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村贫苦,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在平哥儿出生之前,他儿媳生下来的两个孩子都早幺了。到平哥儿这一胎,他们盼着孩子能好好长大,就给取名“平”字,寓意平平安安,能顺利的长大成人。
“哥哥!哥哥!”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抱着她哥喊,“别吓我,小妹害怕。”
“妹儿,哥哥好疼……”平哥儿捂着肚子,颤抖着发白的嘴角,忍着痛小声说。
阿伯见他这样,知道今日是没法赶集了,得先带着孙子去看病,他带上昨天好不容易挣到的两贯钱,一出门,就看到同乡听到声音也出来瞧情况了。
同乡皱着眉道:“这是怎么了?”
阿伯言语慌乱道:“也不知吃了什么,肚子突然就疼得受不了了,贤侄可知道这附近可有医馆?”
“腹痛?”同乡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腹痛好容易死人,可不能在他舅姥爷家中有事。
虽然房子破旧一些,还是在穷人多的南街地段,但卖出去少说也要几十贯钱呢。
同乡见阿伯这么紧张,知道这事不能拖,又听他要寻医馆,不由心念一动,说道:“隔壁巷子就有一个许大夫,还是医术高明的游方郎中,前阵子还把我们这一砸断腿差点死掉的人救回来。”
他虽没瞧到,但听说不少关于许大夫的传言,而且还听说许大夫给人看病诊金不贵,不少人都出得起。
阿伯知道有这么个大夫后,焦急地回到屋里,抱着平哥儿出来,小女孩紧跟其后,跟着同乡就去找那个姓许的大夫。
今天的许黟没有出门,明日是交付消食丸的日子,他在灶房里蒸药材。
浓浓的药香飘散开,从许家的屋子一路飘到周围几家屋舍。
邻居们已经习惯了许家时不时飘出来的药味,而阿伯他们是第一次来南街,在跑着进入到石井巷,闻着这浓郁的药味,伴随着孙子时不时忍耐的痛哼声,心里越发焦急。
“快到了,那盖瓦砖的屋顶就是许大夫家。”同乡指向那处,语速加快道。
很快,他们一行人来到许家门外。
同乡上前敲门,一边大声朝着屋子里喊道:“许大夫可在家?”
“来了。”
许黟清朗的嗓音从灶房里传来。
紧接着,一道黄色的身影先扑过来了,对着外面的人摇着尾巴,“汪汪汪”地叫唤。
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后腿。
同乡刚想对那狗呵斥,就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在说:“小黄,过来。”
小黄听到许黟的声音,立马抛下这几人,跑到许黟的身边。
许黟说完,才发现外面找他的人是昨晚碰到的阿伯。
此时的他面色紧张,怀里的小孩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立马过来开门,让他们进来。
“竟是小郎君?”阿伯在看到许黟时,同样愣住。
不过他忧心孙子的情况,来不及多想,急忙忙地就抱着孙子进来到许家。
许黟把他们带到堂屋,让他将孩子放到长凳上。
他倾身过去检查孩子的情况,一边问阿伯:“怎么回事?”
阿伯赶忙把知道的说出来:“吃过早食不久,平哥儿就说他肚子疼,没一会就疼到在地上打滚,站都站不起来。”
许黟皱眉问:“早食吃的什么?”
阿伯:“就家里带来的豆饼,他吃了两块。”
许黟将手摸到胃和腹部,摸到一阵微热,比体温还要高一些,他探着脉象,又问,“还有呢?”
阿伯脸色腊白,他早上为着集市的事,除了吃的豆饼,并不知道孙子还吃了什么。
这时候,小女孩突然开口道:“哥哥还吃了两碗水,说这样就可以少吃点豆饼了。”
豆饼,便是用豆渣混着夹杂麦麸的面粉,加入盐巴后,在炕上用炭火烤熟的。做好之后,能存放很长的时间,吃着硬邦邦,需要多喝水才不噎人。
这么小的孩子吃两块豆饼,还跟着喝两碗水,被撑到的概率很大。
许黟侧耳去听腹部的响声,又再去看小孩的脸色和眼睛,又觉得不是被撑到了。
更像是吃到不干净的东西。
他眉头深深皱起,想到关键问题,于是就问他们:“这水……是生水?”
