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完了,谢铃!
你完了,谢烬渊!
你完了, 西术!
木离在心中念了八百回玄变诀,却仍旧不能化人。
饶是谢铃耐心再好,此时此刻也依旧有了些倦怠。
他挥退了闻听动静, 想要进来的家仆,自己弯腰收拢了散了满地的物件,也不敢放回桌上, 只得拢作一堆,堆到了墙角。
“你再这样胡闹, 我不理你了。”谢铃说罢, 真就自己捧了本兵书, 躺到了榻上。
你完了, 谢铃!
你完了, 谢烬渊!
你完了, 西术!
木离又急又气,最后“啪”一声趴到了桌上。
这一声动静极大, 吓了谢铃一跳,他赶紧翻身而起,前去查看小白蛇。
只见她趴在桌上, 水珠从她的眼睛流了出来,浸湿了小半张方桌。
蛇也会哭?
谢铃从没见过小白蛇流眼泪,愣在了原地。
小白蛇落泪并没多少声响,可泪珠接连不断,似乎毫无停歇的征兆。
他只得双手小心翼翼递把她捧起来:“你哭了?”想了想,又道,“别哭了。”
木离抬头,见他一双眼睛满是担忧,终于止住了愤怒的眼泪。
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谢铃捧着她,倒回了木榻,将她如往常一般放到了胸前,摸了摸她的脑袋。
待到小白蛇安静下来,谢铃便又读起了兵书,不知不觉,天色愈暗,谢铃也睡着了。
木离今夜却没有将灵气度予他,反倒卯足了劲,入了他的梦。
谢铃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胸膛上,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一个女人趴在他身上。
鬼压床?
谢铃听过军中的荤笑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急欲翻身而起。
可她死死地揪住住了他的前襟,唤他道:“谢铃。”
她的声音一传入耳中,谢铃便莫名地觉得熟悉。
他定睛去看她的面目,她的眼睛眨了眨,微蹙的眉毛漆黑如墨,长睫毛轻轻扇动,她的脸上是一种奇异的欢喜,却又像是有些忧虑。
她的长发半散,只在发间斜插了一支竹簪,谢铃再一次肯定自己从前绝没见过此人。
她的头发落在他的颊旁,微微地痒,可谢铃被她压住,根本抬不了手,她的青纱衣裙罩在他身上,温软的气息扑面,即便他心中一清二楚,这是一场大梦,但这个梦境格外真实。
她也在看他,静默地瞧了数息,才嘴角微垂道:“谢铃,你若是尚公主,那么你就见不到明日初生的艳阳了。”
谢铃:“什么?”他没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况且,此梦与旁人有何干系?
他转而问道:“你是谁?为何知道我是谢铃?”
她着急地往前凑了凑:“我是木离……就是你许下生生世世誓言,说要爱我,尊重我的你的夫人。”
谢铃大惊:“什么?”夫人?
这是何荒诞的梦境!
谢铃毕竟年少,听她陡然这么一说,一阵脸热,胸腔里的心脏也突兀地跳快了两分。
木离点头道:“正是,我就是你生生世世的娘子,我们早已结成道侣,你若是敢娶别人,就是违背了我俩生生世世的誓言。”
誓言?生生世世?
谢铃茫然地看着她,而她得不到回应,雾蒙蒙的水汽在双眼聚拢,一滴又一滴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脸上。
她忽而埋头,眼泪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淌,冰凉一片。
累世之苦,六道轮回。
谢烬渊不记得她,西术也不记得她了。
木离每每想到,都如万箭穿心,今日与谢铃梦中乍见,见他一脸茫然,更觉伤怀。
虽然言语威胁了他,可木离清清楚楚,落入凡尘,因果轮回,谢铃若是真要尚公主,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索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谢铃见她哭得伤心不已,泪水涟涟,心中随之一沉,她莫非说得是真的?
真有前世今生,他真向这个“木离”许下了生生世世的允诺,她今夜才会来入梦?
他低头只能看见她的发顶,他挣扎着,挪动着自己的右臂,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别,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他真的从来也没想过要尚公主。
他预想中的生活便是守军邺城,镇守北关,运气好的话,便有知己好友一二和他的小白蛇常伴左右,尚公主,娶李念瑶,留在京城,谢铃从来都不愿意。
木离闻言,止住了眼泪,抬头道:“真的?”
