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by福宝
福宝  发于:2025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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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嘉言回道:“我不回去,您放心,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等过些日子,爹这边安顿好了再说。”
“我不会给您添麻烦,我还能照顾您……”
“那也不行。”容少卿略沉了脸色,“要么你与我待一会儿,晚些时候回去,要么现在就跟梅姑姑回去,你自己选。”
见容嘉言不应,只垂眸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容少卿转对腊梅吩咐:“带他回去。”
“我不回去……爹,就让我跟您一起吧……”容嘉言扯着容少卿的衣袖小声央求,“大伯已经应我了……”
“他应了你就来!我说让你回去你怎么不听!那么听他的,就回去找他!”
突然的一声断呵,不仅让容嘉言吓得一颤,在场之人也都有些受惊,甚至连容少卿自己都仿佛未料到这呵声竟如此之高、如此严厉似的,微微侧头回避着儿子的目光。
芸香站在容嘉言身后,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也只这一个背影透出的委屈落寞,也让她万般心疼。她上前轻轻扶着孩子的肩膀,对容少卿道:“知道爷是为了孩子好,不过孩子这几天不见您,这会儿刚刚见着,自然不愿回去,咱们先进屋吧,不管是留是走,进屋再说。”
容少卿不理芸香,垂眸看着容嘉言,“你回不回?”
容嘉言的神情目光虽然委屈又惶恐,却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不走我走。”容少卿说完撇下容嘉言,三几步出了院子。
众人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芸香快步追上容少卿,一把拉了他的胳膊,“爷要去哪儿!”
“用不着你管!”容少卿甩开芸香。
“爹……”容嘉言这会儿也追上,抓了他的衣裳。
“你松开。”
“爹……”
“二爷!”
芸香要劝,容少卿不理,对容嘉言呵道:“叫你松开!耳朵聋了?松开!”
容嘉言从未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惶恐之下怯怯地松了手。
“你若还叫我爹,就别跟着我,现在就跟腊梅回家去,否则你也别叫我爹了!再敢跟着,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撂下这句话,容少卿推开仍旧拉着他胳膊的芸香,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嘉言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半晌,抿着嘴睁了睁眼,把眼眶子里的委屈用力憋了回去。
身后几个大人见他这般模样,都难免心疼。芸香想要上去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该不该开口,想了想,只回头看向腊梅。
腊梅会意,走到容嘉言身边劝道:“要不,咱们先回吧。二爷他也是为了你好,才他不是说了吗?不是不想接你一起住,是现在自己还没安顿好,等他安顿好了,定来接你的,咱们先回去等着。”
容嘉言不应,依旧望着远处容少卿消失的方向。
芸香跟着劝道:“要不,先回我家,二爷刚刚或是一时情急才走,一会儿许就回来了,咱们在屋里等着,实在等不到,再说回去的事。”
容嘉言转身往回走,却并未如芸香所劝跟着进院,而是坐在了跨院外的门墩上。
腊梅上去劝:“咱们要么进去等,要么回家,别坐这儿啊。”
容嘉言抱着双膝,依旧望着那个方向,“爹他就是想让我回家,我若跟你回去了,他就更不会回来了。我就在这儿等他,不管多久我都等,他知道我一直在这儿等着,就会回来接我了。”
芸香原怕孩子小,以为是爹执意不要他、撇下他,却原来竟也明白爹爹的心思,吼他骂他,不过是不忍他跟着自己在外面吃苦,逼得他回家去。只是见他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反而更让她莫名窝心,附身蹲在他面前,柔声道:“如此,咱们便不回去,进院里等,一样的。”
容嘉言无声地摇了摇头。
及后,凭芸香、腊梅、并陈氏夫妇再怎么劝,容嘉言都再不吭声了,只抱膝坐在门墩上,执着地望着容少卿离开的方向。
过了晌午,睡醒午觉的冬儿寻着大人的声音找出来,站在正院门口唤了一声“娘”。
石雕一般的容嘉言听到这声音终于有了动静,转头看过去。
陈张氏见状,忙附到冬儿耳边撺掇:“冬儿,咱们家来了个哥哥,你去叫哥哥到咱们家院里玩儿去吧。”
冬儿贴在奶奶身上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哥哥,才有些跃跃欲试,便见小哥哥瞥了自己一眼,毫无兴趣似的,又把头转了过去。
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自尊心,如此,他也不干了,凭爷爷奶奶怎么劝,也不去和那个小哥哥搭讪,还使性子,用力把老两口往院里拉。
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还不让我爷爷奶奶理你!
