开会的人,完全是因为公司提供的平台。甚至个人和公司互相成就这种话,姚劲成都是不认可的,他只认可自己的每一分成绩。
本来,周长城还带着一点天真的念想,姚生招了杨志荣,虽说是分两个项目组,但他是昌江的老资历,人手也比杨志荣更充足,一山不能容二虎,这两个项目组迟早要合并成一个大部门,到时候他周长城还是能稳登宝座,甚至做到项目部的总监。
可现在周长城看明白了,姚生和总部的人力资源配置上,就没有给他周长城这个继续上升的架构和空间,甚至往后想,哪怕杨志荣比自己厉害,也不会有这个空间。
姚劲成从根源上就掐断了这个可能。
失望逐渐弥漫在周长城心里。
今天姚生一上来就说让他把设计组的组长之位让出去,周长城不自觉皱眉头,因为他最开始的转岗,就是从设计助理起步,一步步在姚劲成和梁志聪两人面前跑出来的。设计组之于周长城,就像是他在昌江最初的根基。
现在不是失望感,周长城而是感受到了一种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跟他1987年在平水县电机厂作为临时工被辞退的感觉是很相似的,那就是作为个人意志的被动,不能自己做主,只能等着被安排。
周长城既然做到了项目组的经理,当然也能为自己去争取,跟姚生说能兼任两个岗位的工作,但他张张嘴,最后又选择闭上,没有用的,只要昌江的皇帝一日是姚劲成,周长城在他手底下就只是个点来点去的棋子,就算不辞退他,姚生至少稍稍示意,就能把周经理这个岗位给架空。
老板若是不分项目到周长城手上,每次基础的开会都不叫他,让他坐冷板凳,不用半个月,不论是下属或是其他部门的人,立马就能有人看人下菜碟,就能踩着他往上爬,那他这个经理就当得索然无味了。这是职场残酷的地方之一。
当姚劲成发表完了“人力资源重新分配”这一番高谈阔论后,他的办公室里至少有十秒钟的安静。
这是一种掌控着有限权限的上位者对下位者试探的沉默,姚劲成说完让周长城退出设计组那些工作的时候,他也想看看周工会有什么样的态度,是激烈反抗还是沉默接受。
而梁志聪此时也眼观鼻鼻观心,不讲话,他有自己的思量,也认可周长城的工作,但最终决策者是姚生,而公司在壮大,也真的需要做出调整和改变,这种兼任两个大部门的人确实要减少。
而周长城慢慢喝下一杯功夫茶后,也问了姚生很有意思的一句话:“姚生,现在深圳厂设计工程师里,资历最深的是郭顺,如果我要交接的话,是要交接给他,还是直接给梁工呢?”
听到这个权力过大的下属终于开口说话,姚劲成心里有了谱,他再一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大手一挥:“这种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派香港的工程师先过来,过度一段时间,后面让Frankie重新调整三地设计组的人员安排。”
周长城立即就说:“没问题,设计方面的工作,我今天就列表出来,随时欢迎香港的同事过来交接。”
郭顺这人,从广州厂开始就一直在昌江,尽管不是表现得多突出,但这么多年都无功无过,有一定的经验,带新人是没问题的,如今到了要分自己权限的这一步,也不升老员工。这阵子总部那么多个工程师提了离职,姚生也还是只愿意从香港派人过来,看来郭顺也不会有出头日。
周长城有点看热闹的心态,过了年,恐怕深圳厂又要少一个熟悉业务的同事了。
话说完了,刚好有财务的同事进来找姚劲成签字,姚劲成便挥手,让梁志聪和周长城两人出去。
这对上司下属,半师徒关系的两人,关上姚生办公室的大门,一同走在办公室的走廊里,刚开始都没说话,彼此心情复杂,实在不知怎么说好。
梁志聪觉得周长城从去年底的那个“五百块红包”事件开始,其实一直都有点倒霉,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要给周工一个解释,虽然这些事本身跟他关联并不是很大,他也只是在执行姚生的指令而已,于是他说:“周工,我已经劝过姚生了,你也知道姚生是个有主意的人,他下了决定,别人是很难说服他改主意的。”
除非是事关姚劲成的切身利益,才有回旋的余地。
周长城点点头:“我明白。”
说完,两人就各自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梁志聪是正常办公,而周长城则是带着一肚子气下班回了家。
因为在整理过往的那些设计文件和参与过的设计项目时,他发现自己的工作量真的非常大,但凡是超过十万美金的大型模具和订单项目,全都有周长城的签字和审核意见,所以他在昌江,拿了一个人的工资,却做着至少三个人的工作。
虽然从个人能力上来说,是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和拓展,但周长城却也是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的付出和所得,是那样不相符合。更让他难受的是,如今姚生还在不停削减他的影响力,这是一种变相的反对。
到了夜里,周之慎醒来后哇哇哭,肚子饿了要吃奶,万云撩起衣服,转过身去,拍拍这小屁孩的屁股:“喔喔,好了好了,不哭了,快吃,吃完赶紧睡觉。”
周之慎吃上了口粮,立马就哼哼唧唧地消停了。
旁边的妻儿一醒,周长城也跟着动,开了盏小小的台灯,凑过去看儿子的脸,还亲了万云一口,被万云嗔怪着推开了:“好不好意思?别跟你儿子抢口粮。”
大概是被孩子折磨的,万云现在夜里都睡不实在,时刻要关注孩子的动静,她有点困,但还是问周长城:“看你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吗?”
