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茹嘉哪里不舒服,不肯喝奶,还是又咳嗽了?”裴茹楠似模似样?地关?心起?来。
“等回去一看便知。”裴长泽对薛满、裴唯宁道:“阿满病了半年,我们也?许久未聚,改日?我去近水楼订桌席,你们跟三弟务必到场。”
“行啊。”裴唯宁一口?答应,“等下了雪,我们也?想带宝儿去游湖赏雪景,到时候太子哥哥可不许推辞。”
“你们能陪宝儿出门,我乐意至极。”
裴茹楠轻扯薛满的袖子,“赏雪景,三皇叔也?会?去吗?”
薛满道:“你三皇叔受了伤,该在府中好好休养。”
裴茹楠笑弯眼睛,这回三皇叔总算不跟她抢阿满姑姑了!
裴长泽道:“我方才与三弟谈话,见他面色不佳,似乎有些发热。”
他等了等,没?等到薛满的忧心忡忡,唯有一句,“表哥该请太医再来看看。”
裴长泽隐约觉得怪异,却没?有多想,“嗯,我与宝儿先走了。”
临走前,他指着秋千架道:“我记得以?前凤仪宫的秋千爬满凌霄花,一到夏天?便围满蝴蝶,好看得紧,只不知为何后来全部清理了。”
“不仅吸引蝴蝶,更招了许多蜜蜂。”裴唯宁揭秘,“我与阿满被叮了好多回呢。”
原来如此。
裴长泽笑笑,牵着裴茹楠的手?离开。薛满与裴唯宁回到厅中喝茶,薛满问:“昨晚你怎么回去了?”
裴唯宁道:“我忘记带换洗衣裳,今日?准备妥当了又来,打算在你这住一段时间,你欢迎吗?”
薛满道:“欢迎,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裴唯宁道:“什么条件?”
薛满道:“你三哥要是发疯,你得帮我挡住他。”
裴唯宁默道:三哥,抱歉,这次她站阿满这边。
“好。”裴唯宁挤进薛满的椅子,搂着她的手?臂道:“阿满,你能跟我说说你过去半年内的事?情吗?你去了哪些地方,认识了哪些人,有没?有惊险刺激的经历。”
“有啊!听说我与少爷相识那天?,便是他查出晏州州同贪污,被对方派的刺客追杀逃到山中。眼看要被灭口?时,本?姑娘挺身而出,一块石头便砸晕那人高马大的杀手?……”
裴长泽走出薛府,见到一名青年站在端王府前,正与门卫说话。
青年观察敏锐,注意到隔壁府走出的人后,立即恭敬行礼,“京畿营银枭队路成舟,参见太子殿下。”
裴长泽道:“无须多礼,你来见三弟吗?”
路成舟道:“是,端王殿下有事?召见卑职。”
裴长泽颔首,带着裴茹楠上车离开。
路成舟目送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由人领着进入端王府。他不敢多看周围,兀自疑惑:京畿营此番并未参与祈福之行,端王为何好端端地召见他?
侍卫领他到偏厅,一刻钟后,裴长旭姗姗来迟。
又是一套标准的行礼,路成舟敛色屏气,“不知殿下召见卑职,有何吩咐?”
裴长旭问:“本?王听闻许清桉南下巡查时,是路校尉带领银枭队一路陪伴左右?”
路成舟道:“是,卑职奉圣上之命,保护许大人的安全。”
裴长旭问:“你可认识他身边那名叫阿满的年轻婢女。”
路成舟道:“卑职认识阿满姑娘。”
裴长旭道:“本?王想知道她平日?与许清桉如何相处,越详细越好。”
路成舟下意识想,定是许大人在何处得罪了端王殿下,以?至殿下想用阿满姑娘来要挟许大人。可惜他人微言轻,没?有替许大人说情的地位,更不敢隐瞒事?实。
他如实将两人的相处道来,在听到阿满姑娘被秦长河挟持后发生的事?时,端王猛烈咳嗽。
“许清桉提出用自己交换阿满?”
“是。”
“阿满宁愿脖子挨刀,也?要阻止他以?身犯险?”
“没?错。”
空气忽然凝滞,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压得路成舟直不起?身。
路成舟未见裴长旭面白如纸,满眼风潇雨晦。
是他疏忽大意,错估了阿满与许清桉的半年情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她与许清桉形影不离,共度患难,难免会?产生错觉,以?为许清桉不可或缺。
只是不知,若许清桉娶妻生子,是否仍有资格成为阿满的不可或缺?
