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船舱中唯有江晚月和秋璃二人,当时送彩尾鱼之事,是秋璃和蔡冲身边的秦太监接头,秋璃自是最知晓前因后果。
江晚月望向秋璃:“秋璃,那事情让旁人知晓,只会徒惹麻烦,今后你不必向任何人提起。”
秋璃为江晚月抱不平道:“可夫……姑娘为谢大人付出了这般多的心力,大人却什么都不知晓……”
“他知道又如何?”江晚月扬起清素的脸颊,苍白的模样,却有别样的姝艳,她轻笑反问:“更怜惜?更愧疚?更自责?我从前不需要他因此事怜我,如今更不需,他是个有恩必报的君子,我不愿他徒增困扰,好似他欠了我什么。”
时日一久,他无法偿还的亏欠,也许,会成为念念不忘。
她想要的,是利落干脆的斩断任何羁绊,是两不相欠,是此生勿见。
秋璃望着江晚月,打心底佩服江晚月的果敢豁达,从前在谢府伺候了这么久,夫人的柔弱温婉顺从并非作假,但那只是一层外衣,姑娘骨子里实则是个很有锋芒的人……
秋璃咬了咬唇道:“放心吧姑娘,既然是前尘往事,我对谁都不会再提起的。”
第二日清晨,秦朗身边的王叔亲自过来,身后跟了四个人,两男四女,两个少年皆是交领布衣小厮打扮,四个女孩子大的年纪约十六七,小的十三四,穿着月白小袄,杏黄绫裙,秀丽灵巧,皆齐齐跪在她身前。
江晚月看向王叔。
王叔笑道:“姑娘如今大了,身边也该有体几人,之前是老爷疏忽了,这几个人以后专门侍奉姑娘。”
江晚月略一思索便晓得,从前她身边无贴身丫鬟照顾,外祖定是觉得亏欠了自己,如今这些丫鬟和小厮皆甚有气度,想来是专门按着大户的规矩教养过的。
江晚月立刻叫了起,她在谢家便不喜多人围着侍奉,回了家更是如此,她也并不觉得习惯人伺候就是什么体面事,含笑问了那几个女孩的名字,便让人下去各忙各的了。
船缓缓靠岸,已是到了岳阳码头,一路顺着湘江南下,过潭州,衡阳,便到了碧胧峡所在的永州。
江晚月听着岸边喧哗,挑起帘张望了一眼,河面船只如鲫,人影憧憧,江晚月望着几乎看不到头的长队疑道:“码头每日都这么多人?”
王叔笑道:“这倒不是,码头上大多都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今年朝廷加了恩科,他们北上都是为秋闱准备呢。”
江晚月点点头:“赶赴京城的学子,大多是走水路吗?”
王叔叹道:“大多还是陆路,走水路的要么是出身富贵公子,家中有船或自家包船,要么是没几个钱,连马车都租用不起,没法子只能搭乘客船的。”
江晚月看了看周遭船头微翘,船身狭长,高约三层的客船道:“这客船看着倒也还舒适。”
王叔摇摇头:“那都是外头看,其实一层挤三十多个人,每人都是一层木板板,短途还成,若是长途定是遭罪。”
东都,宫阶之上,各执一词的官员展开激烈的辩论。
关越将北戎精锐围而不剿,需河北总督派兵援助。
剿灭北戎主力,这本是顺理成章之事,可朝廷里不少官员,皆不愿出兵。
谢璧始终认为,最难的是诱敌深入,果断围敌,谁曾想,朝廷竟会眼睁睁的看着北戎精锐被围,却迟迟不派援兵。
谢璧跪地,双眸通红,痛陈道:“陛下,战事多变,局势稍纵即逝,若坐失良机,以后恐怕悔之晚矣。”
皇帝沉默,看向何相,何相如今位居首辅,很懂帝王之心,立刻冷声道:“北戎并未出兵,我朝乃礼仪之邦,为何要先行一步?我朝和北戎修好已长达百年,是兄弟友邦,若我朝断起狼烟,岂不是挑起战端,背负后世骂名吗?”
谢璧胸口起伏,缓缓道:“若北戎未曾出兵,为何精锐会被关将军堵在山谷之中,陛下!燕京民众,屡遭北戎挑衅虐杀!难道就因为北戎铁蹄未至京城,我们就自欺狼烟未起吗!”
“谢大人莫要夸大其词,北戎和燕京,是有小小摩擦,但兄弟友邦,情谊尚存,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怀以仁德……”
谢璧冷冷打断他的话:“大人一口一个兄弟友邦,可曾想过日夜驻守燕京的将士可愿意?妻离子散的边境百姓可承认?!”
