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建好的船分为前舱和后舱,前舱上客休憩,后舱生厨做饭,船员休憩,从前的舱房不过一张床,如今却甚是宽敞。
船和人都齐了,江晚月还想办一场开船宴。
秦朗知晓后,笑道:“不愧是我孙女,想当初我手里也只有几个独木舟,若没几分胆色手段,能有今日成就吗?”
秦朗暗中吩咐王叔相助江晚月,凡是客船有关事宜,一切以江晚月之意为准。
开船宴定在了八月十八,天色明净,水波澄澈,十几个改造后的客船首尾相连停在岸边,船周饰以垂幕,船梁悬了灯笼,厨子们在船中做好菜食,直接呈在船厅中,船厅的四条桌子长约三尺,皆顺次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一时香气满江。
只需三十文,便能登船用膳。永州做生意的人不少,他们被秦朗暗中邀请而来,还有一些家有薄资又喜好新鲜的年轻人,也纷纷上船尝鲜。
挂在船舱的价位表一目了然,倒比外头的馆子还便宜。
众人怀着好奇的眼神环视客船,舱房有宽敞入口,搁置了山水屏风,舱房也干净雅致,每个舱房除了床,还设了椅榻和榻桌,桌上摆着精雅棋盘,大多只是听闻过逼仄不适,没曾想亲眼看到,却是另一番景色。
甲板处还安置了几个露天的靠背椅,品饮观景,甚是惬意。
众人纷纷赞不绝口,船家多会在价贵的画舫上下功夫,没曾想这行路之客船稍稍装点,也如此可人,况且这船处处妥帖,难得巧思。
不少人当场便定下了船舫之位,此事在江晚月的授意下,在永州城中流传。
船票并未涨,人数少了,环境好了,还有吃食,一时间本来坐船的人更是要坐,打算陆路的出行人也临时改了船票。
十几条客船,顷刻间满员。
但若只看船资,江晚月的客船仍是赔钱赚吆喝。
江晚月并不着急,客船上有条规定,在船上用了膳,若是在信中略提过并告知家人亲友,便能减三文钱,不少客人本就要写信告知家人船上的新奇之事,纷纷响应,再加上船上有不少赶赴京城的学子,有几个学子特意将菜肴写到了游记之中,这几人在永州皆是小有名气,其中一人还是去岁的贡生,这些游记在永州刊印万册。
那些地处冷僻的店家,最近反而客人日渐多了起来,一打听,不少人都是因了菜肴在船上被人夸赞,才想来店中尝个新鲜。
渐渐地,从前的店家将江晚月雇用厨子的钱都退给了江晚月,有不少商户主动请求厨子上船,为船上众人做店中招牌吃食,甚至已经有不少店家主动出钱,只为让自家菜肴登上客船。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船票渐渐涨到四十文,甲板上的冷饮茶点另外收费,价格不菲,但每日去晚了便没了座位,只冷饮茶点,一个船便收了百两银子,十几条客船已送不了这么多客人,秦家又加急改建了八条客船,仍是船船满舱。
江晚月连带船员,除去本金投入,都小赚一笔。
江晚月又着人做了五个仿若鲤鱼,雕饰彩漆的客船,船艏布有红色的龙门,船艉宛若鱼尾,每次过水击浪,都若鱼跃龙门,这船立刻在即将赴京赶考的学子中传扬出名气,就连不是永州的学子,都特意来此地坐船。
江晚月又印了东都画册,薄薄的画册上有东都的街道,会馆,乃至在京的湘菜推荐。
画册整齐放在甲板上,供船客自行翻阅。
渐渐地,连这册子也有了名气,配着插图,简略易记。
进京考试的举子甚多,众人都想讨个好彩头,鲤船取了吉祥的寓意,本来完全可以单独雇船而行的富家子弟,也抱着猎奇之意,特意要乘江家的鲤船。
一传十,十传百,十两银子一人的鲤船每日皆是人满为患,船房早早被定下,江晚月放开一个月之内的预定,船舱也直接被订购一空。
客船的利润渐渐赶上了货船。
货船上的船员渐渐心生不满,毕竟货船的差事也是不好干的,来往时运送货物要甚是小心,运送的若是丝绸,要在箱子上盖好蓑帐,免得雨水渗入受潮,运送的若是吃食,更是一路不能停歇,若是误了时辰还要倒扣银子,碰上木材等重物,抬到船上,装箱的过程都累得虚脱。
商船上的船员都盯上了客船的生意,客船清净悠闲,舒舒服服就把钱赚了,谁不想去?