周长城心里堵了口气,也想找个出口,就把今日和姚生开会,姚生要求他卸任设计组长的事说了。
万云觉得莫名其妙,问:“姚生现在是想让人替换你,还是怎么样呢?”
愤怒影响人的判断,周长城今天光是情绪上头了,还没有这样抽丝剥茧去分析整个事情,他尽量冷静客观地说:“我认为姚生的意思是要让各个岗位职责更清晰,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应该是出国的时候看到了一些现代化权责分明的公司,就想学习一下。像以前在广州厂,大家的权责都是很混乱的,一个人管着好几件事,所以扯皮很多,现在到了深圳厂,各类人员一直在不停招聘和变动,我能感受到姚生变革的决心。”
“他想变革公司管理架构,我作为下属来说,肯定是支持的,但是我只是没有想到这改革的刀子会一次又一次地落到我本人身上。”
万云听得有点迷糊:“你刚刚说你担任了公司多个岗位,但工资跟不上你的付出,那现在姚生把你设计组的事卸掉,不更符合你的要求吗?”
周长城苦笑摇头:“我是个有虚荣心,也是个贪心的人,能抓住的东西,肯定就不会想放开。”
万云一下子就明白了,单手抱着儿子,又伸手去摸了摸城哥的手臂:“那刚刚一直没睡,你是想到什么办法去解决了吗?”
“小云,我想辞职自己干。”周长城是第一次想离开昌江,这是他下午在整理设计组工作的时候,不断冒出来的念头,他发现最近在姚生那儿接受了太多的退让,退到让他极度不适了。
要说是姚劲成的错,也不尽然,他也不是容不下周长城在昌江的发展,只是不愿意再给周经理往上走的机会了,至少目前周长城没有看到上升的空间,如果往后一直当个项目部的周经理,不停重复那些项目工作,周长城认为自己不会甘心,为什么要跟个跑圈的仓鼠一样呢?
万云也没有很意外,更没有反对,因为在前一晚,他们就已经讨论过了,如果周长城决定要出来创业,家里的生活费要如何平衡,她自己也是给别人发工资的小老板,深知自己赚和给别人打工,拿到手的钱是多不同,于是说:“你如果是真的想去做这件事的话,那至少得要个计划。虽然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是大框架和目标是要有的。”
周长城认同万云的话,他开口道:“我刚刚就在想,既然董哥那儿有订单,我就跟宝生哥最开始那样,以销售的身份接下他的订单,找个信得过的工厂...”可话说到一半,他就住口了。
跟葛宝生那种创业模式的话,风险很高,工厂不是自己的,从最初的成本开始,就不可掌控了,更别说后面的生产和出货及售后,多的是能出乱子的地方。如果真跟董孝武那儿达成合作,多坐两个订单,董孝武直接联系生产商就行了,中间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事儿,那完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葛宝生就经历过这样的事,这并不是一个最优的解决方案。
周之慎喝饱奶,嘴角还流了点出来,周长城给他擦了擦嘴角,把孩子放在里面,看着他睡着,万云则是撩下衣服,建议:“不如你明天问问董哥的意思,看看这种方法有几成把握?”
第二天一早周长城就在家里给董孝武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董哥,如果你这头真有建筑产品类订单的话,我没有工厂,能不能以一个供应商的身份接下单子,再找信任度较高的工厂去做?”
