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与男人之间,慕强和臣服如同动物世界,等级分明。
万云之所以能够感受到这点,就是因为在她当老板的这几年,供应商,还有其他一些小合作商对她和对她的员工,完全是两样态度。
像是万风如今跟着万云在做事,他去跟供应商和房东街道等人沟通,明显就处于下风,人家不愿意跟不能做决策的人对话,但万云这个当老板的去了,尽管她是女人,也更容易拿到一个更利于餐馆的优惠和决定。
不能怪人家势利眼,换了万云,万云也不愿意和不相关的人说太多废话。
周长城被万云这么一点,顺着她的思路,拐着弯儿也想到了,罗四桢这人再平易近人,成日周经理周工地叫,其实他只有对着姚生的时候,才真正展现出下游供应商会有的下位感,而姚生要感受的就是处于上风的掌控一切的快感,所以他愿意再给罗四桢付后面的款,看老罗的退让。
听起来还挺伤自尊的,原来是真的自己太过弱小了。
“小云,这阵子,我时不时都在想,打工没有出头天。”尽管夜已深,明天还要正常上班,可周长城还是想跟万云敞开来讲,“我好像越来越不甘心了。”
不甘心久居人下,不甘心每个月拿一千来块钱的工资,不甘心把很多的主动权交到他人手上,不甘心自己青壮时期将时间全都奉献给昌江,一个如今令他充满怨怼的地方。
别看万云的生意一直都不大,可她从未给人打过工,在赚钱这件事上,她只想尽可能地去抓住主动权,当然也是因为原先在平水县电机厂那种庞然大物的突然倒下给了她极大的不安全感,连“铁饭碗”都会被打碎,那还有什么是恒久的?只有自己的这双手。
“城哥,你是不是对董孝武说的那些事心动了?”万云还是了解周长城的。
周长城点头:“说不心动是假的,他走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董哥说的排水管材,我做过两个这样的单子,国内的报价利润如何我不清楚,但如果出口的话,昌江的利润率可达40%,甚至50%,虽然是有汇率的因素存在,但在我们这行来说,这个利润率是令人瞩目的高,我们是很愿意做这种单子的。”
“而且按董哥的说法,他就是要走基建和建筑这两方面的供应订单,你也看到了,整个深圳就像个大工地,市政府的规划也很宏大,自东往西,从关内到关外,四处是机会。他要是真有路子,哪怕一年给三两个单子,到手利润有15%,就够一个小厂开张,养活十个员工了。”周长城平时是会参与到报价的会议里去的,他对材料和成本都很清楚,至于设备方面,则是对应着罗四桢那个厂子大致算出来的。
“那你...”万云咬了咬唇,她感受到了周长城的激情,自己也跟着向上起来,转过去看入他的眼睛,“那要冒一冒险吗?我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做不成,还能学宝生哥回头找公司上班,反正以你现在的经验,不怕找不到工作。家里不用担心,广州的店铺和云记快餐都有进账,我能顾得上。就是桂老师借给我们的装修款得慢慢还。”这是他们两个目前唯一的外债。
“不过,要租厂房,还要买机器也很麻烦吧?”万云问,且看他们找房子多折腾,跑了多少地方就知道了。
周长城就把罗四桢想卖厂房回福州建厂的事情说了,他笑道:“我都没察觉到,其实我一直惦记着人家的厂房。不过价格实在太贵,他开价四十五万,我们现在哪儿有这个钱?董哥就是要找同一条船上的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我要是对他空手套白狼,恐怕大家后面连朋友都没得做。”
“开价四十五万。”万云仰躺,喃喃念着这个数,是很贵,就是把房子卖了也凑不出这个钱来,不过平日里,大家出门买个菜都要讲价,罗四桢开这个价格肯定就是预备人家去压价的,价格定然要降,但也还是太贵了。
周长城看自己把公司里发愁的事也传给了万云,手跨过中间的儿子,去握住她的:“别想了,我已经想了有一阵了,现在有机会,确实抓不住,也很可惜。”
万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要是差个三五万,到处找找钱,凑凑就行了,可是四十五万,实在困难,她看城哥脸上的笑有点勉强,就坐起来,把周之慎这个电灯泡抱到里面去,自己睡过去,跟周长城相拥起来,他们经常这样,说话说着就会互相拥抱去安抚对方,给对方一些亲密的支持。
刚开始的十几秒,一切都很温馨甜蜜,可没一会儿,就不对劲了!
