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笑笑不言语。
一行人回到玄天峰上时,日光已至中天。
大殿檐下九叶青铜风铃震响,玄天峰上诸道齐聚于殿上。木离一一数过十二人,又问了问后山灵植,才将孔寒推于众人前。
诸人寒暄了一阵,木离便让众人散去,清泉自领着孔寒去了殿后的屋舍。
她略略松了一口气,凡界大变,好在回到玄天峰上,虽宗门不济,可周围的一切并不陌生。
自凡界归来,木离打消了收徒的念头,灵石换过灵植后,峰上诸人开始了修习。她尽心尽力地将功法传授诸道,心中下了决心,若是到头来,仍旧不行,她即便是抢也要将千魂引抢来。
数日光阴匆匆而过,月至圆时,一月之中的至阴之时。
落日过后,木离便回到了屋舍之中,夜色渐深,白月光却是越亮。
木离看了一眼脚边的小鸡仔,伸手将它拎了起来,推开格子窗,将它放了出去,小鸡仔“叽”一声叫,却又跳了回来。
“不许回来。”木离再将它放出了窗外,合上格子窗。
指尖轻摇,数道黄符密密麻麻地贴上了窗棂和门扉。
木离坐回了桌边,伸手一扬祭出一面水镜,她的脸色由月光一照,苍白得很,发上斜插的三节竹簪泛着碧绿幽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扶稳了竹簪,月亮越升越高,一股熟悉的燥热自丹田处窜了起来,初如温火,愈烧愈烈,浑身像是坠入烈火一般,灼烧着她的脏腑。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纹路自露出的脖子慢慢爬上下颔,漫上脸颊。
木离再坐不住,滚到了地上,水镜破碎,流了一地,冰凉的清水浇到身上,也丝毫不能缓解她身上的烧灼。
她紧咬着嘴唇,一丝声气也不敢发出。
整整一百年,她睡了一百年,身上的魔毒还是不能解开。
或许,她早就成了个魔物了。
若是没有师尊的竹簪,她兴许连正常的面目也再不能有了。
可每逢至阴之时,她苦苦压抑的魔毒仍旧会折磨着她。
烈火烧得她浑浑噩噩,她的喉咙漫上一股燥热,木离不禁张开了嘴,吐出一口黑血。
她紧紧闭上眼睛,灵台处青色的珠子隐有黑雾缠绕。
她周身散发着浓重的黑雾,此时任谁一见,都能瞧出她是个魔物。
格子轩窗,门上渐被蔓延的黑气沾染,黄符金字光芒流转贴在窗上,门上,符纸被黑雾撕扯,哗哗而响。屋中黑气弥漫,木离浑身火热,蜷缩在地上。
窗外有人声渐近,只听孔寒的声音道:“掌门在么?”
他怎么会来?
木离口不能言,意识逐渐沉沦,仿佛遁入了无边的黑暗。
门外的孔寒低头一看,那一只小鸡仔也在窗下。
四目相对,孔寒的眼睛不再是黑色的眼珠,瞳仁颜色疏淡,灰灰暗暗,他低声一笑,不属于孔寒的声音开口道:“谢烬渊。”
孔寒如同木偶一般,伸手僵硬地一招,就将小鸡仔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他的五指逐渐收紧,小鸡仔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掌中,绒毛皱成数团,骨节被捏得噼啪轻响。
孔寒嘴角突兀地牵动,像是裂出个诡异的笑容,眼中一丝神采也无。
“你以为杀得了我?拿了我的镜子,就想杀我?”李孟寒的声音忽而哈哈大笑,“谢烬渊,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只有元神,人不人,鬼不鬼,自甘堕落作了一只兽。”
小鸡仔身上金光乍泄,孔寒似被烫伤,手中一动,五指虚张,它便跃出了掌心,窜入了窗下繁茂的海棠花丛。
孔寒左右转动头颅,目光找寻着小鸡仔的身影。
天边的乌云遮住了月光,屋外暗了下来。他仰头一看,月影缓缓西移。
他伸出一掌,手臂肌肉鼓起,似乎是以一种蛮横的力道推开了门扉。
几道金符破碎,飘摇散了一地。
黑雾迎面扑来,孔寒脸上露出半个笑容,张开嘴,吸风饮露一般将黑雾吞入口中。
他走得不快,走了片刻,才看到了地上的木离。
孔寒的身躯缓缓弯下,他的脸庞靠近了木离的脸庞,鼻尖停留在她的唇上,脸颊上,缓缓地移动到了发间,又轻有缓地细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却不想用孔寒的手去碰她。
魂器不易得,孔寒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魂器,可堪一用,但毕竟不是他。
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能碰她。
敞开的门扉‘砰’得一声撞上。孔寒的身躯缓缓离开了数尺,慢慢转眼而望。
一道金色的光芒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眼中忽地剧痛。鸟喙啄到了他的左眼。
孔寒痛得大叫一声:“啊!”人便半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四周,这间屋舍陌生,他方才明明在屋中睡觉,为何会到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
第37章 拜师
孔寒眨了眨眼,才发现左边眼睛疼得厉害,他接连眨了好一会儿,才稍微纾解了几分。
低头定睛一看,大惊道:“掌门!”
