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冷首辅和离后by慵不语
慵不语  发于:2025年01月09日

关灯
护眼

谢璧来了一次碧胧峡,来之前和走之后,不知给碧胧峡的女子留下了多少遐思和话题,几年过去,那些姑娘们大多已嫁人了,这新一茬的姑娘,到了她们当初情窦初开的年纪,围绕的心仪郎君却仍是谢璧。
那时,她从来不参与那些姑娘的谈话,她独自把喜欢埋在心底深处,渐渐酿成了执念。
如今她执念已消,听着曾经辗转在心间的名字,恍然间若局外人般。
“晚月姐姐,你去京城一趟,总也听说过谢家吧?”姑娘们对谢璧在京城的任何事都是极为感兴趣的:“京城人都怎么议论谢家?谢大人在京城住在何处?”
这姑娘并非第一个向江晚月打听谢璧的,江晚月只是笑着摇头:“京城是天子脚下,百姓都知晓轻重,怎会私下议论朝廷重臣?”
这话是在点拨这些姑娘莫要再议论巡抚大人,可兴致盎然的姑娘们仍谈论着谢家之事,有一姑娘神神秘秘看了看周遭,压低声音缓缓道:“我给你们说个事情,你们可千万莫要往外传说,我听闻谢大人在京城其实有个前妻,似乎是和他不睦……”
众人大哗,那姑娘继续低声道:“据说这谢夫人在京城深居简出,因此并无几人见过,此事只在东都高门之间流传,也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我们不晓得罢了,但我姨娘是在王府做陪嫁妈妈的,还远远见过这位谢夫人呢,听说她和谢大人是和离的!”
江晚月微微一怔,针尖刺破了食指,秋璃登时惊了一声,江晚月笑着擦了指尖圆润的血珠,轻声道:“不碍事,方才是我走神了”
秋璃忙接过针线,低声道:“姑娘你好久不做针线了,这些事交给我吧。”
那些姑娘看向江晚月,笑着道:“晚月姐姐,你也是和离,谢大人也是和离,咱们碧胧峡就你们二人从京城回来,还都是和离过的,咱们碧胧峡几十个人家都找不到一个和离的,怎的京城和离就如此普遍么?”
江晚月久久不曾开口,秋璃笑道:“京城民风开放,两人婚后过不到一起,也没必要彼此勉强。”
姑娘们若有所思,对和离一事也感兴趣了:“所以这和离,都是二人好商好量的议一议?双方也都心甘情愿?”
“真想不明白,天底下的女子谁能心甘情愿和谢大人和离……”
“也许是谢家给了不少银两,你想,像谢大人那等人,定然不会亏待那女子的,”
几个姑娘对谢璧又是连声夸赞,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江晚月身上:“晚月姐姐,和谢大人和离也许是那女子一时糊涂,悔之晚矣,但以你的姿容心性,和那郎君和离,定然是他要后悔的吧。”
江晚月强笑了笑,未曾说什么。
“咱们这儿订婚成婚,那么多步骤,他连面都不露,只让你一人过去,倒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门户,还有婚后走春,我们当时等了这么久,按照习俗新女婿都会上门,他却不来,真是好大的架子,你都不晓得你外祖父多落寞难受呢,从京城来一趟能多麻烦,不过是瞧不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罢了,倒让不少人说你闲话。”
“这样的做派定然不是好人家,还好你快快和离了,”
“也不知你前夫如何了,他若是此刻见了你,定然要后悔,他不就是家在京城吗,如今你朝廷嘉奖,众人感激,他定然无地自容,满心悔恨!”
