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旭当机立断,“这里没有遮掩,很容易被人发现,走,我们去山林里找地方躲着。”
他理所当然地朝薛满伸手,薛满愣了愣,笑道:“我浑身都是水,应当比平时?重了一倍,等找到?休息的地方,你帮我生火烤一烤吧。”
她率先往前迈步,若无其事地道:“走左边?还是走右边?或者一直往前走……”
裴长旭选了右边。
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在荒僻的山林间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处能落脚的狭窄山洞。
裴长旭让薛满坐着休息,自己则去外头捡干树枝,薛满朝他摇摇头,道:“三哥,我帮你一起?。”
“阿满,你无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当我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小姐?”薛满坚持:“早点捡完树枝,我们也能早点生火取暖。”
她说得有道理,裴长旭便没再?阻止,两人一道捡了树枝回山洞。
裴长旭早有所准备,取出用牛皮纸包好?的火折子,点燃地上堆垒好?的干草和树枝。
微弱的焰苗先点着干草,慢慢有烟溢出,再?过了会,树枝上便爬满火焰。
融融暖意与光亮在山洞里弥漫,薛满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脸微斜着搁在膝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火苗。
一些模糊的片段浮现眼前,她昏昏沉沉地靠在墙壁,身旁有人忙里忙外。生火,烤衣服,扶住她的双肩,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他当时?定恼了吧?说是救命恩人,转身却给?他增添更多的麻烦。更不提后来她犯了糊涂,不管不顾地纠缠上他。
火光映到?她的眸里,静谧,温柔,渐渐交织成一种?莫可名状的依恋。
“阿满。”
“嗯?”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薛满眨去所思,“我在想,云斛他们可平安上岸,罗夙可将索图里和蒋沐宇转移到?暗处。”
裴长旭褪去外衫,仅着白色中?衣,显得肩宽腰窄,修挺俊美。
他坐到?薛满身边,右肩轻靠向?她,“不用担心?,他们有自保的能力。”
“嗯。”薛满应了一声,坐直身子,两人的肩膀恰好?分离。
裴长旭道:“你得脱掉外衣,否则湿气入体容易生病。”
薛满道:“不用,我坐得近一些,衣服照样能干。”
说罢便往火堆靠了靠,用行动彰显决心?。
裴长旭笑道:“怎么?,还怕我偷看了你?阿满,我们曾经同吃同睡,只差共用一个浴——”
“三哥!”薛满有些恼,“不许你再?拿小时?候的事取笑我!”
“小时?候的你也是你。”
“今时?不同往日,你敢保证与从前一般无二吗?”
“我不敢保证从前,却能保证以后。”裴长旭对上她的眼,“阿满,我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不会再?变一分一毫。”
薛满下意识地别开眼,语调轻松,“那是,你年过二十,想长高也没机会了,唯有变壮变胖,才能改变端王殿下潇洒俊美的形象。”
在裴长旭开口前,她又抢着道:“火变小了,我再?加点树枝。”
裴长旭见她起?身捡来树枝,掰折了扔进火堆,重新坐下的位置离他足有三尺远。
短短的三尺,他只要迈一大步便能靠近。
他敛起?长眸,捂住左肩,疼痛难忍地低吟一声。
薛满立刻注意到?他的异常,“三哥,你怎么?了?”
裴长旭苍白一笑,“方才还说肩伤无事,却是我理所当然了。”
薛满犹记得那触目惊心?的箭伤,更何况这伤因她而起?……她靠近裴长旭,踌躇着道:“要么?你,你脱半边衣裳,我帮你看看伤口?”
裴长旭二话?不说,将上衣扒得干净,露出精壮有力,肌肉分明?的上半身。
“……”薛满呆滞片刻,动手帮他拉上右边的衣裳,“半边,脱半边就成了。”
她仔细观察起?他左肩上的箭伤,能见伤口已愈合,长出一坨粉色新肉。表面看着无碍,但箭伤深重,焉知是不是里头有了异样?
“你有什么?感?觉?”
“疼,痒。”
“能忍得住吗?”
“不能。”
“我在书上看到?过,野外有好?些草药能散寒止痛,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去外面找找看。”
“你还看过医书?”