许清桉做好面对端王刁难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对方高风亮节,不仅配合他的调查,更提出一些能够深究的可疑之处。
冷静沉着,公私分明,端王不愧为皇子表率。
碍于种种顾虑,许清桉无法光明正大求见阿满,好在门房已换,他们能够书信来往,短时间内倒也?凑合。
许清桉悉力调查石窟祈福刺杀一事?,东奔西跑,废寝忘食,在离圣上给出的期限只剩两日?时,恒安侯召他见了一面。
这对祖孙从前不亲近,如今依旧不亲近。
恒安侯指着桌上一堆画卷,开门见山地道:“圣上有意为你择一门亲事?,这是宫中送来的画卷,本?侯限你两刻钟内决定人选。”
许清桉道:“请祖父禀告圣上,孙儿暂时无意娶妻。”
恒安侯嘲讽:“怎么,不搬出你那套‘不上青霄碑便不娶妻’的说辞了?”
许清桉待理不理,“孙儿还有事?,先行告退一步。”
恒安侯的火气瞬间上头,厉声喝道:“臭小子,这便是你求本?侯做事?的态度!你别?忘了,本?侯是你的祖父,不仅把控侯府上下,更掌握着你的未来!只要本?侯一句话,随时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届时莫说皇亲国戚,便连虾兵蟹将都能压你一头!”
果然是老了,这么多年,翻来覆去只这几?句台词,再编不出更有新意的威慑。
许清桉道:“祖父想换世子,无须经过孙儿的同意,至于孙儿的将来,也?不劳祖父费神?多思。”
“好,好极!”恒安侯怒极而笑,“既然你对本?侯不屑一顾,本?侯亦没?有必要顾虑祖孙之情。你想要拒绝圣上的指婚?那便亲自去圣上面前拒绝,顺便如实告诉圣上,你正在觊觎端王殿下的未婚妻!”
许清桉没?有被点破心思后的窘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料想祖父年轻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老恒安侯神?色一滞。
又听他道:“祖父戎马半生,战无不胜,丰功伟绩数不胜数,然而回顾过往,祖父并非一无所憾。”
老恒安侯气势顿萎,焦躁不安:臭小子这话是何意?莫非他调查了自己的过去?倘若他敢提及絮敏……老恒安侯不介意将亲孙剁碎埋进后院,为来年的花草提供养分!
许清桉无视恒安侯吃人的目光,淡定地问:“祖父曾经输了一次,还想输第二次吗?”
一句话轻易劈开薛荣轩冷酷多年的心,如潮水般的记忆扑面涌来。他与絮敏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本?该厮守到老,却因?他行军时的放纵而毁于一旦。絮敏不肯原谅他,加之薛科诚在旁觊觎,他痛失所爱,眼睁睁见絮敏嫁进薛家,与薛科诚生儿育女。
悔吗?当然悔!但往事?不可追,再悔也?于事?无补。如今时光荏苒,他们的小辈陷入相似的纠葛中,形势却有反转。薛科诚的外孙不知犯了什么错,逼得小阿满远走他乡,而他许荣轩的孙子洁身自好,愿为小阿满违抗皇权。
不消片刻,老恒安侯已做出决断,“你当真想娶阿满?”
许清桉道:“是。”
“即便成为端王的敌人,被贬出朝堂,此生再无机会?与你生母团聚?”
“祖父小看了我。”许清桉道:“阿满与前途,孙儿都会?牢牢抓在手?中。”
够贪婪,也?够狂妄的回答!
许多年前,老恒安侯用同样?的话问过嫡子许孝铭,前途与那渔女二选其一,他要选择哪一个?许孝铭没?有犹豫地选择渔女,声称荣华富贵乃过往云烟,唯有真情不可磨灭。
恒安侯府给了许孝铭锦衣玉食,他却为粗茶淡饭而莽撞丧命,使?许荣轩多年的厚望成为一场响当当的笑话。此后许荣轩虽接回其子许清桉,却吝啬施舍任何疼爱。
许荣轩不缺阿谀奉承的后辈,缺的是心坚如铁,深谋远虑的继承人。事?实证明,臭小子虽然可恶,却是最适合继承侯府之人。他会?延续恒安侯府的传奇,叫许家流芳百世。
“本?侯便帮你一回。”恒安侯沉声,“但你也?要承诺本?侯,不可轻举妄动,做出任何危害侯府之事?。”
许清桉作揖,“孙儿应诺。”
“此番圣上指婚,少不得端王暗中推波助澜,你既要虎口?夺食,便该做好万全准备。”老恒安侯道:“薛老匹夫惯来阴险,他的孙子必然一脉相承。”
他不客气地诋毁了薛科诚一番,见许清桉没?有附和之意,烦躁地挥挥手?,“滚吧,本?侯累了。”
许清桉回到瑞清院,招来蜚零问道:“江书韵何在?”
