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郎,这么早起身了?”
这时,路过的街坊大叔看到他站在院中看雪,出声喊道。
许黟喊了声“阿叔”,就说,“下雪了,听着声音便醒来了。阿叔这么早是要去城外吗?”
街坊大叔点头,缩着脖子,双手拢在一块地说道:“可不是,这天气是冷得很了,城外的活却是停不得。昨日我们在城门还听到有人说,那西充县死了好多人,多是雪塌了房屋冻死的。”
他说完,只感觉身体生出一阵恶寒,再看这天空扑簌簌地下着雪,不敢再去细想。
许黟问他:“阿叔,你还知道西充县发生其他事了吗?”
街坊大叔摇了摇头,他也是从城墙那儿的守城士卒听到的。
不过,他还是告诉了许黟可以从哪里得到消息:“许小郎要是想知道,县衙外的告示墙兴许能得到消息。”
许黟道了谢,两人又闲扯两句,街坊大叔便要去城外上工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没多久,南街的百姓们开始每日的忙碌。
这时,阿旭和阿锦两人也醒来了。
他们看到许黟已醒了,便开始准备起早食,他们如今早上吃粥多,粥能暖身,阿旭还在粥里加入各种别的佐料,顿顿不重样。煮好的粥再配一两个小菜,这早食就对付过去了。
许黟让他们在家里该干嘛的干嘛,他牵着小黄出了门。
一离开南街,他就朝着县衙方向过去。
下着雪,路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些,许黟很快就穿过几条街道,来到县衙门外。
见到告示墙前围着几个人,都在看县衙新贴出来的告示。
许黟抱起小黄挤进人群,看清告示上写的内容时,愣了一下。
这告示上面所写,不许城中粮铺坐地起价,要是再有粮铺抬高粮价,将罚以挞刑与罚银钱二十贯。
如今城里粮铺里头卖的粮食,一石的价比往日贵了将近两百文,要是再往上涨,县城里恐怕会引起大乱。
这公告上所写的惩罚,不算太重,却也不低。二十贯对于这些手握粮食的大户来说不算多,可怕的是在挞刑上。
真被罚了挞刑,在盐亭县还怎么混。
许黟再看其他几处告示,多数都是缉拿在逃要犯,其中还有画着李济画像的。
许黟:“……”
他看了一圈,没见到关于西充县的消息,便从人群里退出来。
回去路上他绕路去到粮铺那边,粮铺里的伙计在给买粮的顾客称粮,再看上头挂着的牌子写着今日各类粮食的价格,确实没再涨。而铺子外面,依旧有不少人在排队买粮。
城中缺粮的人家,比许黟想的还要多。
许黟没得到想知道的消息,便打算回家去。
他转身没走几步,就在一处敞开的茶摊里见到裹得严严实实,坐着喝茶的庞博弈。
庞博弈的旁边还坐着身穿灰白色长袍,头戴帽子的潘县尉。
许黟眉梢一挑。
庞博弈也看到了他,对着他笑了笑,示意许黟过来。
许黟见他旁边的潘县尉也朝他看过来,就知自己没法躲过。
他步伐沉稳地走到两人面前,对潘县尉行了个晚辈礼,喊道:“潘县尉。”
接着,又对旁边的庞博弈喊了声:“庞官人。”
“许大夫这是从哪里回来?”庞博弈明知故问。
他适才就见许黟在粮铺前驻留了好久,心里就想着,这许黟会停留多久,这人就转身往他这边过来。
许黟回答:“刚从县衙门外回来。”
潘文济眯了眯眼,开口道:“去那作甚?”
许黟目光对上潘文济的审视,如实说道:“前些日子就听闻西充县受灾的消息,这两日就有不少消息传来,说那边情况糟糕,还死了不少人。我就想着去告示墙看下,可否有具体的消息。”
潘文济问他:“你想知道西充县的消息做什么?”
许黟喟叹一声,说道:“西充县离盐亭县不远,要是那边受灾严重,盐亭县也会受到影响。灾难无情,若是能提前避开,该是多好。”
“你个小子口气倒是大。这天灾要是能避,世上受苦之人,想来还能再减一半。”潘文济呵地一笑,脸色却看不出喜怒。
许黟闭了嘴,没有再多说。
他刚才那番话在潘县尉面前,已是逾越了。
庞博弈的反应与潘文济不同,他听到许黟想要知道西充县的消息,是为了避灾,便问他。
“许大夫说到避灾,是心有打算了?”