谢铃被她的目光牢牢盯住,脸上又是一热,却颔首道:“真的。”
木离一不做二不休,既已入梦,她便立刻捧住了谢铃的双颊,重重地亲了他一口。
触感不变,少年人清朗的气息像是松柏,也像冬日第一捧落雪。
谢铃浑身一僵,脑中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
待到她起身,笑吟吟地望着他时,谢铃不敢去看她殷红的嘴唇,左顾右盼一阵,才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做什么……”
“你说话算话,不然我还来寻你!”
谢铃的脑中清明了些:“你来寻我,便是入梦?”
木离点点头。
“你人在何处?”他脸上热意未退,“既是生生世世的誓言,为何今生我们却没见过?”
木离犹豫了,若说出她便是小白蛇,谢铃会不会害怕,而天道……
她算不算坏了因果,反而害了他。
此时此刻,木离感到了后怕,入梦,是不是又错了……
她犹疑的表情落在谢铃眼里,他斟酌片刻,又问:“你我是道侣,何为道侣?你我如何相识?”
谢铃聪敏,若是她敷衍搪塞过去,他说不定便不信她的说辞了。
她便答道:“道侣便是男女相亲,魂魄相系,你我相识,便是我为师,你为徒。”
谢铃愕然,自己原来如此……恣意么?
师徒伦常,而他竟与自己的师傅结为了道侣?
这无疑深深地震撼了年少的谢铃。
木离见好就收,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他一口:“夫君,我先走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了。”
她正准备挥袖,散了这梦境,谢铃却急急地捉住了她的衣袖:“那我唤作什么,你一直唤作木离?我是你的徒弟时,我唤作什么?”
木离惊了惊,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但他牢牢地捉住了她的衣袖,神色急切。
“谢烬渊,你原来唤作谢烬渊。”
第100章 王爷
谢铃醒来时, 天光未亮,冬日的早晨寂静无声, 他睁开眼睛,静静地躺在榻上,脑中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夜的怪梦。
大多数的梦境,他在醒来时都不会记得,可他此时此刻仍旧记得梦中的一切。
太荒谬了。
他晃了晃脑袋,侧目便见小白蛇趴在他的枕边,蜷作一团, 似乎睡得正香。
他翻身而起,妄图将昨夜的怪梦抛在脑后。
他饮过一口杯中凉茶,脑中却又窜出了她的名字:木离。
他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唇, 温热的触感,思绪继而飘的很远,他脸颊一热, 立刻手足无措地放下手掌。
“谢烬渊。”他又低声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一种古怪的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
他垂眉思索, 一道金色的光晕却忽然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仿佛自他的指尖流溢。
谢铃眨了眨眼, 定睛再看, 他的指尖却再不见了金光。
兴许, 看错了。
恰在此时, 趴在枕边的小白蛇醒了过来,抬起脑袋, 朝他爬了过来。
谢铃便喂了她清水。
木离一面喝水,一面观察谢铃的神色,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同平日里似乎并无不同,又不禁暗暗有些气恼。
他究竟还记得昨夜的梦境么?
木离看不出来,日升之时,谢铃亦如往常一般去院中练剑,而谢夫人已坐上马车迫不及待地进了宫。
从日升等到日落,皇后娘娘终于得空见了谢夫人,令她惊讶的是,李念瑶竟也在皇后殿中。
还未待谢夫人开口提及谢铎,皇后便微笑道:“昨日本宫见到谢铃,着实吃了一惊,数年未见,谢二公子倒是大变了。”
谢夫人面色未将,勉力笑了笑:“皇后谬赞。”正思考着如何转过话题,却听一侧的李念瑶笑道,“母后昨日,儿臣都没瞧仔细,过些时日,再请谢铃来一趟罢,容儿臣仔细瞧瞧。”
皇后但笑不语,谢夫人惶恐道:“公主抬爱,只是铃儿一心守关邺城,及冠以后,怕是要回邺城去了。”
“真的?”李念瑶惊讶地前倾道,“还有此事?”
