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素养by漠小兰
漠小兰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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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烬渊日日练剑,求道问道,是为剑宗, 是为大道。
本来也是自己偏偏要去招惹他的。
“谢道友!”寂夜中,一道女音破空而来。
木离一惊,这声音听上去格外耳熟。
闻声, 谢烬渊眉梢微动,一片碎叶飘零而下, 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的肩头, 半片叶子趁机卷入了他的衣领。
“谢烬渊, 你今日为何没去昆仑山, 不是说好了今日在昆仑山中相见?”
是自己的声音!
木离想了一阵, 却丝毫想不起这究竟是哪一天。
仿佛总是这样的, 日日如此,就是她总是一而再, 再而三地来梓芜山寻他,而谢烬渊大多数时候都是冷冰冰的,若是如今时这般寂坐, 他便不会理她。
“你为何不答我?”果然,那声音不依不饶道,而谢烬渊只是闭着眼,默然地坐着。
叶片悉悉索索地从衣领里钻了出来,落到他膝头的玄光剑上,流云似的光晕陡然流转,玄光剑自他膝头飘然入半空,垂下的红丝剑穗飘飘摇摇。
“果是好看!”声音赞叹道。
叶片随着剑穗团团转过几圈,便往空中而去,“你若再不理我,我便走了,我师尊今夜就要出关了,明日起,好些时日,我便不能来了。”
谢烬渊依旧不发一言,叶片围着他的脸颊极快地绕了数圈,呼呼呼,扬起的清风吹拂着他额边的碎发。
等了好一阵,谢烬渊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剑痴!”叶片仿佛心灰意冷地缓缓飘远了。
果然是这样。
即便是过去的事了,躲在树后的木离也不免有些愠怒。
她正欲离去,却见谢烬渊身形微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玄光剑发出一声细微的鸣叫,悬于眼前,他忽而抬手,指尖轻轻地碰了碰那垂下的红丝剑穗。
那一刻他的表情极为柔和,眼神澄澈,木离几乎在他百年不变的冰封脸上,偶然窥见了一点笑容。
万籁俱寂,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扑通扑通,她旋即怔愣在原地,而谢烬渊却已起身,往别处而去。
木离等了好半刻,才化为叶片,追随他的气息而去。
行到梓芜山前,便有铁器相击的声响。
木离只见那个‘自己’已化为人形,掌心相合,靛青纱裙摆随灵气鼓动,摇摇晃晃。
“念去去,不如,不如,归去。”
长剑撞向玄光剑,而玄光剑突地分作十剑,将她的长剑狠狠打落,磅礴剑气迎面而来,她并未站稳,人也随之落到了枯树堆中,落得一身狼狈。
她气急败坏道:“谢烬渊,你究竟喜欢我么,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你……”谢烬渊收住了剑诀,也愣了愣,正欲说话,她却已扬长而去。
原来是这一天。
木离见谢烬渊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眺望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又捏一诀,便御剑追去。
木离有些惊讶,谢烬渊当日原是追她了么?
不过片刻,玄天峰已然在望,巨大的守山大阵却如同洪水猛兽般,朝谢烬渊而去。
木离隔着一段遥遥距离观望,见他终于败下阵来,复又折返。
木离眼睁睁地瞧着他离去,她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见到灵山道人之时,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便已变幻了时空,木离并不确定,此一回能呆多久。
然而,她却数着日升日落,足足度过了七日。
七日之间,谢烬渊又去了一回玄天峰,可惜守山大阵依旧将他挡在了山外。
第七日的傍晚,他却径自去了昆仑山。
昆仑山间山路崎岖,空穴无数,谢烬渊先去的却是灵犀洞。洞外水潭幽深,他在潭边寂坐了许久,直至月升中天。
他该不会是在这里等她?