掌门为何会在此处!
孔寒急蹲下身去,四下再一看,这里难道是掌门的住处!
他莫非梦游到了此处?
掌门躺在地上,脸上煞白,他正欲摇她,却见他的脚下走出了那一只金黄色的小鸡仔。
绒毛凌乱,看上去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孔寒不禁紧张地握了握拳,掌心突地一痒,他摊开手掌细看,竟是半截金黄的鸟羽。
是他干的?
孔寒吓了一跳,连忙挥开了掌上的半截鸟羽。
他喉头一动咽下一口水,心中实在又惊又怕。
“掌门!”他又唤了木离一声。
木离周身火热渐去,灵台处复又清明,她睁开眼睛,见到孔寒,恍惚了一瞬:“是你?”她直起身,抬手摸了一把脑后的竹簪,暗暗松了一口气。
目光一转,看到了一地的残符:“你怎么进来的?”
孔寒立刻起身,吞吞吐吐道:“我,我也不记得了。”
木离转眼看到了一侧的小鸡仔被捏得不成样子:“你也在?”
她的符箓,凭小道士的功夫,能解开?
木离不信。
她审视地看了他一眼,分明还是那个小道士。
孔寒被她一看,心头突突而跳,简直想转身就跑,可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许是梦游到此,还望掌门责罚。”
木离体内魔气稍定,叹了一口气,她起身疲惫地一挥:“你先去罢。”
孔寒拱手,飞也似地退出了屋外,大舒了一口气。他抬头一看,月亮的影子已经快看不见了,天边蒙蒙亮了起来。
今夜之事,实在古怪得很。
他胸中默念了几句,百邪奔散,急急如律令,便托着沉重的脚步朝自己的屋舍而返。
木离伸手一挥,收了余下的几道符箓,心中犹有庆幸,好在小道士闯进屋中,也未受伤。
可是……
她看了一眼手边的小鸡仔,将它托在掌中,它的模样委实狼狈,不禁心中升起一两分心虚,从屋中找出从前的几颗灵丹,喂它服下,才撑不住疲倦地倒头睡去。
隔日午后,孔寒手中也捏了一颗丹药,在大殿外守了许久,才看到跟随木离而出的小鸡仔。
趁着掌门入殿的功夫,他走上前去,朝着落单的小鸡仔摊开手心,压低声道:“昨夜不知为何,兴许是我害了你,但这颗丹药是存了许久的,是我在青城派得来的,据说极有用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就补予你吧。”
小鸡仔不动,抬头盯着他。
孔寒露出个笑脸,又等了片刻,才见它埋头去啄那一颗丹药。
日落之后,殿上的道众纷纷散去。
“掌门。”
木离抬头,见是一个小道童去而折返。木离记得他年纪最小,唤作云九。
“怎么了?”她温言问道。
云九左右一看,小声地问道:“掌门此次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吧?”
木离答不上来,转而问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云九脸上一红,吞吞吐吐道:“掌门若是又走了,兴许那几个新来的哥哥也就像旁人一般走了。”
“哦?”木离笑了一声,倒不惊讶,只是没料到这个小不点是来告状的,“你如何知道的?”