何相气得双手直颤:“你……”
气氛一时冷寂,靖宁帝叹口气,缓缓道:“谢卿所说不无道理,可是比起整个朝廷,燕京北戎终究只是边地小事,但若朝廷命两河出兵,便是将整个朝廷卷入战祸,百年太平,毁于一旦啊……”
谢璧抬眸,向来清浅温润的眸光灼灼耀眼,他一字一句道:“陛下,臣以为,忍气吞声得来的太平,我朝不要也罢!”
杨翰,崔漾,和不少年轻官员,也纷纷跪请出战。
靖宁帝望着骤然跪了一地的官员,忽然冷笑道:“好啊,都在逼朕!”
谢璧缓缓道:“臣不敢威逼陛下。是战事急迫,形势逼人。”
“放肆!”靖宁帝目光冷冷望向谢璧:“朕还没有追究你的罪责,你和关越勾结,默许他擅自出兵,还有那数百石粮食本该是运送到河北粮仓的,你身为户部官员,竟胆敢擅自将粮食转运到燕京?!你一意孤行,你眼中还有朕吗!”
谢璧垂眸,缓缓握拳,胸腔情绪翻涌,全身控制不住的轻颤。
皇帝断然下令:“让关越退兵,北戎是友邦,我们不该主动挑起战事——另外带上蜀锦,浔绸等礼物去拜见一下北戎王,他识大体,想来不会将这次冒犯记在心上。”
有官员跪下,哭着劝说道:“陛下,北戎已经不是昔日友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陛下,切勿坐失良机……”
皇帝厌恶地摆摆手,立刻有侍卫上前,将此人拖下宫阶。
谢璧双拳紧握,忍不住还要上前,却被身侧的崔漾拉住。
靖宁帝拂袖而去。
谢璧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颓然长叹,眸光渐渐失去神采。
崔漾摇头道:“此事你就莫要再劝说了,你还看不出陛下的心意吗,他不愿打仗,我们又能如何?”
谢璧心头涌起无力的悲凉,他握拳,一拳一拳砸在砖地上:“可关将军还在等我们的援军啊……五天了,他们围着北戎精锐,未曾松懈……”
结果等来的,却是朝廷对北戎的重礼安抚。
置那些丢了性命的将士于何地,让那些一腔热血,参与围剿的兵士情何以堪?!
杨翰也叹道:“你少说几句吧,陛下今日已经对你生疑,也是看在你为国心切的份儿上不再追究……事已至此,这几日你就告假在家休养几日吧……”
翌日,谢璧向朝廷告假了几日,因他确实病了,且来势沉沉,几乎不能起身。
太医来到谢府,把脉后道:“大人这是忧思过度,心灰意冷后又伤了心经,先喝几天药调理调理,这几日莫要再想朝中事务,清心为上。”
“大人可将卧房清理一番,也有助于清心。”
太医知晓谢璧刚和妻和离,身畔又无旁的侍妾。太医走后,雪影立刻来收拾。
谢璧轻咳了几声,趁着雪影收拾桌案,将江晚月从前用的枕,垫在后背上。
心底似是踏实了几分。
雪影来到床榻前,想要收起江晚月用过的枕。
“无碍。”谢璧轻咳了一声道:“我如今不适,这枕拿来当背枕恰好。”
雪影动作一顿。
霁泉坞,几个丫鬟正在收拾江晚月留下的物件。
她们皆是谢府的一等丫鬟,平日皆有自己用惯的熏香,再说这毕竟是前夫人所用之物,她们也避嫌。
想来想去,也只能丢了。
雪影思索一瞬,上前笑道:“扔了也可惜,先给我留着吧。”
谢璧喝了药沉沉睡下,不到五更,已缓缓转醒。
谢璧半梦半醒,下意识的伸手探向身畔。
素缎冰冷光滑,让他瞬间清醒。
妻已和离,身畔自是无人的。
他素来有一人睡的习惯,如今却觉得床空荡荡,宛若在汪洋之中,摸不到边缘。
谢璧揉揉眉心,枯坐在床畔。
妻如今是不是快到碧胧峡了?
离开他之后,她也会有不适吧?