芸香适才就劝干爹娘先回去歇着,是老两口不忍心看孩子一直在门口这么坐着,也想跟着劝劝,这才一并在门口站了这么许久。这会让冬儿这么一闹,芸香便顺势劝老两口带冬儿先回家,自己和腊梅留下来陪着劝劝。
陈氏夫妇带着冬儿进了院,芸香和腊梅又上前劝了劝,自然还是无用。若是让赶车跟来的家仆直接用强把容嘉言抱走带回去也不是不可,只这两人谁都不忍心,舍不得,是以也只是时而劝慰,时而陪坐,或者交换一下心疼又无奈的眼神。
腊梅又一次劝容嘉言没得应话,转对芸香道:“原老太太还总说‘言儿少言内向,和他爹一点儿也不像’,今日我才算看明白,这父子俩的脾气可是一样的。”她说这话虽然声小,但并不避着容嘉言,还故意看着他叹了一声,“不止这两父子,算上大爷,咱们家的爷都是倔脾气。”
腊梅这话给芸香提了醒,给腊梅递了个眼神,两人起身踱到一旁私语。
“你才这话到提醒了我。不如去回了大爷吧,他这样子咱们一时半会儿是劝不走的,二爷那边肯定也不会回来,现下怕也只有大爷的话能说得动他。”
“是了,这一愁倒是忘了,大爷说是让言少爷出来,但二爷这么一走,也是没奈何,我这就回大爷去。”
腊梅说完就要走,被芸香拦住,“还是我去吧,你留下陪着他,这会儿二爷走了,你是她最亲的人,若这一时片刻也不在,他心里肯定难受。”
腊梅小声啧了一声,回头看了容嘉言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些,“何苦说这话,你才是他亲娘,是他最亲的人。先时听说二爷在你这儿,我心里还高兴,想着言少爷这回一并出来,好歹算是你们一家团聚了。不论你和二爷还能不能走到一处,终归母子骨肉是断不掉的。即便你那几年不在,往后日久天长地相处,到底母子连心,待他知道你是他亲娘,必然欢喜。到时候爹娘都在身边,他这几年没爹没娘的苦楚也总算是到头了……谁知二爷偏又闹这么一出……”
芸香回了个无奈的苦笑:“二爷也是为了孩子,不想孩子跟他在外面受苦。”

第十章 姑姑
对于芸香的到来,容少谨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在听到容少卿撇下容嘉言走了之后,还是皱了皱眉。
“我原想他会回来找我闹,没想会这样一走了之。”容少谨给芸香让了坐,自己踱到她对面坐下。
芸香留意他走路时些许的脚跛,但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严重,让她多少有些欣慰,应说:“二爷也是不想孩子跟他在外面吃苦。”
待下人上了茶退下,容少谨才又开口:“嘉言与我说想出去和他爹同住时,我也有顾虑。少卿现在的样子你也见了,不求上进,自甘堕落,只等着哪日喝酒把自己喝死了一了百了。老太太、太太,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他全都不在乎,如今唯一能让他挂心的也只有嘉言。我允嘉言与他出去同住,无非是想他顾念着儿子能振作起来……”
“不过我对他到底不能放心,只怕他混账起来,连嘉言都不顾。也曾想过派个人跟去,但若真的派人跟去,他又会有恃无恐,提不起做父亲的责任来。”
容少谨顿了顿,“其实你今日不来,我也要让人请你过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容留他们父子在府上暂住,只算他父子二人是府上的租客。一来他们父子有个栖身之所,二来,也是为了嘉言。他爹怎样我不理会,只想嘉言身边能有人照应,思来想去,这世上再没比亲娘更好更贴心的了。”
容少谨这话说到一半时,芸香便明白他的意思了。若说在未见到容嘉言之前,她还不确定自己算不算是她娘,不确定对这个孩子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那今日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便明明白白,全是一颗为娘的心了。让她同容嘉言住在一处,日日相亲,她私心是一千个乐意。可说到底她和容少卿并非真有旧情,且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除了这个来得有些尴尬的孩子,再无瓜葛……况且嘉言那里,也不知能不能接受她这个突然出现的“亲娘”……
她没立时答什么,只问:“您不担心因有我在旁照顾,二爷会撂开手,提不起做父亲的责任吗?”
