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街一户院子里,他家受灾轻,又爱做善事,知晓有人受伤了,就主动地清出一片空地,用来安置这些受伤的人。
许黟到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痛吟的伤患、哀嚎的伤患家属、还有两名跑前跑后忙的脚不沾地的主家下人,都挤在了一处。
他面色沉凝,眉头紧锁,把惠夷槽交给旁边的皂隶,沉声问:“伤得最重的在哪里?”
皂隶突然接住十几斤重的惠夷槽,差点就给摔了,他心跳了跳,略有惊讶说:“在、在那边。”
许黟道:“带路。”
皂隶急忙点头,对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夫,不敢怠慢。
受伤最严重的便是早晨听到的那户人家的顶梁柱。瞧着三十多岁,家里有个老母亲,还有妻儿,两个待嫁的姐儿,身上衣服都打满补丁,凄苦而无助。
见到许黟过来了,守着儿子的老母亲泣声喊:“许小郎,救救我儿,我儿不能死呀。”
“老太太快快起来,我会把大叔救回来的。”许黟说完就沉着脸,蹲下来去探他的额头。
体温烧得很高,体感有三十九度,再去看他两条压断的腿,断裂处血肉模糊,好在急救得当,用衣服止住了血。许黟掀开检查,发现没有伤到大动脉,就是骨头折得严重,断处的骨头移位将腿部压得变形,看着骇人。
许黟立马吩咐跟着过来的皂隶,对他道:“你去医馆里,买些柴胡、连翘、丹皮和黄芩回来,我给你开个药方,买回来后立马煎上。”
说罢,他在药箱里取出纸笔,以极快的速度书写好一张方子。
递过去给皂隶时,想到时间紧急,这些受伤的伤患家属也不一定能拿得出钱买药,便从袖袋里取出一两银子,拿给皂隶说,“还望再买些素布回来,做包扎用。”
“许大夫放心,小的会尽力办到。” 皂隶领了命,快步离开了。
许黟为了不让家属担忧,解释道需要清洗伤口,又取出止血药物,用惠夷槽碾成粉末。期间,他还让另外一名皂隶,陪同下人去烧水。
烧水时,许黟让其加入金银花,独活和防风,再让他们把烧好的药水分下去。
“用干净的布擦拭伤口处的血污,若是不会的,就先来问我。”许黟怕院子里的人听不清,特意用更高的声音喊道。
“许大夫,这用来做什么?”
不知何时,这院子的主家站在许黟的身旁,不解地问。
许黟没抬头,继续研磨手中的药粉,一边说道:“这几味药都有解毒消肿的效果,用来擦洗患处,是为了洗净血垢,避免伤口化疡溃烂。”
“原来如此。”主家轻叹,主动询问可有他能帮忙的。
听到这话,许黟才抬头看他,发现是一个穿着素色大袖袍衫,留着花白胡须的老者,虽然满头白发,但气度不凡,精神抖擞。
“老先生若是不嫌脏累,可与我一起清理伤处。”许黟说道。
这名伤患麻烦的地方在于骨折移位,需要将骨头摆正回来,再包上愈合的药膏,用木板固定绑好。
他有外伤药,但不够用来治成愈合骨头的药膏,还需要皂隶再跑一趟医馆。
今天受伤的四个人里,有两个骨折,一个砸伤头部,一个为抢救家中物件,被木梁砸中后背,出现吐血的症状。
其中有轻有重,许黟只有两只手,没法亲自顾及到,有人主动帮忙,哪怕年纪大一些,都无妨。
老者听到要来清理伤口,便把襻膊搂起宽袖,系挂到颈项处。
仆人见自家老爷都如此了,哪有任何的怨言,立即招呼下人,快快把烧好的药水端上来。
热腾腾的药水一盆接一盆,分了下去,家属不敢怠慢,学着许黟教给他们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擦洗掉外层的血污。
一时之间,院子里哀痛声起伏。
听得路过的人头皮发麻,还以为里头遭了什么。
抱着一堆药材的皂隶跑回来,听到惨叫声,脚步踉跄差点摔得狗啃屎。
他慌慌进来,就看到许黟撸着袖子举着斧头在劈柴?