商船上已经开始有人暗中托亲戚,将自己的名划到客船之中。
秦顺万万没想到,短短时间内,江晚月竟能将客船盘活,心里早已愤恨不屑,嘴上却道:“这段日子考生都要考秋闱,自然人多,等到考试的时日一过,看那鲤舟该怎么办——一个女娘有什么手段?!不过是把一年该赚的钱提前在这两个月内赚了而已,不足为虑。”
众人也附和道:“是啊,进京的学子能有几人,再过几个月,可有的他们哭呢。”
“你记好名单。”秦顺咬牙切齿:“谁要去客船尽管放行,但这些看不清形势的蠢人日后若要回头,一个也不许要!”
燕都深夜,山谷外风声呼啸,掠过帐外簇簇火把。
帐内,几个将军枯坐在明晦暗灯火前,相对无言。
燕都的战士终于将北戎引诱至山谷之中,他们英勇抗敌,将北戎精锐围困在山谷之内已达十余日。
日夜防守,从上至下,未曾懈怠分毫。
谁知大家翘首以待朝廷的援军未至,皇帝的诏书却到了。
退兵,议和。
任由北戎精锐大摇大摆骑出苦守十几日的围守军阵。
刚接到圣旨时,关越一掌把桌案拍烂。
若隆,李元吉众将也曾想过,大不了不等朝廷援军,只靠燕都兵马,也能和被聚集在山谷之中的北戎精锐殊死一搏。
至少出一口胸中恶气。
可只要开战,不管输赢,皆是公然抗旨。
抗旨是何罪,他们心里都清楚。
关越一声长叹,闭眸,手紧紧握拳,艰难道:“退兵。”
众将都红了眼,但圣意难违,一飞骑手持火把,传旨众将士。
众兵士从错愕到崩溃,李元吉忍不住抽出腰间佩剑,可最终一步一步,含恨而退,任由北戎精锐纵马,如阴影般飞速掠过,遥遥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程路上,北戎兵士放火烧了几个燕都军士的帐营。
众人恨得双眸出血,却只能默默灭火,无计可施。
随后,朝廷派出守备太监阵前安抚,守备太监是蔡冲一手提拔的权宦,极为圆滑干练,席上,北戎军士和张谦握手言和,北戎王亲至宴席,还同守备太监畅谈饮酒,表面上其乐融融相安无事。
朝廷众人也渐渐收回了关注边地的目光,日子似乎过得甚是平静。
谢璧却一直隐隐不安,私下对崔漾杨翰两位友人道:“北戎之人记仇善斗,如此奇耻大辱,怎会不报?暂且隐忍罢了。”
崔漾倒不在意,斟酒一笑道:“即便真的要打,朝廷也不惧他,就说都城以北,燕京,两河,幽州,总有二十万大军,北戎一共也不过五六万人,谁讨到便宜还不一定!”
谢璧缓缓摇头,倒没有崔漾的乐观:“你们也在朝廷,应该知晓军中弊病已非一时一日,真打起来,真不好说。”
杨翰也是不置可否:“只要不打到京城,你就照常当你的贵公子,办你的差事。”
谢璧蹙眉,清隽如玉的面庞掠过几分晦暗,崔漾忽然想起一事,笑看谢璧:“对了,你为何要在上折子提改造加固城池?”