蜚零道:“回世子,江书韵被杜洋安置在城外的一所宅院中,原来的仆从也?移了过去,又请刘太医上门看诊,生活与南溪别?院时一般无二。但属下打听到,新院子只租到下月底,等江书韵嫁人后便要退掉。”
“江书韵的未婚夫是何人?”
“是一名皇商的次子,虽嫡出,但上头有名厉害的兄长,他常年不得父亲赏识,所以?才答应与江书韵的婚事?,以?此来讨好端王殿下。”
“你去想个办法,叫他主动解除与江书韵的婚事?。”许清桉道:“越快越好。”
这好办。
蜚零龇牙,“属下得令,务必叫他三天?内主动解除婚约。横竖郎无情,妾无意,真成了亲也?是一对怨侣。”
“嗯,我叫你办的事?情?”
“属下试着往端王府塞过人,但端王府选仆严苛,非家生子不收,且压根不收新婢女。属下打听到端王院中的确有婢女服侍,但都是从小陪伴端王,只做事?不近身的那种。她们倒是有心勾引端王,奈何端王御下有方,叫她们有贼心也?无贼胆。”
“……”许清桉道:“他既这般有原则,怎会?被阿满的婢女所惑?”
蜚零道:“兴许是年少无知,又兴许是天?定姻缘,挡也?挡不住?”
许清桉一如既往对端王没?兴趣,对方便是喜欢宫中妃子也?没?兴趣,“端王与太子关?系如何?”
“兄友弟恭,君圣臣贤,堪称皇家表率。”
……这都多少个表率了。
许清桉若有所思,最近他调查佛窟祈福刺杀一案,拔萝卜带泥般查出许多事?情。譬如太子被禁足是受亲舅广阑王牵连;张、杨两家被抄是因?谋害关?键证人,并操纵流言愚弄圣上;石窟祈福刺杀,更与皇子间的谋算息息相关?。
相信天?家有兄弟情深,倒不如相信这世上有仙人存在,好歹能寄托凡夫俗子们的祈愿。
不出几?日?,大理寺对外宣布石窟祈福刺杀一案的调查结果:背后指使?者?竟是九皇子康王!
原是康王记恨端王查抄张家,害得张太后、张贵妃与他禁足国寺,并以?此获得圣上夸赞,竟与太子同享祈福殊荣!康王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其母张贵妃极得盛宠,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面对太子时亦趾高气扬。一朝落难,他不单没?警惕深省,反倒心生歹念,想借石窟祈福生事?,将端王的颜面狠狠扯落在地!
据康王本?人所说,他毫无加害兄长之心,只浅浅吩咐杀手?们扰乱祈福,营造出端王办事?不力的局面。随后再散播留言,挑拨端王、太子两派的关?系,圣上烦不胜烦时,便会?想起?康王的贴心,提前许他回到宫中。
不得不说,康王的设想合理,行动顺利,一切本?该朝着他的预期发展。可惜他自以?为隐藏的深,却被大理寺在短短半个月内识破计谋,捉到景帝面前。
景帝望着跪在下首,胆怯却仍挺直腰板的九子康王。他今年一十有五,承袭张贵妃的绝世容貌,是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他不似太子温和,没?有端王谦雅,不如昭王识时务,惯来至情至性。
景帝曾以?为他有一颗赤子之心,而今看来,不过是有恃无恐。
“小九。”景帝和颜悦色,“你可知错了?”
康王闻言,眼中浮现浓浓的得意。太后与母妃都劝阻他莫要冒险,但他向来最得父皇宠爱,便连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也?在幼年时被抱着坐了几?回。他不用学任何一位皇兄的谨言慎行,便能得到父皇的真心喜爱,由此可见,他才是父皇属意的储君人选。
“父皇。”康王脆声道:“儿臣知错了。”
“你错在哪里?”
“儿臣不该任性妄为,破坏了父皇的祈福之行,也?不该没?轻没?重伤了三皇兄。”
“依你所见,朕该如何罚你?”
“便罚儿臣在国寺再禁足半年,父皇以?为如何?”
景帝朗笑出声,转向一旁侍立的许清桉:“许少卿,你以?为康王的自罚三杯如何?”
许清桉道:“臣以?为,康王殿下该多读些书才是。”
“好你个许清桉,竟敢讽刺本?王才疏学浅!”康王的肩膀隐隐作痛,这是他反抗抓捕时,被许清桉强拧所致,“本?王读书自有老师教导,何须你来指手?画脚!”
许清桉默不作声,他一直不爱跟蠢货说话。
康王欲向景帝告状,岂料下一刻,景帝问道:“许少卿,按照律法,朕当如何处置康王?”