谢夫人颔首道:“正是。”
皇后见李念瑶神色焦急,心中一叹,却道:“刘将军赞赏谢二公子,看来说得不差。”
谢夫人只得赔笑道:“将军赏识铃儿,于铃儿恩重如山。”
一盏茶尚未喝罢,李念瑶便起身告退了,她一走,皇后便也让谢夫人告退了。
谢夫人心中打鼓,公主有意谢铃,她瞧得出来,可娘娘什么意思,她心中不由忐忑。
此事若真要办成,兴许还得求侯爷。
谢正对于谢铃的态度,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冷不热,谢铃此番回京,容貌大变,又有刘良作保,皇帝多看了两眼,谢正的态度也有些暧昧了。
若谢铃真留在王都,才是麻烦。
谢夫人正苦思对策,设法周旋一番,谢铃的及冠礼便到了。
虽然及冠礼不如前些年谢铎的排场,但谢正依旧广请宾客,且为谢铎寻了青玉冠,质地清朗,玉簪同为一玉,座上宾包括了与谢正交好的文官,以及不请自来的刘良父子。
刘良在礼前并没有收到谢侯府的请帖,可他并不在乎,冠礼当天带着刘鹰便来了。
谢正却也不得不让人引他入府。因为与刘良一同前往的,还有年近七旬的辅国大将军李廉,虽已卸甲,可李将军辅佐先帝,有从龙之功,谢正根本不能怠慢。
因而当日上座处便是胡须尽白的李廉将军,下手处一左一右坐着刘良与谢正。
谢铃自院中走来花厅时,见到座上三人也不禁愣了愣,垂手拜道:“将军,父亲。”
他略微疑惑地望向李廉,他从未见过此人,而李廉双目圆睁,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虽是老了,可身体健硕,他的手掌紧紧捏着案角,“砰”得一声竟捏碎了案角。
“将军?”
“师傅?”
谢正和刘良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李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相像的人,可此人是谢侯的小儿子?
他松开了捏住案角的手,朝谢正笑道:“老夫忽觉胸闷,该回府用药了,谢侯见谅。”
谢正闻言皱眉:“将军可有大碍,府中尚有医政。”
李廉摆了摆手:“无妨,老夫先走一步。”
及冠礼虽有了这个小插曲,但谢正也打叠起精神继续了下去。
刘良注视着李廉的背影消失在了院门外,又将目光落回已竖玉冠的谢铃。
这个小子怎么了?
李廉火急火燎地回了将军府,连忙派人前去昭阳,又派人在城中暗中打探谢铃其人。
今日刘良来请他参加这个小辈的及冠礼,本是提携后生,他虽不认识,可刘良是他的弟子,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求过他,故此,李廉才去了谢侯府。
谢铃长得太像了,太像昭阳王李玄了。
李玄死了已有二十年了,死在了邺城以北的草原上。
这个谢铃……难道这个谢铃是李玄的骨血?
可李玄一生未娶,并无子嗣,这个谢铃是如何来得?又如何进了谢侯府?
天底下难道真有毫无血亲?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刘良也见过披甲的李玄数次,他竟没认出来?
皇帝呢?皇帝见过谢铃么?难道没觉察出蹊跷?
李廉在房中来回踱步,思来想去,挥笔写了一封书信,自请面圣。
夜幕落下,宾客各自归家,临走前,刘良对谢铃道:“我已上书奏请将你封为宣节副尉,纳入麾下,若得了旨,下月朔日便可启程回邺城。”
谢铃累了大半天,疲于应付宾客,听到刘良这一句话,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抱拳道:“多谢将军。”
刘良盯了他半刻,终究忍不住问道:“你从前见过李廉将军?”