阿伯一听,急急点头:“是从井里挑上来的水,我问过了,说这井里的水是能喝的。”
南街有一半的住户都喝这个井里的水。
许黟每次都是煮开才喝,他也有提醒过何娘子等人,信得过他的,都会听个一二。
今夏里,南街肚痛腹泻的人比以往少一些,要是仔细去想,就知道这些少犯肚痛腹泻的人中,多数都是听取许黟的意见,养出喝“热水”的习惯。
许黟听到这里,几乎能确定了。
他说道:“小儿是冷热之痢,因而腹痛不可忍,我这边先给他煎上一副药汤,你等不用太担心。”
许黟安抚后,就起身出去到灶房,在放置药材的木头架上,找出黄连、干姜、白术、柏叶等药材。
每种药材取一到二分,放进到煎药的药罐里,先大火煮沸,再改成小文继续煎。
这时,堂屋里发出惊呼,很快有个小女孩急慌慌地跑出来找许黟。
她梗着脖子,带着哭腔地拉住许黟的袖子喊:“小郎君,不好了不好了,我哥哥吐了。”
许黟闻言,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说完,他没急着走,反而有件事交代小女孩。
“你别害怕,我这煎药离不开人,你在这里看着,不要让药汤煎没了。可明白?”
小女孩重重点头:“小郎君我晓得的,这是要给哥哥喝的药汤,我定能看好它。”
许黟满意点头,拍了拍她的脑袋才离开灶房。
第42章
许黟前脚跨进堂屋, 后脚便看到原来干净整洁的堂屋,此时乱糟糟的,平整的地板上是一淌还没有消化的豆饼和胃液、水的混合黏稠物质, 整个屋里都弥漫着酸臭的味道。
那位阿伯和另外一名青壮在手慌脚乱地看着脸色白到发青的平哥儿。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抬头看到是许黟进来了,连忙出声求助。
“许大夫,你快来看看, 平哥儿这是怎么了?”阿伯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 肉眼可见地知道他有多担心。
许黟没有拿乔,上前握住小男孩的手腕, 将他扶靠到自己的怀里, 用拇指端节律性地按揉着鼻子下面的人中穴。
人中穴在中医中是急救晕厥的要穴, 气晕、吓懵、中暑、中毒等是可以揉按这个穴位将人唤醒,不过脑出血昏迷的人就不能按。而且不可以用指甲掐,这种达不到急救的效果, 且按揉的力道需要适当。[注1]
约按揉一壶茶的时间, 小男孩醒来了,脸色依旧不好看,唇角也是发青发紫。
这是不仅吃到不干净的食物,还有外感热病中的呕吐症状。
许黟目光沉了沉,看着醒过来的小男孩,对阿伯道:“阿伯你且轻揉这个穴位, 此为‘回春法’中的印堂穴,可清神。”
“可!可!”阿伯惊急地抱住孩子, 按着许黟说的穴位, 小心翼翼的拿着带粗茧的指腹去轻揉眉心中间的印堂穴。
许黟见小男孩的身体状况没有加剧严重,快步地出来去到灶房。
灶房里的小女孩一边守着炉子, 一边焦急地等待着。
见到许黟回来了,小女孩心急地开口问:“小郎君,我哥哥怎么样了?”