木离赫然发现眼前的谢烬渊与她记忆中的谢烬渊并不完全一样。
正想得出神,林中突然传来几声细碎的声响,循声望去,竟有一道金光一闪而过。
一只四足的兔子大小的奇兽!两耳高竖,耳尖竖着两撮金毛。短小的尾巴也是金灿灿的颜色,随跳跃一上一下。
木离见过这奇兽,在乐天峰上,是一只会生金蛋的奇兽!
谢烬渊扭头望去,那奇兽跑得飞快,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谢烬渊起身,也朝林中而去。
奇兽速度惊人,穿行于密林之中,快如金色的闪电,他御剑而行,始终落后于它半步。木离跟在他身后,见谢烬渊锲而不舍地追逐了许久,可那奇兽并不见疲惫,反倒回头“噗”一声,朝他叫嚣,两只黑葡萄般的圆眼睛睁得大大的。
谢烬渊手掌一翻,藏于草甸的露水纷纷上扬,晶莹的颗颗水珠朝奇兽涌去,一沾到皮毛,它就“噗噗噗”大叫着跑开,左右闪躲,狼狈至极,可是速度未减。
谢烬渊耐心追赶,直至天光熹微才停了下来。
他花了数日,终于捉到了那一只会生金蛋的奇兽,他将它逼到了灵犀洞外的碧潭旁,水源涌上岸边,冰封数尺,奇兽逃跑时,脚底一滑,摔倒了,不过短短一息,捕兽笼从天而降,将它牢牢地罩住了。
奇兽先是高扬地“噗噗噗”,最后偃旗息鼓,哀伤地“噗噗噗”。
木离‘噗嗤’一笑,谢烬渊的目光便朝头顶的树梢望去。
绿茵如盖,片片叶子被清晨的日光穿透,近乎透明。木离屏息凝神,不敢声张,老老实实地做起了一片叶子。好在他并没看多久,便带着奇兽回了梓芜山。
捕兽笼是竹篓,奇兽被擒,双耳耸拉了下来,卧趴在篓中,隔日却真下了一枚金蛋,金灿灿得亮眼。
道人修道虽不重钱财,可此稀罕奇兽也引得旁人前来围观。
谢烬渊索性将它放在了梓芜山中的屋舍内,隔了几日,乐天派吴掌门竟携道童前来拜会刘掌门,见到这只奇兽赞不绝口:“谢道友能捉到此兽,了不起哇!年少有才!不愧是刘掌门的弟子!”
谢烬渊起初只是微微颔首,并不置一词,吴掌门便忙着逢迎刘壁去了。
令他惊讶的是,临走前,谢烬渊竟然将捕兽笼递给了他。
“谢道友,这是何意?”他的羊角须兴奋得抖了抖,“这太贵重了,使不得,使不得。”
刘紫鹜跟随刘壁,立在一旁也惊讶道:“师兄不是说不送人么?昨日,师兄都不肯给我。”
“乐天峰确也更适合此兽修行。”谢烬渊只道。
吴掌门瞧了一眼刘紫鹜,面露尴尬,但声音激动道:“若是谢道友肯割爱,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壁笑了一声,虽然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但梓芜派家大业大,这么一只小小的奇兽也不足挂齿,他便状似训斥,对刘紫鹜道:“乐天峰掌门难得来此,此礼尚往来乃是常理。”
吴掌门今日来时,却是送了一大车峰上的灵植,面子里子都有了。于是,他便提了捕兽笼,高高兴兴地走了。
木离暗暗看得目瞪口呆,原来如此。

第86章 龙
乐天峰上见过的下金蛋的奇兽, 原来是谢烬渊捕到的,当年若非去乐天峰围观此兽, 想来彼时她便也不一定能再见到谢烬渊。
莫非,他是故意的?木离不禁心想。
待到吴掌门走后,梓芜派诸道便各自散去,刘紫鹜跟随谢烬渊往后山走去。
“师兄为何要将灵兽给他们?此等奇兽,并不多见,也是师兄费劲心思捉来得。”
谢烬渊答得干脆:“正如掌门所言,礼尚往来。”
刘紫鹜不信, “从前乐天峰来时,师兄明明见都不见他们,何来礼尚往来?”她略略迟疑道, “师兄近日……总是往乐天峰的方向去。”她眨眨眼,试探地问,“该不会是为了临近的玄天峰吧。”