“许大夫?”他踌躇地上前,不明所以地问。
许黟见他抱着药回来了,把手头的斧头递给旁边的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来的正好,等你的药呢。”
他拿过药包打开,分开成三部分来煎。
其中一个是治骨折的药汤,用的是生髓补血汤,里面的川穹、芍药、当归和黄芪许黟药箱里就有,他让皂隶再去买一些续断、牛膝、五加皮等药材,两人断了骨头,那就熬成两份汤药。
其功效显著,可益气补血,补髓壮骨,许黟改良药方后,更能促进活血祛瘀,筋骨愈合。[注1]
至于内伤在中医学里,叫血瘀证,而治疗血瘀证的药汤十分多。五脏六腑的内伤,与脑部内伤用的药汤方子也不同,许黟便只能将这两人的药汤分开煎。
在基础方子里,许黟分别再加入引经药,伤及脑部的那名伤患便加蒿本,伤及胸部和腰部的,则加入桔梗、杜仲。
他分好,就让皂隶尽快将汤药煎出来。
汤药一煎好,许黟就让家属喂给伤患。发烧的那名青壮在汤药落肚后,过了半个时辰,药效发挥作用,高烧终于退下来。
许黟把砍好的木板削平,用来做夹板固定骨折处。
这时,老者调治愈合的药膏也好了。
修正骨头的时候出了点麻烦,时间紧迫,许黟来不及做麻沸散,只能是让家属压着伤患,由他动手把移位的骨头复原。
“会有些痛,你们稍用力一些。”许黟提醒。
家属应和,却在听到患者哀痛挣扎时,吓得松了手。
一时场面混乱,使得伤口处流了血。好在许黟眼疾手快,把人压制住,趁着机会,用力掰回错位的骨头。
他双手沾满血,神色凛然,让人不敢直视。
实在是掰正骨头的场面有些吓人,看得酷暑天里,后背直发凉。
许黟没时间理会他们想什么,走去井边舀水洗漱,回来后,看天色不早,就让人把药膏也涂抹上,再用布条捆绑好。
“伤口没长好时不可将木板卸下来,每日换一次药膏,今日里喝的汤药,也要再吃五日。”许黟交代家属,“我这几日都在家中,若有问题,可来家里寻我。”
老太太感激涕零,哭着喊道:“多谢许大夫,多谢许大夫。”
“无妨。”他笑了一下,总算是觉得做了件好事。
其余伤患得到治疗,状况好转不少,有的家里还有遭灾的地方要回去,许黟同样交代要休息两日。
伤到脑袋的那个汉子,许黟让他注意出现呕吐,头晕等问题,也要来寻他。
至于那受内伤的,还要再开一味药丸搭配着药汤服用。
那汉子的娘子支支吾吾,捂着脸小声问:“许大夫,今儿吃的药汤可是要银子?我家实在拿不出太多银子来吃药了。”
许黟一愣。
他忘记这一茬了,官府说要派官医过来,半天过去都没瞧到影子,恐怕是不来了。那今天诊治的诊金药钱,就没有人兜底。
他给皂隶的一两银子皆花在今天用的药材钱上,分不出几副药再让他们带回去。
许黟心中算了一笔账,发现还要再拿出十贯银子才够。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善事的。
“这钱我来出,许大夫你安心看病,一切有老夫呢。”
老者走过来,说完就让仆人去取二十贯钱,将这笔钱拿去买药,剩下的银子再分给那几户穷人家身上。
家属听到有人替他们出药钱,皆是感激地差点跪拜,被老者拦下来了。
他笑眯眯道:“老夫只散了一些财,算不得什么,还得这位许大夫有悬壶济世之善,你等应该多感激他罢。”
许黟不敢居功,说道:“在下不过学几本医书,识得一些药理,见有伤者医可为而已。还是老先生大善者心广,济弱扶倾。”
两人互夸一番,又寒暄了几句。
时间不早,许黟写了几个药方给老者的仆人,待午时,老者安排人备了吃食过来。
是简单的烧饼和稠粥,依旧令今天受灾的百姓们感激。
许黟来不及让闲汉买吃食,便留下来吃饼配粥。他看皂隶也没走,就问他怎么不回去。
皂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府里做的白面烧饼香得很,我适才没忍住,找女使要两个吃,比去家吃得好。”
许黟:“……”
看来,基层公务员,放在哪个朝代都是难混的。
第37章
许黟回到家已是未时, 他发现何娘子在午时来过一趟给小黄喂了吃食,只塌陷的灶房还乱着,她不知许黟接下来的安排, 便没有收拾。
但杨荣被杨娘子接回家去了,杨娘子忙完没看到儿子,吓得满巷子喊着找人,好在与何娘子派去的人碰到, 不叫杨娘子差点跑外头寻去。
许黟知道荣哥儿没事后, 就进到灶房里,把压塌的竹架和簸箕搬出来, 捡出还能用的药材, 晒到院子里。灶房里盛水的缸子是好的, 里面的水进了雨水不能用,他把水倒了,打算挑着担去挑水。
走出院子门, 许黟遇到上午义诊的伤患家属, 这几家人似乎是商量着一起过来的,手中有的提着篮子,有的用麻布袋装着抱在怀里。
许黟疑惑,把担子放下来:“怎么过来了?”