许黟垂着眼,谦虚地表示他只是胡乱想的,做不得真。
庞博弈笑说:“你但说无妨,这里有我,潘县尉不会拿你是问的。”
潘文济:“……”
许黟:“……”
两人皆是沉默,眼神微妙地看向了横在他们之间的庞博弈。
庞博弈似乎没察觉到,悠哉地拿起面前的茶杯,见茶水凉了,往后喊了一句:“老伯,添一壶热茶。”
“好嘞,客官们喝好着呢。”茶摊主提着茶壶过来,给庞博弈这桌续上热茶。
庞博弈喝了茶,笑笑地又说:“许大夫,这热茶暖身,何不坐下说两句。”
旁侧,潘文济见友人对许黟的态度不同,心里沉思,这许黟半途弃文学医,魄力有,能耐也有,医术也算高明,从得到的消息看,还治好不少人。
对他有印象的人,还有街道司的管勾。当时,管勾知晓他们在寻这位许大夫,就把许黟曾为南街受灾百姓义诊的事说与他们听。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皆能给人留下好印象。
只是年纪尚小,光凭着这些事,不足以让庞博弈刮目相看才对。
可却……
庞博弈对许黟甚是上心呐。
在潘文济一顿猜想时,许黟没有推辞地坐下来,庞博弈亲自为他斟茶,一边随口地聊到西充县受灾的情况。
“那边受灾严重不假,官府已派了不少人去赈灾,不过当时下暴雪封了路,死伤者皆是来自被堵住的村庄之人。”庞博弈缓缓说着,脸上露出悲悯,“施粥,发放保暖之物都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事说到底是官府办事不力,说给他人听不好。
可说这话的是庞博弈,就连身为县尉的潘文济都不好说什么。
许黟却没觉得哪里不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可搭建避难所,供受灾百姓暂时居住,施粥不够,还要施姜茶驱寒,受灾的百姓里挑出青壮参与到救灾中……”
庞博弈和潘文济听着听着,眼神皆是微惊。
没想到还让许黟说出些看起来不错的对应之策。潘文济心里可惜,这人若是继续读书,定能写出漂亮的策论。
庞博弈很高兴,当场就要许黟把这些应对之策写下来。
这时候,庞叔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还拿着笔墨纸砚放到许黟面前。
许黟沉默半晌,觉得这才是庞博弈的真实目的。
庞叔对着许黟慈祥笑道:“辛苦许大夫了。”
许黟咂舌,这庞官人倒是有备无患。
等他把这赈灾的应对之策洒洒洋洋地写完。
笔墨未干,庞博弈就拿着细细品读,看到满意的地方还会点着头,指给潘文济看。
潘文济见这略显风骨的笔墨,挑了挑眉。
“甚好。”他赞叹。
而后,这文章就被潘文济拿走了。
庞博弈想要,潘文济却说:“你如今一介白身,要这赈灾良策有何用?我好歹是一县的县尉,拿着倒有几分用处。”
庞博弈淡笑不语,摆摆手说不跟潘文济相争。
“……”潘文济无奈地叹气,说道,“你既然如此在意,为何还不回去?”
庞博弈没有丝毫犹豫:“不回。”
旁边听得一头雾水的许黟,沉默地把手中茶喝完。
接着,他便告辞了两人。
庞博弈与潘文济还在相争,谁都没顾上许黟。
许黟回到家里,刚吃完午食没多久,就看到鑫盛沅带着雪莲,还有一车物件来寻他。
这一车物件大大小小的有十几件,吃的、用的、玩的都有。其中数得上贵重的,便是一盒用精致红漆木盒装着的文房四宝,墨锭和砚台都是上等货色,刻有文墨诗句,纸张是金贵的冷金笺,日光一照,隐约可见淡淡泛着金粉。
这一盒文房四宝,少说也要十贯钱,被雪莲小心拿在手里,对着许黟款款行礼:“许大夫。”
“雪莲姑娘不用客气。”许黟淡淡说道。
鑫盛沅进来屋里,闻着空中飘着的木炭味儿,眉头皱着说:“邢五不是给了你两筐桃木炭,你怎么不用上?”
“桃木炭价贵,白日里堂屋宽敞,用寻常木炭即可。”许黟没有惯着他,让阿旭提一壶热水进来。
他给鑫盛沅泡了菊花茯苓茶,递到他面前,问:“你昨晚没睡好?”
