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员外不愧是嗜香,又极爱沉香,许黟心里想着。
他笑着说道:“邢伯父都遣你来问了,用不上割爱二字,不过我手里头的沉香并不多。”
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沉香得留着一些在手里头。
邢岳森叹息:“黟哥儿,你不用看在我的面上,强行割舍。”
许黟一愣,笑了起来:“不至于,真不至于。”
邢岳森无奈:“那是极品沉香,不是寻常的香料,整个盐亭县都找不到几块。”
“那是因为盐亭县不产沉香。”许黟直白地道出原因。
沉香一物,有品级之分,想要普通沉香,香料铺里多的是,只不过是极品沉香难寻,才变得更加珍贵。
要说沉香的产地,自古有名的便是两广地区和海南,其中以海南岛产香最是出名。
要是有机会,倒是想去一趟宋朝的海南岛。
这个机会还是很渺茫的,在来到这里后,许黟才逐渐地理解到,古代想要出趟远门的不容易。
不仅需要银钱的支撑,交通便不便利就是一个很大的阻碍问题。翻山越岭倒是不难,难的是露宿野外。
人是群居动物,有固定的居住地,城池周围,会扩充围绕着一片由百姓们开阔出来的居住圈,但只要离开这个人迹圈子,野外方圆十里地,兴许找不到一处村庄。
这方面,许黟在去往茂州城时的半路上,已经体会过一回。
说回正题上,许黟想要送邢岳森沉香,邢岳森不收。
“你送的沉香还少了?”邢岳森道,“既然家父都开口了,那自然是要买下才妥当。”
许黟闻言,瞬间就想起托付李经纪卖的那块沉香。
时隔这么久,这事还没第三个人知晓。
许黟见他想买,也没客气,说道:“按市价,牙行那里是什么价,就什么价。”
邢岳森吐出口浊气。
这事能办,他也可以回去交差。
“对了,适才我过来时,你在做什么?”邢岳森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股挺好闻的药香味?”
许黟嗅了嗅:“有吗?”
邢岳森道:“有,都腌入味了。”
许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每日里有一半时间待在药房,确实腌入味了。
“是在做面脂。”许黟说罢,就跟他说这面脂有何用处。
这面脂的方子,改良于“文仲面脂方”,传闻是来自于张文仲的曹氏所创。到后来的宋朝,可以护肤的面脂已经发展到分类分工,会依据主要用药的不同,来取相对应的名字。
譬如“杏仁膏”、“白芷膏”、“羊髓膏”等等,诸如此类的面脂十分的多种多样化。
因而,许黟本来是并不打算靠这面脂挣什么钱。毕竟这一方面的市场,早就被城中各样的胭脂铺给霸占了去。
直到昨日何娘子和陈娘子上门来,跟他说了件事。
城中的胭脂铺是有卖可养颜护肤的面脂,但价格过于昂贵,比寻常只用来抹面的面脂要贵上几倍价钱。
然而,医馆里大部分的大夫都只善疗各类疾病,对美容养颜的研究并不深。
而多数的面脂方子都掌握在几个胭脂铺的手里,其他人家想要做面脂,就会苦于没有方子,做出来的面脂效果相差甚远。
她们见张铁狗敷面几日,就有明显效果,怎么会不心动。
邢岳森听到许黟还会做面脂,亦是非常惊讶:“你怎么连这个也会?”
许黟道:“《千金要方》里有炼脂的法子。”
邢岳森拧着眉道:“我看过这医书,但我不懂药理,并不能用其途。”
许黟道:“万法不离其宗,胭脂铺里面所卖的面脂,无非是所用的效果,掌握了炼脂法,就可以在它的基础上,加入自己想要的药材,做出想要的药效来。”
见邢岳森陷入思索。
许黟没再继续说下去,其实这面脂的做法,也可因人而异。
中医里用药,讲究的是一人一方,同病异治。其实这个说法,用在炮制面脂上也很合适。
他给何娘子和陈娘子做的面脂,用的方子就不一样。
陈娘子常年做饭烧火,接触得多了,皮肤要更加的脆弱敏感一些,容易遇寒起皮发红,夏日里流汗,也容易生出红斑。
许黟便给她的配方里,多用了木兰皮、黄芪和山药。
而何娘子的话,她的皮肤要比陈娘子的干燥,用现代的词汇来讲便是“干皮”。
许黟给她炮制的面脂里,便多加了一味萎蕤。
萎蕤又叫葳蕤,别名玉竹,新鲜的叶和根可以当食物食用。晒干后有一节节的纹路,可用它来代替人参和黄耆,能用来治疗虚损,其功效很广,可以做常用药使用。
且用它内服或是外敷,长期坚持下来,可以去面黑野,好颜色,润泽。[注1]
听了许黟的话后,邢岳森觉得这小小的面脂都有如此多的学问在。
他脑海里不自觉地想了想那画面。
好吧,确实如许黟所说,每个人都用同个方子,不同人所用的药效就会有偏差。有的人会觉得好用,有的会觉得用完无用功,便是因人而异。
“黟哥儿可是炮制完了?”邢岳森问他。
许黟道:“差不多了。”
邢岳森若有所思,询问道:“可否也给我家娘子做一份?”