带头的是那位老太太,老太太皱巴巴地手掀开篮子盖着的粗布,感激地说道:“我们是来答谢许大夫的, 要不是许大夫慨然相救,我儿恐怕就要去了。”
她说到悲痛之处, 没忍住泣声擦了擦泪水, “如此大恩,我等却无以回报, 只能是捡一些贱物过来送予许大夫,你可千万别嫌弃。”
她带来的篮子里装着二三十颗鸡子,想来是攒了有一段时间了。
其余等人在老太太表态完,也纷纷地将带过来的东西塞给许黟。
“许小郎……不,现在得喊你一声许大夫,多谢你救了我夫君,他要是倒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这是馒头,昨日里才做的,夜里下雨藏着没淋到雨,都是好的,许大夫你别嫌弃了。”
“家中羞涩,实在拿不出好的来,春收攒着的豆子……”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许黟手臂上就被挂了各种东西,他赶紧抱住,看着怀里的鸡蛋、馒头、蔬菜、黄豆,心里瞬间生出暖意。
他不求这些义诊的人感恩记得他,但作为一名医生,在被患者家属记住,念着他的好的感觉真的不错。
许黟温和笑说:“如此多,我哪里吃得完。”
“都是不值钱的贱物,许大夫,你就收下吧。”老太太说道。
“是呀许大夫。”
对他们来说,这些吃食吃不完,拿去市井里卖,能卖个几十文。可对于许黟的大恩,以及花出去的银子,却不值一提。
他们有心想要答谢他,许黟知道自己再不收下,反而让他们不安,便答应了下来。
而后,其中一名汉子在知道许黟要去挑水,主动地把担子接过去,说他去去就回来。
许黟手里抱着东西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挑着担走远。
其他几个年纪轻的,在听到许黟家里也受了灾,灶房的屋梁塌了,说要进来帮忙。
“这活怎的还用许大夫你来使,你且快歇着,我几人一道干着,不怕你笑话,巴不得愿意。”
他们说罢,都不许他动手,就让他在院子里坐着,还给许黟搬来木凳子。
几个人里有女娘子有十一二岁的小孩,许黟哪里拗得过。
许黟轻叹,也只能是干看着。
就是时不时地就有个小孩被差遣地拿着东西一件一件地问他:“许大夫,这是什么,可还要使用?”
听到许黟说不能用了,又面带可惜的说道:“这和这都不用了吗,瞧着都是好的,是不是晒好了还能继续用?”
小孩子家里日常穷习惯了,家里哪怕再破破烂烂的东西,都是补了又补继续用。
听到许黟说湿了的药材不能用,折断的木梁也不要了,先替他心疼起来。
这时,一个娘子过来,歉意地拉过小孩的手,这孩子是她家的,让她有些许的急措:“许大夫不要怪他,这药材坏了自然是要丢的,哪里能喊着让你做坏人继续用着。”
她知晓大夫都有自个的规矩,要是小孩子不小心冒犯到,得罪许黟就不好了。
说着就骂起自家孩子:“让你老老实实地来问个明白,谁叫你自作聪明出主意了,要是这般不乖,是不是想着讨打?”