这些姑娘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管江晚月如何想,自己倒说得甚是爽快。
江晚月做着手里的冬衣,垂目不语。
那些事情明明都已过去,可听到旁人为自己抱不平的曾经,心里还是会涌上淡淡的酸涩
局外人都知晓他的冷漠,可当时的她,却浑然不觉,只顾一往无前。
她为他想过很多借口和理由。
却从来没想过是他不爱。
直到一步一步,把心伤透,甚至差点连命也丢掉,才认清了一切。
他曾是她最隐秘炙热的心事,还好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她至今仍感激,上天让他们成了婚。
若是未曾成婚,也许她会用一生去憧憬恋慕,反而是成婚后,认清一切的自己,只需缓放下往事便好。

第49章 第49章
秋夜寂静,清冽的风吹起卧房帘幕,吹灭桌上燃了一半的烛火,江晚月从梦中惊醒,全身轻轻颤抖。
窗外的夜漆黑深沉,仍是深夜,江晚月却辗转反侧,再难安睡。
这些年,她已经很久未曾做这个梦了。
可今夜她又清晰的梦到,月光清辉莲叶接天,湖水泛起轻柔的涟漪,母亲含笑抱着她坐在船头,爹爹则站在一旁对着月亮悠然吹笛,母亲一边哄着她,一边用竹篾编精美的船席。
夜风吹来荷花的清淡气息,浅浅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宛若一场梦境。
江晚月坐起身,怔怔的望着床畔的烛火。
在她印象里,父母极为恩爱,但父亲因为做官,和母亲总是聚少离多,她记得,父亲对母亲曾说过,说是江西那边遭了水患,父亲一直在江西治水,找到了一个法子,说是能一劳永逸。
可偏偏在此时出了岔子,因父亲修堤不善,淹死了不少人,父亲也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听说父亲出事,立刻带着她进京寻找。
她被母亲安置在一处小院里,母亲说要找父亲的同僚问寻事情的经过,匆匆安置好她便走了,后来,母亲是被人抬回来的,说是坠崖后被人发现的,母亲向来爱洁,可此刻,她磨破的衣裙上沾满了尘土,双眸紧闭,向来温柔的面庞上都是深浅不一的伤痕,不管她怎么叫,母亲都不再看她。
两行清泪顺着江晚月白皙的脸颊流下,她连哭都是无声的,唯有轻轻颤抖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她这些年刻意回避这些事,回来也真的很少梦到了。
但她的心底从未有一刻曾真正忘怀,这些时日,听到这些人议论起父亲,议论起父母之事都是因她而起,她模模糊糊的,再次梦到了幼时的父母亲。
江晚月不知父亲为官政绩究竟如何,但她记得母亲常常将她抱在膝上,讲父亲治河的设想和壮举。
父亲常说,要想海晏河清,离不开治水,所以他不愿在中枢,宁愿下派地方,为一方生民谋切实福利。
这样的父亲,怎么会疏忽大意,急功近利害了那么多人性命呢?
当时的自己不信,父亲和母亲也是不信的。
因此母亲才会想着前去调查,谁知结果却是……
幼时的江晚月总是想,如果父亲不去江西做官就好了,当个普通人找个一般的差事,一家人守着碧胧峡,过安静的日子该多好。
可过往之事,没有如果。
她在东都,心底常常是自卑的,倒不止是因了出身,更是因了东都的她们有爹娘疼爱,而自己,虽说有外公扶持爱护,可心底总是泛着说不出的空寂。
若是他们都还在,她定然会有另一种人生。
江晚月在床上怔怔坐着,柔软如墨的青丝垂下,如上好的锦缎,从前自己每次想他们的时候,都会独自去船上坐上片刻。
那是父亲亲手做的船,从前一家人常在夜里去船上消夏闲聊,遥远岸边的芦苇,月光下的满池荷花,父亲清幽的笛声……是她记忆里最静谧的美好,后来她嫁入谢家,那船也跟随她去了东都,还未等她将船取走,北戎人便攻破了城池,父亲的船,也留在了东都……
江晚月心头一阵闷痛,北戎来了,也不知那船如何了……
江晚月抱臂坐在月光下左思右想,待到窗外透出曦光,才迷迷糊糊再次歇下。
江晚月主动去找了秦顺,自从战乱起来,她操持着在江上救人后,两人就未再单独谋面过,江晚月望着秦顺,轻声道:“舅舅,这些时日一直不太平,祖父年纪大了,我又在潭州,我们船队和秦家,都要靠着你啊。”
秦顺听到江晚月前来,面容有几分紧张,听到她这么说,倒放松了几分,也起了几分警惕:“姑娘说的哪里话,秦船主是我的父亲,船队也是我一手带起的,我照料理所应当,怎会谈到辛苦?”
“是啊,船队是舅舅和您父亲的心血。”江晚月将那段做了手脚的纤绳缓缓拿出,放在桌上,语气仍是平稳柔静的:“如今秦家的船业在潭州也是数一数二了,可如今就是有人想要毁了您的心血,那船不管在谁名下,翻的毕竟是我们秦家之船,舅舅,这些人阳奉阴违,偷换船绳,按照家法,该如何惩罚?”