谢铃摇摇头:“未曾见过。”
可今日他的模样着实古怪,刘良心里嘀咕,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明日再去一趟将军府。
刘良走后,谢铃便独自回了房,可一进屋中,他便闻到了一阵奇异的花香,像是海棠,可眼下绝非花期。
他按住了腰间的佩剑,屋中尚未点灯,漆黑一片,人刚往后退了一步,一股掌风自侧面而来,谢铃偏头躲过,发间的玉簪应声落地,摔作两截。
他急往后退去,人还未走到门边,后脑勺便被一块铁器击中。
谢铃晕了过去。
藏身于暗处的黑衣人缓缓走到了他的身侧,他的口中含着一枚铁哨,正是当日营帐之中的昭阳人。
他伸手去探谢铃鼻息,忽然之间,一道白影自他颈边穿出,猛地咬上了他的手掌。
木离嘴里尝到了血腥气,可她也顾不得许多。
黑衣人口中鸣哨,一道铁签笔直朝她飞来。
木离卷过尾巴,死死圈住了铁签。
“呵。”
她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冷笑。
木离抬眼,却觉周遭忽地更为昏暗,她被一个布袋套住了!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兴许已经不在侯府了。
第101章 斩草
谢铃醒来的时候, 头晕脑涨,晃动的车辇和急促的马蹄声令他瞬间睁开了眼睛, 可依旧漆黑一片,他被人转进了黑色的布袋中。手脚捆缚,口中还被塞了一团麻布。
谢铃挣扎着,想要解开手上的桎梏,他的靴中尚有一柄指长的快刀。
可是马车却停止了前行,谢铃顿住动作,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车帘一动, 外面的风吹了进来,他闻到了谷草以及马厩的气味。
一股蛮力拖拽着布袋,将他拖出了车外, 谢铃滚到了草垛上,刀锋割开了麻布袋。谢铃眼前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目,他虽然蒙面, 可是谢铃见到他露出的眉眼,一道狰狞的刀疤自右边额头落下, 贯穿了眉心。
他的头发半白, 分明就是当日营帐中的黑衣人, 只是此时此刻, 黑布遮挡, 他并不清楚他口中是否含着铁哨。
他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你是何人?”他问。
谢铃“呜呜”两声,眼神往下, 示意他取下自己口中的布团。
可他却不管不顾,兀自问道:“你是王爷的儿子?为何成了谢侯的儿子?认贼作父?”
昭阳王?
谢铃猜测他口中的“王爷”只能是昭阳王。昭阳王李玄,早已战死在沙场。他从未去过昭阳, 怎么可能是李玄的儿子?
谢铃记得上次二人见面时,此人便脱口而出,唤他“王爷”,莫非他和那李玄生得极为相似?
这世上若非血亲,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眉目,此人虽然年少,可刘牧追随李玄大半生,自然认得出他年少时的模样。
他虽然不知道李玄怎么会有这个儿子,为何又会落在南地,但非说二人毫无干系,刘牧断断不信。
他救得班奇三人,本欲回北地,去寻李玄留下的石窟,可见到这个谢铃,他无论如何也非得将他带回昭阳不可,李玄的子嗣没有认男人作父的道理。
他声音低沉道:“你绝非谢正的儿子,你是我昭阳王李玄的骨血,你回到昭阳,便可子承父业,重振旧部,夺回我昭阳旧地,为昭阳将士报仇雪恨。”
谢铃听得皱紧了眉头,他怎么可能是昭阳人,他生在大鲁国,长在大鲁国,童年虽不算圆满,谢正寡恩,却也从不短了他吃喝,刘将军更是待他恩重如山。
他怎么可能会是昭阳人,还要为昭阳人报仇雪恨。
他绝不可能随他回昭阳,他要想办法逃出去!
谢铃留心着四处的动静,这里果然是一处堆满谷草的马厩,点了灯,外面天黑着,料想他们并没跑出太远,可王都内鲜少这样的马厩,只有城外才有这样的马厩。
他一面想,一面留意到他脚边还挂着一个黑布袋,里面歪歪扭扭地,动静不小。
小白蛇!
察觉到谢铃的视线,刘牧拎起脚边的黑布袋:“你确实宝贝这条蛇?不如我先替你保管。”
他掂了掂布袋:“你若是想跑,我就先剐了这条蛇。”
谢铃抬眼,直直地盯着他。
他们并未停留太久,似乎是换马。
昭阳人竟在王都外的马厩换马,谢铃有些心惊,这昭阳探子原来不止邺城才有。
谢铃被扔回了马车中,身上覆盖了厚厚数层谷草。他小心翼翼地动作,数个时辰后,他终于摸到了靴中的快刀,解开了捆缚手脚的绳索。
马车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又停了下来,车帘一动,谢铃便举着一捆谷草扔向车外的刘牧,刘牧并未含哨,手起刀落,劈开了谷草,草屑四处飞舞,趁此时机,谢铃快如游鱼,一把小刀转眼抵上了刘牧的喉头。
刘牧冷笑一声,左手一翻,竟是一把短剑自袖口滑落。
谢铃手臂往前一推,刘牧偏头躲过了致命的伤处,可右脖处依旧被划出了一道狭长的刀口,血涌如珠,顺着脖侧滴滴滑落。
刘牧忙捂住伤出,见谢铃利落地跳出车外,手腕微转,以两指压住刀柄紧紧贴于掌心。
他与李玄长相相似,就连举手投足间,似乎就是同一人。
刘牧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谢铃目光急急扫过四周,此处是偏僻的山路,尚未日出,山色朦胧,马头前挂着油灯,他终于找到了先前见过的黑布袋,就挂在车轭处!