这男人在如此烦闷的情况下,手脚还不老实,把头埋在万云胸口,又把她的手往下拉去,一上一下地滑动,闷闷地哼着,带着浓重的欲求不满的嗓音问她:“小云,什么时候才能好?它都快等一年了。”
“周长城!”即使已经生了孩子,两人赤诚相见无数次,万云还是容易了脸上发热,用了点力气捏他下方,这下可把男人的火都勾起来了。
周长城一翻身,立即把万云压在身下,顾不上其他,毫无章法地俯身去亲吻她身上的每一寸,闻着奶香,色心大起,但被万云推拒着,听她软软地说“还不行”,周长城只好把人大力地搂住,用了点力气去压她,仿佛要把人嵌到自己身体里,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小云,你帮帮我...”
闹了好久,周长城才起来换裤子,又从保温壶里倒出水来,拿了一次性的小手帕给万云擦手,那水壶里的水本来是给儿子泡奶粉的,现在倒让他爸爸倒出来给他妈妈洗手了,真不害羞!
万云生了孩子,各处的朋友都打电话来道喜。
江曼说现在年底了,她公司要跟各客户对账,实在过不来,就让葛宝生做代表来看孩子,她则是要等过了年才有空到深圳来的,让万云可千万等着她。
朱哥和冯丹燕那头也有好消息传来,他们在琶洲找到一块住宅地皮,已经跟当地村民洽谈买下来,地花了十五万,在办手续中,朱哥准备自己组施工队建楼,反正一切都是现成的。
“阿云,你还记得前几年,朱哥被杀千刀的钟大海打破脑袋的那次吗?”冯丹燕的大嗓门在电话那头响起,“就是靠近广交会馆的那栋烂尾楼,老天有眼,他们村委拖了四年,终于开口说要重新搞了!我们新买的地皮离那儿十多公里的路,要是真能落成,他们赔朱哥的商铺,我就拿来做商店!”
“那可真是好事!”万云一直记得这件事,当初朱哥后脑勺都开瓢了,还欠了不少债,丹燕嫂跟他一起熬过来的,“什么时候能建好?”
“还不知道呢,现在只是有人起了个头,你也知道,这种集体的东西,不开个三十轮会,最后都出不来结果。”冯丹燕其实也有点没底,但终于有人在提起,好过之前一直沉寂没响动,“还有人问朱哥要不要继续承包这栋楼,但朱哥说这栋楼克他,他不想接这个工地。”
万云觉得好笑,可又觉得有点道理。
丹燕嫂继续说:“不过我和朱哥商量过了,家里三个孩子,商铺只有两个,要是那栋楼真能建成,我们就多赚钱,买一个给小妮儿当嫁妆。别看现在那儿还是农田,等小妮儿长大,肯定就旺起来了。”
万云摸摸横睡在自己旁边的周之慎,阿英姐给他穿了厚厚的小袜子,胖乎乎的很可爱,看得人心里发软,原来当父母是这样的感受,一切都想着要考虑孩子的眼前和未来,朱哥和丹燕嫂如此,她姐和姐夫对甜甜也这样,其实城哥昨晚说想自己做生意赚钱,是为了自己,可也是为了孩子和家人。
“丹燕嫂,你和朱哥是越来越好了。”万云打趣她。
冯丹燕根本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她“嗐”一声,认下这声赞同,又跟万云说起其他事情来:“朱哥不是一直在跟工业区那个拉哥搞关系,想包下他的工程吗?”
万云的心揪了一下,不免又想起工业区的那场骇人的大火:“那头怎么样了?”
