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
千岱兰叫着,要还,可殷慎言捂住她的手,掌心烫得她吓人,力气也大得吓人,把她都压痛了。
“留着,学费,密码是你身份证最后六位,”殷慎言说,“钱不多,好好上学,我在北京等你。”
他态度非常坚决。
千岱兰还是收下了。
只暗暗地想,先不动这笔钱,留着,等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后,她就能边打工边上学,到时候,再把这笔钱还给他。
“现在放弃赚钱去上学,”殷慎言问,“将来不后悔吗?”
他不知道千岱兰离职始末,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她。
“我不后悔,”千岱兰举酒杯,直视殷慎言的眼睛,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坚信,我就是天选之女。目前为止,我所经历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都是我成功之前必须经历的考验;只要是我选择的,就是正确的;只要我认为正确的,就是对的——干杯。”
绝不后悔。
也绝不要后退。
殷慎言笑,眼镜下的目光异常温柔,他俯身,同千岱兰碰杯:“干杯。”
都喝多了的两个人走回家,酒精发热,三月的北京还是冷的,但千岱兰嫌弃热,脱掉了羽绒服,歪歪地往前走着,一路哼着歌,用蹩脚的粤语唱Beyond的《海阔天空》。
殷慎言送千岱兰到了楼下,才转身离开;他一走,千岱兰在一楼冰冷的台阶上坐了一阵,水果店阿姨已经睡下了,她慢慢地走出去,想最后再看看自己北漂时住过的房子。
不知不觉,人已经走出小巷,走到大路上,眼看着外面停了一辆黑色宾利,她没看清车牌,还以为是叶洗砚,疑惑他怎么又在这个时候来了呀——
千岱兰摸索着走过去,敲敲后面车窗,好奇地叫。
“哥哥?”
车窗缓缓落了下来。
一张虽保养得宜、但明显上了年纪的男人面容出现在千岱兰面前,把她吓得后退一步。
男人长得其实挺好看,温和从容的脸,很有涵养,看起来其实也就三十多岁——但千岱兰做了那么久销售,练出来的火眼金睛,仍旧能从男人微白的几根发、眼角的皱纹及面部肌肉的走向,确定他应当至少四十了。
“千岱兰?”男人笑了,笑纹不浅,“以我的年纪,你叫哥哥确实不太合适,应该叫叔叔了。”
前方两个车门打开,俩保镖模样的人下车,黑西装黑衬衫黑裤子,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居然还带了墨镜,也不怕看不见路,整得和高档殡仪十八里相送似的,把千岱兰吓了一大跳。
幸好她是见过大世面也见过小世面的千岱兰。
千岱兰的手已经掏出手机,她低头,下意识想给殷慎言打电话,又意识到,后者喝醉了,现在过来也只不一定能打过他们。
她打给了如今北京唯一的大人脉——叶洗砚。
对方秒接通。
千岱兰事先调低了声音,果断按下免提,把手机背在身后,不等叶洗砚说话,她先大声质问车上的男人:“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现在来我住的地方、停在大路药店门口,是想干什么?是不是Beck派你们来的?”
她确定这样的大声能让电话彼端的叶洗砚听见。
车里的男人疑惑地问:“谁是Beck?”
千岱兰盯着他们,仍旧问:“你们怎么认识我?”
“千岱兰,”男人语速缓慢,“听说叶洗砚在北京金屋藏娇……就是你?”
作者有话说:
文里面现在是2011年,所以还能合法吃发菜,清华大学也只有公共浴室。
现在不可以了!