她还不习惯改口,依旧喊许黟做郎君。
许黟说道:“无碍的,我看下药汤好了没有。”
他拿着抹布掀开盖子检查药罐里的药汤,见是煎到只有五分汤了,就将药罐拿下来,倒出来到碗里。
“你可记得,哥哥在吃了豆饼和水之后,还吃了什么吗?”许黟一边问她。
小女孩抿起嘴角,想了想,还是摇头。
他们从家里带来的吃食不多,除了豆饼,之前就还有一些馒头,但是馒头先吃完了,这两天只剩豆饼。
不过小女孩年纪还是太小,她只想到了这处,没有想到更多的细节。
许黟知道问她无用,便叹了一口气,端起药汤,喊她跟着他回堂屋。
堂屋里,小男孩虚弱地躺在爷爷怀里,旁边的青壮来回踱步,他想提前走,却说不出口。
这会,正好看到许黟回来了。
“许大夫,这孩子不是那……冷热之痢吗?怎么看着像……像……”他不敢明说。
乡下里就有好些孩子突然这样,先是肚子疼到受不了,接着又吐又拉,没几天,就病死了。
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有的懂一点药草的,就去山里挖药草回来吃,能不能救活,就要看这孩子命大不大。还有的舍得花钱去看大夫的,但也不是每一个都能救得回来。
他家和这阿伯家住得近,也知道这阿伯家里的情况,他家已经失去了两个夭折的孩子,要是这个平哥儿也夭折了,那不得是多大的打击。
许黟冷静道:“先把汤药喝了。”
“好,好,好。”青壮连连点头,喊阿伯快一点,“平哥儿是有福气的孩子,这点小难怎么会捆住他,他也不像是去那儿的面相。”
许黟瞥眼看他,缄默地收回视线,督促着阿伯喂药汤。阿伯不敢耽误,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给小男孩。
小男孩即使难受到这个地步,依旧很乖的没有哭闹,只难受得受不了时,痛苦地哼两声。
黄连味苦,再加入其他药材后,熬出来的药汤浓稠而又苦又酸,却是乖乖地就把这一碗汤药给喝下肚。
喝完,阿伯问许黟:“许大夫,这药喝下去,可就好了?”
“没那么快。”许黟摇头,对他说,“你孙儿从病症上来看,不单是冷热之痢,他脉象虚滑,起病又急骤,呕吐后头发热,带有暑湿郁蒸之症。”
说白话,就是不仅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还喝了生水,细菌感染了,甚至可能装水的盛具也不够干净。再根据突然狂吐,又腹痛,呕吐物酸腐,人还发热神昏,是夏日中暑的表现。
黄连可以解毒泻火,这汤药下去,小男孩的情况就会明显好转。
不过想要彻底好还不行,少说要再喝两副药汤。
许黟将话表明了,然后目光落到那处呕吐物。
兴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直接,阿伯反正过来,羞愧着脸说他立马收拾。
半个时辰后,许黟再次观察了一下小男孩的脉象,发现他的脉象没有之前那般虚滑了,又去看他的眼睛。
小男孩被他撑着眼睑,下意识地转动眼珠子,精神也恢复过来了。
“哥哥,你怎么样了?”小女孩在旁边烦忧地拉着他的手问。
小男孩摇摇头,摸着妹妹的手,低声地说:“我好很多了,让你和爷爷担心了。”
“呜呜呜,你刚吓着我了,隔壁的大牛当初就是这样,然后就再也没醒过来了。”小女孩憋了那么久,这刻终于忍不住,趴到哥哥的怀里哭出来。
阿伯在旁边看着,有些局促地对许黟说道:“让许大夫见笑了,这孩子跟平哥儿感情好,我,我也被吓到了。”
许黟笑笑:“无妨的,孩子天性纯良,是好事。”
等小女孩害羞着没再哭之后,许黟才开口问道:“平哥儿,你现在肚子可还痛得厉害?”
“不是很痛了。”小男孩乖乖回答。
许黟:“哪里还痛?”
小男孩就把还有些痛的地方摸给许黟看,是胃通着小肠的地方。许黟将手伸进衣服里,轻轻地按压着那处,发现里面有些胀气,比其他处还温热一些。
“许大夫,他这是还有问题?”旁侧的青壮忍不住地询问。
许黟颔首,不急不慢地说道:“治病最忌讳半途而废,他现在看着是好很多,但热痢暑湿都还未痊愈,还需要继续药汤调理。”
阿伯看着许黟,对他已是很信任了,毕竟孙子的命刚刚就是他救回来的。
他赶紧说道:“许大夫,我听你的。”
“阿叔。”
一旁的青壮闻言,脸色微微变化,他连忙拉着阿伯离开堂屋,去到院子里说话。
“阿叔,我看平哥儿瞧着没大碍了,不用再吃药了罢。这药可不便宜,今日咱们来这还不晓得花去多少钱嘞,再开药,哪晓得还得再花多少。”
青壮看着是为阿伯着想,心里却是有自己的心思的,阿伯家中哪有什么银钱,治病花钱,要是拿不出钱,还不是要找他借。
借钱容易还钱难。以阿伯家的条件,想要还钱还不知什么时候还得上!