谢璧上折想要加固全国共十九个大州的城池,靖宁帝面上嘉奖同意,但只给拨款三千两,勉勉强强,只够建五个大州的城池。
谢璧将潭州放在了首选。
崔漾笑道:“加固也罢了,你为何要舍近求远,特意去加固潭州的城池?”
杨翰忽然想到什么,看谢璧的眼神也有了几分戏谑。
谢璧起身,负手而立,身影在月色下愈发出尘:“陛下说京城城池既美且雅,又说在卦象有龙者之气,京城不能擅改,朝廷拨钱有限,我只好在旁的地方下功夫了。”
崔漾紧追不舍:“那首选为何是潭州?”
杨翰笑道:“我记得君白夫人是潭州人?”
“该打该打,已是前夫人。”崔漾调侃道:“既是前夫人,你还眼巴巴修潭州城墙,怎么,旧情难忘?”
两人忍不住打趣老友,谢璧向来淡薄,如长在山巅覆了冰雪的松柏,清正高寒,未曾沾染半丝俗世爱恨。
因此这一举动,颇值得玩味。
谢璧语调轻淡,一如既往的光风霁月:“我翻阅了州记,当下所建城池,潭州用料最少,此次首选当然是潭州。”
州记之中,论年代最久远,并非潭州,论城墙最矮,也并非潭州。
可她在潭州。
她决绝离京,千里归家,夫妻一场,除了京城,也唯有她,算是他最亲近的故交。
他此生不必再与她相见,但他也真心盼着,她能一世安好,不受磋磨苦楚。
两人恍然,觉得好没意思:“要不怎都说谢大人是难得君子,还真是没有一丝私心呢……”
谢璧背对好友,长睫垂下,遮住眸中纷杂情绪。
他并非世人眼中高洁持正,一心为国的君子……他也会徇私。
否则他不会日夜翻遍州记,不会在找寻到潭州城池用料时,暗中松一口气。
谁也未曾想到,北戎表面修和,暗中却在备战。
关越频频奏报,北戎在燕都边地兵马集结,疑似要宣战,京城,靖宁帝正一心准备中秋清宸园内的灯会,蔡冲,何相皆对此事置之不理。
没曾想中秋未至,北戎却大张旗鼓,将三万大军进至燕地,正式开战。
靖宁帝大为吃惊,却并不慌张,拜若隆为将,命其带十万大军,和关越互为犄角。
若隆是安国公之子,从小翻阅兵书,甚是矫健英武,跟随关越在军中历练多年,但这次却是空降军中的贵公子,又是第一次带兵,宿将甚是不服,若隆督军甚是严格,又不近人情,宿将本就心中不服,被激怒之下更是故意唱反调。
恰巧中秋即将到来,军中兵士皆有轻敌情绪,前方战营也饮酒赏乐,通宵达旦,轻敌兵败,若隆力战不敌,兵败被俘,安国公一家下狱。
燕都丢了一半阵地,关越率兵抵抗,督军太监和关越协同作战,关越大局着想,严令军士不许过河相助若隆,此太监是安国公故旧,再加上求胜心切,强迫军队过河,副将为了迎合太监,暗中传令众兵士过河,谁知半路中伏,燕都兵士死伤惨重,关越知晓后率援军赶到,解救出军队,但燕州已丢失。
谢璧押送到燕京的粮食,被关越抢运出城,成了官军的救命粮,燕兵和北戎在两河迎战,遏制了北戎气焰。
北戎对燕京的降将败将并不嫌弃,甚至委任高官,以礼相待,这些军士熟悉地形,北戎骑兵骁勇善战,风驰电掣般一路挺进两河。
怀来,遵化,龙门,廊坊,上谷相继失守,一时间,人心惶惶。
太原是两河重镇,北戎一路南下,也发现攻城甚难,野战相对而言反而容易,便用各种计谋诱导太原将士出城,太原守将果然中计,从此太原失守。
太原战败的消息传入京城,靖宁帝跌坐在龙椅上。
这证明京城以北,已经无险可守。
满朝文武面色苍白。
真乃兵败如山。
已经有文官上言,让陛下效仿唐明皇,躲去川地。
但更多大臣还是劝靖宁帝坚守,毕竟万里河山,若弃之如敝履,便是别时容易见时难了。
靖宁帝也貌似镇定道:“众爱卿放心,朕定然不会轻离京城,上下齐心,北戎不足为惧。”
众大臣私下议论纷纷:“听说了吗?北戎已经过黄河到洛阳了。”
有人喃喃:“洛阳离东都不过二百里,那东都……岂不是要失守?”