小孩子听了,吓得脸色白了白,拽着娘亲的袖子,哭着说:“我再不敢了,娘不要打我。”
随后这娘子还要让他给许黟磕头认错。
把许黟直接反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拦着她就说:“小孩童言无忌,说他两句便是了,怎么还能让他跪我,再说这不合礼数。”
他拽着不让孩子跪,这娘子没法子,却也晓得许黟没在生气,心里松了一口气。
很快,挑水的汉子回来了。
他主动承包刷洗陶缸的任务,不让许黟沾手,再听到灶房屋梁塌了,又道:“我会些瓦工的手艺,以前村里不少盖房子的都找我砌屋子,若许大夫不嫌弃我手艺糙,可让我来补房梁。这折断的木梁也不用丢,修好了还可以继续用。”
许黟欣喜,他正想着重修屋子,见他会修屋子,就喊他问明白。
这汉子叫黄三,家里排行第三,今日受伤的人里,那个砸中脑袋的就是他二哥。他会些瓦匠木匠活,都是摸索着学的,没有正经拜过老师傅,见许黟同意他来修,很是激动,说不用工钱。
“我里屋昨夜漏雨,也需要补,你说怎么个补法好?”许黟问他。
他说要进屋看看,许黟就带着他进到屋里检查。
进去后,黄三问许黟要了梯子上去梁上,茅草屋茅草屋,上面防水的自然是用晒干的茅草和稻梗,耐磨耐晒。南街不少穷苦的人家都用茅草,偶有漏雨的地方,就用新的茅草替换上。
黄三从屋顶下来,对许黟说问题不大,他去取一些新晒干的茅草回来铺上,应该就不会漏雨了。
许黟望向有些破旧的房梁,没有经这一遭时,他没想过这留给他的“遗产”,已经破败到这个程度。
他思考半晌,询问黄三:“黄三哥,我想将上方的茅草换下来,改成铺瓦砖,你觉得如何?”
“换成瓦砖?”黄三有点吃惊。
用瓦砖做屋顶那可不便宜嘞,许家只有三间屋子,但算下来,没有个十几贯钱,可做不成。
黄三将他心里的顾虑说给许黟听。
“这瓦砖要去瓦匠铺里,每一窑都不低于上贯钱,许大夫要订下来,少说要数窑才够,还要请贴瓦砖的工人,每日要十几文工钱呢。算下来,不低于十几贯……”
许黟听到要十几贯钱,有点小小的吃惊,比他想的还要便宜。
他现在手头上能直接拿得出来的现银有三十多贯,这还不算沉香,以及王家退回来的过门礼。
过门礼许黟是不会碰的,没法存的果子饼子,他就分给邻居吃。银饼、蜡烛、箱笼等他就留着,放在许家双亲的屋子里。
沉香的话……许黟思忖过,等时机成熟会将它拿出来。
许黟想了想说道:“麻烦黄三哥推荐一家好的瓦匠铺,这房屋塌了一间,其余的终归是不安全,不如花消些银子把屋子整修靠谱,免得出现今日的烦忧。”
黄三连忙说是,说他去瓦匠铺里问好价格,就来寻许黟。
许黟把他送出屋,其他人也散了。
屋里就剩他和小黄,小黄在发生昨晚那事后,这会紧紧地寸步不离跟着许黟。许黟走到哪,它就跟着去哪里,尾巴都不怎么摇晃了。
许黟知道它是吓到了,安抚好几句,就说要带着它去逛一逛。
这次受灾的多是南街的住户,许黟带着小黄出来,看着不少屋子塌了的人家,忙里忙外地搬来木头、茅草稻草修屋子。
多是不舍得请工匠过来,自个修一修,屋子还能接着住。
还有比许家更加破败的茅草屋,里面还能住着一家老小七八口人……
许黟一圈逛下来,知道这次的大雨,让更多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一日后,黄三来寻许黟,说他找到一家价格适宜的瓦匠铺,里面的师傅还带两个学徒过来盖房子,要的工钱不高,师傅是一天三十文,学徒是十二文,还不用包吃食。
听到这个价,许黟二话不说选了这家,揣着钱,就跟黄三来到瓦匠铺。
与瓦匠铺的师傅协商如何修整房子,定下来之后,老师傅在五日后就可以拉瓦砖过来盖房子了。
许家要修整房子的事,不出两天南街的人都知晓了。
最先知道的就属何娘子和陈娘子一家。
何娘子的夫君在知道南街遭灾后,立马向主家辞假回来,见家中无碍,他离开前还和许黟聊了几句,便又离家回去了。
何娘子无奈轻叹:“日日不在家里,好在是月钱送过来了,要不然就跟没这人一样。”
陈娘子听后,却笑着说:“好姐姐,要我说还是我家里头的不行,方才我见何官人心里话里都念着你,顾家还体贴,可比在家里好吃懒做,比讨人嫌的好得很。”
何娘子被她说得红了红耳垂。
拿眼睛去看许黟,就看到这孩子根本没听她们俩的无趣话,捡着饼子喂小黄。
“黟哥儿,你方要修宅子,手里头的银子可够用?我是没几个钱借给你,但予出来一部分是有的。”何娘子问他。
许黟先谢过她,说道:“钱够用的,卖药材攒下的钱都还在,要是真缺了银子,再找何娘子借用。”
何娘子笑说:“你惯会说好的话给我们听,有难处未必会告知给我呢。”
“罢了罢了,瞧你要盖新的屋顶我跟着欢喜。”
陈娘子在一旁看着,心里惆怅,她近来虽和何娘子一起爱过来许家吃喝聊天解闷,却不如何娘子自在,喜爱打趣许黟。
说起来,还是怪陈二旺,要不是他,惹得她跟着里外不是人。
许黟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出神,就唤她:“陈娘子。”
陈娘子回神:“黟哥儿,是什么事?”
