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到时再看。”梁志聪对回归这件事并不担忧,他大不了买张机票就回加拿大去,听周长城这么问,好心解释一句,“离开香港到外国去生活,不是一落地就能开花结果的,要找房子,要换工作,有家庭的还得顾着子女上学的问题,没有一年半载都安定不下来,所以要趁早打算。”
周长城这才算了然。
虽然已同意周长城辞职,也没什么好挽留的,周长城说会做好交接他就会完成,但梁志聪忽然想起他是姚生派来劝说周工留下的,又跟买东西有搭头一样,问一句:“姚生说的深圳户口名额,确有其事,你要不要再留几个月,拿了着数再走?”
周长城还是摇头,苦笑:“梁工,为了买四桢精密的厂,我欠了许多债,必须要早点还债。”
梁志聪没话说,只能让他出去了:“周工,你尽管发起供应审核申请,我会公事公办。”
“多谢梁工。”周长城和他握手,“希望往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梁志聪:“希望会。”在这个曾经的下属要离职了,他才说一句,“周工,跟你共事很愉快。”
听毕,周长城笑得满脸灿烂,梁志聪可不常夸人:“梁工,我也是!”
其实在这个行业中,不论是周长城、魏振汉、葛宝生还是杨志荣,都应该感谢九十年代商业法规的不健全,他们在跟公司签合同的时候只有一纸劳动合同,没有签竞业协议和保密协议,不然他们绝不能做到如此光明正大地跳槽和换工作,包括出来自己单干。
但是,时也命也,他们就是生在了那个自由和野蛮并存的年代。
这日下班,已经有人模糊地知道周经理要离开昌江了,私下都在互相流传他的去向,丁万里是第一个知道的,周经理虽然说他已经能顾好项目部的大部分事情,但仍缺乏自信,惶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过分依赖这个师父:“周工,你去哪儿?我跟着你去吧”
周长城拒绝了,对丁万里说:“我那儿不适合你,昌江是个大平台,在这里好好积攒经验,记得之前我跟你建议的,去学好英语,你不是天才,那就多花时间和精力打磨自己,不要让自己的工作积累变得没有意义。丁万里,机会在眼前,要跑出去,让姚生看到你的能力。”
那日,周长城忙到天彻底黑了才从昌江大门出来,往家里走回去,每当他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候,都会选择独自走一段长长的路,让自己从许多凡尘杂事和烦恼忧愁中,尽快冷静下来,不能让愤怒和其他的带有感情的思绪影响自己的判断。
冬日夜里的深圳刮着小风,这个南海边的滨海城市,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季干燥少雨,周长城很喜欢这里的冬天,他不必冷得瑟瑟发抖,却又能保持头脑清醒,走在路灯和车灯交相辉映的街头,融入匆匆行人,周长城内心的那面大鼓再次响起,咚咚咚,大胆点,往前走...
第222章
孙家宁万雪和甜甜一家人到深圳的时候,周长城已经从昌江离职,罗四桢那儿的订单在准备出货收尾,他们约好时间进行设备交接。刚好空了一日,也是巧,闲着的那天下午,姐姐姐夫一家的火车到站,于是他带着万风,开了桂老师的车,一路往罗湖火车站开去。
来之前,万雪就交代万云,他们带的东西很多,让阿城和阿风两人去接站,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姐姐姐夫会带山货过来,但也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
周长城开的车根本装不下那八个满满的蛇皮袋子,且还不算姐姐姐夫一家三口的行李,最后只能周长城开一辆车,而万风则另外打一辆运货的小货车回去。
火车晚点了,等了一会儿才接到人,万风远远看见三个亲人,就在接站口大喊:“大姐,姐夫!甜甜!在这儿!”
万雪手上拖着坐车坐得蔫蔫儿的甜甜,一秒钟也不敢让小孩儿离开自己的视线,看谁都觉得是坏人,脸上带着明显的警惕和焦虑,直到见到弟弟和妹夫,脸上的神情才松弛下来,朝他们两个叫:“阿风,阿城,快去帮你们姐夫拿行李!”