许黟挑眉看他。
邢岳森眼里带上些许笑意:“我家娘子别的爱好不多,却很喜欢带着丫头去胭脂铺里买各种胭脂水粉。我瞧着那些,怕是不如你的好。”
许黟耸了耸肩:“那得请嫂嫂来一趟。”
“我去跟她说。”邢岳森眼睛眯成一道缝,“她早想见见你了。”
临走时,邢岳森手里多了一个盒子,里面放的是成色颇好的极品沉香。
有孩童的巴掌大小,足有三两多,足够他拿回去给邢员外交差。
至于邢员外在拿到沉香后,会是何种表现,许黟就不得而知了。
傍晚时分,天边还有亮光。
陈娘子手里的吃食卖完了,背着空的竹筐过来敲门。
是阿锦听到动静跑去开门的。见着是陈娘子,她高高兴兴地拉着人来到堂屋。
此时,许黟已经做好面脂,在书房里记录今日看诊的病案。
他听到动静,就撂下笔,出来接待陈娘子。
“黟哥儿,我今日在市井里见到有人卖桃子,就给你买了些回来。”陈娘子看到他,笑着从竹筐里拿出一袋夏桃。
许黟笑道:“劳陈娘子破费了。”
陈娘子撩着垂下来的碎发,柔和笑着:“哪里破费,这桃子又不贵。”
正是夏桃的季节,市井里卖的桃子,一斤也就十几文钱。
只要家里有点闲钱的,都会买了尝鲜。再说了,如今的陈娘子不缺这十几文钱。
“你还给我做面脂,这么大的一罐面脂,外面的胭脂铺都要卖三吊钱。”陈娘子直呼贵,她每回都不舍得买。
所以许黟只收她们药材钱和人工费,已经是占大便宜了。
许黟低声道:“卖护肤品的,不管是哪里,果然都是挣钱的。”
“黟哥儿你说什么?”陈娘子听不清,拧着柳眉问了他一遍。
许黟淡笑摇头:“没什么,就是想问下陈娘子,你那里今年做不做冷饮子?”
“想做,做不了。”
说到这处,陈娘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想做又能如何,她不会制冰水的法子,这法子在她还未出阁时,她娘家爹爹每回制冰水,都不允许她靠近半步。
别说是如何炮制的冰水,就算是会炮制了,她也不敢被她爹知晓啊。
许黟看着她:“陈娘子,我会制冰水。”
陈娘子呼吸微顿:“黟哥儿你别说。”她对许黟摇了摇头,“这是你的自学到的法子,你别往外说去。”
“我用的话,只能独自用,用处不大。”许黟缓缓道,“要是陈娘子你用,就多出一条生钱的法子。”
这里不比汴梁,处处都有生钱之道,女子立女户不容易,想要不被欺负,更加难。
虽然陈娘子不说,但许黟也能知道,她为了能过上想要的日子,付出了多少。
“陈娘子,你先听我说。”许黟笑着对她说道。
城里卖饮子的茶楼茶馆,还有小摊那么多,贵到几十文,便宜的有一两文。
这些饮子的做法多数是从府城传来的,几年里都没有什么新意。
但他做的薄荷枇杷饮,却少有人喝,喝过的人都被它的味道惊艳到,拿它来卖,许是条好的路子。
反正不会有危险,哪怕被仿制也不甚紧要。
大不了换个饮子继续卖。
许黟说完他的打算后,陈娘子激动地攥紧手里的帕子。
她隐隐颤栗:“我只是个妇人家,卖点吃食也就罢了,但这饮子方子如此重要,还有那制冰的法子,那些掌握方法的人更是从不外传,你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给了我?”