鑫盛沅撇撇嘴:“你看出来了?”
许黟失笑:“是有些。”
旋即他就问鑫盛沅怎么突然来了。
鑫盛沅嘀咕:“我不能来找你?”说罢,觉得自己态度不好,他记得雪莲跟他说的,改了改口吻,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上回邢五送你桃木炭,我便想着也带东西给你。”
“这文房四宝不错。”许黟很捧场的开口道。
鑫盛沅满意起来:“那是,这套文房四宝,是我十三岁时阿翁送给我的,我都没打开用过。”
他挑来挑去,还是觉得送这文房四宝才能比得下去邢岳森送的两筐炭。
随手就送一套价值十贯钱的文房四宝,可见鑫盛沅平时里阔气惯了,再看那一车琳琅满目的物件,只见人眼花缭乱。
许黟挑眉,接下这个木盒,对鑫盛沅笑道:“你的好意我领了。”
等了等,没等到许黟有下文。
鑫盛沅先沉不住气,眼睛一直停留在许黟的身上,有些失望:“没了?”
许黟闻言,笑了笑说:“你想要什么?”
他这么问,鑫盛沅反而不知要如何回了。他今日来,就是想要许黟送他沉香,也不是多么想要这玩意儿,就是邢五有,他也得有。
鑫盛沅咬牙:“你就没什么想要送我的?”
像大家族子弟,彼此送礼,回礼那是默认的事,哪需要送礼的人提点。鑫盛沅过来时,是没想到许黟会什么都没表示的,至少,也得和邢岳森一样的待遇吧!
结果倒好,许黟提都不提,还要他主动开口。
见状,许黟眼底多出一丝笑意,打昨天阿旭从邢府回来,告知他鑫盛沅也在场,他就想着,鑫盛沅见到他送礼给邢岳森,会不会生气地来讨。
毕竟这两人常不对付,总爱在某些事儿上较劲,要比出个高低才罢休。
在许黟眼中,邢岳森还是挺宠着鑫盛沅的,能陪着他这样的闹,要是放在别的人身上,早不耐烦搭理。
而许黟看待鑫盛沅……就像看待还没长大的小孩,看着他打打闹闹的,根本不受影响。
他看鑫盛沅都快要哭了,没再故意逗他,说道:“我这里还有一块沉香,这东西不好示人,送给你,你可别谁处说。”
鑫盛沅一愣,接着眸孔微震,想都不想地脱口而出:“我鑫幺是那种人吗?我虽然没有邢五聪敏,也是读书人,怎会随便说出去。”
许黟笑了笑,说信他。
他起身,去到屋里给他拿沉香。
许黟没有偏颇,切下来的沉香也是三指宽。
这东西送给鑫盛沅,就好比没有何用处的木头疙瘩。
但鑫盛沅想有,像个耍赖皮的小孩,屁颠颠地跑过来,还带了他一车精心挑选的礼物过来换。
光是这么想,许黟觉得这沉香送出去,也是有趣事。
果不其然,得到心心念念的沉香,鑫盛沅顿时心情好起来,还有兴致跟许黟说,要不要过几日去爬金鹅山。
“我们去金鹅寺祈福,那里香火灵验,定能让受灾百姓平安无恙。”鑫盛沅真挚地说。
许黟见此,问他还有谁会去。
鑫盛沅说道:“我,邢五,陶清皓都去,还有几个同窗,他们也要上去点灯。”
说到点灯,就是为已逝的人祈福,许黟忽而想到了原身双亲。
自他穿过来,他就没有为原身的双亲祈福过。想着原身一家人,都是老实淳厚之人,要不是有他们的遗泽,他也受不到邻居们的帮助。
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去金鹅山上的寺庙点上两盏长明灯。
许黟想到此,就同意了鑫盛沅的邀约。
鑫盛沅看到他要去,更是喜出望外:“太好了,那我过五日就派车过来,到时你跟我们同乘就好了。”
“好。”许黟点头。
日子过得很快,自那日县城下了雪,没到两日,这雪就如同鹅羽纷飞,玉树琼枝,整个县城都沉浸在茫茫白雪之中。
很快,日子就来到约定去金鹅山那天。
还未到巳时,鑫盛沅乘坐的骡车,缓缓地停在许家门外。
他穿着厚重的青绿色锦缎袍子,为了方便上山,他没有披着风衣,多罩着一件加棉的坎肩,肩口处缝着雪白兔毛,衬得人更加娇气矜贵。
反观许黟,依旧是普普通通的黛色袍子,他只在腿部多套了一件里裤作为保暖,再穿上皮质长靴,走在雪地里并不冷。
是为了祈福上山,今天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带上小厮。
许黟想了想,还是把药箱给背上。
若大的车厢里,能坐满四个人。许黟,邢岳森,鑫盛沅,陶清皓,他们四人同乘一车,路上可结伴说话。
这车是鑫府为鑫盛沅备好的,褚娘子担心儿子路上坐得不舒服,铺的垫子用的都是上等好料,香炉中点着烟雾袅袅的倒香,闻着是以檀香作为基础香调的熏香。
行驶中,车厢十分平稳,只稍微微晃,使得人昏昏欲睡。
尤其是没睡好的鑫盛沅,坐了没多久,眼皮子就粘在一块,困得睁不开眼了。
陶清皓推了他一把,笑着打趣他:“鑫幺,你昨日去哪里偷鸡摸狗了,怎么困成这样。”
“呸!”
