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冷首辅和离后by慵不语
慵不语  发于:2025年01月09日

关灯
护眼

她也曾一身喜服,昳丽灼灼嫁与她,可他们的新婚之夜,他并未看过她一眼。
如今他拼命想要再看她穿喜服的模样,可那却是不属于他的美。
她是别人的妻了,从此,她的喜乐,生死,余生……都和他再无关联……
谢璧从梦里惊醒,薄薄月光下,他一身冷汗。
还好,这只是一场梦。
谢璧回过神,静了静方道:“阿文姑娘的婚事是几日?”
“就在五日后了。”刘大妈笑道:“到时,晚月和笛儿和她同坐一个花船去新郎家中办喜宴,我们也一起过去……”
阿文嫁的男子是韶州人,韶州和永州陆陆水路皆相联,但当地人办婚事喜欢以船为工具,婚礼当日,男方会引舟来接女方,女方宾客要摆渡船去男方家中。
碧胧峡几乎家家有船,几人凑满一船便去了,更有甚者,一人一舟过去,左右不过三里水路,半个时辰便能到达。
阿文娘家开始扎花船,发请帖,阿文夫婿曾和江来在县学里当过几个月的同窗,如今江来官运亨通,阿文夫家特意准备了江来的请帖,且亲自送到了江来手中。
谢璧看到江来拿到阿文夫家的请帖,甚是吃惊,问明白情况后道:“也好,既然邀了你,那我和你同去。”
江来一惊:“大人也要去?!”
谢璧淡淡道:“怎么?去不得?”
江来摇头道:“他的身份,我去了都是座上宾,他们一家子唯恐招待不周,大人贵为巡抚,若是去了,他们怕是更要诚惶诚恐。”
他不知谢璧为何会主动提出去阿文的婚礼,毕竟身份过于悬殊,从前潭州有几个本地的高官结亲,邀请谢璧前去,谢璧也都婉拒了。
难道是看阿文夫婿是个可塑之才?
但他不过是个举人,又如何能看到之后前景?
谢璧摇头道:“你不必特意照顾我,我和你作伴前去,也并非为了公事,只是出于私情,想看看乡下的婚事是何模样。”
这婚事,他当然是不该去的。但阿文是她的朋友。
这婚事,她也会出席。
能和她成为同一场婚礼的宾客,仿佛又和她有了微妙的联系。
谢璧对那婚事,竟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潭州女子嫁人的花船上,照例要有几个闺中好友和贴身婢女作陪,阿文早在很多年前就想好,自己出嫁的花船上,定然是要有江晚月和笛儿作陪的。
备婚的这些时日,她也一直和江晚月,笛儿聊各种细节,从花船上的花色,再到花船上的路线,都和二人商议过。
谁知眼看要办婚事,阿文母亲却将阿文叫住,一脸严肃:“听说,你出嫁的花船上邀了晚月?”
阿文一怔:“怎么了?”
“你出嫁是喜事,她不适合在你的喜船上,你找个理由莫让她去了……”
“她是我的好友,我们早就约定好了,为何不让她去?别的姑娘不去罢了,但她和笛儿定然要去的。”
“糊涂!”阿文母亲低声斥道:“你难道不知她嫁过人……你还要邀她上花船,婚事这么大的事儿,你真是不长脑子!”
“嫁过人又如何?咱们村子里好几个姐姐都嫁了人,不是照样上了喜船?”
阿文所说的或是嫁的体面的姑娘,或是儿女双全的姑娘,阿文母亲眉心一皱:“晚月怎么能和她们比……”
“晚月怎么不能和她们比!?”阿文平日细声细语,但此刻嗓音却坚定有力:“晚月是救人渡江的菩萨,朝廷钦定了表彰!亲王都认她做干女儿呢!怎么不能和她们比了?”
阿文母亲本来是和女儿私下商议,结果阿文情绪起伏之下,众人都来街上看热闹了。
“阿文她娘,谁不知道你女儿和晚月那姑娘交好啊,你怎么不让人家去呢……”
“对啊……早就说好的事儿……去就去呗……”
阿文母亲更是气得全身发抖:“亲王认她做干女儿,怎么不见亲王让她当儿媳妇啊!她被人休回了家,是个不祥之人!甭管她是哪路菩萨,她都是个被人休回家的女人!”