许黟道:“我只有一双手,你拿了我的方子又不会传出去,我怕什么?”
“可……”这能相提并论吗?
陈娘子想到当初,他就是这么随意地把知道的告诉别人。
除了那陈氏消食丸之外,怕是其他的东西,许黟并没有看在眼里。
何况,许黟是认识陶家小郎君的。为何不把方子给陶家小郎君呢?
陈娘子心里有疑惑,便问了出来。
哪想到,许黟回答得会如此直白:“陶家茶楼不缺我这么个方子,但陈娘子你缺。”
陈娘子思量着说道:“那你把这方子给了我,我总要做些什么。”
“以后家里的冷饮子,就麻烦陈娘子提供了。”许黟笑道。
陈娘子:“……”这是哪门子的要求,也着实太低了吧。
她想了下,咬咬牙道:“不可,要是拿了你的方子,我以后卖饮子挣的银钱,要跟你五五分。”
“五五分会不会太少了?要不然还是四六分吧。”她又改了口。
许黟听得苦笑不得。
陈娘子瞪他眼,义正言辞道:“黟哥儿,你莫笑,我说的都是实心话。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就当没听到今日的事了。”
“别。”许黟拦住她。
“陈娘子,我想着把方子给你,说起来还是我们没空啊。”
他要忙不少事,阿旭如今不仅要认药材,学药理,还要当半个管家,阿锦要教张铁狗读书写字,还要忙大家的针线活,有空闲了,也要认药材学药理。
大家都有很多事要忙,做饭,做饮子看似容易,实则很占据时间。
时间本就不够用,再这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做琐碎事,时间就更加不够用了。
许黟叹息,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吃到阿旭做的饭了。
这些日子他们的饭菜,不是方六娘做的,便是喊闲汉去饭馆里买的,吃久了,他就甚是想念阿旭做的饭。
陈娘子沉默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许黟:“就因为这,你就把方子送给我?”
“大差不差吧,陈娘子你就看在我和阿旭他们这么辛苦的份上,分担些吧。”许黟可怜地眨眨眼。
陈娘子顿感一阵头疼,要不是许黟不是她儿子,她都想敲一棍子了。
“你真是……”她算是看出来了,许黟这是拿捏住她,才特意说了这事,就是料到她舍不得拒绝。
“瞧把你说得可怜兮兮的,你要是真的忙不过来,随时遣我来,我会不来?偏要送我方子,却还找个借口。”
许黟一本正经道:“陈娘子教训得是。”
陈娘子:“……”
后面,这事在双方拉扯间说定下来,陈娘子执意分钱,许黟只能是依了。
第二天起,阿旭教陈娘子制冰,炮制了两回,陈娘子便掌握住了技巧。
至于薄荷枇杷饮,其中的糖渍枇杷本就出自陈娘子的手,她只要掌握薄荷的用法用量便可以了。
许家院子里栽种着不少薄荷,陈娘子挖几株回去,种在地里,不出两个月,就能长出一大片。
多到根本使不完。
陶清皓是在市井上出现薄荷枇杷饮时,才知晓许黟将方子给了陈娘子。
知晓这事,他呆坐在馆子里半天,听着阿颜姑娘唱着曲儿,眼前的饭菜,一筷子都没碰。
他先是生着闷气,觉得许黟没把他当朋友。
但很快又想到,当初头次喝到薄荷枇杷饮,许黟就表示了要给他们方子,是他们自己拒绝了。
也便是说,不是许黟不告诉他,是说了,他没要……
陶清皓想到这处,心情终于好了些。
想明白,他就喊随从备车,他要去一趟许家。
“许黟,我也要枇杷饮的方子。”陶清皓看到许黟,直接便说。
许黟在给邢岳森的娘子调制面脂,闻言抬起头看他:“行啊,跟阿旭说,他会告诉你方子。”
“……”陶清皓震惊地问他,“你就不好奇我拿着方子做什么吗?”
许黟无法,只好停下手里动作看他:“那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陶清皓轻咳两下嗓子,仰起下巴道:“也不做什么,就交给家里的厨娘,让她做给我吃。”
许黟道:“既然只是用来做饮子吃,那问不问有什么不同?”