如果是普通的客户,可能就直接对周长城的话拒绝或冷嘲热讽了,可那是董孝武,他听完也不生气,也不认为周长城想占便宜,笑说:“长城,你不想沾责任,就想在中间赚钱,那是不可能的。”
其实周长城也很没底,但总得试试。
董孝武本就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不然也不能这条庞大的利益链上游走当中间人,还能拿到真实大额的订单,所以对各类人马他都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对于周长城这种有想法但没实力的,也暂时还没有达成合作的朋友,他笑了笑,语气并不让周长城尴尬:“兄弟,我知道,你在你这个行业里,大概有一定的专业和名声,但是我想告诉你,在我们眼里,这种专业和名声不重要。我之所以会找上你,是因为你是周长城,我和你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认的是你这个人。”
周长城被董孝武说得醍醐灌顶,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董哥说得对,他要找什么样的供应商找不到,珠三角没有,还有长三角,他想找的其实是一个能够时刻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又可方便灵巧变通的自己人,是自己人,不是合作商。
于是他说:“董哥,我想我明白了。”
但电话那头的董孝武却说:“长城,你只是明白了一部分。董哥我年纪比你大,成日里也风里来雨里去的,现在不是要倚老卖老,就算我们合作不成,我也要跟你讲这个话。你真的想入行赚钱,一定要身体力行,躬身入局,而不是站在干岸上,试探地伸出一只手,碰到一点边缘,拿了点钱就往回缩,没有那么好的事。你伸了手又不尽力,别说赚钱,说不定还得赔钱进去。”
“长城,说严重一点,创业是九死一生的。你认为你不想冒险,但是我这里出来的单子,一个单最少能达上百万,只要有机会,上千万的我也能争取。你要是一点风险都不想担,或只想担部分风险,就在中间拿到好处,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的。要赚钱,你只能全身心投入,大家共同划船,你的伙伴才会信任你,分钱的时候才有你那份。”
周长城和董孝武的这个电话并没有谈很久,但却让周长城一整日都神思不属,开会的时候,他都有点恍惚,在思考董哥那几句话。
董哥的话其实跟姚劲成之前提到的话很相似,姚生是1947年出生的人,他在二十五岁创业,七十年代初凑了一万元港币巨款,求爷爷告奶奶地开始创业,这才一点点积累下家业,如果当时年轻的姚生不冒这个险,也不会有后来的昌江。
其实董哥和姚生说的是同一件事,那就是亲自踏入这个创业的冒险之旅,绝没有办法假手于人。
周长城只觉得自己愚笨,为什么到了今天才看到自己身上的局限性和平庸?
尽管一直抱怨自己在他人屋檐下,被动地接受一切安排,但他也意识到,自己并非是一个勇敢而主动的创业者,周长城深感自己的思虑实在是太多了,光是踏出这一步,就花费了这样多的时间。
于是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后,周长城把重新认识自己这件事,又给万云复述了一遍。
可万云和周长城相依相靠这么多年,从来都有一种妻子对丈夫的认识光环,她觉得周长城哪里都很好,做丈夫是一流的,现在当爸爸,看起来也很不错。
可周长城却一直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这些都是我本身的身份应该做好的事。可我或许可以做些更深层次、更广阔的事。”
那是什么事呢?
周长城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脑后,看着新装修好雪白的天花板在思考,大半个小时后,他说:“小云,我想通了,我真的想辞职,我要自己开公司。从现在起,我给自己五年的创业时间,奔着必须成功的结果去。如果五年后我做不出什么成绩,那就跟宝生哥一样,回到公司去打工。”
五年后是什么样?不知道。
周长城踏出了那一步,他不再被影响,只想跟姚生一样,解决一个又一个的艰难阻碍,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现在的周长城想通了,除了丈夫、爸爸、员工、亲朋这几个身份外,他还想要发展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去追寻和创造价值,在实践中去认识“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在如此苍白贫瘠的基础上,跟着时代和命运浮沉,能再走到哪一步?