周长城和万风还有孙家宁三个姻亲兄弟,搬了两趟才把这八个大蛇皮袋给搬下来,连停车场都走不到,周长城赶紧给万风拦了辆小货车,叫他先把东西运回去。
到了家门口,所有人都出来搬东西,院门大开,整个小院儿热闹得堪比过年。
“姐!”万云最近老说腰酸背痛,周长城就不让她动手,只让她站着,她一眼就看见了头发有些蓬乱的万雪,小跑过去喊人。
“阿云!可算到了!都一月了,深圳可真热啊!我一下车,后背都出汗了!”万雪从车上下来,半抱着甜甜,拍拍女儿的背,顺手脱掉身上的羽绒服,哄她,“到小姨妈家了!”
“小姨妈。”甜甜有气无力地叫人,两天两夜的火车旅途把这小孩给累坏了。
“哎,甜甜。”万云接过甜甜的手,“走,小姨妈带你去洗手洗脸,好好睡一会儿啊。”
“去吧。”总算到妹妹家里了,万雪放下心来,见到桂老师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赶紧上去叫人,又让甜甜先问爷爷好。
亲人见面,总是分外高兴,搞好甜甜后,万雪万云把她送到二楼已经收拾好的房间去睡觉,大家在一楼搬东西,喝热茶,说起这次旅途上的事,人人开心之际,忘了客厅里还有个睡着的小朋友周之慎,他被大人们的笑声吵醒,气得扁嘴哇哇大哭起来,小手小脚乱蹬,这小子人小小的,音量还挺大,顿时就把所有人吸引过去了。
万雪和孙家宁赶紧凑过去看这大胖小子,争着抱他:“阿云,养得可真好,白白嫩嫩的。”
“你在电话里说像阿城,这一看还真像。”孙家宁拉拉周之慎的小手,“你看你看,握住我的手了,还挺有力。”
“鼻子像阿城,眼睛像阿云。”万雪对这小外甥疼得不得了,四处找像她妹妹的地方。
众人都笑,家里有个丁点儿大的孩子,所有人都能围着他产生很多新话题,说他夜里如何闹腾,才这么大点儿的婴儿,竟会认人了,跟桂老师特别亲,桂老师一抱就笑。就算大家在谈论他,周之慎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可是在睡梦中就被吵醒的,在大姨怀里不老实地动来动去,抽抽噎噎地哭,万雪哄了一会儿也没好,最后只能交到万云手上,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你个小屁孩,怎么我一抱你就哭?我可是你大姨。”万雪点点周之慎的小脸儿,越看越喜欢,“你可别说,跟甜甜小时候也有点像。”
为了欢迎姐姐姐夫一家,万云跟阿英姐一早就出去买了好多菜,阿英姐忙了一整日,晚上端出一桌子的菜肴,桂老师是长辈,坐主位,然后大家才依次坐下,举杯相庆团圆。
听说周长城从原来的港资公司离职,自己买了工厂,孙家宁感慨道:“长城,年年有长进,年年有进步,真不错啊!”
周长城给桂老师和姐夫满上老家的米酒:“多亏了桂老师和万云,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对了,明天要去收厂房,姐,姐夫,你们一起去吧,也替我们掌掌眼。”万云拿着筷子邀请,“还有阿风,也一早过来。”
桂老师喝了小半杯米酒说:“置业是好事,大家都去。”
到了收厂房的那天早晨,除了周之慎留在家由阿英姐看着,其他人全都上车去了四桢精密的工厂——不,现在应改名叫新云城精密了,旧牌子已被拆下。
周长城拿着原先签过的合同,吴耀中也过来了,作为中人见证,拿着表格在点设备,老罗这人还算靠谱,虽没当面交接,但也没给人挖坑,机器数量全都在,工人他带走了三个,自己走了三个,那就还剩下四个,跟几个员工见过后,表示暂时维持现状,后面跟大家互相了解后再做变动,余下的员工也表示理解。
说完这个,周长城又跟人上楼去点办公室。
看到那空空如也,拆得一块木板都不剩的办公室,周长城都忍不住笑了,这个罗四桢,也太抠了,就给他留了办公桌椅,和一条已经拔掉电话机的电话线,此外还有一盒铁观音,底下压了张字条,龙飞凤舞写着祝他生意兴隆。
两栋小楼和后面的员工宿舍,周长城和万云前后都仔细看了一通,有些地方还是要修补的,但手上没钱,他们暂时把这件事放下,现在主要解决的是把招牌挂上,再把办公用的东西买齐全。