“我亲耳听到的。”
“你如何听到的?”木离心中正想,难道在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附耳’一般的异术道符,却听他理直气壮道:“三个哥哥就住在我旁侧的屋舍,前几夜听到人声,我睡不着,我拿着茶杯贴着墙听到的。他们似乎在说,什么座下弟子,又说折回乐天峰,又说什么可惜峰门阵法,出不去。”
木离哭笑不得:“此事我已知晓了。”
乐天峰三人甫来玄天峰,本也不是自愿,生出异心,实在是常事……
不过此三子天资不错,修行已小有进益,她可不能听之任之,放他们走。
十二人间,除却三人,便是孔寒,最是刻苦。
兴许,待诸人归心,她也该选一人收在门下,也可安一安诸人之心。
她垂眉扫过眼殿中的长奉案,才发现小鸡仔不知何时竟已跳上了奉案,立在书册之上。
她走过去细看,正是那一册《隐地八术》。
“下来。”她伸手去捉它,却被它闪避开来。她想到它身上的伤便没有用力。
小鸡仔躲过一圈,又绕回了册上,挥舞着翅膀,书页随风翻动。
木离怕它真弄坏了书册,又道:“你下来!”
小鸡仔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停住了动作,书页恰停留于当中一页。
正中一张八卦图,写着‘玄变八方,藏形隐影’八字。
《隐地八术》讲得便是游隐之道,玄变之诀。
她伸手点了点小鸡仔,笑道:“你也想拜师?”
小鸡仔猛地抬起头来,蹭了蹭她的指间。
木离指尖流溢灵气,被小鸡仔尽数吸去。
“青檀百年才化了人,你虽有灵智,可也得苦熬时日。”
小鸡仔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木离正欲松手,却察觉先前它体内微弱的灵气,复又充盈起来,流转其间,渐成一团金色的光斑,缓缓旋转,竟像是结丹之兆。
木离旋即想到了那几颗丹药。
普通的灵兽却是可用丹药滋补,但鲜有见效如此之快的,并且此幼兽身量未变,灵力却是充盈了起来。
她因此并未撒开手,反而使灵力愈往它身上而去。
她倒要看看,这小鸡仔能支撑到几时。
那一团金色的光斑越转越快,滚圆的珠子逐渐显影。
小鸡仔黑曜石般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一颗金色的珠子在它体内成形。
木离吃惊地猛然顿住了动作。小鸡仔扇动着翅膀,跳跃了数下。
“你结丹了?”
小鸡仔“叽”了一声。
檐下的九瓣风铃却在此时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有人闯进了玄天峰门。
木离再顾不得许多,旋身走到殿外。
空中闻听数声鹤啼,白鹤落到地上,化为人影。
青檀拱手道:“掌门,乐天派的人来了,还寻了数个门派,峰下约有百人。”
木离点头:“我想着,吴掌门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碍于人情颜面,寻上山来找她要人来了。
如此也好。
“唤那三子前来。”
风铃响了许久,峰下破空之声隐隐传来。
即便未见来人,吴浩然、蒋锐、周澜三人也料到了发生了何事。乐天峰的传音符他们三人都还留着。
此时此刻,只见殿前的木离笑意盈盈,裙尾青纱曳地,隐隐流光。
三人目光交换一轮,吴浩然率先问道:“不知掌门唤我等来,所为何事?”
木离笑道:“我有一问,问你三人。”
吴浩然抱拳道:“掌门请明言。”
“这世间什么东西最重要,这便是我的一问。”木离说罢,视线在三人之间逡巡。
三人面色齐齐一变。
这是什么古怪的问题,道人已经打到峰下要人,这是在干什么!
吴浩然沉默,蒋锐疑惑地皱眉,周澜却像是有些胆怯。
她等了数息,听吴浩然先答道:“某以为世间最重要的便是术,非凡世间,唯‘术’方可立身。”
木离颔首,蒋锐才道:“某以为‘仁’最重要,大成者,仍要有仁心。”
木离淡淡地笑了一声,才听周澜吞吞吐吐道:“某……某以为……真……乃是最重要。”
木离眉心微动,追问道:“何为真?”
周澜脸色一惊,支吾说:“真……真是从……从于心。”
第38章 一更
玄天峰下法器声铮然, 诸人各祭法器,成百的冷光会聚成一道极亮的青色光束, 瞬间撞破了白玉天石堆砌的峰门,轰隆隆响了数声。
乐天派吴掌门收回法器,面露笑意,冷哼道:“往峰上去!”