2021年9月7日起,发菜入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保护级别为一级,禁止非法采集和销售。
因为采集发菜时,人一般会采用搂、耙等方式将覆盖在地表上的发菜聚集在一起,不仅会破坏当地的土壤表面,加剧土地荒漠化,还会让其他植物死亡。
对于岱兰宝宝来说,做梦梦到在高中教室里上课,是美梦;
但对于我来说,做梦梦到在高中教室里上课,是彻头彻尾的噩梦……山东高中的分数量化制度管理和向衡水学习还比衡水严格的封闭式学习管理,谁能明白QWQ我们班主任,我毕业时还只有几根白发,三年后回去探望,他头发全熬白了……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让我康康]
赌岱兰宝宝能不能安稳地回去上学呢(。
现在的岱兰宝宝快二十岁了[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叶洗砚也快二十八岁了[狗头][菜狗]别担心,一定会让岱兰宝宝尝到正值壮年的叶洗砚[垂耳兔头][垂耳兔头](我在说啥涅)[让我康康]
她沉默着后退一步,看到车里的人笑了。
他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笑的时候也是苍白的,像被雨水泡皱的花,尽管风姿犹存,但下一刻就会突然坏掉。
“似乎吓到你了,抱歉,我没有恶意,相反,我还要道歉,”男人缓声说,“为我没有礼貌的小侄女向你道歉。”
千岱兰想,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你找这俩一抹黑的大汉堵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似乎也不太礼貌。
她观察力强,注意到男人脖子里有闪闪的东西,瞧着像是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信教的?
什么教?
“什么小侄女?你小侄女是谁?”千岱兰继续逼问,“你叫什么?”
“Ami,梁艾米,”他缓缓说,“我叫梁亦桢。”
千岱兰留意到这个男人的语速的确很缓慢,但又不是那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哒的慢——他很像不怎么说普通话的人,似乎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措辞。
空降来的梁艾米啊。
千岱兰记起了linda的提醒,说梁艾米的叔叔是JW的一个大股东。
JW于1985年在厦门创建,千禧年前后,创始人又陆续创建了两个个子品牌,正式建立起JW集团,主打中低端市场;03年,有一英国华裔给了JW大量投资,资金雄厚,JW得以发展迅速。
千岱兰感觉就是车里的这个人了。
那个神秘的英国华裔。
因为他的普通话确实说得有一股子ABC的味——哦不,英国华裔,应该说是BBC。
“我今天中午才知道艾米任性做的事,”梁亦桢说,“非常抱歉,我已经批评过她。”
千岱兰说:“然后呢?”
——《流星花园》里都讲了,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然后,”梁亦桢说,“我想请你吃饭,然后商议——你在打电话吗?”
“是啊,”千岱兰理直气壮,“怎么了?”
确定对方不是Beck找来的流氓后,千岱兰也不再遮掩手机。
她确定,这样的人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来怎么她,否则也太有失风度了。
梁亦桢问:“给叶洗砚吗?”
“是我朋友叶洗砚,”千岱兰还记恨着那句’金屋藏娇’,无论对方是真的中文不好、还是故意的——这个词,在现代中,被赋予了太多贬义,听起来像是包养,她对这点很敏感,甚至厌烦,“怎么了?”
狐假虎威、借叶洗砚的权力谋好处是一回事。
被一个陌生人当作被包养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没什么……”梁亦桢说,“你先同他讲电话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好好聊聊这件事。”
千岱兰想问他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时差。
在公司没有加班的情况下,哪里的大好人在晚上九点、十点吃晚饭呢?
酒精让她现在比较暴躁,她自若地将手机放在耳旁,听到叶洗砚的呼吸声,后者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到男人的笑声、谈话声、还有餐碟、杯子碰撞声。
他一直在听。
千岱兰叫:“哥哥。”
“嗯,”叶洗砚说,“别答应,将手机给他。”
千岱兰舍不得,她背过身,捂着手机,小声:“万一他抢了我的手机就走,怎么办?”
“是有点伤脑筋,”叶洗砚笑了,停了几秒钟,他说,“我马上过去,别担心。”
千岱兰说:“不要了,我还是把手机——”
“没关系,”叶洗砚说,“很快。”
通话结束,千岱兰看向梁亦桢,摇头。
“我不能和你去吃饭,”她说,“大晚上的,太危险了。”
梁亦桢没勉强,只听咔吧一声,他的车门缓缓打开,千岱兰从黑暗中看到车内后排的情况——和普通的车子不同,后排只订了可供一人坐的座椅,而梁亦桢所坐的,竟然是一个轮椅。
腿上搭着一张驼色的羊绒毯子,大约是怕风。
那轮椅的金属银和黑,在暗处颇为惹眼。
这一瞬间,千岱兰感觉自己好像曾经见过这个男人。
但想不起来了。
她每天见过的人太多太多了。
“我不能正常行走,”梁亦桢说,“应当不会对千小姐造成什么危险。”
千岱兰看了看守在车旁的两个男人,心想这俩男的又不是太监,哪里来的没有危险。
你当我傻,你只是腿脚不好,但腿脚不好的很多男人,第三条腿未必不好。
梁亦桢也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手机在此时响起;他接通后,语气严厉地说了几句。
千岱兰只听到他称对方Ami。
结束通话后,轻轻关上车门;梁亦桢不再坚持请千岱兰吃饭,只是和她聊天,随意地聊她在JW的工作,对方态度虽然恳切,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千岱兰不可能不迁怒他,只是冷冷淡淡敷敷衍衍地聊着,好不容易坚持到十五分钟后——
叶洗砚来了。
他身上的酒精味很重,应当喝了不少酒,千岱兰有点担心。
显然易见,他们早就是旧相识,认识,不熟的相识。
这么杵风中谈话显然没有风度,最终,千岱兰还是坐上叶洗砚的车,一同去附近的一家餐厅。
她担忧地问叶洗砚:“你还行吗?”