秦顺闷头不说话,半晌道:“不必罚旁人,此事是我差遣他们去做的。”
当第一眼看到那船绳,秦顺有惊讶也有慌张,但很快冷静下来,他对江晚月掌管客船一事本就甚是忌惮不喜,再说她这般直接的和自己对峙,定然是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他风来浪去惯了,也不愿遮掩什么。
江晚月点头道:“舅舅,客船上有你的亲信,他们跟了你很久,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替你干这种事,除了利益,无外乎因了一个情字,船上的生意不好做,常常互托生死,也更是讲究师徒父子,当时您跟着外公时,也才十四五岁,我还记得您第一次跑船回来,就给我带了很多好吃的麻糖。”
秦顺面容透出唏嘘:“是啊,一转眼,小十年过去了,秦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了,姑娘也长大了。”
江晚月轻声道:“舅舅,这么多年,您和祖父从未曾懈怠过,也正因如此,秦家船才渐渐打出了名声,秦家的船队本是一体,今日客船出了事,明日商船又能好到哪儿去?那些京城的大户人家常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也是一样啊!”
“还有客船上的人,他们又有何辜,如今战事本就不太平,他们能保住性命,都是上天眷顾,若无缘无故丢了性命,岂不是可惜?”
江晚月站在院中,望着灰沉的天空,唇角却留着一抹淡笑:“我不会忘记,当时我从京城和离,是您和外公一起去谢府接我,也许您是为了跟随外公,但您当天也是着意打扮得很神气,向来不修边幅的舅舅为何破天荒如此,我知道,您是为了给我挣体面。”
“还有之前未曾出嫁时,我在碧胧峡,但凡是外公不给我带的东西,都是您给我带回来。”
“人不为己,天也不容。我知道身为女子,我本不该回来,更不该碰船上的事儿,但我已经回来了,外祖也是想让我有几分产业傍身,不至孤苦,受制于旁人罢了。”
“这是当时我从京城特意为您寻来的契书,因了战乱频繁,我一直未曾给您,如今战事也算平定了,纵然南北还不通,在长江以南,有了这个契书,是无人敢刁难您的,也能省不少税。”
这契书本是和运送货物有关,江晚月如今是客船,并不需要,她是一直想着要将这契书用在秦家船队上的,只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倒不如直接将这份重礼给秦顺。
江晚月轻声道:“舅舅,外公是倚重您的,我也是倚重您的,如今乱世,一家人齐心更是重要,秦家的儿郎这么多,为何当初偏偏选了您,也是因您的品德是外公看重的啊。人谁无过?之前的事情我只当是误会,不会再追究,但我既掌管了客船,便会对船上的人负责,若是再有人危害到他们,我也定然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一番话,有温情的拉拢,也有严厉的警告。
江晚月走时,并未曾带走那一截船绳。
秦顺偏过头,未曾看江晚月的背影。
她纤细优雅的背影在夕阳下熠熠闪光,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秦顺长叹一声。
心里有几分失落,几分庆幸,几分不安。
都说女子无才,可他的见识气度却远远比不上江晚月。
如今,秦家越来越多的人追随江晚月,但秦顺丝毫都不觉得奇怪,她的见识,心胸都比一般男儿要宽广,还有一股男子缺乏的细腻善意,让和她相处过的人,总能为之动容。
谢璧手心受了伤,一直未曾痊愈,这些时日裹着纱布,几日换一次药。
郎中看了看伤势,有几分焦灼道:“算日子是该长好了,这口子怎的一直未曾痊愈……郎君是贵人,和此处水土不服也有关系,大人要小心些了,平日手掌千万莫要再用力,静养为上。”
谢璧轻笑着,仍是不在意的模样,他对伤势是不在意的,但却觉得郎中的一句话甚是刺耳。
谢璧淡淡道:“我在此处一切都好,也没觉得有何不习惯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这是她的水土,她的家乡。
他下意识地,不想和她格格不入。
在一旁的竹西却不由撇了撇嘴,郎君是个精细雅致的人,如今到了碧胧峡却改了性子,平日戴了雨笠就匆匆出门,丝毫没了在京城时的讲究。
甚至,郎君每日都特意和邻居刘大妈学湘语,说是既然成了此地的父母官,就要听民之声。
可竹西知晓,这都是郎君用来骗自己的。
刘大妈来到谢璧的住处,照例要教谢璧湘语。
谢璧在刘大妈处学了很多话。
有邻里问候,有陌生人打招呼……
谢璧喜欢湘语,成亲那么久,江晚月未曾和他用湘语谈过天。
只有一次,她不小心说出了几个音,谢璧记得自己当时立时蹙起眉心。
他不愿自己的妻连官话都不会说。
之后江晚月也越来越沉默。
如今他却无比渴望,渴望学会湘语,隐隐想着……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用她的语言,和她聊起曾经……
“今日学念诗吧。”谢璧手持书卷,轻声问刘大妈道:“晚月溢清寒,这句诗怎么念?”