定然会有的,但想来无妨。
毕竟漫长的一生里,一年太短暂,到头来,他们都会忘记彼此的模样,气息,声音。
他们的过往,宛若一滴晨露,消失无形,再无痕迹。
她会渐渐忘却在东都的一切。
她会完全适应没有自己的日子。
谢璧眉眼沉在朦胧的黎明之中,显得清冷孤寂。
真不公平。
她离开东都,回到家,家中身畔没有任何他的痕迹。
他在府邸,处处有她曾留经的千丝万缕……
第28章 第28章
大船行驶平稳,一行人顺流而下,很快到了永州小西门码头,永州位于潭州西南,潇水湘水在此汇合,水运便利,四通八达,永州有两个大码头,北门运送货物,过的大多是渡船漕船,小西门停泊的大多是客船,盛夏时节,滚滚江水畔杨柳轻扬,船舶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秦顺一行人早就等在河滩上,看到秦朗等人下了码头,都纷纷前来迎,秦顺对秦朗拱手,喊了声:“父亲,一路颠簸劳苦了。”
站在秦顺的众人也相随拱手道:“舵主劳苦。”
秦朗面色如常的点点头:“总算把你外甥女接过来了,我也了却一桩心愿。”
秦顺看向江晚月,笑道:“姑娘一路劳累了,如今总算回了家,家里已摆好宴席,为姑娘接风。”
又转头命人道:“先带姑娘回家用膳歇脚吧,仔细伺候着。”
众人忙不迭应着:“少东家放心。”
江晚月含笑点点头:“多谢舅舅。”
秦顺并非她的亲舅,因秦朗未有子嗣,四年前特意在宗族里挑了年轻后生养在膝下,过继的时候秦朗已年纪不小,不愿挑无知稚子,秦顺当时十五六岁,聪慧练达,诗书过目不忘,待人接物细致有礼,长得也眉目清秀,高大俊朗,秦朗便选了他养在身畔。
江晚月侧了侧头,她记得一年前进京时,秦顺还只是跟随在外祖身边,协助管理船上事务,几个掌舵的船长也皆是陪侍在外祖身侧,可看今日情形,这些人俨然簇拥秦顺而来,秦顺吩咐他们的模样,也甚是熟稔。
江晚月心念一转,从信里他大约知晓外祖在她婚后便渐渐将船上的担子移给了秦顺,自己只出船,却甚少管事,如今看来,秦顺在秦家船队中,已经独当一面了。
江晚月上了马车,马车笃笃在永州的青石砖地上行驶了大约一盏茶的时辰,便有婆子挑帘笑道:“姑娘,下车吧。”
江晚月踩凳下车,江家的宅子是金柱大门,大门旁两个石狮拱卫,正脊两端用石雕作装饰,气势巍峨,江家去岁在永州主城置办了这宅子,秦朗,秦顺以及夫人皆住此地,只江晚月嫁入京城,算来还是头一次住在此地。
秦顺的夫人王氏笑着迎出来,连声道:“等姑娘多时了,快净个手去花厅用膳吧。”
王氏姑父是永州衙门的漕运官,因了姑父的缘故,父亲也在永州衙门吏,家世还算体面,王氏面皮白净,细看很有些姿色,江晚月以家礼拜见了舅母。
席间,王氏并未多问一句京城之事,更是只字未提江晚月夫家,江晚月心中感念舅母的体恤。
用罢饭,王氏笑着领江晚月去她所在的院子,院子已经重新粉刷了,但地砖还是从前的样式,据说这原本是永州守备的宅子,因去了外地做官,便卖给了江家,江晚月所在的院落清雅隐蔽,月亮门旁立着两株舒展的芭蕉,庭前阶上放了几簇花盆,屋里的桌椅床铺都是新的。
秋璃环顾四周,觉得江晚月的家虽比谢家差得远,但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笑问道:“这是姑娘的家吗?”
江晚月摇摇头:“并不是,我住在碧胧峡老宅,离此地坐马车大约两个时辰,我们改日还是回家住。”
秋璃点点头,毫不犹豫道:“姑娘去何处,我就去何处。”
秦朗怀揣着心事,私下找到秦顺:“你看看手头有什么船,分一些给月丫头,让她傍身。”
秦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高逾三层的大型货船外,还有不少中等货船,以及数十座画舫,客船。
随便抽出一些给江晚月,就能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秦顺心里一动,笑着道:“月姑娘是自家人,给她自是无妨,但她是女郎,船运未免太过波折辛苦,给月姑娘选个好人家才是正理,我已选出了几个只等……”
秦朗摇摇头,打断他的话:“莫要再提婚事了,我不愿她仓促出嫁,月丫头自己的主意,也是不愿立时再嫁的,此时从长计议,急不得……”
秦顺笑容一怔,沉吟道:“我知父亲爱她重她,但她身为女子,做船上的营生总不是长久之计,更不能不嫁人啊。”
秦朗心里涌起一阵悲凉,叹道:“是啊,月月早晚还是要嫁人,但倒也不必急,定要选个称心如意的,想我风来浪去半辈子,手里这么多船,难道还养不了一个闺女?!”