“应该挺行,”这样说着,叶洗砚揉着额头,似乎醉了,“……抱歉,我今天喝多了。”
千岱兰不知他为什么道歉,她更想道歉,说自己给他惹麻烦了,刚开口,又听他低声说:“其实,今晚我该送一送你。”
她认为没什么好送的,她是回去上学,又不是扛枪上战场。
只是今晚,醉酒后的叶洗砚看起来比平常要更平易近人一些。头发并非惯常的那种一丝不苟,微微凌乱,衬衫的领口也比平常更大一些,大约是喝酒后热了,露出的锁骨都是一种绯红。
看起来很好骑。
因为疲倦工作,此刻他拥有比平时冷静理智时不同的风味,千岱兰无意识地窥见他的松懈,下意识觉叶洗砚很适合一点意乱情迷,就像之前那次醉酒后的意外——打住。
她不愿在分别时候还只能联想到这些。
尽管她的确想过坐在他手臂上。
太不合时宜了。
这些突然冒出的念头,就像两个人的身份一样不合时宜。
千岱兰忽然有点希望他不是前男友的哥哥,这样就能更无顾虑地向他靠近;
可去掉这个前提,他们现在距离最近的交际,或许只会是搭乘同一个航班,叶洗砚躺在头等舱柔软的位子上休息,而千岱兰在打折特价经济舱上请左边和更左边的客人起来一下,她需要穿过狭窄的空隙去卫生间解决一下问题。
“别担心,”叶洗砚说,“我和他谈谈。”
千岱兰想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倘若出口,又要同他解释自己真正担心的东西。
有时候,过度的直白会伤害暧昧不清的友谊,语言是降维的,把瞬息多变、复杂纠缠的感情压缩成薄薄、片面的声音——伶牙俐齿的她突然开不了口。
餐厅中,三个人都没怎么吃东西,千岱兰不知自己是该谴责食物浪费,还是批评这里昂贵的菜单;只从他们的话语中提炼出各自的意思。
梁亦桢的话印证了千岱兰的猜想,那个店长的位置,原本有极大概率落在千岱兰头上,因为她业绩优秀,副店长做得也不错,不仅有麦怡的推荐,还有田嘉回投桃报李的运作。
梁艾米空降到这里,自然是先想办法剔除掉千岱兰——这个强有力的、险些成功的竞争者。
即使千岱兰的学历过关,她也会暗中逼千岱兰主动离职或申请去其他店。
所谓不进则退,梁艾米对千岱兰也有忌惮,忌惮她会威胁到自己的职位。
毕竟千岱兰真有实力,也有小小的、积累下的人脉。
资本家么,想辞退某个员工,为了减少离职赔偿,大多都是用此类方法,降薪、安排不合理的工作,逼得员工主动提离职,这样就能剩下一大笔赔偿金。
千岱兰明白这点。
大约梁亦桢听到了些什么,譬如田嘉回至今深信不疑的“千岱兰是叶洗砚女朋友”,才会主动来找她道歉。
以及——
“我可以让你去深圳,”梁亦桢说,“下半年,JW在深圳华润中心的旗舰店将升级后重新开业,还缺一名副店长。”
叶洗砚没说话,他微微侧脸,看千岱兰,等她的答案。
“抱歉,”千岱兰微笑着拒绝,“我已经有其他打算了。”
饭毕,送千岱兰回家,叶洗砚让杨全把车停在巷子口外的路上,自己下车,步行送千岱兰回去。
月亮明晃晃地高升,药店的老板探头看外面的宾利,心中纳罕,最近有钱人们都怎么了?怎么都喜欢这个车,怎么还都喜欢停这边?