谢烬渊脚步微微一顿, 背对着刘紫鹜,面上却有一瞬赧颜, 但并没有出言否认。
木离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心头说不清究竟什么滋味。
山下吹来一阵清风, 她随山风摇摇曳曳, 谢烬渊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风中飘零的碎叶, 木离情不自禁地紧张了起来, 却不敢轻举妄动。晚来风急,卷起漫天枯叶, 木离躲藏于翩翩飞舞的群叶之中,身体越来越轻,而眼前的谢烬渊, 梓芜山亦如泡影,如水雾,被风层层吹散。
心头蓦然涌上不舍,木离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一股烈烈火焰扑面而来,入眼魔气冲天,黑压压遮天蔽日,红色的赤火穿行于地面,脚下的土块滚烫得吓人。她闻到了浓重的血的气味,左右而望,是无边无垠的火海。
这里是绝情谷底,烈火深渊尚在时的绝情谷底。但她丝毫感觉不到火焰的炙热,如游魂一般行走于谷底,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近乎透明,同先前两回大不一样。
可是魔气仍旧无孔不入地冲撞着她的灵台。
木离缓缓调息,往前徐行,抬头仰望,乌云之后银亮的月光半隐半现,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双镜合一,并非只是引雷,于她而言,竟是乾坤倒转,时光逆流。天下竟有如此怪事?师尊……他知道双镜合一竟有此效么?
她还能回到她来时的灵犀洞么?或许,她可以试一试从绝情谷出去,再往灵犀洞去。
先前见到灵山道人时,停留了短短几个时辰,见到谢烬渊,却停留了数日,是灵山道人已经发现了她的缘故么?
木离往前行了一会儿,便听到了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啸。她的灵台随之一荡,本就是虚影的身躯,似乎要被此声吟啸震得破碎。
一个庞然大物穿云破雾而下,青黑的鳞片,片片如刀,冷芒锋利,龙角耸立,龙目怒瞪,血红龙须招摇。
这是一只巨龙!一只浑身缠绕魔气的恶龙!
巨龙横扫绝情谷底,行过处,吞没了无尽的滚滚烈焰,它身后追随的万千魔怪,魑魅魍魉,经巨龙的身躯庇佑,如入无人之境,再也不惧深渊烈火。
百鬼横行,万魔过境,实乃三尸地狱。
木离目光追随横冲直撞的巨龙,它的面目与蟠螭铜镜中自己的面目奇异地重合了起来。
她心跳如鼓,这就是她么?
她看到得是自己么?
巨龙吞没火焰数息,忽而折返,木离咬紧牙关,紧随其后,破碎的身躯宛如雾影,渐渐稀薄,耳中嗡鸣不绝,灵台摇摇欲坠。
疾行片刻,谷底尽头处却有一团黑雾,巨龙身影下坠,围绕黑雾盘桓。
一道银亮的剑光霍地从旁射来。
剑芒如雪,劈开了一团缠绕的黑雾。
玄光剑!
谢烬渊满身血污,斩破万魔而来,他剑指巨龙,口中念诀,剑光凛然,可龙尾一摆将他的剑阵悉数打落。
巨龙身后的妖魔鬼气一拥而上,削骨噬皮,转眼他的右手掌便露出了森然白骨。
谢烬渊捏稳了青玉剑柄,又念一诀:“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下一刻,万剑齐发,巨龙目圆瞪,仰颈长啸,万剑直朝龙目而去。
遽然数声大响,玄光剑却被不知何处而来的百剑阻断,刀剑相击,迸射出耀目的火星。
谢烬渊一怔:“何人?何道?竟与魔物同流合污?”