陶清皓嘴角微抽:“你总这样,我都无话可说了。”
许黟畅快笑起来。
因着这声笑,让陶清皓有些恼怒,嚷嚷着许黟欺负他,赖在许家不走了,说要留下来吃晚饭。
这不过是多一筷子的事儿,许黟哪会赶他走。
正巧,今日晚食做的是桃子红烧肉。
桃子还是陈娘子带来的,五花肉是方六娘早晨去市井屠户买的。
这桃子要挑硬的脆桃,香料只备上八角桂皮、姜葱蒜和酱油、糖。许黟不喜食肥,方六娘挑的五花肉肥瘦适宜,先切块,焯过水后,用小火煸出多余的猪油。
猪油倒出来备用,炒糖色后放入肉块,加入香料,用大火焖着,等快要收汁时,再将切好的桃子加进去,翻炒片刻,就能收汁起锅。
多出来的猪油,用来炒笋干和菌菇干,炒制好拌入到米饭里,做成笋干香菇拌饭。
这吃法是许黟想出来的。
方六娘做了一回,大家便爱上了,每月里都会做上两三回。
陶清皓听着是这样的吃法,还挺期待,等把饭菜端上来,闻着其香味,便食欲大开。
“好香,方妈妈的厨艺,竟是不输我们家厨娘。”
要知道,他们家可是开饭馆茶馆的。
陶清皓吃过的吃食多了去,但还是被这小众吃法给惊艳到了。
“这桃子红烧肉,比蟠桃饭还要好吃。”他吃完意犹未尽,恨不得立马去找方妈妈探讨做法。
许黟道:“探讨的事放一边,我有其他事问你。”
“何事?”陶清皓吃饱后,便没形象地瘫在椅子靠背上。
但他看许黟还是一板一眼的坐着,默默地又把瘫着的腰直起来。
许黟道:“你来之前,可找鑫幺了?”
“没……”陶清皓顿了下,瞪大眼睛,“坏了,他也知道方子的事。”
许黟笑了笑:“你就算今日不找我,我也是要找你们的。”
说完,他就起身去到书房里,拿出两张写好的方子出来,递过去给陶清皓。
“有言在先,这方子只能自己用,不能拿它来盈利。”
“我是那种人?”陶清皓哼哼两声,快速地把方子塞到怀里。
认识这么久,他知道友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不违背他的事,怎么来都成,但他有底线在,不能触碰。
像陶清皓,认识了许黟后,他已经很久没跟那些狐朋狗友玩乐在一处了,连骑马场都甚少去。
如今,他也就三点一线的跑,除了家里开的茶楼,就是鑫家和许家跑得最勤快。
陶清皓哼哼完,拍着胸脯,笃定道:“我行事你可安心,我明白你是为了那陈娘子,你待陈娘子好,我跟鑫幺自不会跟你反着来。再说了,茶楼里有不少饮子,不缺这个方子挣钱。”
他能明白自己的用心,许黟长舒口气,不用解释了。
不过,有一事倒是提醒了许黟。
许黟问他要不要去药房。
陶清皓还没进过许黟家里的药房,那里对他而言,就是机密之地,不是外人可以进入的。
可是许黟邀请他了呀,那肯定是要进去的。
他进去后,左瞧瞧右瞧瞧,发现这药房和外面的医馆还挺像的,里面有三排长柜,每个柜子里都有数十个格子。
格子都贴着纸张,写着对应的药材。
中间有张将近十尺的长桌,桌上摆放着各类器具,有许黟常用的惠夷槽、石捣、切药刀等,还有各种装药的陶盘、陶罐、陶瓶……
东西很多,但摆放规整,丝毫不乱。
“这些是什么?”陶清皓看到一个罐子里装的不是药材,而是凝固的油脂,拿来嗅了嗅,问道。
许黟道:“是炼好的猪脂。”
“原来这就是猪脂,闻着倒是挺香。”陶清皓嘀咕,抱着罐子继续问,“怎么不放在灶房里?”
“这猪脂和我们用来食用的猪油炼法不同。”许黟解释道。
猪脂的做法要更加麻烦些,不能直接用猪板油煎出来用。要先用水渍七八日,每天换水,再煎后取清脂出来,凝固备用。
陶清皓听后,眯了眯眼:“这跟你让我来药房有何干系?”