一时间,有不少姑娘和少妇都开始窃窃私语:“对啊,再是什么小菩萨,赢得美名,还不是连个夫君都找不到……”
“还不如我呢,我家夫君今年考上了举人,以后就是有俸禄的了……”
“晚月不是休回来的,是和离!”阿文听到母亲这般诋毁自己朋友,快被气哭了:“多的是人想要和她成婚,只是她不想!”
甭管是和离还是休妻,她都是被夫家赶出了家门,可她是个没人要的!没人要的女人。”阿文母亲冷笑道:“成婚?我就不信哪个好人家的男子愿意明媒正娶她为正妻,以礼相待?”
一道低沉却有力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我愿意。”
谢璧声线如月光下满是清辉的湖面,沉稳温润:“若是江姑娘想成婚,我时时相候,愿以正妻之礼,明媒正娶。”
阿文母亲几乎怔住了:“谢……谢大人……”
周遭陷入寂静。
呆住的人群下意识散开,平日的谢大人清隽低调,也极为温润谦逊,可今日他却一步步走到人群中央,冷声道:“她并非被夫家休弃,是……夫家无福,未能留住晚月姑娘这等蕙质兰心的女子,这是她夫家之失,夫家之过,和晚月姑娘无关……”
谢璧平复了情绪,眸光严厉扫过众人,语气磊落坚定:“晚月姑娘这等女子,本可靠才学,品格立于世,可偏偏世上有你这等人,以俗世眼光看她笑她,那本官也不妨直接于你讲,你从未想过的心性才学,晚月姑娘有,你百般肖想又无法得到的,她也一样不缺!”
这番话掷地有声,谢璧说罢,冷冷回头,却见江晚月目光穿过人群,静静落在他身上。

第58章 第58章
这番话掷地有声,谢璧说罢,冷冷回头,却见江晚月目光穿过人群,静静落在他身上。
谢璧登时怔住,呼吸不由得停滞了一瞬,随即心头狂跳。
他不知她是何时来的,更不知方才那些话,她听去了多少。
但心底却生出一丝微妙却清晰的期盼。
谢璧惊讶发觉,方才那番话,并非是为江晚月争一时之气的情绪之语。
那些话,始终盘旋在心底,藏得太深,甚至……深到自己都未曾发觉。
可他想要说与他听,并期待她听到后的反应。
今日江晚月挽了个简约的飞仙髻,余下发丝披在肩头,一身湖青色的襦裙,宛若轻墨山水淡雅空灵,她的神情无甚波动,却让谢璧心如擂鼓,江晚月走至谢璧身边,轻轻福身:“大人为袒护民女,清正民俗,竟不惜以己之身明心明志,民女惶恐感激,大人拳拳爱民之心,是民女和乡亲之幸。”
一番话说完,本是紧绷的乡亲们都笑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想起,当时东都发生了一起和离女子跳河自尽的案子,此事不大,本来已经过去了,户部的谢大人知晓后却帮助刑部查案,并将案子查清,原来是邻居**那和离女子,不成后百般挤兑欺凌……
谢大人将邻居一家发配边境,并新出了不少官文,皆是端正民俗,保障和离后女子权益的……
想来今日之事,谢大人也是看不过去才语出惊人。
毕竟,谢大人是个坦荡清正的君子,自然看不过有人欺凌弱者。
“谢大人竟然如此仗义。”
“其实大人倒也不必如此实在,哈哈哈,婚姻大事,明媒正娶……这可是要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不过如此一来,方圆十里谁不知大人决心,更是不敢欺凌和离后的女子了……”
谢璧唇角泛起的笑意有几分苦涩。
她轻轻的一句话,就将他暗含的情谊轻描淡写,成了官员的爱民之举。
可他窥见自己心底深藏的情意,哪怕只是一瞥,已足够震惊,又如何能若无其事?
江晚月缓缓走向阿文母亲:“大妈,我和阿文一同长大,知晓你最疼阿文,从来不肯让她受半分委屈,阿文成婚后,你可会劝她忍气吞声,一切以夫家利益为先?”
阿文母亲唇角动了动,说不出话,按照习俗,女子嫁过去自是要侍奉夫家,可她并不愿女儿谨小慎微,任旁人欺凌。
江晚月道:“我当然也盼她相夫教子,一世安好,可人心易变,难道女子嫁人后,不管夫家是何模样,都要奉陪到底吗?若百般委屈后仍不能求全,及时止损,又何尝不是女子之幸?”