“不是医书。”薛满不好?意思地道:“我从话?本子里看到?的。”
裴长旭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头发,“傻姑娘,一点都没变。”
薛满往后仰头,“你坐着吧,我去外面找草药。”
“别走。”裴长旭揽住她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借我靠一下,靠一下便不疼了。”
薛满僵直身子,用力推了推他,他却像一堵结实的围墙般纹丝不动。
“三哥,你先松开我。”
“我不想松。”
“我身上还湿着,这样很不舒服。”
“只抱一会,一小会便好?。”
他闭上眼,呼吸着属于她的淡香,未等细品,便被一股出奇的大力推远。
薛满仓皇地退远,胸口正急促起?伏。
裴长旭异常平静地望着她,“阿满,你在怕我?”
薛满艰难地开了口:“男女授受不亲,我们都不小了。”
失忆前的她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带着少女娇嗔,满含情意。而今她面色仓皇,肢体抵触,视他为洪水猛兽。
裴长旭看向?自己的手掌,同样的一双手,面对同样的人,为何再?做不到?同样的缠绵悱恻?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薛满扶着墙壁,尽量不去看他受伤的神情,“我去帮你找药。”
话?音刚落,洞外突然响起?一阵低沉浑厚的咆哮声,使人瞬间毛骨悚然。
这实在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裴长旭顿时?警觉,朝她吐出一个字:“熊。”
薛满捂紧嘴巴,心?跳几乎失控。
第90章
算算时间,正该是熊类结束冬眠,春季觅食的时候。经历一个漫长的冬季,初醒的熊或许瘦弱,却是最饥饿凶残……
裴长旭亦想到了这点,他当机立断熄灭了火,随即拉着薛满躲到最里的角落。两人一动不动,听着吼叫声愈来愈近,四?足踏步的声音更分外清晰——
熊要进洞。
薛满的脑中有?一瞬空白,右手探向?左上?臂,那里正绑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袖箭。这是许清桉送她的新年礼物,虽然?只有?两发箭,但聊胜于无,兴许能阻止熊进洞呢?
她扯扯裴长旭的袖子,反被他用食指点唇,附耳轻道:“你待在这,我出去一趟。”
薛满怎么肯依他,“要去一起去,我身上?有?袖箭,我可以帮你一起赶熊!”
“袖箭?恐怕给熊塞牙缝都不够格。”裴长旭从腿上?卸下一把匕首,丢开剑鞘,刀刃泛起阴森寒光,“阿满,听话,乖乖等三哥回来。”
薛满死死拉着他的手臂,“裴长旭,要去一起去。”
“我舍不得让你去。”朦胧的光里,他勾着唇,在她额头轻吻,“阿满,要是我活着回来,你便嫁给我做妻子,与?我白头到老,可好?”
他并不期望薛满的回答,问完后便毅然?转身,朝着近在咫尺的危险前行?。
能活着回来最好,但若死了,变为她心中永远的一道疤,此生亦是无憾。
山洞外,一只体态高大却毛发稀疏的黑熊正缓慢爬行?,每爬几步,便要发出浑厚的低吼声。
它艰难地熬过寒冬,苏醒后找遍山头,也没能畅快地饱餐一顿。
饥饿使它暴躁,痛苦,寒冷。它敏锐地感?觉到前方的山洞散发着暖意,靠近后,更闻到一股食物的气味。
洞口愈来愈近,它竖起身躯,学人类那般用后足站立,刚要急不可耐地进入洞穴,忽见一抹白色身影显现?。
他手持短小的武器,双眸锐利地锁着它,浑身散发出生肉的香气。
黑熊仰起脖颈,朝天气势汹汹地吼叫,他却没有?被畏缩,反而往外疾跑几步。
黑熊立马追了上?去,硕大的手掌如蒲扇般拍向?他的面庞。
裴长旭敏捷地躲过,伸臂一划,银光划过黑熊的臂膀,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
黑熊感?受到了疼痛,吼声变得更加粗粝,凶猛地扑向?裴长旭。裴长旭躲避不及,正被它扑倒在地,背后是坚冷的地面,前方是黑熊泛着绿光的眼,泛着腥臭的獠牙,以及锐利到能轻易划破他脖颈的利爪——
裴长旭咬紧牙关,曲着双臂抵御黑熊的身躯,奈何人与?熊的力?道悬殊,不多时便落于下风。
黑熊的厚掌成功摁向?他的胸膛,利爪瞬间戳进肌肉,鲜血迅速染红白色中衣。
裴长旭闷哼一声,在黑熊准备低头咬向?他的脸时,右手握紧匕首,拼尽全力?往它脖颈插/入!