许黟拿来一罐炮制好的面脂递过去给他看。
“你家除了开茶楼,是不是还开了一家胭脂铺?”
陶清皓抬头瞥了许黟一眼,没想到许黟会知道:“是有一家,就在北街市井处,不过这胭脂铺不是我在管着。”
说到这里,陶清皓咬了咬牙。
那胭脂铺子,是陶大管家在打理。
第123章
陶大管家原名叫阿生, 他没有姓,六岁时就被卖到陶家。当时南方好多地方闹灾,乌泱泱的都是各地跑来逃生的难民, 阿生便是贱牙带来卖的小孩,特别便宜,三贯钱就能买断身契。
他运道好,进来陶家就没怎么受过苦, 直接去的大娘子屋里当打水的下人。
长到十六岁时, 机缘巧合下跟着陶家的商队跑一批货物,遇到险境解决了, 从而得到大娘子的赏识。
陶家的家生子很少冠有“陶”姓的, 这对于主家来说, 赐姓氏是颇为重要的奖赏和看重。但阿生是个有能耐的人,先是领了内屋出行的差事,后来派去陶家的酒楼当账房, 一步步往上升, 翻身当了大管家。
那时候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从只有阿生,变成了陶大管家,只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
自然,要是放在更有能耐的人眼中,是瞧不上陶生的。可是陶家的下人, 哪个不羡慕他?都想着当第二个“陶大管家”。
陶生咂了一口茶,眯了眯眼, 瞥向下方给他捏脚的小豆子, 踢了下脚尖叫他起来。
“你适才说,陶小郎君带着人去北街胭脂铺了?”
小豆子点头哈腰道:“是啊, 陶大管家,咱们要不要去问下小郎君?他可从来不管胭脂铺的事儿,怎么今个儿就带着人过去了呀?”
陶生面上不显,但心里明镜似的,知晓这个小郎君处处不喜他。
哪怕他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为何陶清皓会厌恶他,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你可问清了,他带去的是什么人?”陶生问他。
小豆子摇了摇头:“胭脂铺的掌柜不敢问,怕得罪了小郎君。”
陶生:“……”
他放下的茶杯又拿了起来:“可去做了什么?”
小豆子道:“小郎君也没做甚,就是叫掌柜的把铺子里的面脂都拿出来,然后每个样式儿都带走了。”
说着说着,小豆子眼里多出探究的好奇劲儿,嘀咕地猜想着:“小郎君要了那么多面脂,莫不是要送给哪个小娘子。”
陶生冷眼瞥他,不悦地骂道:“小郎君也是你能随便打诨的?这话我要是在你口里听到第二遍,休怪我罚你。”
“陶大管家,小的错啦,你可别往心里去,小郎君的事小的哪敢随意说呐。”小豆子是个机灵的,见状,立马求饶。
陶生挥挥手,不让他在旁边伺候了,让他且回去胭脂铺里,问个明白再回来。
无端端的去胭脂铺里,可不是陶清皓会做出来的事儿,莫非有什么事,他没提前得到消息。
另一边,许黟和陶清皓坐上驴车,他们手里还提着一个模样精巧,绘画着花卉的漆器盒。
里头装的不是别的物什,是他们从胭脂铺里顺出来的各种各样的面脂。
陶家的胭脂铺规模还可以,虽然不是主经营的产业,但这铺子里面积不小,有上下两层楼。
一楼卖的是普通的胭脂水粉,二楼则是卖高档货,城中贵妇们爱逛胭脂铺等消遣地方,买的胭脂水粉自然不同于普通妇人。
这上档次的胭脂水粉,价钱贵,一小盒就能卖几钱、上贯银子,还有市无价。
每回城中几家高档的胭脂铺上了新货,都是城中贵妇们先用着。
若是有新的面脂上架,并不愁卖。
陶清皓心有顾虑地看向许黟:“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就想要买这么多面脂回去?”
“看看你家的面脂如何。”许黟摸着盒子,没打开。
陶清皓拧着的眉梢没松开,他轻叹一句,实话的跟许黟说道:“其实,这胭脂铺我没插手过,都是陶大管家在打理,我们这去了一趟,想来他是知晓了。”
许黟听出不对劲来,问他:“你不喜他?”