上一回在乐天峰吃了亏,他想了多日,始终咽不下这口恶气。玄天峰早不是从前,岂能容她说来就来, 说走就走。她在乐天峰公然抢人,此一回若是任由她抢了人就走,往后乐天派怎么能够在道门中间立足。
今日随他而来的还有上百道众, 他早就打听好了,现如今玄天峰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十数人,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吴掌门盼望这一天盼了很久了。他御剑往上行, 越行越快,抑制不住唇边的笑容, 恨不能立刻就跃上峰巅, 正大光明地站到玄天大殿之上。从前他就受够了装腔作势的李孟寒, 又加上个胡作非为的木离, 玄天峰早该没落, 沦落今日, 全是咎由自取!
他正想得入神,眼前的石阶忽然变幻了形状, 笔直向上的阶梯旋转起来,渐成一个漩涡,中间一点灰色, 外围的石台飞速转动,如同一圈又一圈的水波荡漾开去,晃得人头晕眼花。
“吴掌门!这是什么!”跟在他身后的道众见状俱是惊诧。
峰门守峰的大阵已破,这个又是什么!
吴掌门太阳穴突地一跳:“不好!此乃幻阵!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霍霍而响的石台之中。许多来不及闭上眼睛的道众只见旋转的石台之上转出了一座座紫微金阙,七宝骞树,分明……分明就是经中所载的大罗宝殿之相。
心有所求,幻有所相,道人的眼神迷茫而呆滞,嘴唇半张,似笑非笑,再也不能往前行动分毫。
吴掌门再顾不得太多,只得闭上眼睛,耳边石阶转动的声音依然不绝。
他御剑跃起,头顶突然传来一股疾风,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宛如一张无形的网压在他的天灵盖上,将他重重地打落下了飞剑。
吴掌门痛呼出声,还未站稳,连忙扯出腰间的四道符箓,用尽全身气力朝空中抛去,风、雨、雷、电四符次第催动。半空中忽而电闪雷鸣,瓢泼大雨顷刻泄下。
吴掌门睁开眼睛,雨水溅起台阶上的飞烟,旋转的石台声停,眼前复又是攀峰而上的石阶模样。
“吴掌门有备而来。”一道女音不知从何处来。
木离的声音,他手中长剑一挥,剑光四散。
“吴掌门来者是客,若是想来叙旧,说一声便是,何苦惊动这么多人。”
他左右而望,仍旧不见人影。雨幕交织而下,水珠顺着他的额头流淌,吴掌门眨了眨眼,雨水潇潇,山色空蒙,更是难辨影踪。
他朝前又行数步,正欲抬手召回空中的符箓。
噗噗几声响,雨花之中,四朵赤红的火焰乍亮,将四道道符烧得成灰。雨势骤然停歇,空中的太阳穿破云雾射下,来不及散去的水雾在玄天峰半腰上落下了一道彩虹。
“呵。”
他听见木离笑了一声,举目四望仍旧不见人影。
他捏稳了手中的长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道众,硬声道:“木道友,你抢了我的道徒,此来玄天峰就是讨个公道,你还予我,此事方可一笔勾销。”
可他身后集结的道中们却是面露疑惑,这一群聚集起来的道人,并非全是乐天派的道人,还有周围山头林立的小门小派,吴起信誓旦旦地劝他们,不单单只为出口气,为得是里应外合,以多欺寡,登峰之后,玄天峰上的宝贝尽可取去,可还未上到半山腰,折了人,他就改了主意。
莫不是虚与委蛇。
“吴掌门还是这般息事宁人,是我太任性了。”
吴起一听这话,心中已觉不对,不过短短一息,脚下的石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可惜你们不该把峰门打坏了。”
话音未落,轰隆隆巨响在空中炸开,吴掌门仰头而望,火光染红了云霞,数百火球从天而降,飞星漫点,道人根本躲避不及,慌忙结出的结界被火光击穿,落地成火,烧焦了他们的道袍,长发,惊得众人嗷嗷大叫。
吴起狼狈地打落了肩上,发稍滚过的火球,一片枯叶慢悠悠地顺着他散乱的长发随之落下。
玄变诀。
他猛地回过神来,伸手一捉,却是迟了一步。
木离在他面前显影而出,笑嘻嘻地看着他:“吴掌门这般惜才。”
吴掌门看她毫发无损,身后的道众却是七零八落,东倒西歪,心头一阵阵发苦,果然是个瘟神,遇到她就没有好事!
“你抢我的人作什么!”他简直自暴自弃了,披头散发厉声道,“你自己慢慢去收徒弟,不行么!”