银亮如雪芒的剑光刹那点亮漆黑天幕,一人御剑而来,来人虽蒙面,但他手持长剑,青玉剑柄,红丝流苏,垂下的白玉珠光滑流转,与自己手中的玄光剑一模一样。
剑气凛然,隐含龙啸龙吟,赫然便是玄光剑,可普天之下,唯有一柄玄光剑。
谢烬渊御剑而起,剑光撞击剑光,两柄玄光剑俱是震颤不已。
“你是何人?此为何剑?”
他并不答话,大袖轻挥,漫天的冰刃簌簌而下,谢烬渊回身去挡,转眼便见他直朝龙首而去。
剑气吹拂面前青纱,露出了他右脖上一条狰狞剑痕。
灵山道人!木离想到了自己刺向灵山道人的那一剑,伤口赫然在此!
灵山道人竟一直活着,一直藏于道宗眼皮底下。
为何他也会有玄光剑!
此时的绝情谷,究竟是何时的绝情谷底。
巨龙察觉来人接近,数团滚火自龙口喷出,他便抬手结起水幕,烈火撞击水波,一赤一白,水火难容,他的周身灵气四溢,灵台处金光万丈。
灵山道人距离飞升成神只有区区一个小境界了。
巨龙与他缠斗,竟也一时未占上风,恰在此刻,龙身盘桓的黑雾猛地朝他面门扑去。
薄纱飘然而落,露出了玉冠下的面目。
谢烬渊!
木离倒抽了一口凉气,去看谷底另一人,而将将摆脱剑刃的谢烬渊见到他的面目竟也怔愣原地。
两个谢烬渊!
黑雾却并未停下,紧紧地缠绕住了他。两道青色光晕却自他袖中飘散。八瓣菱花铜镜跃上半空,一东一西,绽放日月光华。
蟠螭铜镜!
木离心绪更是大乱,灵山道人是谢烬渊?他竟有两面铜镜!从何处来?
为何谢烬渊会是灵山道人,中宗在位时,灵山道人便已是化神之上的修士,中宗三十登基,在位五十载,是难得的长命皇帝,他的儿子元宗虽然暴亡,但也当皇帝当了十余年。相传灵山道人是中宗在潜邸时便相交的道人,无论如何,她认识的谢烬渊尚在梓芜派修习,绝非化神。
彼时昆仑山脉隔断道凡,谢烬渊何来分身之术。
况且,木离第一次听闻灵山道人,是她第一次跟随李孟寒进入凡间界的时候,算来数百年光阴,谢烬渊如何瞒过道宗耳目,悄悄作了数百年灵山道人?
木离目不转睛地盯着铜镜光照下的灵山道人,谢烬渊。
“你是何人!”
他却丝毫没有理会谷底的谢烬渊。
黑雾之中,魔气如同漩涡越聚越多,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究竟是谁?偷了我的镜子?”
师尊的声音,李孟寒的声音!
木离身影飘动,挣扎着想要离那音源处更近一些,师尊也在此地?
烈焰卷起焚风,剑气呼啸而过,她恨不能再近一些,听清那话音。
耳边又闻谢烬渊的话音:“李孟寒,将她困于幽冥,你修道百年,毫无道心。”
那团黑雾,真是师尊?
“你不是谢烬渊,你究竟是谁?为何假作他的面目?”
谢烬渊躲过黑雾凝结的利刃:“李孟寒,自你识破木离真身之日,你便觊觎定心珠,心魔横生,弃道入魔,忹作道君。”
黑雾骤然聚拢,一人踏雾而来,正是李孟寒,只是他的长发披散,额心处,露出了青黑的一点魔印:“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他掌上结诀,四面八方的魔物齐声哀鸣,赤红的血珠自百兽万魔身上溢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了一个血红的旋转八卦。
魔阵,诛仙,诛道,诛人。
遇人杀人,遇道杀道,遇神杀神!