月下,叶洗砚问:“为什么不选择接受?”
“因为没意思,”千岱兰放松地说,“我明白了,在这种地方打工,一句学历不符就能让我前功尽弃;给人打工永远都不可能暴富,我再努力,也只会鼓了老板的钱包——不是说努力工作没高薪,而是这种高薪……不能满足我,也太依赖于老板了。现在JW挺风光,未来未必还能继续风风光光。风水轮流转,我看书,发现很多八九十年代的奢侈品,现在也渐渐没落了。”
叶洗砚含笑看她。
千岱兰继续说:“而且,现在去深圳的话,差不多还是基本从头来,突然空降副店长,不一定能服众;等我辛辛苦苦,在深圳快干成店长了,好家伙,再来个空降的关系户,我不还得被辞退一次?哎,那老头说得好听,其实,我要真去深圳,也成了关系户……”
“注意措辞,”叶洗砚笑着说,“梁亦桢今年才三十八,只是生了病,才会憔悴——”
说到这里,他停一下,不想多谈,转移话题:“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要学习。”
“当然也是铁了心地想学习,”千岱兰坚决开口,“一口唾沫一颗钉,我既然说了要好好学习、好好高考,那就一定会勤奋刻苦……”
说到这里,她转身,看叶洗砚。
微风撩起千岱兰的头发,她的马尾被一股劲风吹散了,有发尖戳进眼睛,刺刺挠挠地不舒服,下意识伸手想去揉,听见叶洗砚说:“别动。”
千岱兰立刻不动了。
叶洗砚说声抱歉,靠近,低头,看千岱兰的眼睛,发现因为发尾刺激,那只眼睛里蓄了一层泪,是人体的自我保护,在异物入侵时,总会分泌出大量用于自保的体,液。
千岱兰说:“我眼里是不是进东西了?”
“不确定,”叶洗砚低头,仔细看她的眼,“看不太清,仰脸。”
他的左手稳稳地捧住千岱兰的脸,右手将粘在她脸上的发丝轻轻拨开,眼睛不停分泌的液体让右眼微微泛红,叶洗砚透过眼泪看到她两只眼中的血丝。
睡眠不足,轻微焦虑。
突然的离职仍旧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间接地反应在身体上,反映在这些微妙的器官上;它们被隐藏得很好,只有那些关心的人才能细心地找寻到。
光线暗淡,叶洗砚俯身,靠近她的脸,仔细看那只泪汪汪的眼睛,千岱兰努力不眨眼睛,睫毛支撑到发抖。
她看他,看为她而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的他。
千岱兰其实并不喜欢被注视。
从小到大漂亮惯了,如果一个人像她一样,从有记忆起就被围着夸漂亮,长大后对所有容貌上的称赞早就习以为常,说不上多喜欢,甚至有时候会感觉到麻烦和厌倦。
但千岱兰喜欢叶洗砚看她时的眼神。
很少会有情欲,更多的是一种欣赏。
现在也是。
她喜欢容貌之外的欣赏目光,就好像有人的眼睛穿过了皮囊,看到她火热的、熊熊燃烧的真实欲,望。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叶洗砚滑落前额的发碰触到千岱兰头发上翘起的几根呆毛,叶洗砚嗅到千岱兰今晚最后一口梅子果汁的味道,千岱兰也被他的温度隔空烫到。
昏暗的灯光,微醺的酒精,渐渐暖起来的春热,路灯下若有似无的小飞虫,隔壁人家电视机中传来的、带有滋滋电流声的音响。
千岱兰清楚地看到叶洗砚那个藏起来的右脸颊小酒窝,那一块皮肤和周围有着明显不同,看到他滚动、鲜明的喉结,听到他克制但仍不稳的呼吸,触碰她脸颊的那只手越来越烫——她看着叶洗砚的嘴唇,不知怎么心脏狂跳,不安地快速瞄一眼,发现叶洗砚此刻也正盯着她的嘴唇,而非眼睛。
只需轻轻一下。
只需他再低一低头。
只需她再掂一掂脚。
他们会贴上正热切注视的、彼此的唇。
千岱兰的声音有点干:“有吗?”