“不会吧……陛下所在之地是皇城,总不会……真的落到北戎那些蛮夷人手里吧?”
众臣心思纷乱,每日仍点卯似的当值,却早已无公务——京城竟已有百姓听到风声,全家向南逃难,整个京城笼罩在慌张恐怖的氛围中,中秋将至,东都却再无以往的热闹繁华。
靖宁帝早朝并无异常,下朝后,却让宦官蔡冲首辅何相等人商量计策,拼命给北戎示好,并许诺如若休战退兵,朝廷可纳岁币。
这是遗臭青史,让后人鄙夷之事,何相并不愿应承,蔡冲却并不介意,暗中派出宦官议和。
议和的宦官一去没了音信。
谁知过了几日,前方传来战报,北戎阵前,悬挂的恰是此宦官的头颅。
众臣哗然。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皇帝早已暗中议和,且议和无望。
靖宁帝一时间无地自容,一连几日安抚众官员。
可过了几日,靖宁帝改了心思,如今官军节节败退,北戎却得知步步紧逼,也许东都真的会城破。
他是帝王之尊,上天之子,若没了他,谈何社稷,谈何百姓?
靖宁帝当夜便点了五城兵马司的骑兵,决定带皇后,太子出城逃亡。
五城兵马司总督知晓此事,跪求靖宁帝莫要离京,靖宁帝却无动于衷。
总督只能将此事告知前廷重臣,臣子或沉默,或哭泣,但都说皇帝要走,他们也无计可留。
唯有谢璧站出来道:“我随你去劝说陛下。”
总督疑惑道:“大人是要以大义劝说陛下留京?”
谢璧报以冷笑。
谢璧随总督前去面圣,总督以社稷为重,跪求靖宁帝。
靖宁帝匆匆移开目光,不为所动道:“你们留是为了社稷,朕走也是为了社稷。”
谢璧一身绯袍,身姿笔挺,一步步沿着宫阶走来,冷冷开口道:“可臣之所求,若并非为了社稷,而是为了陛下呢?”
靖宁帝一怔,直直看向谢璧。
他从前竟未发现,养尊处优的外甥,在大战来临之际,反而别有一番沉静之气。
谢璧走入殿内,字字沉着:“陛下,如今京城已乱成一团,外头可都是些乱臣贼子,京外更是刀剑无眼,在宫中,您是陛下,我们誓死保陛下平安,可陛下出了宫门,又有几人能保您平安呢?”
望着谢璧幽冷的眸,靖宁帝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想带亲军南下,但南下路途漫长,很难说谁有无异心。
再说京城外已尽数乱了,万一在路上遇到北戎人……
靖宁帝遍体生寒。
东都城坚,皇城也有城墙……眼下看来,留在宫中倒比逃去外头安全几分。
谢璧跪地,掷地有声:“只要陛下尚在宫城,臣定舍命相护,为国效力。”
众人也纷纷齐声,声震宫城:“臣定舍命相护,为国效力。”
靖宁帝心思急转,立刻变了脸色,亲自扶起谢璧和几个重臣:“有爱卿在,朕心甚安,放心,朕定然和诸位共进退!”