木离张了张嘴,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灵山道人的脸被八卦映红,谷底的谢烬渊飞身而上,立到了他身旁。
玄光剑光扫过,那血红的旋转八卦却不动分毫。
灵山道人面色未变,口中默念一句:“灵犀天与隔埃尘。”
蟠螭双镜随之旋转起来,青雷惊动,滚滚雷冥而下,直朝李孟寒而去。
“你何以策令此镜?”他躲闪开去,巨龙盘桓而来,护住了李孟寒。
巨龙似被青雷激怒,直朝灵山道人而去,他手势一挥,便挥开了旋转的铜镜,青雷骤然停歇,他径自跃上了龙首,捉住了一只龙角,却没有别的动作。
巨龙更为震怒,摇头摆尾,要将他甩下龙首。

第87章 因果
龙身剧烈地抖动, 谢烬渊握住龙角勉强稳住身形,李孟寒追去, 旋转的血色八卦射出道道血刃,将另一侧的另一个谢烬渊定在原地,李孟寒趁势飞身至龙身之上。
立在龙首的灵山道人,此刻却有些缚手缚脚,以守势御敌。
木离眼睁睁地看着龙身上的两人缠斗,浑身如缚绳索,被蛮横的的横冲直撞的魔气压制, 身形飘零。
她试着开口,可是刚一开口,魔气便迅速地窜入了她的口中, 喉咙中像是起了一团烈火,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
身后又传来法器破空之声,木离挣扎着回身去看, 正是御剑而来的清音和十数个梓芜派的道人。
李孟寒闻听动静,伸手结诀, 一张若有若无的巨网从天而降, 朝清音等人的头顶盖去。
那巨网瞬息隐入半空, 清音等人便被难以察觉的迷阵禁锢。
幻相迷阵, 身在阵中, 他们可观可听可察的便都是幻影。
木离心下骇然, 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孟寒。
师尊觊觎定心珠,而定心珠就是龙族的内丹, 师尊真的早已知晓了她的真身?自己化龙,是因为绝情谷魔气的缘故么?
而她进入绝情谷是为了替刘紫鹜找绝情花,师尊也是始作俑者?
木离头疼欲裂, 耳畔却听李孟寒暴喝道:“你做什么!”
她抬头,见龙首之上的谢烬渊趁李孟寒分神布阵之时,忽地扬起玄光剑,剑尖直直刺入龙头,两只龙角之间,玄光剑气大盛,映得长空白茫茫一片,剑魂却声声哀鸣。
巨龙发出哭嚎,响彻绝情谷底,声音尖利,妖魔鬼怪皆难以忍受,身上黑烟抽离,魔气外泄,尽数被巨龙吸去。
龙啸不歇,木离的灵台愈发不稳,连忙捂住了耳朵,而谷底被血刃困住的谢烬渊因这龙啸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道道血刃穿身而过,身影随之摇晃,他道袍上鲜红的血迹迅速蔓延开来。
恰在此时,一道水障忽而从天而降,将他紧紧包裹其中。
木离仰头望去,龙首之上的谢烬渊将玄光剑刺入龙顶,他握住青玉剑柄的双手颤抖不已,却并不拔剑,他用尽全力,又将玄光剑尖更深地刺入了龙首。
饶是巨龙不断吸收周围群魔的魔气,巨大的身躯也开始下坠。
“住手!”