他一把扯下布袋,转身便往密林处逃走,林深树密,车辇不可追。
刘牧大吼道:“你以为你还回得去么?我疑你是李玄之子,鲁人焉能不疑!”
谢铃将他的话抛之脑后,很快便消失在了密林之间。
待他设法回到王都时,已近三日。
他的脚程不慢,可如何也比不上车马。他的失踪在王都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李廉虽已卸甲,可依旧颇受皇帝信重,皇帝隔日便下诏召见谢铃,可谢铃踪迹全无。谢正见到的,便是空空荡荡的屋子和宅院。
李廉并未向刘良名言,可他依旧辗转得知,皇帝在寻谢铃,而谢铃竟在谢侯府里不知所踪了。
可刘良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尚还未能将此事与昭阳人想到一处。
他想得是,该不会谢正偷奸耍滑,得知自己给谢铃请了军阶,欲回邺城,要将他强留于王都。
他便派人偷偷盯着谢正。
谢铃一回王都,便被城门的守卫认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回谢府,便被人请去了王宫面圣。
双马一路疾驰,谢铃坐在车中,赫然回想起了及冠当日李廉将军的异常,难道他也觉得自己像昭阳王?
不然,为何当日他为何匆匆而去,皇帝召见他?也是为了此事?
谢铃想通了关窍,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盘桓在他身侧的小白蛇。
木离心头焦急,那昭阳人说得不错,他的模样不像作假,若谢铃和那昭阳王一点也不像,他根本不必以身涉险,前来劫他。
谢铃和那昭阳王真如此相像,那王都里的人如何不疑?
谢铃此去皇宫,还能脱身么?
她顺势攀住他的手腕,在他的袖中蜷作一圈。
将自己的灵力又渡给了他。
谢铃察觉到小白蛇的动静,低头去看,只见袖中金光一闪,他眨了眨眼,却又不见了那金光,与先前他指尖见过的金光相似。
这是何物?
大殿之上,李廉已经立在阶下,皇帝坐在阶上,听宫人来报,谢铃到了。
“宣。”
李廉虽说得言之凿凿,说谢铃与李玄模样相似,宛若一人,可皇帝记得谢铃从前的模样,如何像李玄?
他将信将疑,注视着殿前来人。
谢铃垂首而入,跪地道:“参见皇上。”
“抬起头来。”
谢铃抬头,这几日风餐露宿,他的模样有些狼狈,可眉眼间依旧有一种熟悉的兀傲,英爽之气,皇帝起身,步下台阶,走到了谢铃身前。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谢铃。
李玄算来,死了也有二十载了,他原以为就算见到,他可能也分辨不出李玄的样貌,可谢铃在他眼前,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玄,这个人长相,气质,无一不是李玄。
李廉屏息凝神地立在一侧,见皇帝变了脸色,原本犹疑的神情忽转,反而是一种畅快的释然。
李廉心中明白,皇帝已是下了决断。
斩草除根。
大鲁北面开疆扩土,唯独昭阳是一块硬骨头。
李玄领着昭阳人打了数十年的仗,寸土不让。
李玄于昭阳人而言便是神一般的君主,李玄身死,昭阳才从此一蹶不振。
这个人,如若这个人回到昭阳,那么昭阳还肯乖乖就范么?
斩草须尽其根。
无论谢铃是不是李玄的子嗣,谢铃必死无疑。
第102章 命数
殿中鸦雀无声, 谢铃本能地察觉到了来自于帝王的杀意,他的视线与他的袍角齐平, 他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可下一刻却听他朗声笑道:“好,好,好,数载不见,朕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听闻你颇受刘良信重,可喜欢邺城?”