许黟观察她的脸色,轻声问:“陈娘子这几日是睡不好?”
“你瞧出来了?”陈娘子心里微惊,幽怨地叹口气说,“是睡不得好,半夜容易梦愕醒来,醒来就心口容易闷得紧,一会儿又无碍了。”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捂脸,她怎么就把这些话,讲给个小郎君听呢。
何娘子“欸”了一声,说道:“你这不行呀,怎么没去请大夫去?”
陈娘子摇了摇头,就是个小毛病,哪里用得着去请大夫来把脉。
许黟道:“陈娘子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瞧下。”
“可与我算诊金?”陈娘子扭着帕子,想了想说,“你要是不收诊金,那我不允你看,别可尽沾你便宜。”
许黟沉默。
陈娘子的脸色不好,心口闷慌不适,半夜梦魇睡不着,恐怕是肝气郁结。
他道:“收,既然是看诊,自然是要收诊金的。”
说罢,就听到陈娘子和何娘子同时捂嘴笑了起来。
许黟:“……”
他说错什么了吗?
“罢了,不逗你玩。”陈娘子说完叹了一声,将自己的手伸出来。
许黟收敛心神,起身拿脉枕回来,给陈娘子把脉。
从脉象来看,确实如他想的那般,肝气郁结,心绪不宁。再联想着,他偶尔听到的争吵声,想来是夫妻关系不合。
自从陈二旺被辞去账房的差事,便在家里浑浑噩噩度日子,还不乐意出来见人,动不动就要跟邻居们吵嘴。
许黟从别人的嘴里,就听过不下七八回说陈二旺不是的话。
八卦传出来了,对陈娘子的名声也不好。她有一手做饭的手艺,有时候别人家想吃些好的,就差一些钱给她,让她上门做些吃食,赚几个小钱。
现在因这事,来找陈娘子的活变少,以至于她越发看陈二旺不顺眼了。
许黟知道一些原因,但这是他们夫妻俩的事,他没法掺嘴,就捡一些话说:“陈娘子你这是心有郁气,肝气郁结所致,还需要放宽些心,多想些欢欣事才好。”
“看来是老毛病了。”陈娘子抬手轻揉太阳穴,想到陈二旺,便胸闷气短,连连摆手不再去想他。
她问许黟:“我这病无碍吧?”
她倒是不乐意生病,可心里有事,怎么都不是她说了算的。
“吃两副疏肝理气的药便可。”许黟说,“愁肠百结虚成就,主要在陈娘子身上,该如何去排遣愁绪。”
陈娘子听了这一席话,沉静下来。
她晓得许黟说的道理。
“黟哥儿说得对,人总要想些好的,你可不能因着些外事,让自己身体不舒坦了。”何娘子心如明镜,自然知道缘由在哪里,拉着陈娘子的手拍了拍,安抚地劝慰。
陈娘子微垂眸,维持着的体面此刻溃不成形,眼睛红着红着,眼泪就如同雨水落下。
陈娘子哭得梨花带雨, 把许黟吓得不知道怎么办,眼神求助地看向一旁的何娘子。
何娘子给他一个且安心的眼神,她对待这事, 比许黟熟悉多了。
“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上了,瞧把你哭成这样,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去了。”何娘子揽着她肩膀,凑近地拿手帕擦她眼角挂着的泪水, 哄了哄地又说, “哭出来也好,不让这口郁气憋着, 更难受了。”
陈娘子被她说得红起脸颊, 抽泣地拿帕子擦拭着脸。
过了好一会儿, 她缓过劲,有些难以为情地说:“惹你们看笑话了。”
许黟也回过神来,起身去屋里沏了茶出来给她们俩润喉。
在许黟看来, 这个时代的女子十分不容易, 不像他家里的女性,可以选择自由恋爱、自由职业,心里的苦楚不法向别人倾诉,郁气憋久成疾,不是说说而已的。
今日陈娘子这么一哭,气色反而好起来。
不过许黟还是打算开两副药汤给她喝。陈娘子的郁疾不是一天两天积下来的, 从脉象看,恐怕有四五年之久。
“我给你开个柴胡疏肝散, 再加一味乌药。这乌药对治体内的寒凝气滞甚好, 可散寒瘀气逆。”许黟对陈娘子说道。
之所以开柴胡疏肝散,是因为这药方主治疏肝理气、活血止痛, 可将堵在胸口处的郁气通开,但许黟担心陈娘子胸口处还有郁结,又因体寒,再用乌药去做引经药,会更好一些。
家里有现成的川芎、柴胡、陈皮、甘草,还差香附、枳壳和乌药,许黟便只写下这三味药材的用量,让陈娘子去南街另一家医馆买药材回来煎。
陈娘子困惑,问道:“杏林馆更近一些,怎么去另一家?”