陶清皓扯扯嘴角:“喜?我还生厌他呢,可又如何,我娘挺信任他的,放了不少权给他,好几家铺子都是他在打理着账目。”
许黟挑眉:“你娘……”
陶清皓说道:“你是想问,我娘就不怕养出一条白眼狼?”
许黟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能说的?”
“有何不能?”陶清皓说,“那人吧,野心大得很,但要是想背后有什么小动作,怕也是偷摸着来。我不喜他,倒不是抓到他什么把柄,是每回见着他了,不喜他那看人的眼神。”
那眼神,像是一头伺机已久的狼,被盯得久了,便瘆得慌。
陶清皓自觉他不是多么有心机的人,想到若面对这样的人,他光是想着,就觉得自己赢不了。
许黟琢磨地问道:“只因为眼神?”
陶清皓肩膀微微一僵。
不止……
还有一件事,他至今都记在心里,许久许久了,谁也没说。
他怕说出来会被笑话,便藏了好些年,可能因为这个,他更加厌恶陶生。
许黟看着他面色突然不对劲,换了个话头,笑着说:“我还没跟你说,我买面脂是做什么。”
“对呀,你还没说这事。”陶清皓回过神来,追问道,“快说说,你这都憋了一路,神秘得很。”
许黟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你觉得我做的面脂如何?”
陶清皓道:“自然是好的。”
许黟又问:“若是这样的面脂放在你家胭脂铺里卖呢?可如何?”
陶清皓怔住。
这下子,他哪里不清楚许黟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
原来是想要将炮制好的面脂放在他家铺子里卖呢,那敢情好啊,他原先惦记着香饮子,香饮子被那陈娘子拿了去,他自然不能厚着脸皮还要拿着去茶楼里卖。
可如今许黟做的面脂,却头个想到他来,怎能不让他高兴。
陶清皓高兴后,又想到个大麻烦。
他兴致勃勃的冲劲瞬间被泼冷水,表情一垮,无奈道:“你想将炮制好的面脂放在我家铺子里卖,定是极好不过的,可是那胭脂铺是陶大管家在打理,要是他……”
“从中使绊?”许黟看向他。
陶清皓气得瞪眼:“他敢!”
许黟眼里带上笑意,说道:“既然他不敢,那你还有什么顾虑?”
“唉,你不懂。”陶清皓说,“我爹娘本来就盼着我能走仕途,打理家中的茶楼,已是来之不易。现在我要是还想插手胭脂铺,我娘第一个不同意。”
他跟许黟表明,这胭脂铺是他娘的嫁妆带来的,本来就不打算交到他手里管。
因此,他带着许黟来到胭脂铺时,根本就没往那处去想。
陶清皓说罢,看向许黟思索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地说:“你……该不会是觉得当大夫没意思了,想做面脂的买卖?”
许黟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生意人,只是想着做出来的面脂只几个人用可惜了。即便不想当大夫,我也不会做面脂的买卖。”
“这面脂,我本意想着要不要卖给你家,我只分红,分两年三年的,后面方子归你家用去。”许黟指腹摩挲着盒子,沉吟未决,“如今这么看来,怕是行不通。”
陶清皓看向许黟的双眼,瞪圆了一些。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难以抑制情绪地拉住许黟问道。
许黟道:“我原是这么想的。”
陶清皓呼吸顿住:“那如今呢?”
许黟拍拍他的手背,收回手地说道:“可那是你娘的嫁妆,你不能碰。”
“……”陶清皓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忍不住,“我找我娘说去!”
“不急。”许黟笑着摇了摇头,“你看我,还有这么多面脂没看。”
陶清皓:“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你把面脂带回去,莫不是想着改良它们?”
许黟嘴角抽抽,他倒没闲到那程度。
之所以想要从面脂上下手,还是考虑到他以后出行,需要大量的银钱支撑。
如今他手里头是有些钱,但钱是不耐用的,还得找几个便利的生钱法子。
面脂就很好,它利润大,服务的又是贵妇群体,跟平民搭不上边。赚她们的银钱,许黟没有什么负担。
陶清皓离开后,许黟就带着面脂进到药房里。
从陶家胭脂铺里顺来的面脂,有二十款,都是市面上常见的面脂。
花样不同的地方在于装面脂的盒子,做工精湛,模样好看,多用漆器做盒子,小巧圆润,拿在手心,跟鸡蛋差不多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