在不远处围观的乡亲们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她们都知晓江晚月嫁入东都后没多久回家的消息,但她不像一般和离后的女子,对夫家满是怨气,相反这么久,她从未主动提过任何有关夫家的消息。
她今日说委曲也求不了全,看来果真那远在京城的夫家,是个不好相与的虎狼窝。
“当然是幸事!”阿文立刻接过江晚月的话道:“都说女子婚后要相夫教子,和夫君相陪一生,可也要看人值不值得,若脾性不符,相看生厌,相离也是幸事。”
阿文挽住江晚月的小臂:“娘,所以晚月更该和我一起去了,正好告诉他们,若他们敢对我不好,咱们也不怕和离。”
“呸呸呸,大姑娘家,还没嫁人,就两句不离和离……”阿文母亲不知被哪句话说动了,大手一摆,支支吾吾道:“我不管了,随便你们吧……”
乡亲们都笑了,谢璧也在人群中沉默笑着。
她说她受尽委屈,也无法求全。
他和她的婚事,确是让她受了不少委屈。
她面色苍白来了月事,为了不让他扫兴,仍会陪同他登到山顶寺庙……
京城诸人皆知他和秦婉之事,他刻意避之不谈,她只得隐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京城的诗会,她被人耻笑戏弄,她沉默赔笑,因为,不会有人给她出头……
他无法一一想起。
也许他让她受的最大委屈,就是连她受了何种委屈都不知晓。
可她笑意清浅,在众人面前,坦然说出曾经的难过煎熬。
眉目间,皆是已成过往的淡然,昭示她已不再介怀。
他却不愿她如此轻易的冰释前嫌。
他的亏欠,就该他来弥补。
她怎能轻易放过……怎能一笑泯恩仇……对待他,如同陌生人一般呢?
谢璧麻木的回到住处,竹西看到后一怔,迎上去道:“郎君……”
他很少见到郎君这般……失魂落魄,哪怕在东都城破时,郎君眸中也有坚定的光芒,看着就让人觉得天不绝人,总会有法子的。
可如今郎君的神色,却很清寂,带着渺茫的无措。
让人看了不由心疼。
竹西不用想也知晓,定然和夫人有关……
谢璧喝了两口茶,眸底的落寞褪去了几分:“过两日阿文成婚,你为我备一套不显眼的家常衣裳,我陪江来一同前去。”
竹西犹豫:“可去阿文夫家还要过河……再说您是什么身份……真的要去,好歹也要他们下请帖,亲自派船……”
谢璧摆手,缓缓道:“不必在旁人的婚事上讲排场,你去准备吧……”
竹西只得闷头应是。
他知晓郎君这般隐藏身份,卑微前去,皆是因了那是夫人的好友……
可夫人对郎君礼貌却疏离,明眼人都晓得,夫人不愿再和郎君再有关联……
郎君就算去了,又有何用呢……
韶州和永州陆路水路皆相联,婚礼当日,阿文夫家引舟来接阿文,鞭炮声响,喜乐齐鸣,一时间,人们忘了战事凋敝,仍如往昔,笑语盈盈,簇拥着女方宾客摆渡船前去韶州。
因水路很近,且都是平静湖面,大多是一家一艘小船出行。
谢璧和江来作伴而去,很快到了韶州,阿文夫家姓叶,是布庄掌柜,虽有几分家财,但家里一直未出读书人,叶二是家中读书最好的儿子,因此格外受重视,叶家张灯结彩,甚是喜庆热闹。
谢璧一进叶家,眸光不由的开始在人群中搜寻江晚月的身影。
人影穿梭,年轻的姑娘们三三两两说笑着,裙角翩飞。
但此处却没有她。
瞧不见那身影,谢璧登时觉得这场婚事和自己毫无关系,置身于此,倒有几分荒唐可笑。
身侧有女子脚步匆匆过去,吩咐一个小丫头道:“江姑娘头上的花不新鲜了,你快将这几朵芍药送去房里让她挑挑……”
谢璧默默侧身让出道,那丫头捧着盘子,匆匆去了。
谢璧朝着她去的方向,遥遥望去,只能隐约望见青砖屋檐。
想来她身为阿文好友,定然是在新妇房中忙碌,等闲见不到的。
就算未曾看到人,可心瞬时安稳。
谢璧转身离去,在男客房中歇息,男客房中甚是热闹,而江来是他们围绕的中心。
“江兄,你在京城写的抗戎书声震天下,小弟真是佩服……”
“听说江兄因此被朝廷赏识,连谢大人都对你甚是垂青,你如今跟随谢大人办事,以后定然是朝廷肱骨……”