阿伯听到这话,面色难堪了一瞬,他活到这个岁数,哪里听不出来青壮话里有话。
可想到孙子那骇人的模样,他目光坚定下来,对他说:“贤侄的话我懂,但许大夫都说了,平哥儿还没好全,还是要继续喝汤药。”
青壮不解,都这家境了,怎么还乱花钱。
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许黟走出来了,对着他们说道:“平哥儿想去如厕,阿伯你带他去吧。”
“好好,我这就去。”阿伯看了一眼青壮,头也不回地跑去堂屋。
许黟对着那青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他就去到灶房,看着药罐里的药渣,继续加水煎。
等他煎好药从屋里出来,只看到了爷孙三人,那名青壮不见了。
阿伯解释他还有事要去办,就先行离开了。
许黟对此并不在意,说了句“知道”后,就对阿伯说:“我把药汤煎好了,这药汤你带回去,两个时辰后再给平哥儿服下。”
说完,就问他可还要再开两副药带回去。
这次,阿伯没犹豫。
许黟不知道两人在院子里都说了什么,但不难看出来,这阿伯是疼孙子的。
许黟用黄麻纸包了两副药,再去院子里摘了一些薄荷叶,分成两份。对阿伯说,回去第二天,就把新的药给煎上,煎的时候,要把薄荷加进去。
阿伯接过药,舔了舔嘴巴,问许黟:“不知今日的诊金药钱是多少?”
许黟说:“诊金五文,药材是六十七文。这两副药是四十文,适才喝的那副则二十七文。”
许黟将药材钱一一地说明白。
阿伯听后恍惚,这个诊金太出乎意料了。他出门前带上的两贯钱,就已做好了全花完的心里准备,结果,就花不到一钱银子。
他岂会不知道外面的医馆看病是什么情形,如今开个小药方,都要十几二十文。
阿伯与孙子孙女三人感激地给许黟道谢。
临走时,许黟还叮嘱他们,夏日还是少喝生水。
夏日是虫害、细菌滋生的季节。虫卵吃进肚子里,也会有这种脘腹疼痛,上吐下泻的问题,在中医中,都可以归属为“霍乱”的范畴。
严重的还有传染性,主要源头,还是人喝到带有动物粪便的水源,下泻的残留物又感染了另外一个人……
如此形成一个闭环的环境,古时出现的一些疫病,就是这样产生的。
“盛水的器具也要清洗干净,要是有残留的污垢,还是会出现这种状况。”许黟不偏不倚,只阐述事实。
阿伯他们听了,都纷纷谨记在心里,今日实在太吓人了,回想起来,还是让他胆颤心惊。
送走爷孙三人,许黟回到屋里,冲洗了一遍堂屋的地板。
虽然不确定有没有什么,但消毒还是有必要的。
做完这些,许黟去到灶房里,清点着架子上还有多少药材。
经过几个月的不懈努力,如今家里能拿得出来的药材有五十多种,基本都是寻常药物,用途广泛,很多药方都会用到。
但联想到,病可不止寻常疾病,还有疑难杂症、急病等,单单只有这些药可不行。
疑难杂症太多了,不好备药,他可以开药方让病患自行买药。急病就需要有救急的药物,作为一名大夫,他手里头怎么能没有一两种急救的药丸呢。
《金匮要略》中,就有三物备急丸。也是古代家中常备的药丸子,说是药丸子,但正确的来讲,应该以散来形容更加恰当。[注2]
时人对于制作药丸的工具没有现代的发达,基本就是研磨成药散,服用的时候用温水化开服下,要是闭口不开的,还能用鼻饲法灌药。
但对要煎的药物来讲,这种不需要煎服的药,确实是可用来当做急救的药丸。
而三物备急丸针对的是便秘,腹痛但痞隔,阻滞不通,还有小便不利等,是猛药救急散剂。
如果说,今日小男孩到普通医馆里看病,也许开的便是这个方子了。
里面有三味药,是大黄、干姜、巴豆。
前两者还好,可巴豆辛热有大毒,轻易不能吃,除非是急病,需要猛药。
吃完就要让其上吐下泻,把积在肚子里的积食,还有肠里的大便排泄出来,从而解决温暑热邪导致的暴急腹痛。
但它药性峻厉,很容易出现其他的问题。而且对身体的损害很大,于是就有了“非急投本方,不可获效”。
许黟不打算改变时下人对中医的看法,过于突出不是好事。他不一定要藏拙,也不一定要特立独行。
可今天遇到这个小男孩之后,还是让他产生一些想法的。要是他家里没有药,需要去医馆里买,在这般情急的情况下,很容易就造成时间上的耽误。