除去手柄,匕首尽数没进它的皮毛中!
黑熊彻底红了眼,一声撼天动地的嘶吼后,它将裴长旭提到半空中再猛摔落下地,随即咧开血盆大口,咬向?对方的大腿——
裴长旭闭上?眼,正祈求它别将他吃得七零八碎时,突然?听到两声破风的动静。再睁眼,便见黑熊的双眼被利箭射中,正撕心裂肺地低吼打?转。裴长旭咬紧牙关,拼着最后一口气跃身而起,拔出黑熊脖上?的匕首,奋力?插进它的心口——
黑熊轰然?倒地,震得林间飞鸟惊鸣。
裴长旭筋疲力?尽地栽倒,歪了头,望向?不远处举着左臂的少女。她在不住地颤抖,可举起的手臂那样稳,稳到能射准黑熊的双眼,救出危在旦夕的他。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她喜极而泣,“三哥,我们不会?死,都会?长命百岁地活着。”
黑熊已死,但裴长旭的情况并没好到哪去。
他的胸膛被利爪扎破,又被黑熊用力?掼摔,加之在江中浸泡半夜,满身伤痕累累,几乎瞬间发起高热。
薛满艰难地拖着他回到山洞,简单替他处理?好伤口后,见他半昏半迷,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她忙扶他坐在怀里,拍拍他的脸,“三哥,三哥,你清醒些,千万不能睡着!”
裴长旭半睁开眼,眸光微有?涣散,“阿满。”
薛满忍着泪道:“我在,你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吗?”
裴长旭道:“疼,身上?好疼。”
薛满道:“你受了一些伤,我已经替你包扎好了,再去找点止血的草药敷上?,你很快就?能痊愈。”
裴长旭道:“是吗?可痊愈得太快,我便不能离你这么近,也见不到你担心我的样子。”
薛满不理?他,用袖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裴长旭断断续续地道:“阿满,你……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们也是……也是在山洞里。不过那时候……是我……我抱着你。”
薛满道:“我记得,我都记得。”
八岁的她和十一岁的他,在寒冷的山洞里抱在一起,边取暖边鼓励彼此。他们告诉对方,一定能等来救援,活着走出那片深林。
那时的他们做到了,代价是阿爹以命换命。一晃九年过去,他们又陷入相似的危机,这次没有?救星从天而降,是三哥挺身而出,拼死也要保护她的安全。
可她已经失去了阿爹,不能再失去三哥。
她胡乱擦去眼泪,放他躺倒地上?,“你等着,我马上?去找药。”
她小跑着离开山洞,路过黑熊的尸体时暂停步伐,泄愤似地踹了一脚,随即埋头冲向?树林。
要么说?,话本子也不是白念的呢?
薛满清楚记得,她看过一本关于善良医女和英俊侠客的故事?,里头对野外一些救命的草药有?详细且繁多的描述。
比如长得像蒲公英的紫色刺头花蓟草,又比如生在路边如杂草般不起眼的艾叶,以及因生得像一排铜钱而得名的毛排钱草。
薛满仔细回忆这些草药的特征,在山林里兜转许久,终于找到了藏在路边灌木丛里,一堆不起眼的艾叶草。
它们还小,枝叶仍不茂盛,但薛满顾不上?那么多,先尝过叶子确认无毒,再摘了许多嫩叶兜在裙摆中。
三哥有?救了,三哥不会?有?事?!
她跑得飞快,半湿的长发随风而动,循着来时做的记号,急不可耐地往回赶。但跑着跑着,周遭的虫鸣鸟叫逐渐收声,视线的尽头出现?一群人影。
薛满陡然?站停,下意识想找地方躲避,奈何对方已发现?她的踪影,不消片刻便涌围向?她。
为首那人年近五十,穿一件黑缎圆领劲装,黑发短须,英姿飒爽。他身侧那人比他稍小一些,亦是威武高大,浓眉怒眼。
此时,黑缎袍男子正用鹰隼般锐利
的眼神检视薛满,低沉开口:“薛家阿满?”
薛满警惕地回视,脑中蹦出一个人,“广阑王?”