这些读书人也许不知京城贵胄皇族,但定然都知晓京城谢家,那是朝廷中首屈一指的清流之家,且谢大人之父位列首辅几十年,位高权重,谢大人和太子关系甚密,如今太子登基,谢大人为报国抗戎未入蜀都朝廷,但早晚要位列一人之下。
能在谢大人手下办事,江来已是一步登天,前途无限。
江来略略尴尬的看向谢璧。
窗台光影朦胧,谢璧负手侧立,眸光沉静望向远处。
显然,谢大人心思并不在此处。
江来轻咳一声,只得搪塞过去,随后,他叫来叶家管事,朝他低语两句。
叶家管事哑然,用眼神示意谢璧,江来点点头,那管事甚是恭敬的走向谢璧,说此处吵闹,另有地方供他安歇。
潭州的婚事皆是晚间方办,叶家灯火通明,喜烛亮彻堂间,妇孺孩童皆挤在喜厅,翘首以待新妇前来。
阿文还在后院,此时丫头亲戚们都去了前厅等待,她身侧唯有两个喜娘和晚月笛儿,阿文握住晚月的手,轻声道:“晚月,我有几分紧张,你当时……会不会也很害怕……”
江晚月笑道:“你有何可怕?你和叶家哥哥早就情投意合,他对你俯首帖耳,我看啊,倒该叶家哥哥害怕,怕把一只河东狮请回了家……”
周遭人噗嗤一声都笑了,紧绷的氛围一扫而空,阿文气得掀起盖头,要去掐江晚月的脖子。
江晚月笑着躲,一时气氛甚是欢乐。
谢璧正在清净的小院中踱步,闻听花窗旁有响动,走到花窗侧,恰好看到江晚月等人嬉笑的模样。
他眸光定在江晚月的笑脸上,唇角不由得缓缓上翘。
“你那时一定甚是艰辛,我到了此刻,才知道你那时有多不容易……”
江晚月一人离乡万里,赶赴京城成婚,其中的酸楚和恐惧,定然比自己还要多许多……
江晚月摇头道:“都过去了,大喜的日子,少提晦气的事。”
谢璧唇角笑意一滞,眸色沉如暗夜。
笛儿也轻声说出藏在心中多时的话:“那次我们去京城看你,却什么也没帮到,对不住……”
江晚月握住两个好友的手,轻声道:“我还没对你们说起过,你们走后不久,我就出了事,从船上掉到了湖中,正好是晚上,也没人来救我……”
笛儿和阿文都面露震惊,面面相觑。
江晚月轻声道:“我挣扎上了岸,沿着月光走回去,用你们送我的双耳锅煮了热气腾腾的面吃……想着外公,想着你们,想着碧胧峡……我好像从冰冷的水里真的挣扎出来,又活了一次…”
两人听着,百感交集,但什么都没有追问,三人紧紧抱在一起。
吉时已到,几人簇拥着阿文,缓缓去了前厅。
后院彻底寂静下来,花窗另一侧的谢璧,久久沉默伫立。
京城,西河,烟火,夏夜。
他再次回忆起船只倾侧的那一夜。
当时,他以为江晚月早已被救上了岸,然而并没有。
那……他那时似是听说秦婉落水,去救了秦婉。
谢璧望着花窗外灿烂的春花,忽然一阵不寒而栗。
他从未曾想过,那一夜她落水后,究竟是何情形,又瞧见了,经历了什么。
他只是想着,她回来了便好。
可一心恋慕他的江晚月,早已被自己越推越远,再也未曾回来。
喜堂之上,觥筹交错,谢璧一身霜雪,坐在清静的角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竹西吓得赶紧拦:“郎君,少喝些吧,莫要醉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灯影交错,谢璧恍然回忆起,自己也曾有过喜服加身,喜客满堂的日子。
他们也曾如此对拜,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喜结连理。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其实仔细想来……这一幕,也不过是在两年前……
而他们如今,只是同为一场喜宴上的宾客,连席位都隔着万里之遥。
谁能想到,他们也曾耳鬓厮磨,同床夜话……
当所有人都在欢呼,谢璧心底的渴望,终于缓慢清晰的浮现。
他想和她重新来过。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谢璧眼眸猩红,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们本就有过婚约,本就是夫妻,只是那时一切来得太过容易,让那时的他丝毫不觉珍惜。