鑫盛沅打了个抖地惊醒起来,“你就爱说这话,我从来不干见不得人的事。”
陶清皓没孬,故意顺着他的话说:“莫非你是想去了,才回回提这事。”
“你才是。”鑫盛沅不承认。
陶清皓笑了笑,眼睛亮起来,看向旁边撩着帘子看车窗外的许黟。
他便说道:“许黟,你以前的同窗,有没有带着你去听小曲?”
许黟回眸看他:“没有。”
邢岳森睁开眼睛看向他们,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在喝着。
许黟也不想和这两人打闹,回了这两个字,就把视线转回到车窗外。
身旁,陶清皓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我说的小曲,不是烟月作坊,也不是勾栏院儿,那地我早没去了,是城中锦月茶楼,有个卖身葬父的小伶,在那里唱曲两个月了。”
“然后呢?”许黟没回头,但应了他。
有人应他,陶清皓的兴致便高起来,继续说:“我想把她买下来,放到我家茶楼的二楼,让她坐在轩阁里弹曲。”
鑫盛沅疑惑:“你阿爹同意?”
陶清皓脸上的笑容消失:“他不同意,觉得我这是不思进取,只会玩乐。”
可他觉得,这小伶买下来不亏,能给他家茶楼带来更好的生意。
他今儿说出来,就是想让许黟他们为自己出了主意,让他爹同意把那小伶买下来。
许黟等人:“……”
邢岳森嘴角微抽:“不过一个小伶,想来磨几句,你爹会同意的。”
鑫盛沅:“清皓,你去跟你爹说,你绝对不是看上了人家。”
陶清皓点点头,转而去看许黟有何表示。
这时,许黟却忽然道:“等等,那里好像有人。”
他们闻言,好奇地挤向车窗。
就看到前方草丛处,脸部朝下的趴着个人,一动不动的。
第81章
这人趴在那生死不知, 再看周围,人烟稀少的野外小道,又恰逢昨夜下了一场大雪, 周遭都是银霜遍地,若这人还是活的,恐怕也难逃一死。
邢岳森眉头拧着,见许黟面露担忧, 开口说道:“我们且下去看看, 要是这人还活着,救了他也算是功德一件。”
“快, 停车。”陶清皓立马撩开帘子, 这外头的冷风扑面打来, 他呲着牙喊道。
车把式“吁”了一声,将骡车稳当地停下来。
许黟二话不说地先背着药箱下车,后面几人陆续紧跟其后。
他们快步地走到趴在地上的人, 近了, 就看这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麻布短褐,袖子太短了,露出来的半截手臂冻得发白,半张紫红色的脸埋在雪地里看不清。
许黟蹲身,伸出手去摸他脖子处的脉搏,见这人还有体温和脉搏, 沉着脸地小心将他侧翻过身。
这下子,他们都看清这人的长相了。
模样约莫二十三四, 眉眼、鼻梁以及下颌骨都有细细碎碎的冻伤。嘴唇干裂, 两颊是冻伤所致的斑红,但一摸额头不烫, 许黟便探向他的胸口,胸口处也是温热的,接着就撩开他的眼皮看眼睛。
身后的鑫盛沅问道:“许黟,这人怎么样了?”