李孟寒手中又起冰刃,径自刺向他的后背。谢烬渊捏稳了玄光剑,无暇他顾,只侧身避开了要害,冰刃依旧穿透了他的右背,谢烬渊双手颤抖地有将玄光剑往下推进,可玄光剑魂哀鸣愈甚,长剑转眼没入了龙首,龙角间露出的唯有短短一节青玉剑柄。
巨龙高声长啸,巨大的黑气自龙首剑入之处直冲云霄,聚拢成层层漩涡黑云,盘旋天际,铺天盖地,满目漆黑,玄光剑急剧地震颤着,雪亮的剑芒若隐若现,剑柄处系着的红丝剑穗被魔气吹拂,飘荡如絮。
龙身痛苦地扭曲着往下坠去,龙口大张,喷涌而出的赤色火焰映红了黑沉的天幕。
李孟寒避过飞溅的火种,望向龙首之上依旧雷打不动的谢烬渊,他目眦尽裂,手势起落间,庞然冰刃再次朝他头颅而去。
下一刻,谢烬渊遽然拔出了玄光剑,赤红的龙血奔涌如泉,巨龙惨然嚎叫,震动天地。
赤红龙血宛如沸腾,滚滚浇注于剑刃之上,流云似的剑气刹那如血刺目,玄光剑挡下了李孟寒此一击。
震耳欲聋的龙啸由盛而衰,渐渐变为沙哑粗粝的嚯嚯嚯的喘息声。
一颗青黑的珠子自龙口滚出,珠子滚圆。
龙族的内丹,定心珠!
策令乾坤的定心珠!
木离看得心惊,灵山道人兜兜转转是为取丹!
冰刃被玄光剑劈得粉碎,裂开的冰渣子,如碎光流星迸溅开来,龙血,剑气使得冰屑四溅,可绝情谷中滚滚魔气登时愈盛,而魔气的中心便是那一颗定心珠。
李孟寒劈手去夺珠子,可谢烬渊身形更快,他一跃而起,竟将定心珠吞入了自己口中。
此刻的定心珠乃是至魔至邪之物,即便化神期道修也不可能承受其魔性。
“你是个疯子!”李孟寒声音遇冷,反而冷静了下来,不复先前的癫狂,“你以为吞了定心珠,便能将其据为己有,可魔气太盛,即便是你,也会爆体而亡,强取而不得,白白送了性命,可怜修行经年,如此下场。”
谢烬渊的脖子上,面上,露出的手背转瞬被蛛网般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爬满。
他的灵台原本金光万丈,可眼下被冲撞的魔气缠绕,隐有破碎之势。
灵山道人到头来要的就是这颗定心珠,
谢烬渊到头来要的就是这颗定心珠?
可笑,荒谬!
实在太可笑,太荒谬了!
什么大道,什么苍生,什么问心无愧!
木离想发出一声冷笑,可是喉咙里堵得难受。
此一刻她真不愿相信眼前这个灵山道人就是她认识的谢烬渊。
李孟寒冷眼而视:“你究竟是谁,为何扮作谢烬渊,闯进这绝情谷底?”
李孟寒也不信他是谢烬渊。
灵台处犹如火烧,周身痛入骨髓,五脏翻搅,承受着碎骨之痛,谢烬渊面上鬼气森然,黑色的魔纹业已遍布全身,但他的五指依旧捏稳了手中震颤哀鸣的玄光剑。
这样的苦楚,他早已尝过。
邪神托世,巨龙盘桓,若要驱邪,必要断其首,剥其筋骨,将其内丹粉碎,使其葬于幽冥,永生永世不得翻生。
可是此邪神偏偏是木离,偏偏是她。
三百年日月相望,三百年宛转不离。
求道问道,不生爱憎,不染烦恼。情易生邪,用情者,尽是烦恼,更有甚者,流浪生死,永失于道。
谢烬渊自嘲地笑道。
“你笑什么?”李孟寒冷声问道,“在此关头,有何可笑?”
“世间安得两全法。”他说得徐徐,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李孟寒凝眉不语,看他形影狼狈,只再半刻,他便会灵台破碎,身形俱灭。
可他究竟是谁,李孟寒猜不透,宗门中,绝无此等修为的道士。更何况谢烬渊,他往下一窥,冰室包裹了谷底的谢烬渊,眼前的人在救他。
“你与谢烬渊究竟有何干系?”