如今一番聚散离合,他已清晰明白,他对她有渴望想念。
他想让她成为他的妻。
况且,她本就该是他的妻啊。
年少时的姻缘,时隔多年的重逢,再到顺利成婚……
谢璧想,他和江晚月的缘分很深。
百年同船,千年修来共枕眠。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们的故事会这样仓促的结束。
毕竟上天都不愿她们再次分离,在她离开后,命运仍一步步引他来到她身边……
婚事已毕,灯影渐暗,叶家为女宾这边的几个贵客安置好了卧房,男宾则被统一安置在叶家附近的客栈。
谢璧和江来一起,算是男宾这边的客人。
几人一起走出叶家时,恰好和要几个女宾擦肩而过。
春夜月光明媚,夜风吹拂,江晚月发髻上的芍药香萦绕在空气中。
谢璧脚步一顿。
他想不顾一切的握住她的手腕,将胸口灼烫的情思一吐为快。
谢璧紧握手掌,用仅存的理智,强迫自己一步一步走出叶家。
“大人……谢大人……”江来端来醒酒汤,擦了擦谢璧额头:“您醉了,喝点醒酒汤……”
他未曾想到,像谢璧这等如玉端方的清雅君子,也会有喝醉酒的一日。
他住在谢璧隔壁,少不了要多加照顾。
谢璧躺在客栈床上,清朗的双眸透出醉意,轻轻呢喃道:“晚月……”
江来一怔,不由得靠近几步:“……谢大人?”
谢璧双眸微眯,嗓音低沉惆怅:“晚月,回到我身边来……”
江来大惊,呆立片刻,已经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在京中时,也曾听闻,被人称为京中鹤郎的谢大人,清隽出尘,妻却出身低微,据说是个船女,连诗书都不甚通……
后来得知谢家和离的消息,江来还和友人笑言,这份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果然是要分道扬镳的……
可他从未想过,那传闻中的粗浅民女,竟是清高温婉的江晚月……
谢璧趁着醉意,渐渐沉睡。
江来思绪万千,几乎一夜未曾合眼。
第二日一早,要返程的众人齐聚在河畔,准备一同返回碧胧峡。
江来却似是有心事似的,走过去对谢璧拱手道:“谢大人,真是对不住,我这里有几个同窗邀请我去县学一趟,我暂且不回碧胧峡了。”
来时他们二人坐的船是江来寻的,若江来不回碧胧峡,谢璧便要另外找船。
谢璧点头:“是该去县学看看,这里多的是去碧胧峡的乡亲,我无妨的。”
江来诚恳道:“实在对不住大人,我昨日看了看,乡亲多是一家出行,恐怕难有位置,不过江家唯有江姑娘一人前来,听说她也是一人返程,不若……”
说话间,恰好江晚月从身侧经过。
谢璧忙摇头道:“不必麻烦江姑娘。”
他这几日已把心思想得甚是清楚,但因此,他却更怕见到江晚月。
江晚月已经上了小舟,持着竹杖,大方点头:“既如此我送谢大人回去便可,乡亲们有不少要去永州赶集,我送大人方便些。”
谢璧还未答话,江来已笑着拱手道:“麻烦江姑娘了。”
谢璧坐在船上,一时欣喜和江晚月同乘一船,转念一想,她如此大方坦然,丝毫没有儿女情态……又是满心酸涩。
就这么喜悲交织,忽上忽下,谢璧坐在小舟上,和江晚月一起顺着碧波,出了韶州。
竹西早就在江来的指引下去乘了乡亲们的船。
飘荡的小舟上,只余他们二人。
初春时节,江南山水朦胧,风烟俱净,小舟摇曳,风景如画。
他们若还是夫妻就好了。
就可以和她讲大好河山,让她手把手教他划舟,甚至,他们还能在山水明澈的小舟上亲吻……
可他想说的,想问的,想做的,都是他此刻身份无法企及的……
谢璧沉默良久,终究下定决心,轻声道:“晚月,昨夜我在婚宴上喝多了酒……”
“说来好笑,看着他们二人成亲对拜的模样,我想起了两年前的我们……”
“其实,不止昨夜,自从你走后,很多时刻,我都会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昨日我很想去寻你,想和你说说话,可我不愿……不愿在醉的时候找你,因为我怕你把我的话当醉语。”