木离看他的羊角须抽动,扑哧一笑道:“不行!我等不及了。”
吴掌门一听更来气,“什么等不及,你早就是金丹之身,先前的伤好像也没事了,活个千秋万载,有什么可着急的。”他说着说着,脑中灵光一闪,“你该不会是为了宗门大比!”
宗门大比在即,难道真是此缘故!
眼见木离眼睛一眨,并不说话,吴掌门确信道:“原来如此!你着急忙慌地找人,是为了宗门大比!”
宗门大比……
吴掌门悚然一惊:“你是为了千魂引?为了李孟寒?”
这……这……逆天而行,万万不可!
木离将他的神情看进眼里,脸上笑容淡了:“吴掌门,也认为我师尊该死?”
“我……我不……”吴掌门为她周身气势所慑,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木离轻笑一声:“吴掌门,近年来可曾跨过昆仑山,可曾与凡界的道宗打过交道哦,凡界道门鼎盛,吴掌门若真是振兴乐天派,与其来我这里打打闹闹,不如也去凡界,兴许也能开宗立派,落地生根。”
吴掌门被说到了痛处,神色僵硬:“岂是说去,就能去的。”
他回身又望了一眼已生去意的道众,想到自己的三个道宗,罢罢罢!
他捋了一把胡须,无奈叹气道:“若非真心拜在玄天峰门下的,你也强留不住。”
说罢旋身便往山下而去。
来势汹汹,去势零落。
一行人来得飞快,散得更快。
木离回身,朝半腰处的斜斜倚靠的一棵怪树笑道:“你们都看清了么?”
那一棵半截树干斜插进土里,树冠下的枝叶哗啦啦地猛烈抖动了起来。
木离一笑,袖袍轻轻往前一挥,那一棵怪树消散不见,变成了灰头土脸的吴浩然、蒋锐、周澜三人。
他们的衣袍上也破了几个大洞,方才流火掠过,他们三人也不好受。
乐天派的道众竟如此不中用。
吴浩然终于下定决心,扯出袖中的乐天派的传音符,当面撕了个粉碎,撩袍跪地道:“掌门,弟子往后绝无二心。”
一看他撕符跪地地如此之快,其余二人大惊,立马有样学样,撕了符箓,扑通两声也跪了下来:“弟子绝无二心!”
“你三人既已门入,便是我峰弟子,待到时机成熟,我便会选一人做我关门弟子。”木离负手而立,缓缓又道,“玄天峰,以玄变游隐为宗,你们先前见到的幻阵,玄变诀,便是我派要诀……”
她正说着,峰上却突然冲下来一道人影,抬眼一看,竟是孔寒。
他从山巅跑下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股脑冲到她身前,立刻也跪下,扬声道:“掌门,我也想做关门弟子。”
他先前在峰上看热闹,等到木离话音入耳,他便再坐不住了。
木离被他过于直白的眼神一望,不自在地撇开了眼。
小道士修行尚浅,且月圆之夜着实古怪,她因而犹豫了。
孔寒观她脸色冷淡,又急道:“掌门,我眼下虽修为不行,可今日焉知来日,我一定会比他们三人都强的!”
一侧的三人一听,纷纷侧目看他。
这个凡界来的道人口气不小!