不是紧急的情况还好,要是紧急的情况下缺少药物救治,那后果可想而知。
因此,他想备的急救药方,就不是这类猛药了。
想好这些,许黟将身上的长衫换下来,换了一身棉布短褐,再用布巾系在头上,乔装成小厮的装扮。
接着,许黟回到屋里,翻出放在箱柜里的沉香,割下来拇指大小的一块,用绸缎帕子包好,塞入到怀里。
许黟听说,宋朝的牙行可以代售,可以进行商品估价和交易。
他手中这块沉香,能断定是极品级别,但他不清楚时下是什么价钱,贸然去医馆里问价,可能会引来不便。
而牙行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扮成小厮的打扮去到里面问详情,只会给牙商们觉得,他是哪户高门大户的下人,替主子售卖手里的好东西,不会联想到一个小小的大夫身上。
走出南街,许黟的形象和气质发生很大变化。他双肩往下微垂,后背稍稍一曲,低眉顺眼的不露声色走在街上。
要是这个时候有个熟人路过,不仔细看的话,都一时半会没认出来那就是许黟。
实在是许黟平时过于倘然自若,步履沉稳,温和谦礼,跟这带有唯唯诺诺的神态相比,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他很快穿过市井,来到盐亭县的牙行。
牙行不是一间屋子宅院,进入到外面有些老旧的朱红木门,就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走道。
两边则是一间间开着的小门,摆设如同堂屋,里头光线昏暗,但眼睛看过去的时候,能看到里面都经营的是什么买卖。
牙行中不止有物品交易,宅屋田地交易,还有人口交易。
许黟第一次来,不免走得慢一点。
他走走停停,有时候就站在牙屋外面,听着里面的攀谈声。然后他就听到,几贯钱就可以买个年壮的奴婢回家干活,也能花几两钱租个妾回去,还有那些五六岁还不能干活的,价钱更便宜,一二两就能买下来。
许黟听得后背发凉,深刻地意识到,这里不是现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社会。
这里只有人上人,下等人是没有人权的,可以随意打骂发卖,只要手里捏着身契,就可以将人卖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甚至,许黟还看到穷苦的人家,家中的大人亲自带着孩子过来牙行,想把自家的小孩卖了,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小厮。而有些长得好看的男童女童,还有老嬷嬷过来挑选,带去到烟花馆里……
看着那些廋骨嶙峋,面目呆滞,衣不遮体的人……
许黟不敢再听再看了。
他怕自己冲动,却没有冲动的资本。
救不了那些被当做羔羊一样,被挑选,被当成货物对比性价比的苦难人。
他摸了摸胡乱跳动的心脏,果然,电视剧里演的,穿越就能改变世界,那就是个极度好笑的谎话。
深深吸气,许黟别开眼睛,匆匆地路过几间人口交易的牙屋。
没过多久,他停在一间气派的牙屋外面,这间牙屋是做商品两手买卖的,可以由他做代理牙人,负责帮忙把货物销出去,或者让他托人买货物,他只要抽取其中的利钱做中介费。
许黟进来,见到里面有个三十多岁,穿着体面的牙人在翘着二郎腿喝茶。
黄经纪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是个十几岁模样的清秀小厮,没有任何意外,不冷不淡地开口说找他有何事。
许黟便道自己是替他家官人办差事的,问了这牙人的姓名后,知晓这牙人在牙行里还算小有名气。
于是,许黟继续说道:“我家官人偶然得到一物,是个好东西来的,黄经纪可否与小的进屋里说话。”
许黟口中说的好东西,自然就是怀里的沉香。
口说无凭,他凑近了一些,从怀里取出帕子,打开递到黄经纪的面前。
带着微微香气的帕子在黄经纪的面前停了两秒,就被许黟给收了回去。
黄经纪:“!!”