谢璧一番话,让靖宁帝多在宫城呆了十日,维持住了京城表面的安稳。
但十日后的夜,靖宁帝毅然带亲卫出宫。
只因北戎兵临东都城下,事情再无转圜余地。
东都的臣民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北戎骑兵,竟然真的兵临东都城下。
东都城内,众人四散奔逃,孩子的啼哭声,妇人的惊叫声,马车嘶鸣声,划破了中秋前夜。
宫中,靖宁帝召集亲卫,命蔡冲收拾金银细软,连夜逃去川地。
靖宁帝临走之前,亲去皇后宫中。
步入宫中,靖宁帝皱眉。
皇后已换上吉服,头戴冠冕,向靖宁帝端庄行礼。
“你穿这衣裳做什么?快换身衣裳。”靖宁帝急躁道:“跟朕一同出宫。”
“出宫?”皇后唇畔含着疏离温婉的笑意:“臣妾贵为国母,无故为何出宫?”
靖宁帝一甩袍袖。面上浮现悲凉:“你还不晓得?东都城要破了。”
皇后笑意未变:“是吗?若东都城破,臣妾身为一国之母,更应保全国体,以死殉国。”
她跪下,向皇帝进谏:“陛下身为国君,也应如此。”
靖宁帝怔了怔,皱眉:“朕贵为一国之君,更不可能在皇城中等死啊!”
靖宁帝叹气道:“朕并非不顾念祖宗疆土,唯有保全性命,才能来日再战,以后我们还能北上,收复故土的。”
皇后眸中含着轻泪:“臣妾从来只知有南下,未曾听闻北上。”
“放肆!”靖宁帝被激怒,冷声道:“你到底跟不跟朕走?”
皇后朝靖宁帝端庄行礼,语气平稳温和:“陛下不必顾念臣妾。”
靖宁帝最后深深看了皇后一眼,闭眸,漠然道:“你是朕的皇后,莫要受辱。”
靖宁帝大步走出皇后宫殿。
末了,蔡冲快步跟上,低声禀告道:“陛下,皇后娘娘……自缢了,太子殿下……也未曾寻到踪迹。”
靖宁帝脚步一顿,随后再不犹豫,翻身上马,在众亲卫的护送下,越过京城百姓,从京城北门飞驰而出。
短短几个月,客船的银子,比以往一年到头赚得都要丰厚。
众人也渐渐看透了,可别说,跟着江姑娘出力气,定然是不亏的。
本来想着她身为姑娘家,定然诸事不通,谁曾想别看江姑娘柔弱美艳,却懂谋划,知人心,还大方慷慨。
比秦顺这个只知道扒皮的东家强。
众船员渐渐知晓了江晚月秉性,愈发心思安定。
但好景并未持续多久,北方的战事风声先是渐渐传到了潭州,潭州和永州相距甚近,不过一日,连永州城下头的村子都知晓北戎夺了太原,挥师南下之事了,因了河道不通没法子再做生意,又恰逢祭祖,秦家船队都回了碧胧峡。
百姓众说纷纭,有些人甚是乐观,觉得无论如何,北戎都不可能攻下京城,至于两河的城池,北戎也守不住,毕竟北戎兵马少,若继续攻就不能守,赢下的城池早晚还是要还给朝廷,说得头头是道,听着倒比朝廷大员还要明了局势。
但更多百姓人心惶惶:“听说了吗,潭州码头已经封了船道,不再通客船,听说官道也都封了,就是拿着路引,官兵都不让北边的人南下呢。”
“这是为何啊?”
“人都跑了,谁来守城啊,家属在城里,守城的兵士才卖力啊,还有燕州城破的时候,百姓都拿走银两逃难去了,北戎接手的几乎是一座空城,北戎就气急败坏,焚城后继续南下,朝廷自然不愿让这些人南逃。”
“这也太丧尽天良了啊!”众人不敢相信:“打仗了还不让人跑,这不是明摆着当靶子任由北戎人残害吗,朝廷没本事守城,还让老百姓送命……”
“慎言慎言。”有人立刻道:“你这话就错了,国难当头,大家都一股脑跑了,朝廷让谁守城啊……”
碧胧峡的邻居姜婶忽然想起江晚月的婚事,编着竹筐扭头问道:“对了晚月,你那门亲事不是京城的吗,他们逃难了吗?”