秦顺看他如此说,忙道:“是儿仓促了,这就回绝了那些人家,只是不知姑娘想要什么船?”
秦朗面色缓和道:“如今这些生意都是你做主,我也不愿干预,你瞧着给她几艘,让她做些事,她从小就是个喜欢忙活的,让她自己有个赚钱营生,比干养着她强。”
秦顺温声答应着,给秦朗续上了茶水。
片刻后,秦顺走出宅院,手下一脸阴沉道:“少爷,月姑娘一个女子,难道还想做船上的营生吗?”
漕运从纤夫到码头到管事都是男人,潇湘水岸上世代相传的说法是女子上板不吉,因此世世代代,风口浪尖的水上生意,向来和女子无缘。
因此并无女子插手船业。
秦顺摇头,微微冷笑道:“那倒不至于,若女子真的能做船上的营生,当初父亲也就不必找我了,大约是想给她几个船,让她排遣排遣。”
秦顺仰着脸,沉吟:“不过货船要看管押运,她一个女子多有方便,客船清雅,就把客船划给月姑娘吧。”
属下一听,立刻会意。
如今,秦家赚钱的主要是货船,但这些货船皆是大船,要成熟的水手和掌舵跟随,自是不会分给女子。
剩下的客船和画舫,画舫大都是在官员用于交际应酬,这些人已和秦顺熟稔,也不是一个新来女子能斡旋的。
剩下的便是一些客船,中等客船利润最是微薄,船上又动辄几十人,沿途停靠上下,比货物麻烦多了,跟随客船的船员叫苦连天,剩下的客船是往返几个县市之间的航船,筏子,小蓬船等散船,区间短利润更低,都是当地老船夫在划,秦家看不上这生意,巴不得甩出去呢。
客船划给江晚月的消息,很快在船员中传开了。
船员对江晚月知之甚少,只晓得是舵主的外孙女,据说嫁給了京城甚有头脸的人士,不过这还没多久,就和离回家了。
和离就和离,别来霍霍他们啊!
众人越想越气,跑去秦顺门前七嘴八舌抱怨。
“少爷,还有没有规矩啊,让一个女郎管船上生意,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为什么把我们分出去啊?”
“客船本就利薄活多,如今又让女人管到我们头上,兄弟们,这活儿还能干吗!”
“对啊,不干了!”有人怒气冲冲道:“我可是当时跟随舵主的老人,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却让我去坐客船的冷板凳,如今还要让一个和离的女人管家,天理何在,祖宗规矩何在……”
“叔伯说得不错,我确实不配当管事。”一道温婉平静的声音响起:“不过不是因为我是女子,而是我不如诸位叔伯了解信风走向,操船装置,也不若叔伯,知晓舟客情形,两岸见闻。”
身后,一个身穿杏色罗裙的绝色女子亭亭玉立走出门来,唇角含笑,满袖盈风。
众人目瞪口呆。
这……这就是舵主孙女?刚从京城和离回来,即将掌管客船的江姑娘吗?
平日女郎撞见多个陌生男子皆是以扇遮面,退避三舍,可这么多男人在此,她竟这般沉稳平和的出现在正午灼灼的日头之下。
夏风柔和吹拂起鬓边的发丝,她双眸明净,并无一丝羞惭和窘迫。
这份气度模样,不愧是从京城回来的。
江晚月抬眸,迎上众人视线道:“所以我以后要常常求教各位叔伯。”
江晚月问身侧的管家:“王叔,往日客船如何分成?”