几人之间涌动的微妙不甘倒是正中下怀。
木离颔首道:“也并非不可。”
孔寒双眼霎时亮了起来,木离又道:“昔年我拜入师尊门下,且需渡过竹林之境,我的弟子往后亦然。”
她掐指算过:“三日之后,正是竹林之境的好时机。若是看破此境,我便收他作关门弟子,倾囊相授,往后入得宗门大比,除却千魂引,其余奇宝尽可予他。”
四人脸色变幻莫测,喜悦,激动,惊诧接连而过,怔忡片刻过后,齐齐叩拜道:“多谢掌门。”
木离了却一桩心事, 又嘱咐了众人几句,便回到了玄天大殿上。
她一进门, 就见门后黄影一闪而过,低头一看,那一只小鸡仔躲在门后,只探出个脑袋瞧她。
一双黑眼睛又圆又亮,它的体内金丹光华耀目,可是身形未变,依旧是一只幼兽的模样。
她蹲下身去, 小鸡仔好似犹豫了片刻,才从门后跳跃几步,停到了她的脚边。
她沉吟须臾, 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头顶:“你这么快就结了丹,是不是偷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小鸡仔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只顾抬头盯着她。
她给的灵丹虽好,不过是疗伤之效, 兽族修行艰难, 结丹不易, 化人也极为耗时, 小鸡仔这么快就结了丹, 灵力充盈, 实在是说不通。
“待你往后化了人,再细细说予我听。”
几轮日升日落, 三日之约到了。
山间骄阳升至中天,竹海翻涌如浪,吴浩然、蒋锐、周澜、孔寒四人随青檀踱步走到竹下。
“今日入林, 寻得金叶者,便可渡竹林之境,一个时辰便是时限。”
青檀话音落下,林中白雾腾起,遮天蔽日,四人相隔虽近,却再看不见对方。
此一刻起,他们便已入阵,各凭本事,取得金叶。
孔寒背着桃木剑,往迷雾之中快步而去,他的修为最弱,若是被另外三人其中一人制住手脚,他就再无机会可寻了。
身后闻听几道破空之音,孔寒脚步更快,往深处跑去,渺渺白雾之中,难辨东西南北,他瞪大双眼,在迷雾之中找寻金叶的痕迹。
“孔寒!”雾中传来人声。
孔寒心口顿跳,惊道:“师傅!”是太一真人的声音。
太一真人自白烟显影,他焦急地对孔寒道:“这些时日,你都去哪里了?为师找你找得好苦。”
孔寒慌忙地上前道:“我随木掌门渡过昆仑山,师傅你呢,你是如何越过昆仑山,那万剑阵没伤了师傅?”
面前的太一真人大喝道:“逆徒!叛逃师门,今日为师便要惩戒你一二。”
孔寒看他目眦尽裂,脚下顿住,旋即转身就跑。
他根本不是太一真人!
孔寒只听太一真人的声音响在耳旁:“逆徒,回来!”
他捂住耳朵,一路狂奔。
他的脑中想起了前几日的幻阵,来到玄天峰后,他心中确有几分愧疚,这几分愧疚便成了太一真人的虚影。
心有所想,幻有所相。
幻阵之中,唯有道心笃定,方能看破幻境。
吴浩然眼前紫薇金阙耸立,十二座楼宇连绵不尽,一只巨大的手掌自高空落下,抚摸过他的发顶。浑身骤轻,飘然欲仙。
他沉浸其中,目光空茫,脚步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离他不远,迷雾之中,蒋锐、周澜也是纹丝不动。
白雾之上,日影缓缓西移,一个时辰已过半。
木离看着眼前的水镜虚像,大感失望。
青檀笑言道:“收徒之事,虽宜早不宜迟,但若是此四子不济,掌门也可再寻觅。”
木离颔首,目光不移分毫:“再等等罢。”
镜中四瓣镜影之中,吴浩然终于身影一动,挣脱了幻相,而孔寒依旧在毫无章法地原地乱转。
他心中急切,气喘吁吁,这么久的时间,除了漫山遍野的白雾,他什么都看不到,这样下去,时辰将尽,他如何找金叶子!
孔寒闭目凝神一息,细听周围的声音。
脑中却忽然又听到了那一道男音:“小道士。”
孔寒不敢作声,忆起上一回御剑之事,心中追问道:“又是你!你是谁!”
“此乃八方玄变,你立在兑位,正面朝西,金者,藏于兑乾之间,木者,藏于震巽之间,小道士何不沿着四角好生找一找。”
孔寒醍醐灌顶:“可你为何帮我!”
那声音来了又去,再不理他。
孔寒慌忙地接下背上的桃木剑,掼在地上,作了一道标记,西兑,旋身往东而去,又在其余三角东震,东南巽位,西北乾位依次刻下标记后,复又折返正中,将自己置身于他所刻下的八卦中心之上。
“有意思。”木离对镜叹道。
“他是如何想到的?”青檀惊诧道。
许是侥幸?
木离正欲开口,四瓣水镜忽而裂作五瓣,其中一瓣水光涌动,尚不见其影。她微微一愣,目光转而扫过自己的肩侧,落到地下的几方青砖。
先前一路跟着她的小鸡仔不知何时竟不见了。
她呵得一笑,抬头一看,水波散去,镜影之上,那一只小鸡仔直挺挺地立在一棵细竹顶上,似在俯瞰竹下的孔寒。
孔寒正在绞尽脑汁地口念诀式,他自开光后,尚不知灵根几何,各学了水、土、木、火基本要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