闵钊闻言一笑,对身边的傅迎呈道:“倒不是个蠢的。”
傅迎呈语气阴森,“能与?端王一起金蝉脱壳,秘密潜进兰塬,将求香畔戏耍一通的女子,当然?不会?是蠢人。”
闵钊摇头道:“你我都老了,竟会?被这群小儿?蒙蔽欺耍。”
“全是属下的错!”傅迎呈忙道:“怪属下掉以轻心,未能发现?这几人的把戏,才会?害得十八皇子下落不明!”
闵钊道:“事?已至此,说?这些毫无用处。”
傅迎呈咬牙,“对,当务之急是找回十八皇子。”否则南垗那边没法交代!
傅迎呈看向?被众人围住的少女,她面色惨白,狼狈不堪,一双杏眸写满恐慌,脊背却挺得笔直,颇有?其父当年的风范。
“薛满。”傅迎呈缓慢喊出她的名字,威胁地低语:“只要你告诉我们裴长旭和十八皇子的下落,我们便放你一条生路。”
哈,当她是傻子吗!
薛满内心不屑:三岁孩童尚知晓鸟尽弓藏的道理?,她又岂会?相信他的哄骗?
傅迎呈看出她的不配合,冷冷地勾唇,“任你姑母再厉害,端王的本事?再大,此刻也没法救你性命。我劝你识时务些,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薛满一声不吭。顶嘴吗?手无缚鸡之力?,她有?什么资本跟对方顶嘴。那么顺从?更不可能,她岂会?出卖三哥苟且偷生。
傅迎呈抽出腰间长鞭,威慑地甩了两下,“你确定你这身板,能撑得住我三下鞭子?”
眼看薛满依旧装聋作哑,傅迎呈正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忽听闵钊道:“你摘了那么多的艾叶草,想来是端王受了重伤,正等待你回去治疗。”
薛满惊异于他的敏锐,将艾叶草抱得更紧。
闵钊又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薛家阿满,你与?端王尚未成亲,又何须为他豁出性命?横竖他自身难保,你顺水推舟向?我做个人情,我承诺将你安全送回江南。”
薛满瞪着他,忍不住道:“听你所言,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但天地间除去自私自利,更有?无法割舍的亲情道义。”
“性命当先,亲情道义又算得上?老几?”闵钊抚须淡笑,“更何况,你那么确定端王值得你以死相护吗?”
“……”
“九年前,你父亲已为端王赔上?一条性命,如今又轮到了你。”
“我阿爹是为救我而死,跟三哥没有?关系!”
“哦?那你可知,当年落难的人本该另有?其人,而非你与?端王?”闵钊面带讽意,“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父亲与?你的苦难,皆由薛氏一族的贪婪而起。”
薛满惊愕一瞬,随即摇头保持清醒,“你别想挑拨离间,我才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闵钊大笑,“你相不相信,都没法改变事?实。”
“事?实是你危言耸听,想迷惑我出卖三哥。”薛满面无表情,“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死都不会?如你的意。”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傅迎呈恶狠狠地道:“王爷许你敬酒你不肯吃,偏要尝尝我这杯罚酒。也罢,我先抓了你,再将整个林子搜一遍,照样抓得住端王。”
三哥本就?有?伤在身,若落入他们手中,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薛满道:“你们杀了他,便永远不会?知晓十八皇子的下落。”
闵钊却道:“能用端王的性命来祭奠十八皇子,对南垗来说?,亦是笔划算的买卖。”
薛满的身子有?轻微战栗,环顾一圈,见到的那一张张脸,都充满恶意和冷厉。
袖筒已无箭,看来她今日走不出这里了。
危难当头,她感?到迷茫且怅惘,迷茫刚恢复记忆便无处可逃,怅惘还未与?许清桉重逢,他们的故事?便被迫书写结尾。
……某年某月某日,薛满死于意外,许清桉会?另娶他人,抑或者难忘旧情,孤独终老?
还是后者吧。
薛满自私地希望,他与?箛城听到的那场戏里的男主般,一辈子都记得她,惦念她,心悦她。
她仍是不死心,哆嗦着取出绿飘送的竹哨,放到唇边,响亮地吹了一声。
“不会?有?人来救你。”傅迎呈看笑话似的看着她,“薛满,我再问你一遍,知不知道十八皇子的下落?”
“你的话太密,声音太大。”薛满捂着耳朵,“我不喜欢听。”
傅迎呈重重哼出一声,“来人,将她绑起来挂到树上?,我倒要看看她的嘴有?多硬!”