桂老师的意思是要请吕道长过来选日子才挂牌,周长城万云两人自然同意。
孙家宁和万雪得知妹妹妹夫花了几十万买下这十几台设备,都感慨实在是大手笔,之前也藏得真稳,什么都不说。
万风在旁边说:“别说你们不知道,我三天两头见着二姐和二姐夫,也没听他们说起过。”
“你还好意思说,你二姐二姐夫花这么多钱,肯定手紧,你还不懂事一点,给你二姐的餐厅多帮帮忙。”万雪在他旁边,点点他脑袋,都快一年了,万雪对万风的“逃叛”说起来还牙痒痒的,昨晚还在念叨他呢。
万云赶紧过来帮弟弟说话:“姐,别说阿风了,今年我生孩子又开餐馆,忙得不行,好多事儿都是他在跑,小伙子做事情还是不错的,都是你原来是市里教得好。”还顺便拍了万雪一记马屁。
万风立即狗腿地说:“真的大姐,我很听二姐的话,就跟听你的话一样。”
万雪瞪他:“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才跑到深圳来的。往后不能这么对你二姐,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以后绝对不会了。”万风赶紧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孙家宁跟周长城站在一起,听妹夫说着对这个工厂的规划:“年前能确定下来的塑料产品订单只有一个,是原来认识的合作商,他们老板听说我出来单干了,就把一个量不大的塑料盒订单下给了我,想看看我能做成什么样,让我过两天找他去签合同,年后出货。不过现在工人不够,我准备自己上,幸好原来在生产车间操作机器的童子功还在。”又说,“姐夫,桂老师跟我明天要去趟广州,找一个做排插的公司,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我也去看看这些企业。”孙家宁在定安市,工作就是跟发展经济有关的内容,定安市的工业很少,厂房配套也少,他很愿意到这儿看看人家是怎么运作赚钱的。
厂房不大,半小时就能看完,但周长城万云夫妇在那儿待了一上午,他们拿纸笔,规划这些设备要怎么重新安排位置,还有之前那个敞开的入料口,实在太大了,一定要关上两扇门,他的很多标准都带着昌江的习惯,昌江大部分的工厂管理标准又来自日企,所以后面整改的细节还很多。
万云则是和桂老师在办公室里来回转,她时不时请教桂老师,里头要有什么办公物品和文具。
桂春生这时候就觉得自己特别有价值,特别有见识,挥斥方遒,手指点点,让万云记了满满的一张单子,还说要出钱给长城买,但万云立即摆手拒绝,说好他们自己出钱创业的:“桂老师,我们手上的钱不多,准备先买二手的,二手家具店我都去逛过了,您说的这些基本上都能买到。”
桂春生可惜:“好吧,到时我跟裘阿姨给你们送一缸鱼,鱼水生财。”
“这个好!我们的好运,不就是因为有桂老师替我们撑腰么?”万云说这些话特别顺嘴,脸都不红。
周长城在从楼下上来,听到小云说这话,还顺嘴补一句:“桂老师,我们还要茶桌,有客人来了也好招呼,您眼光好,给我们挑一张。”
“好,到时候我跟阿云去买,选张古朴大气的。”桂春生看看这地方,黑乎乎的,打开窗户,还沾了一手灰尘,也不知道上个住户是怎么住的,不满,“还是要找师傅来把墙壁抹一遍,老板办公室干净,财运才会旺。”
万云:“对,到时候您时不时就要过来坐镇,您一来,订单就跟雪片一样飞来。”
桂春生哈哈大笑:“好你个阿云!还给我安排工作了!”
万雪和孙家宁在旁边听得啧啧称奇,他们一家人平日里就是这么相处的?
欢乐有之,麻烦也有之,事情一件件,特别多,特别杂,虽然万云帮他理清楚一些杂事,周长城总觉得分身乏术,他手上的人实在太少了。
于是万云当晚就跟万风商量:“阿风,餐馆的事你先放下,工厂每个月给你开六百块工资,去帮你二姐夫做事。”
万风本还有点犹豫,倒不是舍不得早餐摊子的分账,而是他走了,早餐就得重新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做:“二姐,那谁来接我在餐馆的位子?”