冯丹燕在电话那边都摇头:“哎,阿云,以前朱哥老说我头脑简单,我现在才发现,不是我太简单,是别人太复杂了。你看,其实就是要重建三栋楼,拖拉了一年也没下文,那地方还在工业区那块值钱的区域,本来应该很快速就能建起来,可从年初,一直争到年底,拉哥也没扯出个结果来,产权太复杂,顾虑太多了。我听朱哥说,出得起钱的不愿意拨款,出不起钱的又催促着快点重建。”
虽然那头的事跟万云没什么关系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可惜,多好的地方,拉哥这回真是损失惨重。至于那几个纵火的人,在今年七月份的时候已经判刑了,因为没有抓到背后挑唆的人,主犯判刑二十五年,三个从犯判了十六年,已经在服刑了。
可这几个人都没有给拉哥和当初商户的老板,包括被烧死烧伤的人一丁点儿赔款,所有人都只能自认倒霉,各自养好伤口。
想到这里,万云挂断了冯丹燕的电话后,让阿英姐出门买菜去一趟快餐店,帮她把万风喊回来,万云让万风去找个正规的保险公司,买个价格中等的商铺保险,费用一年一年地续,她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没一会儿,万云给在上海的林彩虹拨去了电话,前两日彩虹打电话过来,万云正焦头烂额给哇哇大哭拉了一兜的周之慎换尿布洗屁股,两个朋友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说了再见。
林彩虹在上海听闻万云生了孩子,叫着说要当孩子的干妈,还给万云寄了好多双小男孩儿穿的皮鞋,不过显然她没有给小婴儿买东西的经验,那些鞋子大的得等到周之慎一岁才穿得上。
林彩虹没有买大哥大,也没有拉电话线,她还租着之前的那个房子,偶尔才跟万云联系,看到万云呼她BB机,便在对面的店里打了回去:“阿云!”
“彩虹,你好吗?你寄来的皮鞋我都收到了,做工很好,谢谢!”万云没有提大小的事,那是人家的心意,反正后面总有机会穿上的。
“真想看看你和周长城的小孩,肯定长得好看!”林彩虹拉紧身上的羽绒服,上海降温了,风大,她在渐渐适应这座比广州冷的城市。
“等天气好点,我拍了照片给你寄过去。”万云笑说,问她,“有几个月没联系了,你怎么样?一切都好吗?现在应该都适应了吧?”
林彩虹:“麻麻地。还过得去,每天都有事做。”
“阿云,八月份的时候,我悄悄回了一趟广州,只跟阿火说了,其他谁也没告诉。”林彩虹一个人漂在上海,偶尔还是会想回广州看看,“我原来的那家农贸公司还在,不过丢了好几个大客户,现在只是集中供番禺的几个老客户了。”又带了些嘲弄说道,“当初我亲生父母和叔叔婶婶死命抢过去,却又不善经营,本来已经走出了番禺,现在又往回缩,我说这些都觉得丢人。”
万云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林彩虹的郁闷和无奈,自己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心血,就这样毁在别人手上,就算是已经丢下,也会心痛的,她安慰道:“彩虹,往前看。”
“是要往前看,所以待了一周我又走了。”林彩虹吸吸鼻子,缩在别人的店里躲风,“从广州回到上海后,我就在我租的小区附近,开了家专门卖水果蔬菜的小店,都是从苏州运过来的新鲜瓜果,中秋还卖了大闸蟹,现在年底,生意勉强过得去。”
万云真是佩服林彩虹的生命力,脱离原有的桎梏,说干就干,一个女孩子在陌生的大上海,竟还能重头再来:“彩虹,你真厉害!我当时怀着孩子,为了开餐厅,光是在深圳找农贸供应就头疼。”
林彩虹笑笑:“什么厉害不厉害,都是老本行,一辈子做农民的料。”不过对她来说,跟土地和从土地上长出来的瓜果打交道,很令她有实在感和亲切感。
“阿云,我...”林彩虹忽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自从林彩虹北上后,万云就很少听到林彩虹说话这么不爽快了,她也不催,等林彩虹自己说。
林彩虹咬咬牙,开口:“阿云,我知道说这话挺麻烦你的,但是你现在餐厅还要人吗?能不能再让彩霞到你那儿打工?薪水跟其他工人一样就好。”
万云顿时有点失望,甚至有点生气,她该生气的,如果说上一回在广州开店,彩虹把彩霞送过来,虽是她当姐姐的一个私心,可也缓解了万云当初的用工荒,一切都好说。可后来林彩霞自作主张不干了,她们姐妹还在自己店里上演一场大龙凤,弄得万云着急忙慌重新招员工,后来最让她反感的是林彩霞还到金牛快餐去上班了。
自从大火之后,万云就再没听过林彩霞的消息,忽而听到,都觉得这人有点陌生起来,拒绝林彩虹的话也很直接:“彩虹,我店里没有她的位置,我也不想再让她过来。”
林彩虹预料到万云会拒绝,可还是尽量想帮妹妹争取一下,此刻她不再是个能挣大钱的林老板,也不是个勇敢独立的女孩儿,而是跟万雪一样操心的姐姐:“阿云,请你考虑考虑。我之前回到广州,听说她的手臂被高温烤伤了,留了个很长的疤,她回到番禺,让我叔婶和爸妈他们出钱找我,但被他们拒绝还打了一顿,现在在阿火那里帮忙搬菜。阿火那里全是赤膊的大老粗们,她一个女孩子,我实在是...”