“有,”叶洗砚说,又补充,“没有。”
他放下手,后退一步。
“眼睛很脆弱,不要乱碰,或许刚才被头发磨到了,”叶洗砚温和地说,“没关系,等一等,就好了。”
千岱兰盯着他。
现在不是秋夏,草丛中没有小虫唧唧,她心下却觉怅然:“等一等就会好吗?”
“会,”叶洗砚微笑,目光温和,“欲速则不达。”
千岱兰还在怅然,她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亲到叶洗砚的嘴,还是这即将的别离三年:“可是也有人说,把握时机更重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读书三年,我怕我会错过很多东西。”
“别担心,”叶洗砚叹息,“你已经把握住它了。”
2011年3月末,千岱兰回了春意迟迟的沈阳。
父母都很支持千岱兰从头开始读书,但千岱兰去几个可以接收她的高中学校溜达了一圈,开始怀疑从头读三年这个决定是否真的英明。
她的底子不差,从高一开始读,似乎有些耽误时间;可若是直接进入高三,又担心自己用一年来备考,是不是太冒险。
而且……
千岱兰其实还想赚钱,最好是赚钱读书两不误;爸爸的视力越发受影响了,光靠吃药有点压不住——她想早点带爸爸去医院动手术。
但手术费也不是小数目。
一直没有收入,哪怕手中握着那么多存款,千岱兰还是会感到不安。
或许她天生就是发财命,注定不能清闲。
两难间,麦姐听说她回来了,高兴极了,力邀她一块吃涮肉。
聊天中,麦姐无意间提及,先前经常从她们这二批市场拿货的一个铺子,因为要去北京帮儿子照看孩子,决定最近转租。
千岱兰顿时眼神发亮:“在哪儿?”
麦姐问千岱兰:“你想盘下来?”
她知道千岱兰的意思,先前千岱兰在她那里干的时候,还开过玩笑,说今后要是她出去单干了,麦姐能不能帮她按一批价拿货?
麦姐说了位置。
千岱兰更心动了。
那个地方,她知道,附近有一家商场,地下一层开着家乐福,还有些小吃档口,周围也是商业街,还有个高中。
大学生、附近上班的一些小姑娘,也喜欢逛,人流量大。
“房租多少?”千岱兰问,“贵吗?”
麦姐说:“一个月三千,半年起租。”
那个要转租的铺子,就在商业街上,上下两层,一楼卖衣服,二楼可以住人,合起来租,比商场里的租金便宜得多。
千岱兰心动就开始行动,反正入学也得等九月份;这段时间,她可以先去看看店铺;二楼能住人的话,她可以把爸妈接过来,实在不行,爸妈看店,她去上学……
刚好,爸爸也就不用再去建筑工地干体力活——他现在的健康已经不支持再做这样的工作了。
这样一想,千岱兰觉身体都热起来了。
说干就干,她第二天就跑去看了位置,发现确实地段不错,只是装修老了些;开服装店最重要的是找准定位,千岱兰就想做18—28左右女孩的生意。
刚开业,她肯定卖不了多么高档的衣服,重点就是物美价廉、花样多;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买衣服,也是版型先于质量,且要新潮、不能太跟风,不能去拿市场上烂大街的款。
那装修就得改。
装修不是件容易事,千岱兰想尽量节省钱,大部分都亲力亲为,她仔仔细细地算了帐,水电基本不用改,但地砖必须要铺,水泥地自流平可不行,不仅显脏,衬得衣服也暗淡;墙面要全部粉刷,室内装饰……
为了省钱,千岱兰买了仿木条纹的地砖,墙体是单独买材料,自己和爸爸一块重新刷的,故意留了一种粗糙的质感,追求原生态。
天花板打扫干净后,换了一排环形的射灯,主灯也抛弃常用的灯管,换成一个大吊灯,灯罩是爸爸用木板钉的,刷一层古朴的漆,瞧着也有模有样。她没买什么墙纸也没买流行挂画,买一大堆便宜的干稻草、干芦苇干芦花、干麦穗、干棉花枝等等,修修剪剪,横七竖八地插、吊起来,扯棉麻布和素雅花纹的棉布做装饰,又马不停蹄跑旧货市场,去淘些木头做的中药柜、桌子、衣架……重新打磨上漆后,再搬进来。