万云想让林彩霞去接了万风的档,每个月给她档口总账百分之十的提成,也当是为了照顾朋友的妹妹,何况现在林彩霞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找钱收钱,到银行去存钱这些事儿也能指得上她。
林彩霞跟万云说了,过了年,她想去学基础会计,就跟云姐一样能写会算,亲姐不在身边,就仰赖着云姐。
孙家宁在旁边听着,也建议万风去帮周长城:“阿风,现在你二姐夫那儿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过去跟着他跑前跑后,比你在汽车集团和快餐店都更能得到锻炼。”
“是啊,阿风,我现在缺人得很,往后培养你做销售,你不是爱四处跑吗?销售就要到外头去跑业务的。”周长城笑着“拉拢”他,“我们明天还要去广州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打蛇打七寸,周长城一说以后让他做到处跑的销售,万风立马就答应了:“行啊,二姐夫,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肯定要跟你们去的!”
他们在讨论的时候,桂老师在书房里给吕道长打电话,跟他约好过来挑个日子挂牌,尽快正式开工,电话刚挂断,又响起,这回是找周长城的。
“长城,电话。”桂老师站在门口叫他
周长城站起来,疑惑:“这么晚了还有谁找我?”
“说是你以前的同事。”桂老师刚刚问了一句。
来电的是郭顺,昌江的设计工程师,他原来跟周长城一同当组员,但后来成为周长城的下属,自从姚劲成让周长城把组长所有的工作交接给另一个比郭顺年轻的设计师之后,他越想越窝囊,本以为组长之位怎么也轮到他了,何况自己这些年在昌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这么久了,还不升职,眼看着周长城潇洒辞职,他也心动了,此处不用爷,自有用爷处。
周长城拿起话筒:“你好,我是周长城。”
“周工,我是郭顺。”郭顺说明来意,“听说你买下罗总原来的设备,准备自己干,想问问你要不要招个设计师?我想从昌江离开。”
周长城颇为惊讶,郭顺是属于做事老成的那种人,不会出什么错,但一定要有个上司看着他,踢一脚动一步,梁志聪看不上郭顺,因为觉得他是个没有主动性的人,难以当大任,但现在他投靠到自己这头,还是让周长城挺惊喜的,他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只是说起来郭顺毕竟是有经验的设计师,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郭工,你也知道我是新成立的公司,本来是想招个只有一两年经验的设计,你如果过来的话,薪水上我没办法开高。”
“我现在在昌江,一个月是七百块,去到你那儿后,能维持这个工资就行。”郭顺对昌江有点心灰意冷,之前他有限的几次提薪,还是周长城给他做的申请,现在姚生换了个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组长过来,那他还不如跟着老领导走,至少周工还有点人情。
七百块,在这个年头,请个有经验的设计师,倒不是很贵,但周长城也没有立即答应,如今他订单不多,客户要求不高,设计的事自己就能处理好,可过了年就不一定了,订单总会慢慢来的,只是年前没必要多一份员工支出,思考几秒钟后才说:“郭工,我知道姚生对新组长的安排,让你感到委屈,现在可能情绪上头了,一时冲动。这样,你先在昌江上班到年底,过了年,要是还想跳出来,就直接到我那儿报道。”
周长城想有个缓冲期,也不想让姚生认为他在挖昌江的人才,之所以接受郭顺,因为这人跟自己配合得好,那在订单量没起来之前,只需给这个人发工资就行,不需再多招两个人。
郭顺那边也过了一会儿才答应,年底还有份奖金要拿:“周工,我是很坚决的,但是我接受你的建议,上完今年的班,明年再来找你。”
“好。”周长城同意。
隔日,家里四个男人开车一同去了广州找潜在客户,留下万雪万云带着两个孩子。
甜甜在书房写寒假作业,阿英姐在忙中午的饭,周之慎刚喝完奶又睡了过去,整个院子里安静得令人舒适。
万雪歪在一楼的躺椅上,看着坐在对面削苹果的妹妹:“哎哟,总算闲下来了,我们姐妹俩儿能说说话了。家里人多热闹,但太热闹了,又说不了姐妹体己话。”
“姐,吃个苹果。”万云削好皮,递给万雪,“今年不用招待亲戚,不用给领导拜年,你就在我这儿好好过个年。”
“谁说不用?我们出来之前,你姐夫那些直系领导,我们都带着水果年礼去坐了一会儿的。”万雪“咔咔”咬着苹果,“哪一年能落下这些关系啊?”