“彩虹,你现在在上海也开了店,为什么不把彩霞带到身边?”万云打断林彩虹的话。
可林彩虹却奇异地沉默了一会儿,万云却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彩虹不放心林彩霞,她始终认为妹妹会开口劝她回广州去,她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
“彩虹...”万云有些无力起来,她实在不愿意掺和她们姐妹间这种麻烦的相处中去,“彩虹,真的不适合,彩霞要是在阿火那儿不方便,就让她进包食宿的工厂,宿舍里住的都是女孩子,那就不怕了。”
林彩虹还是没开腔,任由着上海的冬风吹过自己已经流泪的脸颊,她知道自己的卑鄙,不想让林彩霞麻烦自己,就推去阿云那里,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是一个朋友该干的事、该提的要求,可彩霞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在让她这个当姐姐的心痛,也罢,阿云现在有了孩子,生活状态肯定比之前更复杂,不要勉强她,于是擦干泪,尽量平静带笑说:“阿云,不说她了,人各有命,让她自己想出路吧。我们好不容易打电话,也说说我们自己。”
万云也尽快把刚刚那阵不愉快忘掉,就说:“我现在整个人无趣得很,我姐让我这个月子坐久一点,最好坐到过年,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来跟我讲话,我都只能说孩子的事。”
林彩虹笑了一下:“肯定很幸福吧?”
“孩子不哭的时候还是很幸福的,哭的时候就想把他塞回肚子里去。”万云又问那个老问题,“你在上海有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
“没有,我天天忙着看店,愁着生意呢。”林彩虹只要不说到林彩霞和番禺的家庭,就很容易开朗起来,但说到“对象”两个字,她说,“对了,我回广州去,还见了下袁东海,你不知道那胖子现在瘦成皮包骨了!”
听到袁东海这个名字,简直恍如隔世,不过万云还是问了一句:“之前你不是说他要开店吗?开得怎么样?”
“阿云!爆炸性新闻!袁东海又被卷走钱了,还是那个刘秀玉!”林彩虹恨不得钻过电话线在万云面前说,“我回去的时候,刘秀玉刚走没多久!袁东海正四处打听她去了哪儿!”
“啊?”万云瞬间坐直,袁东海和刘秀玉的事儿怎么那么多,“快说快说!他们不是结婚了吗?”
林彩虹抬头,拍拍脑袋:“此事说来话长,你让我捋捋思路。”
“就是去年大火之后,袁东海和刘秀玉卖了一波年货,就回到番禺,在阿火那附近租了个房子,后来刘秀玉让袁东海找地方开跟你那样打饭的快餐店,袁东海就说要先结婚,没想到刘秀玉竟同意了。”林彩虹满脑子都是袁东海和刘秀玉的八卦,真是一下子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但是你也知道,袁东海和刘秀玉都不是广州的,回老家领证天远地远,刘秀玉就哄袁东海说她有个亲戚在老家民政局做事,人不到可以帮忙办结婚证,给几百块钱就行。”说着她叹口气,“胖子就给了刘秀玉五百块钱,过年之前,刘秀玉就拿了两张结婚证过来,还像模像样地请阿火他们几个人吃了饭。”
九十年代户籍制度很严格,试婚男女领证是要回其中一个户籍所在地的,袁东海已经十几年没回过老家了,他也不想回,刘秀玉能把证件办了就最好,何况他本身对这种法律上的证件概念并不深,观念上,更倾向于请朋友吃饭喝喜酒,那就是事实婚姻。
袁东海那时还挺得意,觉得自己娶老婆不用花彩礼起房子,省下一笔钱。
“然后呢?”万云追问。
“后来就精彩了,领了这个证后,袁东海和刘秀玉还是甜蜜了一阵的,他们想开店,又觉得在海珠开成本太高,于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番禺市桥,还让阿火给他们送菜。你也知道番禺人气跟海珠相比,还是差了点的,阿火跟我说,袁东海的那个店生意很一般,刘秀玉是掌柜收钱的,有时候那些供货的钱她都扣着,非得让人上门催才给,店开了没有两个月,又开始嫌袁东海脑子不灵活,不会做生意,两人吵架吵得狠的时候,刘秀玉就不让袁东海进屋睡觉,袁东海只能到阿火那里去挤。”
真是感谢阿火这个大嘴巴,林彩虹才能把这些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大概就是七月初的时候,天气热,人也躁,生意不好,之前的钱全都搭进去了,袁东海再次被刘秀玉赶出门的那晚,第二天他买了肠粉回去哄老婆,结果发现刘秀玉卷铺盖走了,租房里和餐厅里所有的钱,全都被那女人给拿走了。”林彩虹说起这个都觉得心有余悸,这刘秀玉可真是个人物。
万云都惊住了,问:“她图什么啊?不是跟袁东海都领证了吗?”