谢烬渊目光涣散,可依旧四下而顾,仿佛是在找寻着什么。
“他即是我,我即是他。”
“荒唐!”李孟寒叱道。
谢烬渊轻笑一声:“度虚道君饱读经文,可曾听闻,一息一年,人间时刻,一息百年,九途长夜。”他笑了两声,“而我的长夜似乎永无止境。”
一遍又一遍,邪神托世,堕魔,化龙,魂飞魄散。
他似乎早已参透世间的因果,哪怕他得到了定心珠,哪怕他颠倒了乾坤,逆流了长河,因果常在。
三百年,他独自求索的时光也不止三百年。
“你是何意?”李孟寒见他的目光往谷底扫去,瞳仁突地点亮。
木离的身体已如烟尘,可谢烬渊的目光一经望来,便是灼灼。
他好像能够看见自己。
他朝她飞身而来:“是你么?”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自语,像是梦呓。
木离想要开口,可根本发不出声音。
一切只在瞬息,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木离便觉灵台生波,缠绕灵台处细长的红丝乍现。
情丝系缚,魂魄相通,神魂相系,这是她的结契。
自长眠后,她仿佛已经忘了她与谢烬渊的结契。
“谢烬渊,你以后飞升成神,也一定要在大罗天上等着我?”
“哦?”
“哦?是何意?你认为我成不了神么?”
“大罗天上的神仙可都是孤家寡人。”
“你不是孤家寡人,我也不是孤家寡人,待我们双双成神以后,神便不是孤家寡人了。”
“那……你愿意与我结契么,结为道侣,即便一人成神,另一人也可飞升,魂魄相通,神魂相系。”
“我愿意!”

第88章 情愫
情丝缦绕, 即便眼前的谢烬渊灵台几近破碎,缠绵的红色情丝依旧显现而出, 相交相系。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谢烬渊!
木离只觉灵台处温润如水,源源不断的灵气顺着情丝涌入了自己的身体,那一颗青黑色的珠子继而也涌入了自己的灵台,却无料想中的魔性,反而与自己的内丹合二为一了。
青黑的两颗珠子缓缓旋转,继而金光万丈。
木离的身影也随着灵力的涌入,渐渐浮现出了轮廓。
“来者何人?”李孟寒见那定心珠离了谢烬渊, 飞身而至。
谢烬渊抬手步下了一道水障,玄光剑嗡鸣不止,水障外刹时落下数道剑阵。
他的时间不多了, 此阵拦不住李孟寒。
“木离。”
“谢烬渊。” 她的脚步定在原地,又软又绵,像是根本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如同漫漫长夜之后晨光初绽。
“谢烬渊。”木离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木离。”他又唤了她一声,面目依旧布满了魔印, 可瞳仁澄澈, 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
“为何?”木离追问道, “为什么?你为何会是灵山道人?为何将定心珠给我?”
她的身影自黑雾中缓缓显影。谢烬渊脚下一动, 径自朝自已走来, 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弦上。
两人咫尺之隔, 他的五指轻动,轻柔地抚向她的头发的虚影, 待到真地碰触到了她的头发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微发颤,自言自语地叹息道:“是真的……等了这么久, 好在没有功亏一篑。”
“你怎么会是灵山道人?”她疾疾追问道。
他的瞳孔里倒影出自己急切的面目,他却笑道:“你既能见到今日的我,为何我不能是灵山道人?”
木离虽然先前隐约猜到了是此缘故,如今闻言,依旧心绪起伏。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袖袍,上面血迹斑驳,触手滑腻,她紧紧拽住:“是铜镜,是蟠螭铜镜,对么?”
灵山道人有镜子,是谢烬渊用铜镜逆转了乾坤。
“为何?为什么?”如此逆转乾坤,非是寻常道法,可谓大逆不道。
“你睡了太久了,我等不了了。”谢烬渊徐徐道,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木离执拗地摇头道:“不对,我不信。”她举目眺望一眼远处跌落谷底,奄奄一息的巨龙,“你知道我是邪神托世,对么?我原本就是那只龙,是么,我原本死了,不是么?”木离面如纸白,“本就该死,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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