他想认真清醒的对她说出心事。
从前的那段感情,糊里糊涂,如今,他想要清醒而坚定的开始。
谢璧嗓音低沉舒缓,江晚月撑竿时有水波荡漾,气氛格外宁静。
江晚月心口一颤,已经预料到谢璧要说何事,她未曾停下手中动作,看着远处道:“大人何必再去想已成定局的事,大人身居高位,前程远大,还是想想以后……”
“我想,如今的局面,并不该是我们的定局。”谢璧走到江晚月身畔,望着她清到极致,又艳到极致的侧脸,轻声道:“晚月,那时我们的和离太过仓促,这些时日,我甚是愧悔……”
谢璧语气温柔坚定:“我还想同你在一起,晚月,在这等乱世,老天让我们故人相逢,何尝不是再给你我一次机会……”
“有些错,犯一次就够了。”江晚月用颤抖的手指缓缓握紧竹杖,深吸口气,低声道:“大人,你我二人家世,经历皆相差甚远,我们不必……重蹈覆辙。”
她望向远方清淡沉静的山水,山水洗净心头的繁杂,江晚月轻轻开口道:“至于愧悔,也大可不必,我们婚后的时日,身为夫君,你并未有何不妥之事。”
是她对他早怀爱恋,可他却并未对她动情。
若只按世家夫妻相敬如宾,谢璧的言行,挑不出毛病。
“若未曾动心,自然不会有愧,可我已然……放不下你。”
谢璧望着江晚月,稀薄的春光映在她浅淡的琥珀色眸间,纯粹素净,又昳丽得让人惊心动魄。
春风吹起江晚月的发丝,谢璧看她尚在划舟,忍不住抬手,想将她的发丝抚到耳后。
江晚月肩头一缩,声音略急道:“请大人自重!”
谢璧一怔,缓缓缩回了手。
江晚月看向别处,声线轻颤道:“不瞒大人,我并不愿和大人有太多相处,因为……每次和大人见面过后,我总会想起在东都的日子。”
那些日子压抑沉重,连梦中都带着苦涩,虽说谢璧会偶然施舍给她几分甜,却早已无济于事。
江晚月拼命扯出一丝笑意,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那时的我,躲躲闪闪,自卑懦弱,不敢说自己想说的话,也不敢直视东都的贵人,我未曾和你对视,因此也未曾看清过你,其实我更未曾看清的,是自己。”
她不知什么是乐,什么是苦,她只是麻木的爱着谢璧,所有情绪随着旁人起伏。
而如今,轻舟已过,她的心境如秋日湖面般平静,她也珍惜这久违的平静。
她并不愿再和谢璧纠缠,只要一提起过往的岁月,那段纠结,卑微,战战兢兢的时光便会再次浮现在心头。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段时光。
连带谢璧,她都想远远避开。
可谢璧向来若清风朗月,她也在相处中渐渐放下心结,能和谢璧坦然相处。
偶尔,谢璧的某些做法也会让她忍不住划过异样的情愫。
但既然婚后他都未曾喜欢上自己,又怎会在和离后对自己有想法呢?
一切大约都是自己多想。
江晚月也情愿是自己多想。
可如今谢璧说得这番话,让江晚月知晓,二人表面平静的相处,实则暗流涌动。
她想,谢璧既然有了这等心思,她以后不该再和谢璧来往了。
从韶州回来,江晚月开始频繁从梦中惊醒。
有时会梦到低矮的天空,灰沉的屋檐,她日日在狭小的房中等待,等到谢璧匆匆进来,漠然撂下一句话,又淡淡离去。
从始至终,她看不到他的脸。
有时会梦到自己在深不见底的河流中漂浮,无论怎么挣扎,仍在飞速下沉,他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却宛若隔着千山万水,不管自己如何呼喊。
他都不曾回头。
河流渐渐泛红,若朝霞倒映,江晚月低头才发觉,那是自己的血……
月光若冰冷的丝绸从脸颈滑过,江晚月从梦中惊醒,不住喘息,只觉脸颊冰冷。
手背覆上脸颊,才发觉自己在梦里哭了。
秋璃掌灯过来,轻声道:“姑娘……”
江晚月擦干眼泪,缓缓看向秋璃,喃喃道:“我又做梦了,秋璃……我已经许久未曾做过那些梦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