登时,大家都想起江家还有一人在北边呢,一时间纷纷挂念起来:“是啊晚月,你前夫家可还有消息?”
“要不要派人接一接啊,这年头不太平,好歹也是夫妇家人一场。”
“若是没地方去,不若让他来我们这儿避难?咱们山沟子乡下平时比不上京城,这北戎一来,却比京城妥当啊!”
“对对,碧胧峡三处环山,只有一道河通永州,北戎定然打不到此处啊。”
大家都是真情实意的担忧邀请,毕竟大家都知晓江晚月和前夫家是和离,在碧胧峡,和离的人家也不少,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因和离未曾撕破脸,相处得都还算和睦融洽,若是有难,也会互相帮衬。
如今北戎眼看兵临京城,大难临头,碧胧峡人大多心眼儿朴实,想着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江晚月微怔。
京城一别,再无谢家音信。
她还记得谢璧为抑制北戎,接连上奏献计,似乎还未备战调动了粮草,可惜他各种筹谋,没曾想北戎还是气势汹汹,直逼京城。
一心报国,无力回天。
他定然很挫败。
江晚月垂眸,纤细白皙的手指上下翻转编着竹筐:“不必挂心他,他定然……有法子的。”
北戎应该不至于攻下京城,退一万步,即便真的攻下了……
江晚月缓缓闭眸,倘若真的攻下京城,她不敢想以谢璧的心性,究竟会如何。
如今战事未明,皇帝竟弃城而逃,这岂不是亡国之像吗?!
皇帝离京,军心涣散,这京城守不守得住,真的要另当别论了。
群臣有的愤而怒骂,有的目光呆滞,有的捶胸大哭。
一道清朗不失沉稳的声音划破众臣的喧嚣:“大战当前,大家切勿自乱阵脚,本宫尚在,定和诸位同进退。”
众臣一怔。
眼前的少年身量未足,举手之间尚存几分青涩,但眉眼尽是坚毅决然。
是他们的太子殿下。
他们总想着太子尚小不堪大任,没曾想,太子也已经长大了。
众臣齐齐拜下,口称陛下。
太子极力推辞,言陛下尚在,不敢逾越。
众臣一想也是,如今陛下尚在,太子登基,那岂不是把太子架在火上烤。
总之太子没走,还表了态,让他们心头渐渐安定了几分。
没曾想翌日,太子拒绝称帝的理由便消失了——靖宁帝回来了,不过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刚出京城不久,微服的靖宁帝便嫌骑马太累,想要在京城周边歇息,众亲卫只好陪同,日头高照,疲惫的众人开始趴睡小憩,没曾想忽然杀出一波骑兵,他们甚至不晓得来人究竟是北戎军队的一部分,还是地方乱军,总之这些骑兵眼馋亲卫的马匹盘缠装备,乱剑之下,靖宁帝还未彻底从梦中清醒,就丢了性命。
而此刻北戎人还未到京城周边,众亲卫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蔡冲做主,又带着靖宁帝重返宫城。
大臣:“……”
这次出宫,一无所获,靖宁帝还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可能唯一的好处,便是给太子腾位置吧。
毕竟太子看起来,倒是比靖宁帝聪敏靠谱不少。
靖宁帝葬于帝陵,太子灵前帝位,改国号为嘉和。
此时,北戎人已来势汹汹,新帝先将谢璧等主战之人提拔为相,各级衙门也大多任命主战官吏。