容少谨摇摇头,“不会,在少卿那儿,你与别人不一样。”
芸香垂眸,猜得他也像腊梅那般,误会容少卿对她仍然有情。
容少谨道:“当年得知你在他不在的时候被遣出了容家,少卿和先时那位二奶奶闹了好大一场,连休妻的话都说出来了。从小到大,你何时见他与老太太顶过嘴的?那次也说了不敬的话。后来也让人四处去找过你,只没多久家里就出了事,找你的事也便不了了之了……”
芸香也听腊梅提过,因她出府的事,容少卿闹了一场,这会儿听容少谨再次提起当年之事,还是有些意外,原来他还曾找过她。
“当年那案子挺大的,牵扯了些朝廷的派系之争,润州府的官员从上到下换了一批,连着咱们容家在内的不少润州商家也糟了牵连。欲加之罪,有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官府那边定要每家出个人来坐牢,无非为了能有个人压在他们手里,好把各家拿捏在股掌之间,日久天长地盘剥敲竹杠。少卿那几年的牢,是替整个容家坐的。他刚刚在里面的时候还见人,问问何时能出去,后来见案子没起色,就谁都不见了,整整四年,谁去都不见。出来这些日子,终日嗜酒,萎靡堕落,也是发泄这么久积在心里的委屈愤懑。老太太、太太看着心疼,又拿他无法,不忍强逼他,也是都觉得亏欠了他,他自己心里也未尝不这么想……”
“只有你,只有你在他心里是他亏欠的那个。只为了对你的这份歉疚,他也不会把孩子丢给你不理,再多拖累你……甚至,因着这份愧疚,便是你责他几句,他也会甘心听着,不会像在家时那样一味耍混。”
芸香听懂了容少谨的言外之意,让容少卿父子住到她那儿,说是为能让她照看嘉言,另一则也是想借容少卿对她的这份愧疚,勉励他振作起来。
照顾嘉言她责无旁贷,求之不得,但容少卿……或者他真的对她有愧,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芸香正不知如何回答,听得有人掀了帘子,抬头看去,是身怀六甲的容大奶奶在丫头的搀扶下进了厅中。
芸香连忙起身,上前去扶,“奶奶怎么来了,闻得您前几日动了胎气,说是要好生卧床休息?”
容大奶奶一只手覆在芸香搀着她的手上,“不妨事,前些日子不过是舟车赶路有些累,又有些水土不服,已经大好了。一别数载,还能再遇,这是天大的缘分。你上次来,我就因在床上躺着没能见,今日说什么再不能错过了,只怕你这一走,下次不定何时才能再来。”
芸香扶着她坐下,“奶奶若是不嫌弃,什么时候想找人陪着说话解闷,差人去唤我便是了。”
容大奶奶笑道:“有大爷给我作证,你这话我可是当真了,哪日想你便差人去请你,你可不许不来。”
芸香笑笑:“自然,奶奶念着我,是我的福分。”
二人落座后,难免扯两句闲话客套,芸香问容大奶奶这身子几个月了,看样子像是快生了。
“还不到六个月,只是比较显怀。”容大奶奶抚了抚肚子,“还得三四个月,言儿便又能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芸香露了个淡淡的笑容,容大奶奶又道:“咱们这儿没有外人,我有话也便直说。先时大爷说让言儿跟他爹出去,我不依,也不怕你笑话,还为此跟他拌了嘴。老太太、太太那边就更不用说了,才一提这话眼圈儿就红了。是后来听得少卿这两日在你那儿,我才多了别的心思,想你容留他们父子在家中暂住,是我向大爷提的主意。”
容大奶奶并不急着问芸香的意愿,只触了心事似的,娓娓述道:“言儿这孩子自幼乖巧,自懂事起,对长辈便是一日三安,从未断过。生了病从不喊疼喊苦,还要反过来安慰长辈不要为他忧心。所有好吃的好用的,必要让遍了全家老小,但凡有一个人没有的,他便不要。他的这份乖巧懂事,让人欣慰,也让人心疼……明明是在自己家,明明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疼着,却偏生出寄人篱下的谨言慎行来……这是父母不在身边的苦楚,便是家人再疼,任谁也替不了爹娘……”