万云没睡着,他们这几晚因为说话,都睡得很晚,听到丈夫沉着而坚定地说要开公司,要自己干,她也没有觉得不妥,而是拍了拍眼前已熟睡的宝贝儿子,认真点头,给予支持:“好,城哥,那就自己干,去闯一闯,看我们一家人未来的日子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说完,万云坐起来,从房间的抽屉里翻出一本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这是我在办云记快餐证件的时候,那个代注册的中介吴先生给的名片,这人收费是贵点了,但办事很利落,让你操心的事儿很少。”又把锁着的存折拿出来,“还有一万块,先拿着,看看能怎么用。
周长城把万云手上的名片和存折接了过来,慎重地放好,又抱了抱万云:“多谢你支持我。”
万云笑,又伸手去拍了拍周之慎的屁股:“我们娘儿俩都支持你。”
于是在1995年的最后一日,周长城联系上吴先生,让其帮忙注册一间新公司,名字就叫深圳新云城精密制造有限公司。

第219章
元旦那日,昌江放了一天假,于是周长城就打电话给董孝武,想请他到家里来吃饭,但董孝武在电话里推拒了:“长城啊,我中午和下午还有饭局,咱们改天再约。”
放下电话,周长城顿时就明白了,如果真要辞职创业,肯定不能仅靠着董孝武嘴里说的那些“上百万、上千万”的单子,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在新年的第一天,他苦笑,昨晚还心潮澎湃想干一番事业呢, 第二天就发现最大的单子其实是最不可捉摸的。
昨天桂老师回香港去了,阿英姐今天也放假,家里只有周长城和万云在,万云顾着孩子,周长城去做饭,吃饭时,他也不怎么讲话,这个业还没创,愁就先找上门了。
万云问他是否要去罗四桢那儿探探口风:“你不是说他已经开始回老家建厂房了吗?深圳的机器一直没卖出去,他肯定也缺钱,刚好可以趁机压价。”
周长城放下筷子,现在他有点苦恼,事情挺多,罗四桢那头要去问;昌江的辞职信要发,既然要走,怎么也要个交代;如果买机器,钱也不凑手;最可怕的是,董孝武说的单子其实一直是没有落到实处的,对董哥,他是要付出巨大精力去维护的关系。
困难重重如山,光是想想,周长城都觉得头脑发胀。
创业当老板听起来很威风,但面临的问题却是一个做具体工作的打工人所不能想象的,就是每一步都是不确定,永远不知道第二天要面对什么。
“下午我去老罗那儿一趟,你一个人带孩子可以吗?”虽然阻碍多,但周长城想着还是要一个个去做,总不能公司已经委托人去注册了,自己却临阵退缩了,行不行,总得试一试。
“没问题的,你等会儿多烧两壶热水给我备用。阿英姐出去给她孩子买过年穿的衣服了,下午五点多就会回来,别担心。”现在有了孩子,万云吃饭的速度也快了很多,因为总要顾着在旁边的小孩。
周长城出发前,给罗四桢打了电话,问他在不在公司,他想过去一趟。
老罗这人很接地气,尽管之前跟周长城有过争执,但从不和人结怨:“周经理,说什么元旦新年,我是全年无休的,只要有活儿干就不放假。有空过来喝茶啊!”
桂老师回香港,周长城是开着车去,老罗果然在茶室里喝茶,叼着烟工作。
“周经理,节日快乐!新一年,又长大一岁。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老罗掐灭烟头,知道周长城不抽烟,也不给他发烟了,“我把这几个单据看完就来,赶着明天出货呢。你先坐,自己泡茶,别客气啊。”
所以周长城愿意和老罗这样的人打交道,他几乎没跟谁翻过脸,肉乎乎的脸上总是带着笑,边泡茶边想,往后等自己开始做生意,也要跟老罗这样,心中对他人都保持一种开放包容的心态,只交朋友,不结仇人。
过了几分钟,老罗那头忙完了,周长城的功夫茶也泡出味来了,是武夷岩茶,味道扑鼻,他倒了两杯,懒得绕圈子:“老罗,你福州的厂建得怎么样了?”
罗四桢抬起戴着金戒指的左手,往脑袋上摸去,诉苦道:“进度慢,缺钱啊!外面的兄弟喊我一声老板,可这老板就是个四处漏风的架子,到处要钱。”
周长城点头,他开始明白了罗四桢的无奈,因为真正走到这里,他发现自己也缺钱得紧,忽然也觉得挺大胆,自己手上还有九千多块钱,就敢上门问人家这开价四十五万的厂子怎么卖:“老罗,你这厂子卖得怎么样?”
罗四桢眼里闪过一点精光:“怎么?帮朋友问,还是周经理你有兴趣?”能亲自过来,又不带其他人,那大概率就是周经理有自己干的念头了。
周长城笑,瞒不过这老江湖:“是有点兴趣,过来跟你聊聊。”
“周经理,你这样的人才,早就不该埋没在昌江了!”罗四桢一听,立马来了劲头,提起放在周长城手边的紫砂茶壶,往他杯子里倒茶水,拿回主场,“机器都在,你进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再带你走一圈?”
周长城倒是不着急去看厂房,实际上老罗这儿他来了有十几回了,他那十多个员工都面熟了,笑问:“没有同行来看过?”