王叔回过神,忙道:“船工四秦家六。”
江晚月含笑,微微颔首:“既是依仗叔伯,那日后凡是我名下的船,不问利润,所有收益皆是叔伯拿六,我只要四。”
此言一出,众人都怔住了。
秦家身为东家,定的利润已甚是厚道,谁知这小娘子竟又擅自改了利润分成。
江晚月这般爽快诚恳,众人倒不太好意思当面闹事,不服和怒火消了一半,众人面面相觑,依次退下。
坐在房里的秦顺推门而出。
他今日本想静坐看场好戏,谁知这戏还没唱起来,就被江晚月搅扰了。
秦顺摆出长辈的架势,对江晚月笑道:“姑娘是个不缺钱的,但分成比例向来是定好的规矩,不怪姑娘……不当家不知钱难赚啊,只是姑娘大手一挥,一艘船就没了不少银子……”
江晚月笑吟吟的望着秦顺。
今日闹事,秦顺久久未曾出现,前后一想,她大约知晓舅舅的心思——秦顺是巴不得这些船工将事情闹大的,闹大之后,他顺势去告诉外祖就好。
到时候,就不是秦顺不愿将船给她,而是众人不服。
江晚月轻声道:“舅舅,这些船工都跟随我们多年了,与其计较和他们如何分利,不若想想该如何赚来更多。”
秦顺笑着称是。
心里却愈发不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莫说她一个没出过闺阁的女子,即便是久在漕运上行走的男子,也不是说赚钱便能赚来的。
尤其是船上的生意,更要讲究天时地利。
秦顺懒得和江晚月这个外行多说。
江晚月的法子能救一时,却不能**一世,过个十天半月,那些船工自是不愿被女子管束,再加上客船本就利微,就算拿六分,也不如来货船跑一趟。
肯定有越来越多的船工离客船而去,到了那时,饶是秦朗,也护不住江晚月。
艳阳高照,水声潺潺。
江晚月换了身简单的轻罗裙,挽了少女时的双月髻,成了一次婚,她身上并未沾染太多家长里短的世俗之气,反而因看清世事,双眸若清泉,愈发素雅清澈。
江晚月和秋璃,英哥一起在永州渡口岸边眺望来来往往的客船。
客船不少,但有些是阔气的私家大船,有些则是乌篷小船,至于分给江晚月的中等客船,乘坐的人并不多。
江晚月已经在驿站,码头默默观察了好几日,她发觉从南向北出行的旅客不少,但大家多是走陆路,走水路的大多是豪族官宦,或是连马车钱都付不出的平民百姓。
但她也发现了几个坐中等客船的年轻人,他们多是去京城赴学赶考的,从永州到京城,陆路坎坷,要跋山涉水,倒不如水路方便,为了节省时辰赶上名儒讲课的日期,他们才选择水路。
江晚月特意让英哥上船打听,发现这等人就算选择了中等客船,对中等客船也是怨声载道:“船行太受罪了,颠簸晕船不说,连口吃的都无,我们只得自己带些干粮,十几日行程下来,到京城人都瘦一圈……”
“是啊是啊,而且客船上鱼龙混杂,富贵人家自家有船或是自己雇船,像咱们这种船舱,有贩夫走卒,有雇工衙役,真是鱼龙混杂啊……”
江晚月望着浩瀚江水,想着手中的客船,眸中露出思索之色。
京城,谢府。
谢璧上朝前,如往常一样去拿笏板,却发现套着笏板的绣囊竟不知所踪。
谢璧面色倏然一沉,冷道:“笏板绣囊呢?”
谢璧一身绯色圆领朝服,愈发衬得面庞如玉,却透着彻骨的冷意。
他平日待人甚是温和,此时已算是疾言厉色。
雪影忙将丢弃的笏板绣囊拿上来,赔笑上前道:“奴婢是瞧着天气热了,郎君用不到笏板,才自作主张收起来。”
谢璧拂去绣囊上轻尘,语气若冬日寒冰:“以后再自作主张,就不必在我身边了。”
雪影呆住,她从小侍奉郎君,郎君对她向来温和,今日竟然说出这等重话。
雪影红了眼眶,捂着脸扭头跑出了房门。
谢璧拂袖而去,院中的侍女忙过来围着雪影安慰。
“雪影姐姐,是郎君心情不好,不是冲你,你莫要往心里去。”
“是啊……”一个小侍女低声道:“自从夫人走了之后,咱们郎君日日绷着脸,再也没有笑模样了。”
“胡说。”雪影立刻斥道:“郎君是为朝中之事心烦,和内宅之事有何关系?!”
那小侍女忙道歉:“是我说错了话……不过那笏板的绣囊,是……是夫人给郎君绣的吧……”
雪影面色沉了几分。
都说睹物思人,她想着既然夫人已离去,那笏板日日伴在郎君身侧并不妥当,谁知纵然已经和离,郎君却并不愿丢下那绣囊。
雪影垂下眸,心里浮现几分感伤。
夏日天色多变,上朝时乌云阴沉,待到散朝时,细而急的雨丝,纷纷落落,洒在巍峨的宫阶之上。
众臣的马车官轿皆停在朝门外,小厮下人又不得擅进宫门,虽有太监送行,但带了雨具的大臣还好,未曾带雨具的,便只能用袍袖遮掩,匆匆走下玉阶。
崔漾望着在雨中未曾撑伞,独自走下宫阶的谢璧,有些纳罕,凑上去打趣道:“我没看错吧,也有谢大人淋雨的一日?!”