容大奶奶说完叹了一声,芸香这边已然心酸得湿了眼眶。
“想你容留他们父子,是我为言儿的私心,少卿能不能就此振作起来,且在其次,我只想着,让他能与亲娘近些,日后若能母子相认,也好还孩子一个骨肉团圆……”
容大奶奶说完这话,尾音微颤地掉了泪,芸香的泪水更是难以抑制,只连立在容大奶奶身后的丫头也转过头去偷偷拭泪。
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因念着仍执拗地坐在自家门外苦等的容嘉言,芸香不敢久留,说留容少卿父子暂住之事,还是要先回去争得爹娘的同意。
辞了容少谨夫妇,芸香一路往外走,快要出了容家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身后唤她,她站定回头,却是容大奶奶的丫头快步向她跑过来,请她留步,说大奶奶有话和她说。
芸香诧异,想是大奶奶有什么要嘱咐的,未几,见容大奶奶自己从院中出来,也无人从旁搀扶,便忙又往回迎上去,“奶奶有什么要吩咐的,差人告诉我或是让我回去便是,怎得自己出来了。”
容大奶奶没立时说话,退了丫鬟,把她拉到一边,“才大爷在,我不方便说,这才等你出来,让人叫住你。”
芸香一时想不到大奶奶对她能有什么背人私话。
容大奶奶握了她的手,“言儿他,知道你是他亲娘。”
她这话只似在芸香心口上狠狠敲了一下。
“自言儿懂事起,并没人向他提过你,只说他亲娘在他还小的时候就不在家中了。至于为什么不在,是走了还是死了,走了又去了哪儿,为什么走的,姓甚名谁,从未跟他说过,老太太也不让人说。初时,是孩子太小,怕提了,惹得他找娘。后来,他慢慢大了,懂事了,虽然算不得什么忌讳,但他从来不问,家里人也自然不提。”
容大奶奶叹了一声,“也是心中有愧,不知该怎么跟孩子提,说她亲娘是被人陷害,家中没人替她做主,使得无辜冤走吗?”
芸香这会儿心中一百个疑惑与震惊,也无心思说什么宽慰她的话,只反握住对方的手。
容大奶奶接着道:“不过,言儿这孩子自小懂事敏思,不用旁人刻意细说,只偶尔听些话风,便能自己揣度。由是来了安平县,腊梅在街上撞见你之后,家里人难免提起,虽然每每避了他,可他到底还是能琢磨出些事来。我想着,他这回执意要跟着少卿出去,自然是心疼爹爹,但孩子的心思,也未必不是知道他爹在他亲娘那儿,自己也想去见见亲娘。”
“他猜到你是她娘,以及想要出去找娘的这点儿心思,大爷不知,老太太和太太也不知。说句不怕你不爱听的话,我一直把言儿当儿子看待,知子莫若母,也只有我察觉了他的这点儿心思,所以才向大爷说了这主意,私心全了孩子念娘的一颗心。”
容大奶奶这一番话似巨石撞进芸香心里,回家的一路,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一个念头。
想起今日嘉言在她家中的每一幕,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腼腆的,矜持的,拘谨的……想起他听到冬儿唤她那声娘后,蓦然望过来,又转回头去,那瞬间,心中该是藏着怎样的落寞……
心口被人用锥子剜肉一般。
她想快些回去见着嘉言,立时把他搂进怀里母子相认;又怕见了不知如何开口,该怎么和他说自己为什么离了他,为何又有了孩子能日日相亲照顾,却让他受这骨肉分别之苦,为何明明见了,却不相认,要装个初见的陌生人与他说话……他会不会怨她、怪她,甚至……他愿不愿意留下来……
马车一路颠簸近了家,一颗心比车马颠簸还要七上八下。
进了巷子,未待马车停稳,芸香便急着掀了帘子望去,容嘉言果然还坐在那儿,见了马车过来,身子正了正,似是有些不安。
旁边干娘带着冬儿与腊梅坐着说话,望见马车,也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芸香下了车,腊梅先迎上来,“怎样?”