刘大妈笑着,用湘语很熟练的说了出来。
谢璧也学着念了,柔软的心底倏然一动。
平日里,乡亲们……都是用这个语调叫她的名字吗?
谢璧将这句诗的前两个字,在心里反反复复,偷偷念了很多次。
他忽然想起在东都时的日子。
那时,她拐弯抹角,想要让他叫她的名。
如今,却换成他,小心翼翼地,想要知晓在湘语中,她的名该如何念。
可是就算烂熟于心,在心里念了无数次,再次见面,还是要微笑着,疏离着,称她一句姑娘。
谢璧放下书卷,眸色暗了暗。
刘大妈看他似是乏了,也早早退下。
谢璧望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从树梢掠过,转眼已到了初冬时节。
她的身子,向来畏寒。
春时尚且盖了厚被,入了冬,更要调养好身子。
谢璧勉力支撑起身子,用裹着纱布的手掌吃力地拿起蒲扇,像往常一样,给江晚月熬药。
他借口说这药是太医所开之方,因此都是熬好了再给江晚月送去。
谢璧熬药,心里也甚是煎熬,他怕她根本不肯收下,反而觉得自己没分寸,生出厌烦或疏离。
所幸的是,竹西回来后回禀说,她每日都会收下。
谢璧想着想着,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熬药成了他每日最期待的坚持,他想亲自养好她的身子,想亲眼看她的面颊一日日红润丰盈。
竹西望着受伤后还勉强熬药的郎君,心里很不是滋味,郎君受了伤,已经自顾不暇了,却仍然要给夫人熬药。
可夫人,从来都是温婉却疏离的拒绝,未曾收下过他送的药。
竹西想到此处,忍不住道:“郎君您别熬了,夫人……根本没有喝过这药。”
谢璧手腕一颤,抬眸看向竹西。
竹西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是我,每次都是我不忍心告诉郎君实情,才谎称夫人收了药喝了,其实……姑娘一次都未曾收下过,倒是说了很多次,让郎君莫要记挂她……”
“夫人已经有了新的日子,郎君……也该往前看了。”

谢璧手伤尚未好,又沉沉病倒了。
这病来得很仓促,与其说病了,倒不如说念着国事的同时又耗费心力,舍身进山,制船做绳,时时刻刻都歇不下一口气。
江晚月顺利过了这一关,谢璧心事暂且落下,又知晓了熬药的真相,失了心气,辗转在床。
崔漾从蜀地来时,担心自己水土不服,特意带了个郎中,倒是直接给谢璧用上了。
郎中把脉半晌,又问了问竹西大致的情况,倒也未曾开太多药方,只嘱咐好好休息,安稳心绪。
走之前,那郎中看了看侍奉汤药的雪影,犹豫了几分,终究问道:“大人可有妻妾子女或是至交好友在身边?”
“暂无。”谢璧面容神情未变:“此事和病情有关?”
“那倒不是。”郎中思索着道:“只是……大人似是有情绪郁结于心,潭州地僻,又是无亲无友的异乡,大人难免有飘零孤寂之感,若是得享天伦之乐,也能自得其乐,开阔许多。”
谢璧对着香炉微微出神,是了,他最喜和友人清谈,前几年来碧胧峡,他面上不说什么,心底却觉此地荒僻无趣,倒有几分恹恹的。
但这次前来,他并无飘零之感。
半晌,谢璧示意竹西道:“您说的话我记住了,竹西,送送郎中。”
竹西送走郎中,回来的路上,却被崔漾拦下:“郎中没说错啊,心事还需心药医。你猜你家郎君的心事是什么?!”
竹西信誓旦旦:“自然是朝廷北上,收复国土。”
崔漾笑着用扇柄敲竹西的额头:“你家主子是个不会转弯的死脑筋,你也是!不说远的,你家主子眼下就有一桩极为重要的心事!”