他见过的好东西可不少,盐亭县盛产丝绸,经他手买卖的丝绸成千上万。不止是这一样,还有各种没法在外面店里流通的物件,他也是买卖过一些的。
像这小厮手里拿着的沉香,就属于香料了。
权贵人家嗜香,这沉香又是名贵香料中的三大香之一,他作为经纪,怎么能不认得。
当即,他就请许黟进到里屋说话。
黄经纪脸上带着笑容,问道:“这东西,可让我仔细瞧下?”
许黟:“那是自然的,我家官人还指望着黄经纪能卖个好价钱,你这要是合适,我家官人手中就有一块半斤的,是个十足的好货色。”
他说得自然,已经完全代入小厮的身份。
沉香是好东西,放在他身上不安全。他家里连藏个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要是让人知道他家里有沉香,恐怕不用几天,他家就会有不少不请自来的“客人”。
既如此,他不如趁着这次想要制救命的急救药丸,把这沉香换出去一部分,换来的钱去买那些珍贵的药材。
黄经纪听到这沉香还有一块半斤那么大的,更是喜出望外。
他捧着帕子放到光线下详细观摩,很快就确定这块沉香是极品中的极品。
这么好的一块沉香想要出手,不免让黄经纪怀疑,这户人家是不是遭了什么事,才把沉香托人卖出去。
不过干他们这一行的,讲究名声和信用。
黄经纪没多嘴问许黟他家官人姓氏,只道:“你家官人想要托我卖出这块沉香,想买沉香的正好有几户托我帮忙买,不愁没人要。”
许黟闻言,挑了挑眉头:“那小的就替我家官人谢黄经纪了,还得烦请黄经纪别把小的说出去。”
说罢,他就垂着眉,又小声地说道,“我家官人是背着我家娘子把这块沉香给卖了的,就是不想让他人知晓,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是被说了出去,我家官人就没法在县城待着了。”
黄经纪一听,立马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
他可见过太多这种背着家里人偷卖东西的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们,哪几个不是爱花钱的,没钱了不就得找法子拿到钱。
这不,就把主意打到这儿来的,可太多了。
黄经纪也不担心这事会找上自己,牙行做买卖,是要交保证金的,而且有专门的律条,做成的买卖都是签订契书的,容不得他们来到牙行里撒野。
要闹也是闹到别人家里去。
确定好后,许黟给了黄经纪二十几个茶水钱,又将那拇指大的沉香留下来。以便让黄经纪去联系想要买的卖家,商讨价格。
黄经纪直接说,要是买卖成了,他要抽一成的利。也就是说卖出去的价钱,他要拿走一成。
这个价可不低。黄经纪说完,就盯着许黟的脸看。
许黟沉默,半晌之后,他做出咬着牙犹豫不决的神态,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重的点头同意了。
见到他这边点头同意,黄经纪心里松开一口气,这么好的买卖,他可不能让别的牙商给抢走。
第43章
两日之后, 黄经纪真替许黟寻到一户卖家,那户人家的老爷最喜沉香,身上的衣物素日里熏的都是用沉香调的熏香。
许黟乔装打扮过来牙行时, 黄经纪笑容满面的对许黟说道:“这邢老爷是个爱香懂香的,见了这沉香后,就喜爱上了,说一定要买下来。”
许黟闻言, 眼神怪异地看着黄经纪。
黄经纪没发现他眼神不对劲, 又继续道:“说来也巧,前几日邢老爷便托我打听极品沉香的事, 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来了, 还找上的我, 这可谓是缘份使然呐。对了,你那沉香带来了吗?”
他问许黟。
许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家官人, 使我来先问问, 这……邢老爷开的什么价。要是合适了,我明日就可以带着沉香过来。”
做戏要做全套,他一个下人,怎么能随意揣着沉香出门。
果然,黄经纪没有多想:“是这个理。”
许黟趁机问道:“不知这邢老爷可是西街做丝绸买卖的?”
黄经纪道:“正是这邢老爷。”
说完,他眼珠子转了转, 想着这小厮家里的官人,在盐亭县应当也是有点脸面的, 也许这二人还是相识的。
这小厮说他家官人不想被他人知晓, 兴许也有这个原因在。
黄经纪挂笑说道:“无妨无妨,我没跟邢老爷多说什么, 这邢老爷也是个知理知趣的,并没有问我想卖沉香的是哪位客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官人即使心里还有些芥蒂,恐怕也消减不少吧。
许黟面色不改,心里却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