芸香没顾得答她,满心满眼全是容嘉言,径直走到他面前,强压下立时把他搂紧怀里的冲动,柔声道:“才我去见了大爷,已和大爷说好了,从今往后,你们父子俩便暂住在我这儿。这会儿大爷已差人去寻你爹爹了,等找着人便叫他来这儿,咱们回去等他。”
容嘉言闻言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芸香,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捕捉到他眸中那瞬时一闪而过的喜悦,芸香心中的忐忑也跟着松了松。
腊梅那边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便好。”
说完和陈张氏相视一眼,后者也笑着应说:“住下来好,住下来好,这回可好安心进来了。”
甚至这半天也没鼓足勇气与小哥哥搭讪的冬儿,也显得很开心,拉着奶奶的衣角又朝小哥哥望去,看看他这下会不会和他玩儿了。
怕容嘉言不信,芸香让腊梅和车夫把马车上父子俩的行李衣物卸下来。
陈张氏拍拍冬儿的屁股,“去进屋叫爷爷,就说小哥哥要在咱家住下了。”
冬儿得话,颠颠儿地跑进院去。未几,陈伯便跟着孙子出院,和陈张氏一起热情地张罗着帮忙往院里拿行李。
“先放西厢房吧,先都放在这儿就好……”
“里面有点儿乱,收拾收拾就好,回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到别的屋里去,这屋里就宽敞了,床褥被子都是现成的……”
“您这厢房原也住人吧,我看东西都挺全的。”
“住人的,原有个小徒弟,后来走了,这一空就是好多年……年轻人吃不得苦……”
“您这可是好手艺,学成了一辈子不愁吃穿,还是得找个徒弟,不传下去可惜了……”
一扫这半日的郁郁,腊梅并车夫跟着陈氏夫妇一边进进出出地拿东西,一边说笑聊天,虽都招呼着让容嘉言赶紧进去,但谁也没过去拉他进屋,默契地把这个机会留给了一直在他身边,寸步未离的芸香。
“进去吧。”芸香温柔地凝着容嘉言,“带你看看你和你爹住的地儿,你先帮你爹试试舒服不舒服。”
容嘉言抬眸看向芸香,似是要说什么,又不好开口,只有些踌躇地错开眸子,看着其他人一件件把行李送进院。直到最后一件行李也被车夫拿进院去,四下再无旁人,容嘉言才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道了一句:“谢谢姑姑。”
芸香一愕。
容嘉言望着她,依旧带着腼腆,“听得您是梅姑姑的姐妹,我便也唤您一声姑姑,谢谢您留我们父子在府上暂住,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也能照顾我爹……”
若是在听到大奶奶那番话之前,听得这声姑姑,芸香最多会心酸感伤,但此时此刻,却似有一把鞭子狠狠地抽在她心上。心口涌至喉咙的酸涩,让她根本不敢应声,开口便是哽咽。怕孩子看出端倪,只忙展了个笑容点点头,却也不知骗不骗得过那双同样藏满心事的眸子。
叫出那声姑姑,容嘉言似是松了一口气,转身进了院子。
芸香滞了滞,跟上去,见得陈张氏站在院门口等着她,望过来的眼神,显然是听到了刚刚的那声姑姑。
芸香走到她身边时,她挂着慈祥的笑容,轻轻抚了抚她的胳膊,是无声的安慰:慢慢来。
芸香也回她个笑容,挽着她的胳膊,一起进了家门。

因容少卿未归,腊梅也并不急着走,留下陪着容嘉言。
趁着这会儿功夫,芸香把陈氏夫妇叫到屋中,说了容家大爷的意思,“我当时也有些犹豫,想着回来和爹娘商量商量,只后来大奶奶进来,提到言儿从小父母离散的苦楚,我一心疼,便应下了。”
“不用跟我和你爹商量,你自己做主便好。”陈张氏道,“咱们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住人的房子还有两间,空着也是空着。何况这来住的又不是外人,是你亲儿子。甭管他姓哪家的姓,在我们这儿,就跟冬儿一样,都是亲孙子那么看待。孙子来家里住了,我们是求之不得呢。”
说着,又话锋一转,“至于那个什么二爷,念在他是言儿爹的份儿上,我便也容他,可他若敢欺负我闺女,我可是不依,到时候别说我拿笤帚把他打出去。”
陈伯对芸香笑道:“你娘这两天老跟我念叨,说他再敢欺负你,她就要上去踢人了。”
陈张氏啧了一声,“你笑什么,你别当我随口说说,别看我岁数大,真的动起手来,棒小伙子也未必挣得过我。”