杨翰也笑着道:“是啊,我记得但凡有雨,你必定事先带伞,简直比钦天监算的都准,今日怎的也不曾带伞?”
谢璧白皙温润的面庞在雨水洗濯下愈发清隽醒目,他望着前方雨幕,脑海里浮现一幕幕江晚月递伞给他的画面。
“夫君不晓得吗?若是池中鱼而皆出,便是降雨前兆,每次航船之前皆是如此观测,极准的。”
“家中有妻有池,看来我再也不必淋雨了。”
之后每次出门,只要她递来伞,十之八九,京城会有一场降雨。
谢璧抬眸恍然,他已许久不淋京城的雨了。
崔漾和杨翰对望一眼,谢璧神色恍惚,他们正准备说话,忽见管事太监举伞跑来道:“谢大人,那几个小太监去送旁的大人了,没留意您……您没带雨具,奴才亲送谢大人一程……”
谢璧摇头,低声又坚决道:“不必劳烦。”
他越过友人和那太监,独自缓缓走下台阶,挺拔清朗的背影渐涅灭在雨幕水汽之中。
第29章 第29章
因了江晚月的让步,这次过渡甚是平静,毕竟有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利益,众人的心也渐渐安稳。
刚接到客船没几日,江晚月便将中等客船五十人的削减为二十五人,六十人的削减为三十人,腾出的空间则建厨屋生灶炉,供给船上餐食。
待到船厨建好,再请上几位厨娘跟船,以后客人上船,不必自带干粮,船上即可用餐。
此事一出,刚被安抚好的众船员又撂挑子了:“若按之前的法子,一船能有五十人,每个人十文钱,便是五百文,就算如此,我们都赚不了多少,如今将五十改为二十五,转眼间少赚一半银两,岂不是更要断我们的生路吗?!”
凭空少了一半钱,船工一个个心如刀割。
英哥也瞠目结舌,和秋璃一起劝江晚月道:“姑娘,客船本就利润微薄,若是再缩减了客舱数量,那可真无多少利润了。”
“为何利润微薄?”江晚月抬眸,淡淡道:“客舱本就狭小拥挤,客人在船上颠簸不适,再加上吃食短缺,怎会有人来坐船呢?”
如今坐客船的人除了少量客人急着赶路或赴京赶考,大多都是因为水上客船利薄价低,但这也让船舱利润微薄,也并无提价可能。
江晚月望着浩浩而过的江水,思索着道:“若不能提高客价,就算我分给他们再多,和货船两相对比也甚是悬殊,再加上我是女子,时日一久,他们仍会生出怨气,想着早日去货船。”
这话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英哥却缓缓皱眉:“姑娘,咱们永州只是个小码头,但凡有些钱,都去潭州坐船去了,减少船舱确是会舒服不少,可……小小的永州,又有多少人肯真真正正多花银子呢?”
“这些时日我们日日去江边,你们也瞧见了。”江晚月沉吟道:“我们如今的客源主要是进京的学子,永州学子年年进京的都不少,其实水路北上是很便捷的,比陆路换车换船要方便,永州客船甚少,永州学子才会先转去潭州坐船,我们将船改良好,定然不愁生意。”
江晚月也反反复复思索过多次,船上能改良的除了空间,还有便是吃食。
船上颠簸,又无可口餐食,客人只能随身带些干粮裹腹,谁回想起船上的经历都是大摇其头。
阿文和笛儿听说江晚月从京城回来,都来帮忙,她们一句未曾提起江晚月在京之事,只热切的帮江晚月打理秦家船事。
江晚月向两个好友道:“你们可知晓什么好吃的店?我想寻些周遭人称道又稍隐蔽的小店厨子,让他们每个月轮流来船上做店中的餐食。”
阿文和笛儿相视一笑道:“从碧胧峡到永州,大大小小的店我们都吃过不少,这个忙能帮上。”
江晚月忍俊不禁:“我就晓得未曾找错人。”
在阿文和笛儿的帮忙下,厨子也很快都找齐了,江晚月试了菜,选了满意的几个留下,让他们轮流跟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