“假的!”终于说到这儿了,林彩虹呼了一口气,刚刚因为林彩霞郁闷的心情都跑光了,“刘秀玉留了纸条给他,说他穷,给不了女人好日子,她走了,让袁东海别找她。袁东海拿着纸条和结婚证在房里大叫刘秀玉的名字,他们那房东听了觉得吓人,过来看是什么情况,结果发现那两张结婚证书上的印章都褪色了。还有她说她老家是刘成县,可根本就没这个地名!
“后来胖子不死心,硬是想去找出刘秀玉来,甚至倒回去之前他们认识的那个酒店里,一个个地追问原来的老同事,结果发现刘秀玉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人家用过三个名字,刘秀秀,刘芳芳,刘秀玉,都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天啊!”万云呆坐在沙发上,新闻报纸上很多这样各处作假的人,真没想到会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尤其是袁东海身上,但想想好像又一点也不意外,她无言以对,之后又一声叹息。
林彩虹也说起了瘾:“反正后来袁东海发疯一样找了她一个多月,可人早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还要再往哪里找,他回来后就把那个快餐店关了,在出租屋里躺了一个多月。阿火他们以前一起住上下铺的几个兄弟,看他跟个死狗一样,就天天去拉他出门吃饭喝酒,他才慢慢走出来,现在又推着板车在附近卖鱼丸。你说他...”林彩虹恨铁不成钢,现在是联络少了,怎么说曾经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折腾这么多年,他怎么又活回去了!?”
“那他...”万云一下子觉得从前和袁东海的那些龃龉全都不算什么,这也太惨了,“他所有的钱都被卷走了?”
说到这个,林彩虹却神秘一笑:“没想到吧,袁东海对刘秀玉也防了一手,去年她找到胖子,要跟他重归于好的时候,胖子当月就把一张一万五还带着密码的存折让阿火替他藏了起来,别看阿火对着我们这些人嘴巴大,但给兄弟藏钱嘴巴却很紧,竟一丝风都没透露出来。这笔钱在他们‘领证’后,关系最好的时候,胖子都没提过。”
万云那坐过山车的心情一下子就回落了:“还好还好,留得青山在,人没了,至少钱还在。”随即又说,“不对不对,那人本来也不是他的人,不在就不在了。”
反正每次说起袁东海,林彩虹和万云都能迅速找到话题,因为这人总能很容易给人提供聊天的素材,两人关于林彩霞的那一段已经过去,说完袁东海,感慨一番,又快快乐乐地挂了电话,还是好朋友。
而今晚在番禺收档后的袁东海,又穿着他那身旧旧的大衣,吊儿郎当地回了租房,“吭呛吭呛”放好板车,洗个澡后,从租房下来,晃荡到阿火那儿一起喝酒,随后,几个老混在一起的弟兄又觉得大冷天的喝啤酒没意思。
其中有个男的猥琐地笑道:“走,影视厅新来了片,半夜就会开始放,去看看。”
袁东海和阿火等人到了夜里都无事做,都是有火力的年轻男人,自然嘿嘿笑,勾肩搭背嚷着去了影视厅,看那新来的“片”。
谁知那新来的片,就真的是新来的电影,众人一阵“切”:“搞咩啊!我地要睇咸片,唔食斋啊!”