“姐夫今年怎么能请这么久的假?去年在市里过年,我看他年三十还去了趟办公室。”万云不解问道。
“可别说了,你姐夫心里烦,记得千万别问他这事儿。”万雪在妹妹这儿,把什么压力都放了下来,“十二月的时候,潘仲维升迁调走了,调到另一个市里去记。你姐夫本来就是跟着人家到市里的,可又不算特别核心的关系。潘仲维走的时候,就没把他一起带走,甚至是调动文件出来前几日,你姐夫才收到风声,想努力都不行。”
“他办公室里的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眼看着潘仲维这条大腿调走,都盯着你姐夫那个主任的位置呢,甚至还有人试探他,问他要不要离开市委,到残联去当个副主席。”说到这些,万雪就烦,脸皱起来,“从实权部门到清水部门,孙家宁肯定不愿意,他上头也换了新官,才一个月,就有些让他坐冷板凳的意思。”
“你说,人跟人之间,算盘和把戏怎么那么多呢?”万雪吃完苹果,拿纸巾擦手,“你姐夫这还在主任的位子上呢,我们家属楼现在就有点拜高踩低了。”
万云每次听万雪讲姐夫的工作和人际关系,都觉得特别神奇,好像他们的日常跟自己的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
不论是周长城还是万云所接触的一切,全是直来直往的,明面上或背后,都能算得出来利益和数字,可孙家宁那里的,真不好说,说人情吧又简单了,说运气吧也少不了努力,说努力吧人家要求有贵人,有时候一句话可能就得罪了一系列的人,反正不身在其中,真的完全捉摸不透,而身在其中的人,亦时常会感到许多飘忽。
“那姐夫还请那么长的假,会不会更不好?”万云问。
万雪摇头:“你姐夫这阵子觉得办公室风气也乌烟瘴气的,早就想休息一阵了,他那儿不是管经济的吗?请假的理由很冠冕堂皇,说是出来考察特区经济的,回去还要写个人见闻的分享报告。”
万云笑出来,都跑到深圳来工作了:“那今天他跟周长城去广州是去对了。”
“反正出来散散也好。”万雪也看不得丈夫在家老是板着脸,甜甜见到都害怕,“一上火车,我看他话都多起来,一直跟甜甜叨叨路上见到什么。”
万云:“那你的店呢?”
万雪:“我让孙家欢和应涛白天过来帮忙开店,下午就回去,给他们两口子发半个月工资。”
“姐,你现在做事情灵活多了。”万云笑她,但眼睛一扫,又扫到堆在一楼客厅角落里的山货,哭笑不得,“你跟姐夫也不用带这么多东西来,我们得吃到什么时候?”
“都是你姐夫掏钱买的农货,全是市里各县农民种出来的,他看那些老乡卖不出去,心里着急,发动同事,自己也尽力买了点儿。”万雪说到那个呆子丈夫,也跟万云一样的表情,“买了十几袋,全堆在我店里,送人也送不了那么多,只能放在着,看能不能每天散卖出去,我那文具店都变成副食品店了。这不是看你开餐馆,能用得到么?都是些山蘑菇、白木耳干、干辣椒、笋干、山楂果干,做菜泡水都好喝,手工采摘,原汁原味的。全是老家的味道。”
“那行,先放着,等过年后,我就拉到餐馆去。”万云笑着去开了一袋,是笋干,里头装得实实在在的,一点空隙也没留,“那得多谢姐夫给我省成本了。”
万雪“嗐”了一声:“但是这几天你可别让我吃这些东西了,我已经吃了快半个月了,甜甜都不想吃了,给你姐来点新鲜肉的肉菜,让我尝尝特区的美味。”
万云大笑:“行,我让阿英姐变着花样给你做客家菜,她还会做好多海鲜。”
“你那个保姆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她一天到晚尽是泡在厨房了,就做饭和洗碗,这动作慢得跟只乌龟似的,其他家务还做得了吗?”万雪悄声问万云。
万云把头伸向门外,看阿英姐的还蹲坐在盆子里洗菜,也小声说:“没办法,改不了的,她原来是在我店里打菜收碗筷的,也是成日被客人说动作慢,不过我看她做事情就是细致认真,事情到她手上也算放心,重要的是对着之慎很有耐心,所以就让她在家做事。”