竹西睁着无辜茫然的眼眸,丝毫没有领会崔漾话中之意。
“罢了。”崔漾一脸无语,谢璧遮掩的太好,倒是连眼前人都懵了去,崔漾悄悄道:“你去请江姑娘来,就说你家大人,因了给她做船,累病了,请她务必来一趟。”
“不行不行……”竹西连连摆手:“郎君嘱咐过很多次,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不能说与夫……江姑娘……”
崔漾弹弹衣袖,一脸淡然:“哦?以你之见,为何不能说?”
竹西涨红了脸颊:“这……这事说与江姑娘,倒好似要让人家记我们的恩情似的……我们郎君助人,从来都只为己心,不求人知,更不想让人回报感激……”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他的心。”崔漾叹息道:“谁说人和人之间只有回报感激,你跟在你郎君身边这么久,连“匪报也,永以为好”这句话都不知晓吗?”
竹影怔了怔,似乎在努力想清楚什么,崔漾摆摆手,打发他去了。
竹西来到江晚月门前,徘徊良久,急得抓耳挠腮,却一直没想好怎么措辞。
正团团转之际,秋璃恰走到门前浇花,看到竹西模样,一怔道:“你怎么来了?”
“好姐姐……”竹西苦着脸道:“你可要救救我——郎君病倒了,夫人能不能……去瞧上一眼……”
秋璃冷笑:“瞧你这话说的,你家郎君病了,和我们姑娘有何关系,我们姑娘又不是郎中,看不了你家郎君的病!”
“好姐姐……求求你了……”竹西着急冒火:“你是有所不知,我们郎君是为了你家姑娘才病的,那船上的缰绳混了皮子,又韧又稳,可是我们郎君亲自去山里猎来的……”
秋璃丝毫不为所动,正要张口奚落什么,却听身后响起一道温婉的声音:“竹西,带我去看望大人吧。”
秋璃大惊失色:“姑娘……”
郎君欠姑娘那么多情分,这点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么,姑娘怎么就心软,和竹西一道去了呢。
江晚月似是看出了秋璃的心思,低笑道:“若是一个陌生人如此帮你,如今病倒在床,你该不该去看看?”
秋璃望着江晚月恬静平淡的笑颜,登时恍然。
原来真正的疏远不是耿耿于怀再不相见,而是将那人当成完全的陌生人。
恩怨分明,不刻意疏远,也不避讳相见。
崔漾领着江晚月来到谢璧住处时,雪影刚出房门。
二人一人在阶上,一人在廊檐阶下,四目对视了一瞬。
下一瞬,雪影收回眸光,仿佛未曾看到江晚月般,款款离去。
竹西忙追上雪影,低声道:“方才江姑娘来了,你怎么连个安都不请,未免太没规矩。”
雪影淡淡道:“她早已不是谢家人,我身为巡抚亲近侍女,她只不过是一布衣百姓,怎么算,也算不到我要向她行礼!”
竹西怔住,也不好再说什么。
江晚月已上了台阶,似是察觉不妥,在门前止住了脚步,崔漾看到江晚月也是一怔,她出落得愈发清婉,若看外貌,和谢璧倒是一对儿金童玉女,他收回心思,低声道:“江姑娘,方才谢兄还在里面等你呢,你直接进去便好。”
江晚月依言进了房,只见房内香雾袅袅,床帘半遮,谢璧躺在床上似在沉睡,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衾衣。
江晚月一怔,正要退下,忽听谢璧喃喃道:“晚月……”
江晚月心里一颤。
哪怕二人成婚后,谢璧也并不经常呼她闺名,偶尔叫她一声,简简单单的晚月二字,被他念出似是格外动听。
那时,她着魔一般想多听几次,还特意找出不少含了她名的诗,佯装请教去问谢璧……
可方才这一声,倒好似他早已在心里将这二字念过了无数遍,将醒未醒时瞧见她,意识未清脱口而出。
谢璧叫出江晚月的名字,才缓缓转醒,他下意识地整理仪容,披上外衫,从床上起身,低声道:“冒犯姑娘了。”
他不愿让她看到狼狈模样。
方才隐隐约约,看到她站在床头,恍然之间,似是回到了婚后岁月,他一时忘了今昔何昔,脱口而出了她的闺名。
可那名字,本不该是如今的他来唤。
“是我冒犯大人了。”江晚月察觉出房内异样的氛围,飞快退了几步,打开门窗,隔着帘子低声问候他道:“听说大人病倒,是为我造船取绳,去了山中,我不知大人竟亲自制绳……大人卧床了这么多日,民女却今日才来探望……民女失礼……”