“将军于臣恩重如山, 臣喜欢邺城。”
皇帝一时无话,抬眼望了一眼殿外的天色,转身而去, 行了几步,转身对谢铃道:“今日随朕用膳罢。”
谢铃不能说不:“陛下隆恩。”
皇帝转眼已是往殿后而去。一个青衣宫侍紧随其后,扭头对谢铃道:“谢小侯爷, 走罢,随奴先去梳洗。”
谢铃身上的衣物满是污渍, 实在不雅, 宫侍将他引到了偏阁, 一串宫人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素色衣袍, 并无纹路, 以及一双簇新的黑靴。
谢铃想到藏身于他袖中的小白蛇,便对宫人道:“我自己来。”他接过托盘, 走到屏风后的水桶旁。
宫人们却没有走,只垂首等在屏风另一侧,接过他换下的脏衣服。
进宫之时, 他已除下佩剑,换过衣物后,宫人又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身。
在此之前,谢铃将双手置于桶内,木离悄悄探出脑袋,游进了水桶之中。
待谢铃梳洗完毕,又捞过了她,任由她藏于袖中。
午膳共有二十一盏,宫人将案几抬入殿后的厅内。
皇帝高坐阶上,阶下两侧各坐谢铃,李廉。
宫侍先尝过小碟,皇帝适才举箸。阶上阶下菜肴相仿,只是形制上有区别。
谢铃无声地用膳,对坐的李廉却时不时地瞧他。
身在衣袖中,木离感觉到谢铃浑身紧绷,她细细分辨着周围的气息。
食物的香气并无异常,直到宫人撤下碟盏后,先前那个青衣宫侍躬身端来了一壶温酒。
谢铃身前的杯盏已斟满,酒香醇厚,颜色泛着淡淡的棕色。
木离闻到了一股古怪的气味,虽然极为单薄,但绝非酒香。
李廉笑道:“早听闻宫中此酿甚难得,陛下隆恩。”便先干为敬。
皇帝笑了笑,也一饮而尽,却看谢铃端着酒盏,却没有动。
“你如何不饮?”
他袖中的小白蛇咬了他一口,虽然不轻不重,可她从不咬他。
谢铃因而顿住了动作,背心已是冷汗涔涔。
这酒不对?如何不对?
谢铃抬眼见皇帝的脸色犹带微笑,可眼中殊无笑意:“此乃恩赏,你为何不饮?”
谢铃放下杯盏,跪地朗声道:“军中有令,守关将士须滴酒不尽,臣一日从军,便不能违令。”
皇帝目光闪了闪,万没料到谢铃竟找了这样的借口。
难道真是如此?抑或是他起了戒心?
此毒无色无味,先前他用膳时并未起疑,偏偏此时此刻起了疑心?
真是巧合不成?
皇帝望向李廉,李廉的眉心微微一蹙,复又展眉笑道:“谢小侯爷多虑了,军中是军中,皇宫是皇宫,陛下赏下的酒,天底下无人敢治你的罪。”
谢铃叩首拜道:“臣一日从军,便不能违令。”
“放肆!你若不饮,朕也可治你个大不敬的罪名。”皇帝的耐心消耗殆尽,“来人啊,服侍谢小侯爷饮酒。”
两个宫人踱步到谢铃身侧,一左一右地按住了他的双肩,将他扶了起来,两人力气大得惊人,绝非寻常内侍。
谢铃被二人钳制,双臂酸麻,先前的青衣宫人缓步而来,提着温热的酒壶,笑眯眯地扳过他的下颔。
木离耳边听得一声骨头轻响,再也顾不得需多,猛地从他袖中窜出,扑向那宫人的手腕。
“蛇!蛇啊!”宫人惊呼道。
木离狠狠咬了他一口,酒壶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哪里来的畜生!”李廉眉头紧皱,厉声呵斥道,“射杀此兽!”
谢铃用尽全力,挣脱开左臂,他伸手去捉宫人手腕上的小白蛇。
可木离猛然松口,朝宫人头顶爬去,几个侍卫扑将过来,几人乱作一团。木离趁势往下一跃,落到青砖地上,往王座下爬去,那檀木宝座紧贴地面,仅有指宽的缝隙。
皇帝大骇:“谢铃其心可诛!”
木离刚一爬进座底,还没来得及喘口大气,便觉身体猛然下坠,下一刻,她便被生生揪了出去。
她从镜面跌落到地上,转眼却是龙后的脸。
“阿娘?”已是身处冰凌宫阙之中。
怎么会回到了这里?
为何会从凡界回到了这里?
木离茫然地抬头,凌空的数百水镜中镜像纷杂,可是流水聚集的镜面却在滴滴下落,镜面越来越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她着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