广阑王的亲兵立刻蜂拥上?前,正要将薛满五花大绑时,隐蔽的林间却飞射出无数羽箭,将他们扎成刺猬一般。
闵钊与?傅迎呈立即提剑御敌,奈何羽箭越来越多,林间更显现?道道人影,将他们彻底地围困在中央。
不等他们反应,薛满已趁乱逃出混乱的漩涡,提着裙摆逃之夭夭。没跑多远,她便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庞:云斛、罗夙、罗成……还有?那正拉满长弓,对准广阑王的风流青年。
他全神贯注地射出一箭,准确无误地击中广阑王后,朝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随后丢开长弓,大步向?她走来。
“阿满。”他在喊她,脚步越来越急。
薛满想跑,腿却僵在原地,直到他走到跟前,马上?拥她入怀时,才慌张地往后退。
她脸上?挂着苍白的笑,朝他疏离且客套地道:“许少卿,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许少卿?
许清桉脚步一顿,依旧向?她走去,“阿满,我回来了。”
薛满忍着飞奔的冲动,胡乱转过身,“嗯,回来了就?好。多亏有?你及时赶到,你看,云斛他们抓住了广阑王和其他人。”
许清桉没兴趣看,只想拥日思夜想的少女入怀,但她一步接一步地退,不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
他停住脚步,她便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拒绝的意图昭然?若揭。
他忽然?问:“阿满,我是谁?”
薛满轻喊:“你是许少卿。”
没有?雀跃亲昵的呼喊,她平静地唤他许少卿,在他们中间划出天壑般的阻隔。
许清桉仔细端详她的神情,坚毅,美丽,隐约的慌张无措,以及不敢与?他对视的一双明眸。
他道:“端王殿下……”
“三哥受了伤,正在山洞里休息。”薛满飞快地接道:“许少卿,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说?罢,她无视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疾步朝罗夙走,“罗夙,你派几个人跟我去找三哥。”
三哥,许少卿?
许清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不多时,薛满便带着罗夙等人前往山洞,找到昏迷不醒的裴长旭。
她将采好的艾叶草交给罗夙,“这是艾叶草,有?散寒止血的功效,你讲它们碾碎了敷在三哥的伤口上?,再用布条重新包扎。”
罗夙抱拳:“属下手重,怕照顾不好殿下,还请您为殿下包扎吧。”
薛满摇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折腾了一天一夜,她真?的累了。
她缓慢地走出洞穴,外头天光大亮,刺得她头晕目眩,险些踉跄摔倒。
身侧伸来一双修长的手,稳稳地扶住她,又替她披上?温热的披风。
薛满头也不抬,低声道:“多谢许少卿,改日我洗干净披风再还给你。”
许清桉道:“你用袖箭射穿了黑熊的眼睛?”
薛满道:“是,运气好,没有?射歪。”
许清桉道:“并非是你运气好,而是你功夫扎实,百发百中。”
薛满弯起唇,想告诉他以往自己和小宁比试投壶时的壮举……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多谢许少卿的认可。”
他声音含笑,“定制它时,我便知晓,你定能发挥出它的最大用处。”
薛满攥紧披风一角,柔软,温暖,令人依依不舍。
“多亏有?许少卿未雨绸缪,否则三哥今日凶多吉少。”她似感?激涕零。
许清桉抬手,替她摘去挂在鬓间的一片艾叶,不出所料地见她慌张躲开。
他不动声色,“我奉殿下的命令去接近柳昊坤的外甥,虽耗费一些时候,却成功打?探出柳昊坤及官府勾结背后的内情。”
“哦?”薛满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强征土地,赶走原住村民的原因是什么?”
许清桉道:“村庄建在博来山脚,博来山位置特殊,北接大周,南靠南垗,是连通两国的重要山脉。”
薛满道:“他们想经由此山来走私货物?”
许清桉道:“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算在山里挖凿密道,方便以后运输兵械人马。”
薛满倒吸一口凉气,“广阑王竟真?有?造反的意图!”
许清桉道:“诸侯雄霸一方,岂会?甘愿为人鱼肉?广阑王并非第一位想造反的异姓王,也绝非最后一位。”
“但他的外甥是当今天子,他这么做只会?连累太子,连累整个闵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广阑王尚且自身难保,又怎会?考虑到千里外的太子。”许清桉顿道:“况且,你又岂知太子没有?参与?其中?”