她的谢意很恳切,还有本不该如此的惶恐。
可他……是她从前的夫君啊。
两人曾嬉笑过,也曾在夜里共枕相拥过。
她一口一个民女,恨不得把他推得越远越好。
谢璧心头涌起一阵酸楚涩然。
他见到她,才知晓有多想念她。
她来见他,他心头怦然雀跃,但他不愿她专门为谢他,跑来这一趟……
谢璧收拾好心头情绪,将帘子掀起:“我无妨——那些事是竹西告诉你的?”谢璧故作轻松,笑笑道:“真是多嘴,此事于朝廷有利,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晓,大人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天下的女子。”江晚月顿了顿,眸间有毫不掩饰的赞赏钦佩,轻声道:“民间女子都说,大人有这番心性思量,甚是难得。”
她此时望着谢璧,有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之感,经了此事,江晚月愈发断定,谢璧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性想法。
若是未曾有过那门婚事,遇见这等男子,也许她早已芳心乱撞,可如今她却清楚知晓,和她性情一样的人,也并不一定适合做夫妻。
与谢璧和离重逢,她反而有机会换了个角度去重新认识这位前夫。
他的才情,他的担当,都让她极为赞赏钦佩。
她对他已无男女之情,这份欣赏之心,反而更是纯粹。
谢璧待人,有一份与生俱来的悲悯,也有恰到好处的疏离。
他们本该是同一种人。
他们可以做同僚,可以做知己,唯独不必做夫妻。
谢璧凝视江晚月,她的眉眼间都是坦荡。
她并不会刻意拒绝他的帮扶,也用恰当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他们似乎,真的成了一对儿互相欣赏的官民,可他……是否配得上这份坦荡?
两人相隔甚远,浅浅聊了几句,江晚月便出言告辞。
谢璧动了动唇。
在东都时,但凡自己身子不适,她温软的身体会紧紧贴着自己,湿漉漉的眼眸满是忐忑紧张,怕他夜里高热,小手还时不时探他额头……
他此刻,浑浑噩噩,脑袋发沉,想来已经热起来了。
可她柔软微凉的掌心,再也不会覆在自己额上了……
谢璧心头一阵酸涩的悲凉,可他也晓得自己没有理由再留下她,谢璧站在廊檐下目视江晚月身影远去,待到那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怔怔收回眸光。
她走了。
她是自己从前的妻,可他如今才发觉,她的背影,竟然甚是陌生……
从前的自己,从来没目送过她的背影。
他不知晓她的背影竟如此纤细单薄,连肩头都是笔直孱弱的曲线。
这样的她,本该被人呵护爱惜。
崔漾这次来潭州,一是为了送竹看看好友,二也是奉朝廷之命,去看望在江陵前线附近的关越军队。
东都落入北戎手中,关越驻军在东都以北的江陵地带,和北戎虎视眈眈,虽也偶有摩擦,但互有胜负,谁都未曾占到便宜。
谢璧问道:“朝廷对关将军是何态度?”
崔漾苦笑:“朝廷外是何相,内是蔡公公,你离朝廷才几日,就忘了那些人的心性了吗?朝廷对关将军很是忌惮。”
谢璧道:“如今继位的是少帝,我知晓陛下脾性,他在东宫时便立意革新,荡清弊政,朝廷总该有新气象的。”
“如今南迁,人心稳定后才能谈其他,陛下再不喜何相,还不是用了他?毕竟从你父亲卸任,这么多年都是他一手遮天,朝廷官员都是他的私党,如今少帝也要拉拢他。”崔漾对朝局看得很深:“再说逃难路上,陛下和高官仰仗军队,自然巴不得将强兵勇,但如今嘛……南北割据,一时倒也打不起来,北戎和关将军一来一回几次交手,出银子的是朝廷,倒是扩充了关将军的军队,虽说这军队也归朝廷管辖,但陛下心底总是不舒服。”
谢璧默了默:“朝廷的心思,还是别让关将军知道,朝廷也该多几个专心做事之人,若方便帮衬,你也不妨护他几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