许黟眨了眨眼,背后砸人招牌不道德,他没有明说:“我之前去过杏林馆,后面就没再去了。”
陈娘子眼眸一挑,察觉出其他意思来,便没再继续问。
“黟哥儿,你算算诊金和这这些药材钱,我取钱给你。”她说道。
“嗯。”许黟点头。
家里的药材都是上山挖的,许黟按着医馆里卖的价格,打个折后再算给熟人,估摸着与卖给妙手馆的药材同样的价。诊金他一向是看人给,南街的住户找他看病,他都是收的五文钱诊金。
陈娘子在听完他报的价钱,愣了愣。
上次陈二旺生病,她去请了陈大夫出诊,光是诊金就花了她二钱银子,开的药方去医馆里买药,又花了她三钱银子。
五钱银子花了,陈二旺的病才医好。
到她这里,许黟却只收了她三十四文钱。
“黟哥儿,你可是算错了,怎么是这个价?”陈娘子不信地问。
许黟笑笑,说道:“没有算错,诊金是五文,药材都是寻常药,价钱不贵的。”
单一斤的价格来算,许是要二三十文,可一副药所用的药量是五钱十钱的数目。尤其他现今是游方郎中,省去开医馆、学徒费、租金等,按这个价钱虽然比医馆卖的便宜,却也是小赚的。
并没有因为相熟的关系,做了亏钱的买卖。
雨过天晴,接下来的日子都是大晴天。
南街石井巷的百姓们又恢复回日常劳作的日子,早出晚归的人们踩着夕阳西下拉长的影子回到家中。
许家院子里堆上了垒起来的瓦砖,小黄活动的地方变小,许黟不舍得它拘在家里,这两日晨早出门,都带上了它。
上山的日子没有想象的那般枯燥无味,反倒是有趣极了。
许黟每次觉得将一个地方的野生中草药探索完毕,可以展开新的探索地图时,就会发现,在石头脚下、木墩下方、枯树干上、河流边等地方,还能挖掘到不少新的好药材。
半山腰中,极少概率碰到同类,他想说什么就分享给小黄听。
小黄很给面子,每次听完都会飞快地摇晃尾巴,还会“汪汪汪”地应声叫几句,让许黟觉得,它真的好像听得懂。
挖采回来的药材,一部分挑选出来晒在院子里,许家院子里被瓦砖给占据了,就借用何家的院子。一部分照旧卖给妙手馆,得到的银钱攒到一定数目,许黟就拿去金银铺里,换成五两的交子更好存放。
忙忙碌碌中,与瓦匠铺约定好的五日之约到了。
跟着一块帮忙修屋子的还有黄三。
黄三是个老实人,他说要给许黟免费修房子,就真的天天过来。
许家的茅草屋顶造的时间有些久远,上端的木板木梁卸下来就花了不少时间。
老师傅将卸下来的木板重新修整,再涂抹上防水防虫蛀的生漆。晾晒干,便可以重新装上,再砌瓦砖了。
趁着这次机会,许黟花了些功夫,让老师傅把墙面也修整了。
在原来的土墙外面,重新抹上一层平整光滑的泥浆。这很考验老师傅的手艺,许黟担心老师傅做不好,没想到几日后验收成果,改造过后的墙面晒干后虽是土灰色的,但与原有的土黄色相比,好了不止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