“有,怎么没有!”老罗喝着茶,伸出手指数着人,“上个月智鑫的人来看,说想开个分厂;前两天华胜的郑工也带了人来看。嗐,不数了,好多个呢。”
“他们都没有意向?”周长城看罗四桢那样,好多个他是不信的,恐怕今年下半年也就刚刚提到的两家过来了。
老罗再次给潜在的买家周长城斟茶:“各有各的考虑嘛,智鑫的人想要找个更大的地方,华胜的郑工跟你一样想自己单干,不过我们价格没谈拢。”
周长城点点头,了然,弹弹裤子上看不见的灰:“那我们下厂再走两圈?”
“行啊,走!”罗四桢在前面带路,嘴里不停说,“现在外贸好做,好多人都在找地方开厂,周经理,你要是真看上了我这里,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价格可以好好谈,最重要是诚心要。”
周长城没说要买,也没说不要买,只是跟着老罗往车间走去,这回他看得很实在,行车承重、机器位置摆放、出货口、设备新旧状态、人员数量等,说到工人数量,周长城看了一圈,刚好十个人,但老罗一放手这里,恐怕这十个能留住五个就不错了。
等走到一楼正中位置的时候,周长城似笑非笑看着老罗:“原先在这儿摆着的东芝双合金的注塑机呢?”
“咳,那不是我福州厂里也缺了一台吗?”老罗也不否认自己搬走了机器,这里就要减掉一部分价格了。
原先罗四桢把他这些机器包括租约在内报价在四十五万,周长城还没什么感觉,但走了一圈,他到处给这个厂子扣分,机台维护不足,工人安全意识不强,工厂的卫生通风消防都要重新理一遍,出货口过分敞开,外人随便就能进来,安全系数不高等等。
这一切要素,全是周长城对标昌江比出来的。
罗四桢看周长城那样,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说:“周经理,你看我这里,已经用了十几年,破是破了点,但一点也不耽误你挣钱。你不能拿昌江来跟我这地方比,昌江的姚老板有钱,地和厂房都是他的,设备是新的,楼也是去年才验收的。我说句难听的,茅厕也有三天香。是不是?”
周长城被老罗这粗鄙的话逗得笑出来,随即他说:“行,老罗,今天看到这儿吧,谢谢你招呼我。”他也没叮嘱老罗别去昌江传播自己对买厂房感兴趣的事,老罗不会这么闲的。
罗四桢有些莫名:“周经理,这就完了?再进去喝会儿茶,聊聊天嘛!”
从周长城进门喝茶聊天到下来看厂房,也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而已。
“老罗,茶就不喝了,你报个实在价格吧。”周长城的态度并不热切,因为他心里也有了底价,老罗这儿绝不值四十五万,他出售的只有机器,而不是连着这几栋厂房一起,且重要设备还少了一台,后面够他寻摸的,他还要开价原价的话,那就是在宰水鱼了。
周长城这个老板还没当起来,精明的态度和思想就要先立起来。
老罗看周长城只是问价格,本想含糊过去,又觉得也是个机会:“周经理,四十三万,从上回你来我这儿到现在,什么都没变过,也就是少了台东芝。”
这不是周长城心里的数字,点头,表示知道这个报价了,没有再说什么,抬手去拍拍老罗的手臂,说自己后面还有事,要先走了。
罗四桢看他那样,拿不准主意,是要还是不要:“哎,周经理,再坐会儿嘛!这价格合适还是不合适,我们都可以再商量的嘛。”
周长城只说:“老罗,你这价格我是接受不了的,跟我心里的期望相差也较大。不怕跟你说,我确实对你的厂有兴趣,但我是小成本创业,恐怕还要再找找更小的地方,你也得找找更大的买家。”
罗四桢站在厂门口,看周长城甩着手上的车钥匙,听他如是说,也不是那么在意,先头讲的那个郑工,其实跟周长城是一样的情况,出不起钱买,但周工比郑工更坦诚,他也没横眉竖眼地胡乱挑剔,买产业不是小事,他肯定也要和人商量,就说:“周经理,大家都是熟人,你也知道我确实着急用钱,你先回去考虑考虑,考虑完了跟我说一声,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嘛。”
周长城在开车走之前,还四处看了一下罗四桢这两栋楼,极度简陋,厂房后面还似模似样有几间平房,是给员工做宿舍用的,门口还晾着几件衣服,有点脏乱。不过前面的这个坪很大,能停下五辆轿车,从租金上来看,这面积租得不亏,不过他现在一个客户都没有,是否真要啃下老罗这儿的厂房,真难以决断,还是再去看看有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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