但来都来了,那两毛钱的票都买了,只能坐下来看,在黑暗的、充满了烟酒味的、窄小的影视厅里,播放的正是今年火爆上映的《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随着周星驰和几位美丽女演员各类的爆笑演绎,他们兄弟几个笑得毫无顾忌,太无厘头了,还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一直到卢冠廷那低沉忧伤的声音响起:“...苦海泛起爱恨,在世间难逃命运...”
至尊宝附身在夕阳武士身上,一阵风沙吹过,他揽住紫霞仙子转世的凡人拥吻,人世间爱与情团圆,袁东海手上拿着一瓶啤酒,打着酒嗝,本来在大笑着,忽然眼睛里的光芒消散,在无人看见处,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电影的结尾,抱得美人归的夕阳武士看着至尊宝的背影说:“你看,他好像一条狗诶。”
第218章
周长城觉得自己今年的变动是真的大,这种变动体现在人生阶段和工作情况中,有好有坏。
桂老师从香港回来,一家人团聚。周之慎出生,他和万云升级当父母。漂泊九年,终于在深圳买下房子安家了。这些都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好事。
但是工作,工作方面,真是一言难尽。
从前在国营厂,周远峰和周围年长同事的经历都在告诉他,只要努力上进,上级和组织会看到你的个人品德和技术水平,那往上走的概率就会很大。而进了昌江,周长城不敢掷下豪言壮语,说自己是公司最拼命的那个人,但绝对敢说,他是尽了自己全力去拼搏寻找和保住自己位置的人。
所以在周长城朴素的心里认为,只要努力,只要一心向上,那股不散的心头气在,就一定会在昌江越来越好,位置越来越不会动摇。
但是今天,这个只有姚劲成、梁志聪、周长城三人参加的会议中,打破了他那种“只要努力就会有好结果”的信念,变数实在太多了。
昨晚,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在床上说了很久的话,后面周之慎又醒来哭了两回,早晨起来时,周长城就比平时晚了半个多钟到昌江。
丁万里远远就看到周经理进门了,立即跟在他身后,小声说:“老大,刚刚梁工过来找你,我说你下厂看料去了,没那么快回来,他让你一上来就去姚生办公室,说要开会。”
周长城笑着看了下丁万里,这小子还会给他打掩护:“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养个孩子可真不容易,周长城这阵子也熬得辛苦,他匆匆喝下半杯咖啡,拿上笔记本和签字笔往姚生办公室走去。如果是开一些较高层的的小型会议,姚生都会叫他们到办公室里去,边喝茶,边聊天,边把工作给说了,以示亲近。
办公室只有姚劲成和梁志聪在,有些设计方面的项目,周长城都是要参与的,他可能不会参与全程的出图,但有部分需要画图和审核,且因为他是项目部的负责人,所以一定要知道整个设计过程中的技术点,避免在实际生产中出现一些不该有的低级错误。
刚开始,姚生让他坐下,周长城主动泡茶倒茶,三人说到欧洲一个大型工业展览公司做的塑料支架的订单,这个项目的成品很大,但技术难度一般,周长城也参与了一部分的模具设计,所以也要他来听听变动,最终图纸肯定是在梁志聪审核过后才下厂生产的。
姚劲成看人来了,就说:“客户那边估计还是想再做得个性化一些,我听销售的同事说又反馈了改动要求过来,暂时还不能做生产。”他看了低垂着眼洗茶的周长城一眼,继续讲,“周经理,你手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往后就专注在项目管理上,设计的东西还是要全盘交回给Frankie.”
热水的温度从茶杯里传递到周长城手上,他被烫了一下,微微抬起眉头,又看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梁志聪,见梁志聪似乎一副不见怪的样子,显然是早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别看梁志聪对下属说话刻薄,甚至对同级的同事也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距离了,那是因为他在工作方面对所有人都有要求,周长城观察过他,在整个公司里,梁工不惧任何人,哪怕总部还有不少比他职位更高的,但他真心敬佩的只有姚劲成一人。无他,就是因为姚生并非不懂技术的老板。
设计部门最高的领导梁志聪都无甚反应,周长城能拒绝的余地就不大,只能无声地点头。
“好,既然周工那头的工作量太大,我会在审核流程上再做点调整。”看周长城点了头,梁志聪开口接了上去。
姚劲成也满意两个员工的配合。
周长城看姚劲成和梁志聪两人的对话如此顺畅,便放下茶杯,往太师椅后面一靠,脊背过分放松,有点弯曲,静等下文,看来今天是“杯茶释兵权”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