“没有大问题。”许黟抿唇,这人的脉象上看,更像是饿晕过去。
他把自己的猜想告知给其他几人。
邢岳森思索道:“不如,我们先把他搬上车。”
“可以。”许黟点头,对他们说,“山上的金鹅寺有歇脚的禅房,我们等着人醒了,再问他发生了何事。”
众人没有异议,他们要抬手帮忙,被许黟拒绝了。他把人扛到车上,很快车辆再度出发。
这回,骡车的速度加快了。
进到车里,许黟没有干等着什么都没做。
他先给这人做了急救处理。
许黟坐到这人旁边,俯身为他揉搓被冻得发僵发白的双臂。他保持着揉搓的力道和均匀的速度,以促进手臂的血液循环,缓解冻结的状态。
车厢里的气温比外面高了不少,随着时间推移,这人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身体的温度也渐渐恢复到正常体温。
不过他没醒,许黟不放心地又探了一回脉搏,见没大碍才松了口气。
他在忙时,其他人都缄默等待着,等许黟歇了下来,陶清皓忍不住地问:“许黟,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几人都是见过许黟救过人的,但依旧对他的举动挺好奇。
鑫盛沅也问道:“你搓他的手臂,他就能醒吗?”
许黟依着垫子盘膝而坐,看向他们道:“这是急救法。”
许黟跟他们讲什么是“冻伤急救法”,要是这人不小心冻伤了,不能用火烤,用热水泡,这样反而加重冻伤的部位,导致受伤的地方彻底坏死废掉。
这也是为何有的人在接触低温后,再去碰高温的东西,会感知到接触面传来的麻痹感。会出现这种反应,属于没到一级冻伤的程度,要是达到一级,这个麻痹感还会更加强烈。
除揉搓冻伤的部位,可用艾蒿煮水,先熏后泡,要是有冻疱,可用银针挑破,再涂抹膏药。[注1]
许黟说罢,就去检查这人的双掌十指。
只见这人的指腹都是渗血的皲裂,指甲缝里残留着刨土后才会有的泥垢,再看掌根处、手指关节等部位的冻疱,已出现破溃糜烂。
许黟眉头微微皱起,这人看着不像是寻常饿晕,更像是从哪里逃难来的。
他会生出这个想法还是看到青年的鞋子,已磨的鞋底与脚尖破烂,露出长着冻疱的脚趾头。
鑫盛沅和陶清皓哪见过这样凄惨的人,盯着那伤口露出不适的神态,默默地往后挪了挪,不敢再去看那些伤口。
邢岳森比他们年长,到底要稳重不少,他看着许黟:“能治?”
许黟点头:“能,当归芍药汤和桂枝芍药汤都可治冻伤。他这伤处,有新添的冻伤外,还有老的冻疮,这老疮即使治好也容易复发,以后也都需要注意。”
“黟哥儿你放心去治,这人我负责了。”邢岳森点点头,对他说。
许黟闻言笑了下:“这病不难医,用不了多少银钱。”
言下之意,他一个人也是能负责得起。
鑫盛沅和陶清皓见状,互看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见者有份,这人是我们一起救的,那救他也得有我们一份。”陶清皓说道,“许黟你出力,就让我们出银钱好了。”
如此说好,这骡车抵达金鹅山脚下。
上山的路只能靠两条腿,许黟见着这人还没醒来,想了想,就去找在山脚处摆摊卖香火的摊主,他愿出二十文,问他可愿意背一个人上山。
卖香火的摊主以为自个听错了,震惊道:“二十文?”不是二文钱?
许黟重复道:“阿叔,是二十文。”
确定是二十文,摊主哪有不乐意的,后面几个小摊听到还有这样好的事,纷纷来问,他们也可背人上山。
这金鹅寺香火不绝,来此祈福的人里,除了附近的百姓,还有好多富贵人家的娘子们。娘子们轻易不露面示人,戴着帷帽不好上山,就会请挑山夫抬着小轿上去,打赏十几个钱,就已是十分阔绰。
许黟不需要那么多人,他还是选了最先问的那个阿叔。
接着,陶清皓掏了钱给这位阿叔,让他去把车厢里躺着的人背下来。
没多久一行人上了山。寺庙里的小沙弥看到他们背着个昏迷的人上来,连忙带着他们去到一间禅房,再跑去喊寺里的师父。
“可累死我了。”陶清皓喘着气,歪歪斜斜地瘫坐在蒲团上面,看着被安置在床榻的人,想了想问,“他怎么还没醒?”