太子继位后的第三日,北戎的兵马已经来到了东都城外,谢璧和守京的李盈将军一起,做了妥当的准备,将水城门,金水河封锁,又将京城的四个城门牢牢防守,每个城门派一万精兵防御,在城墙上搭了护城的毯子,在楼橹上安置了坐炮,床子弩,手炮等防城措施,另派了一万人,将位于城郊的粮仓守住。
三日大战后,守城石已消耗殆尽,谢璧想起皇帝园林里的太湖巨石,请旨拆运以备守城之用。
皇帝立刻应允,上朝时,小皇帝立在御案前,漆黑深长的眸光一一扫过朝下众臣:“如今京城已到危急存亡之际,宫中连太湖石都运到了城墙之上,如今危急存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各位都懂,如今北戎兵临城下,诸位心怀朝廷,朕定会铭记嘉奖。”
众臣都立刻领会皇帝心意,一时间,纷纷拿出家中财物。
权宦蔡冲家的山石,也被尽数搬来,沦为守城的石头。
谢璧给皇帝鼓气道:“陛下,只要守住城池十日,等待关将军带各地援军到来,定然击败北戎,重振朝廷。”
皇帝点头,望向谢璧的眸光透着信任:“一切依赖谢大人了。”
蔡冲看向谢璧背影的眸光却透出几分冰冷,谢璧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后辈,当时谢璧进谏,先帝大怒,谢璧被下大理寺,她还为谢璧求过情,但如今却愈发觉得谢璧令人忌惮,他心中沉吟,叹息一声上前道:“陛下,谢大人年少有为,但性子还是急躁些,您想想,当初若非是他擅自做主,和关将军围困北戎冒然出战,怎会成这等局面,陛下和娘娘也不至于遇难啊……”
蔡冲循循善诱:“这都是谢大人之罪啊!”
皇帝冷冷一笑,逼视蔡冲道:“害了父皇母后的,是北戎人,杀了万千黎民百姓的,也是北戎人,若抗战有罪,朕就当这天下第一罪人。”
少年帝王眸若寒星,掷地有声,虽还年少,气场却让人心生畏惧,蔡冲心里一抖,陪着笑,不敢再多说什么。
北戎兵士一路攻城已有了经验,他们派出先锋敢死队,一次次在突围中搭建云梯,谢璧身穿薄甲,亲自登上城墙,连发几箭,北戎将士跌落云梯。
北戎二王子多荣正在城墙下,好整以暇望着城墙上的谢璧,他倒是未曾料到,文官出身,清隽出尘的谢璧也能有如此凌厉身手,真上了战场,倒也不比北戎男儿差。
谢璧特意派出一批精锐,冒险顺侧边城墙而下,挨着城墙根潜入,将北戎云梯烧毁,谢璧和北戎作战时善于观察,嘱咐士兵道:“北戎士兵攻城,大多由底层士官口哨指挥,底层士官大多有金耳环,而普通士兵并无,你们下城后优先斩杀组织士官,士兵无人指挥,稍一突击,定会自溃。”
精锐会意,立刻照谢璧所说去做,将兵临城下的北戎兵士击溃数次。
北戎二王子多荣遥遥看向立在城墙上的谢璧,踏马淡笑道:“还未曾向公子道谢,多谢公子围困我军激怒我军将士,若非如此,我等兵马还来不到此地,无缘得见公子神采。”
谢璧周遭兵士皆被激怒,一箭凌厉朝北戎王射出,却被北戎王身侧的卫士用盾格挡。
多荣哈哈一笑,心情甚好,扭转马头前还看了谢璧一眼:“谢公子,做人要识时务,你是个聪明人,不必为昏庸无道的朝廷陪葬。”
一轮圆月高悬湛蓝天际,已是中秋佳节。
月光清辉洒下,笼罩在城墙之上的众士兵身上,寒光照铁衣。
守城的士兵倚着城墙,褪去衣衫包扎伤口,京城的世家,百姓都自发过来了不少人,纷纷送水送医,李盈夫人也亲自出来,和夫君一起在城墙之上慰问安抚各级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