一个胡桃木旧书架,上面摆满从北京寄来的昂贵原版书,下面的绿玻璃被千岱兰卸掉了,自己重新订威廉·莫里斯设计的一款花纹布——是她自己从网上下载的图案纹路,又去找专业布艺喷绘店做出来的。
爸爸千军看呆了,竖起大拇指:“真好看啊,我们红红就是能干。”
千岱兰还在精力旺盛地四处跑,动手改造旧服装店,去旧货市场又蹲了个一米八的石膏像,捯饬干净后也放在店里,就放在中岛台前、一个米白色的布艺沙发前。
布艺沙发也是二手的,千岱兰的妈妈周芸重新缝了沙发套,盖了张千岱兰买来的新毛毯。
店名是一整块打磨、刷漆后的木头板,千岱兰自己写的店名,只有一个字——「红」,爸爸一点点用锥子榔头砸出来,添一层红色的、热烈的漆。
四月末,千岱兰的小店紧锣密鼓地正式开业,第一批货还是从麦姐那边选的。麦姐从广州一批市场拿的货多少钱,给千岱兰就算了多少钱;千岱兰没进太多,算好件数、单价和利润,第一批只拿了两万块,不到一周,就去找麦姐补单——
卖得不错。
千岱兰干了这么多年服装销售,看了形形色色时尚杂志,眼光越来越毒辣。她现在不需要去认那种会成为“爆款”,她自己会挑出来那些版型好、兼具设计和实穿性的衣服。
她给每一个进店的客人推荐适合她们的衣服,耐心地询问她们的需求,再根据个性搭配、用漂亮的雪梨纸和定制了店名的纸袋包装,言笑晏晏,耐心十足。
千岱兰还搞了会员积分制,模仿JW的规则,报姓名和手机号建立会员,买一次衣服,就按照实付款价格来积分,积分到达一定额度,可以兑换小礼物。
等到会员生日时,千岱兰还推出生日月折扣和双倍积分活动,生日月来购物,享受九折的优惠,但仅限一单。
服装店生意很好,可千岱兰也渐渐地发现了问题。
现在店里的回头客,基本都是冲着千岱兰的搭配和推荐来的,还有她的伶牙利齿;妈妈周芸性格文静,爸爸千军也讷言,俩人不善言辞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不会搭配——
千岱兰试过一次,她出门拿货,那一天,店里的生意就很差,即使有过来的客人,听说她不在,也是掉头就走。
要等九月份,她去上学后,这店里的生意肉眼可见的会一落千丈。
千岱兰咬牙,想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给高中招生处的老师打电话,说可能没办法去上课,问可不可以先保留学籍呢?她不一定能直接上课,能否来参加后续的期末考、会考等考试?
以及……
“学校的试卷和学习资料,”千岱兰握着手机,低声问,“我可以单独订吗?”
做好饭、下楼叫女儿吃饭的周芸,看到千岱兰放下手机。
垂着手,一手手机,一手缓慢抚摸过自制的木头挂衣架。
周芸看到千岱兰在书架前站了很久,很久。
她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纸。
「小店利润微薄,欢迎试穿,谢绝还价」
那字体娟秀漂亮,是千岱兰亲手写的。
六月末,广州的一批市场开始清货——仓储费昂贵,源头档口都急需把手上一些或断码、或色不齐、或滞销的货特价清仓处理,换来现金流后,马不停蹄地投入新季新品研发、生产中,有些档口,在七月末八月初就开始开秋季新品发布。
正常情况下,这种清仓货品,像麦姐这样的客户,可以直接打电话订;不过,到这个时候,服装店拿夏装也会谨慎,天气越热,夏装拿货越是少。麦姐只订了一些,她的注意力全都在今年的档口秋季新品上,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她都要去看看。
千岱兰也要去。
她想去多看看几个档口的风格,然后……直接从一批拿货。
麦姐乐得有人作伴,她信任千岱兰眼光,还计划着和千岱兰一起拼;说到底,千岱兰也只是一个小服装店,还注重独特性,消化不了太多货。
这一次来广州,千岱兰特意走叶洗砚提到的一德路,在附近吃了猪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