“快了。”许黟打开药箱,拿出针砭,为他炙针。
许黟刚给他炙针完,这人便呻吟几声地悠悠醒过来。
青壮醒来,缓了缓神就想说话,他虚弱地张了张嘴,嗓子眼却疼得厉害,张了半天都没能说得出话。
“他这是怎么了?”鑫盛沅皱着眉问许黟。
许黟看着床榻醒来就想爬起来的汉子,默不作声地拿着禅房里的水壶,倒了一碗水递过去给他。
青壮死寂沉沉的眼睛动了动,立马抓住碗沿拼命地灌到嘴里。
“欸,你慢点。”
“没人跟你抢,你要是饿了,我们车上还有点心。”
青壮喝完水,似乎有了些力气,这回他再去看围在他身边的人,个个穿着花贵锦缎衣袍,那袍子漂亮得很,隐隐泛着精美的云纹,都是用贵重的丝线一根根织就而成。
他呆愣地看着,脑海里想着,他被这些高不可攀的富贵子弟给救了……
“许黟,他这是被冻傻了吗,怎么呆呆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良久,鑫盛沅诧异地扯了扯许黟的袖子。
许黟:“……”
他目光从这青壮的脸上扫过,看出这人似乎受到了刺激,却不知是什么。
沉思半晌,许黟便让邢岳森他们先出去候着。
此时金鹅寺的师父随着小沙弥过来,看到邢岳森等人,连忙双手合十地请他们到隔壁禅房歇息。
至于这刚醒过来的青壮还十分虚弱,许黟就交代寺中的师父熬一碗米粥过来。
很快,拥挤的禅房只剩许黟和青壮。
许黟平易近人地坐到床榻边,与他面对面相看。
这青壮动了动手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许黟。
许黟平静地说道:“在下许黟,是一名游方郎中,适才是我与友人们在路边发现的你,把你带来这金鹅寺里。”
“你们救了我?”青壮哑着嗓子问。
许黟颔首:“是的。”
他顿了下,缓缓问他,“你为何倒在野外,可是盐亭县人?”
闻言,青壮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面部肌肉都在控制不住地抽搐,他死死盯着许黟,像是想到什么,紧接着痛苦喊道:“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原来,这青壮是从西充县逃难来的。
西充县本县受灾不重,严重的是周边几个村落,一夜之间大雪封山,村民们都被困在山里出不去。
青壮所在的村落,离着山脚近,暴雪来得突然,他们村里人都没来得及准备,就都被封在山里出不去了。
暴雪封山五日,还没有人来搭救他们,再这样下去,他们肯定必死无疑。他作为村长儿子,于是决定带着几个同村人一起找出山的路。
这双手的冻疱便是刨雪刨土刨出来的,可他不敢停,漫山遍野都是茫茫白雪,好似一停,他们就丧命在这里。
他与同村人好不容易从山里跑出来,还没到县城官府,路上再次遇到大暴雪迷路。
同村人都冻死了,就他坚持着走到这里,再也坚持不住晕倒过去。
“求求大夫,救救我们村里人吧。”青壮踉跄地从床上爬下来,跪到地上恳求,“我们村里有二十六户,两百多人呐。”
这雪封山数天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啊。
许黟看得心头沉重,眉头紧锁地急忙把他扶起来坐好:“你且与我说说,你们村落在哪里。”
“好……好……”青壮泣不成声。
禅房的门打开,许黟脚步飞快地来到隔壁房。
邢岳森都在房里焦急等着,见着他出来了,赶紧走过来询问如何了。
许黟语速飞快道:“他是从西充县逃难来的,他们村已被雪封七八日有余,得尽快派人去官府,让官府派人搭救。”
“竟是从西充县来的!”
大家惊呼,盐亭县离西充县可是有上百里远,这人究竟是靠着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坚持到这儿。
一想到他们救了这人,几个人都很激动。
“许黟,这事交给我们来办。”邢岳森很快就想好对策,把事情拦了下来。
这件事关系重大,西充县虽与盐亭县相靠,所属管辖的府州却不同,如今的西充县隶属果州管辖,盐亭县的官府轻易掺和不得。
邢家和鑫家,他们两家都与官员有来往,让他们出面再合适不过。
两人没有耽误,让小沙弥取笔墨纸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