陈伯笑,“哎呀,说得还来劲了。”
芸香知道老两口这斗嘴是在给自己解心宽,便道:“您放心,我在自己家还能被别人欺负了不成。”说着从怀中摸出张银票递过去,“这是容家大爷托我带给您的,算是他们父子俩吃住的开销。”
陈伯推却不收,“换做别人自然不推辞,但说了言儿是自家孙子,哪有自家孙子来住还要收钱的。”
芸香执意递过去,“一码归一码,即便不算言儿的,只算是二爷一个人,和他非亲非故的,不能让他白吃白住。”
陈伯接过来展开,“这也太多了,便是住个三年五载的也用不得这些钱。”
“您先收着吧,也是容家大爷的一番心意,您若不收,容家那边也难心安,大不了等他们搬走,再把多的退回去便是。”
“可说了住多久吗?”陈张氏问。
“倒是没有,这次二爷出来,原也是大爷想断了他的后路,逼得他别再终日浑浑噩噩地喝酒度日。据说赶他出来时,也给了个期限,说等他能凭自己本事白手整下一百两,便让他归家。不过我想着,这也不过是随口说的一个数,等哪日他振作起来,有担当了,也就该回去了。容家那边也是一大家子,不能总指着大爷一个人。”
三人又商量了一下这父子俩的住处。芸香是一味心疼儿子,想把自己屋子腾出来给容少卿父子,让冬儿跟爷爷奶奶住,她自己住西厢房那个小屋。
陈张氏又心疼芸香,说那厢房虽然马上能住人,但没俩月就入冬了,到底不如火炕住着舒服暖和,女人家受不得凉,最好是让言儿跟着你,让那个二爷自己睡西厢,大男人不怕冷,放个火盆也够用了。只这话说出来,陈张氏自己都觉得难办,容嘉言那儿,想是定要和他爹爹一起住的。
陈伯说先收拾屋子,等把容二爷找回来再商量。
因芸香已在那厢房里住了两日,收拾起来倒也不费事,容家父子的行李也一应先放在这儿。只是众人等了半天儿,始终不见容家二爷归来。
差不多的时候,陈张氏去灶房做晚饭,芸香见容嘉言不时就要往院门口望一望,显见的心焦,便和腊梅一起陪在他旁边,扯闲篇地聊天。
冬儿没有奶奶陪,便也贴在芸香身边,一双眼睛却总望着容嘉言,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去搭讪,见对方不甚热情的样子又有些不敢,便一个劲儿地往腊梅跟前凑。一会儿拉了她的手,给她塞一把炒黄豆,一会儿又拉她去看自己收集的一些好看的小石子,甚至为了显摆,直接在地上给她翻了一个跟斗,惊得腊梅赶紧把她搂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土说可不敢这么玩儿,仔细戳了脖子。
小孩子的心思很单纯,你是跟这个姨姨一起来的,她跟我玩儿,你自然也就跟我玩儿了。只是腊梅并不懂小娃儿的心思,冬儿的这份热情劲儿直让她有些受宠若轻。芸香自然明白小儿子的心思,也只对腊梅笑笑说你招孩子喜欢。
容嘉言自始至终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不过到底没有拒人千里之外地接下了冬儿递过来的几颗炒黄豆,讷讷地挤出了一声“谢谢”。
天将擦黑,终于有容家的人找来,却没带回容少卿。说是这一下午他们把安平县都找遍了,也未见二爷的身影,后打听得有人早先见了个好像二爷的男人,醉醺醺地从南门出了城。虽不十分肯定,可这县城不大,二爷可去的地方也不多,这么许久找不见,那人看到出城的十有八九真是二爷。周管家只怕万一,带了两个人一起出城往南边去找。眼瞅着就要关城门了,不论能不能追上找到,今儿个怕是要被关在城外头,怕家里人担心,便让他回来先报个讯。
众人听了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容少卿这一走竟是出城。芸香心知容少卿并没什么去处,即便是醉酒糊涂了,也不该往城外走,他这是真的把自己豁出去了。
陈伯听完安抚了一下众人的心焦,说自己去找程捕头一起到城门那儿等着。如果他们把人找着能回来,甭管多晚,都能给开了城门,好歹让进来,别在外头过夜。若是这一宿还找不到,那第二日便请程捕头找几个衙役兄弟帮忙去寻人。
陈伯和那家丁这一走,再回来便是入夜,不过好歹是真把容少卿给带回来了,只不过家丁背进来的仍是个醉醺醺昏睡过去的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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