“姐,你看孩子养得那么好,其实也是因为阿英姐会带孩子,夜里小孩儿一哭,她立马就知道是饿了还是困了。有一晚之慎哭得一直不停,我跟周长城抱着他满屋子游荡,桂老师在一楼都被吵醒了,上来问怎么回事,我们没养过孩子,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办,都准备带他去医院看急诊了。结果阿英姐起床后,反抱着孩子,拍背拍胸口,让小孩躺下,手脚一起动,嘴里还喊着‘要回家,快回家’,过了几分钟,那小子就不哭了。阿英姐看我们熬得累,让我们去休息,她带着之慎睡觉,那小屁孩一觉到天亮,早上乖乖起来喝奶,什么事都没有。”
“你说起这个,我记得甜甜小时候有一回也这样,县里物资局那个廖大姐你记得吗?”万雪看万云说得细致,也想起女儿刚出生没多久的事,“甜甜哭了好几个晚上,家属楼的邻居都过来投诉了,后来是廖大姐的婆婆说甜甜夜里出了门,受了惊,拿了个碗,装了半碗水,给甜甜收惊,收完后,人就不哭了,也开吃喝奶了。”
神神鬼鬼的东西,有时候真是不得不信。
姐妹两个又开始说生完孩子后,什么时候有性生活的事,说到这个,两人脸都红了,最后敷衍过去,万云倒是说自己有时候蹲久了或弯腰干活,腰就酸,身体跟没生之前完全不能比。
万雪立即就让她躺下,给她揉腰上的肌肉:“告诉你好好休息,把月子坐到过年,你又不听我的。”
“哪能这么清闲?你也看到了,家里家外全是事儿。”万云觉得自己就不是享福的命。
万雪往手心哈气,双掌搓热,让万云趴着,掀开一层衣服,往她背上搓,舒服得她直哼哼:“姐,还是你好,你来了,我心里和身体都舒坦了。”
姐妹两个再见面,很少说起那些令人烦闷的娘家事,说了也极有限,更是少说到生活的苦楚,她们对人生都有了自己的经验。结了婚,现在都有了孩子,尤其孩子年幼,大多数的对话都是围绕着家庭丈夫和养育孩子这些琐事,不是她们没有其他的精神寄托,而是更加关注自己身体的每一寸,更加专注身边每一件具体的事,去选择过一个普通女人安定而幸福的生活。
周长城能在年前提前把欠罗四桢的那两万还上,还多亏了孙家宁带来的那几袋子山货。
那日他开车,载着桂老师和孙家宁万风去了趟广州,回来后没两天,董孝武就给他来了电话:“长城,你的公司办下来了吗?什么时候去你那儿看看。”
“行啊董哥,我这几天都在厂里搞整改,欢迎你随时过来指导。”周长城对董孝武这种潜在大客户自然是无比欢迎的。
这回由桂老师引荐,周长城见到了番禺那个做排插工厂的负责人,大家互相交换名片认识,一起吃了一顿饭,交谈还算顺畅愉快,说好明年邀请他们过来看厂。周长城说但凡是冲压和铸造类的塑料和钢铁产品,新云城都能做,对方看他专业,把产品件和用料说得井井有条就信服了一大半,牵线人是房东,可信度更高,于是大家约好再联络。
广州深圳两地近着,出来一整日,周长城惦记着家里的娇妻幼子,又忙着要改动厂里的设备,当晚就跟孙家宁和万风买车票回去了,而桂老师则是留在广州多住两日。
自从周之慎出生后,桂老师几乎就很少离开深圳,也有一阵没见过裘松龄了,这次是留下来跟老朋友们聚会的。
回去的当晚,万云问周长城:“对方有意向下单吗?”
周长城奔波得累,但还是坐在书房看前天画出来的规划图纸,拿着纸笔涂改,摇头:“没那么快能定下,过了年我再上门去跟他们谈。我们是小厂,接不到特别大的订单,只能靠一单一单先积累,不过我目标也不大,明年能还掉八成的债,养活员工,不倒闭就行了。”
万云笑出来,走过去靠着他:“大不了你回家带孩子,我开餐馆养你。”
周长城伸手把妻子揽住,亲了一口,感觉有点奶味,是儿子身上的味道,再亲一口,温存地说:“好,多谢万老板给我兜底。”
还有两周就要过年了,现在没有订单,周长城就把时间利用起来,开始按着标准整顿厂房的卫生和设备摆放,机器重,挪动的时候要万分小心,因此他一秒钟都不能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