薛满问:“你找到证据,证明太子和广阑王有?来往了吗?”
“暂未。”许清桉道:“待殿下清醒后审问广阑王,想必便能水落石出。”
薛满的心里像吊了一桶水,忍不住地七上?八下。温厚谦虚,与?世?无争的太子哥哥,身为东宫太子,怎会?糊涂到勾结广阑王背刺姑父?
她脑中回荡起广阑王的那番话:你可知,当年落难的人本该另有?其人,而非你与?端王……
薛满闭上?眼,“我希望,一切都只是误会?。”
旁边人轻轻拥住她,“查清博来山的内情后,我便即刻返回兰塬城,才得知你与?殿下已坐船离开。我本想留在原地等待接应,但暗处的探子来报,称广阑王与?傅迎呈不知从哪获悉殿下的真?实身份,连夜动身去追捕你们。我不敢大张旗鼓,只能一边派人跟踪广阑王,一边赶到昭州寻求帮助。好不容易锁定你们的位置,赶到时却只有?广阑王的一些下属。从他们口中知晓,你们弃船跳江,广阑王则穷追不舍。”
薛满的心口漾起酸楚,“是吗?”
“我先找到了上?岸的罗夙和十八皇子等人,将他们转移到隐蔽的地点。又领着人沿江搜索你们的位置,途中遇到了云斛他们,却迟迟不见你和裴长旭的踪迹。我从不信神佛,那时却向?老天祈求,只要让我找回平安无事?的你,往后定会?修身养性,长斋奉佛。”
薛满哽咽,“你,大可不必这样。”
许清桉道:“老天定是收到我的祈求,在最后的时刻,我听见你的竹哨声,赶在傅迎呈动手前救下了你。”
他紧紧地拥着她,“阿满,我不能失去你。”
冰凉的泪顺着脸颊淌落,薛满失去推开他的力?气,同?时也没有?回抱他的勇气。
众人成功获救,经过泰酉的妙手医治,裴长旭很快便脱离危险。
三日一晃而逝,罗夙等端王府的护卫们惊奇地发现?:薛小姐待殿下关怀有?加,更能清楚喊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她竟恢复记忆了!
卷柏、空青则发现?:恢复记忆后的薛小姐性情大变,对世?子疏离客套,陌生的好似从未有?过交集。
不是吧?不能把?不会?吧?
两人私底下找到云斛打?探:“薛小姐莫非忘记了世?子?”
云斛摇头:“据我观察,小姐记得世?子与?你们,也记得去年逃婚的事?情。”
空青大为不解,“那她为何对世?子这样冷淡?”
云斛道:“我怎么知道,小姐做事?总归有?她的道理?。”
卷柏猜测:“该不会?是薛小姐恢复记忆后,觉得端王殿下比世?子更重要,于是便——”
“我呸!”空青连忙打?断他的乌鸦嘴,“你能不能说?些好话!薛小姐喜欢的人是世?子,只能是世?子!”
云斛慢吞吞地道:“说?起来,我家小姐从前很喜欢端王殿下,为他流了数不清的眼泪。”
空青呆滞,“你的意思是?”薛小姐真?要舍弃世?子,与?端王重修和好了?
“我没有?任何意思。”云斛也叹气,“身为小姐的下属,我希望小姐能幸福快乐,却不能替她做出选择。”
是啊,这是薛满的人生,唯一能做抉择的只有?她自己。
如今,她选择与?裴长旭恢复正常关系,刻意躲避着恒安侯世?子许清桉。
身为事?件中的主人公之一,裴长旭明显察觉出这种差异化的对待,不由欣喜在心。
他早就?知道,等阿满恢复记忆,所有?都会?回到正轨。
趁着薛满替他送药的时候,裴长旭靠在迎枕上?,温柔地凝视她,“阿满。”
“嗯?”
“等回到京城,陪我去趟雁昙山吧。”裴长旭道:“我想重新许个愿望。”
“好。”薛满没有?多想,“但泰酉说?,你身上?的伤起码需要两个月愈合,得全部好了才能去。”
“都听你的。”
薛满试了试药碗的温度,端到他面前,“三哥,该喝药了。”
裴长旭不伸手,“今日我想你喂我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