许清桉道:“按照大周律法,破坏祈福祭祀等大型活动者?,从犯当斩立决,主犯当诛九族。谋杀皇嗣者?,主犯、从犯均当诛九族。”
景帝颔首,重新看向康王,目光依旧慈爱,“小九,你可听清许少卿说的话?”
康王的脸色逐渐惨白,“父、父皇,儿臣是您的孩子,与那些低贱的庶民不一样?!”
景帝道:“你的意思是,你仗着皇子身份,便能够无视皇威,无视律法,随心所欲?”
康王喊:“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儿臣是一时糊涂——”
“今日?你一时糊涂,便敢扰乱祈福,谋害兄长。改日?你意识不清,是否便会?大逆不道,谋权篡位!”
景帝的字字质问如巨石般砸向康王,他终于意识到龙椅上坐着的是君王,而非他臆想中的慈父。
“父王,儿臣知错了,儿臣不该为张家叫屈,儿臣不该听信谗言对皇兄出手?!儿臣真知错了,求父皇给儿臣一次改正的机会?!”
额头撞击石砖的声音响彻大殿,急躁的一下又一下,地砖转眼便染上血迹。
康王心存侥幸,以?为能用苦肉计唤醒景帝的疼惜,岂料景帝道:“许少卿,来替朕磨墨。”
许清桉站到龙案旁研墨,景帝望纸沉思,随后笔走龙蛇。
景帝起?草完圣旨,命许清桉当场宣读。他声音清朗,字正腔圆,令康王不由停止动作,心惊肉跳地等待最后处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九子康王,大愚不灵,听信谗言,是非不分。其心騃毒,扰乱国之祈愿,谋害亲兄……”
康王顿觉天?旋地转,在父皇眼中,他竟犯了这等无可饶恕的罪行吗?他虽有错在先,但三皇兄仅受了些皮外伤,流言也?还未传开!父皇何至于此!
许清桉还在念:“剥其康王封号,贬为庶人,流放宁古塔。其母张氏,恃宠生骄,教子无方,责令落发,永伴青灯古佛……”
话音刚落,康王再无心愤怨,惊惶万状地爬上前,“父皇!父皇!儿臣知罪了!儿臣不该谋害皇兄!儿臣不该扰乱祈福!父皇!儿臣是您的小九,您最疼爱的小九啊!”
禁卫拦住康王,阻止他接近景帝半步。
康王痛哭流涕,伸着手?喊:“父皇,您想想太后,太后是您的亲生母亲!是儿臣的亲祖母,求您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饶过儿臣这回吧!”
景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底无悲无喜,“事?到临头,你还敢拿太后威胁朕。”
“儿臣不敢!儿臣祈求父皇网开一面,儿臣不是张家人,是裴家子孙,是您的亲生骨血啊!”
景帝叹息,难掩惋惜,“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
他摆摆手?,禁卫便将哭喊的康王拖出门,大殿霎时空寂。
景帝道:“许少卿。”
许清桉道:“臣在。”
“你这次表现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多谢圣上夸赞,臣不敢独揽功劳,此案全靠胡大人洞若观火,循着蛛丝马迹一查到底。”
“胡一木是什么德行,朕比你要清楚。”景帝道:“朕如今问的是你,你可有想要的奖励?”
想要您儿子的未婚妻。
许清桉昧着良心道:“臣只求建功立业,不求身外之物。”
“恒安侯府确实不差钱财。”景帝道:“朕本?想替你指门婚事?,令皇后挑了好些亲王、一品大员家的嫡女画册送去。但听你祖父说,你依旧没?有成婚的意愿?”
话题又绕回婚事?上,许清桉道:“臣年纪尚轻,娶亲为时尚早……”
“你今年十之有九,不小了。”景帝哼道:“你祖父先前到处帮你问亲事?,这会?却改变口?风,与你一般不急不躁,倒衬得朕在多管闲事?。”
“臣心领圣上的好意,然而,”许清桉停顿,“臣想跟您说句实话。”
景帝挑眉,“说来听听。”
“自臣满十四?岁开始,祖父便一意孤行,要替臣求娶贵女。臣甚是反感祖父的强硬手?段,他越是逼迫,臣便越是抵触。”许清桉罕见地吐露心声,“在祖父眼中,门当户对是娶妻的前提,但臣以?为,娶亲当娶心悦,而非利益衡量后的结合。”
“此言差矣,你身为恒安侯世子,本?当娶高门之妻。”景帝意有所指,“你切莫走了他人老路,令恒安侯府再次蒙羞。”
眼见许清桉垂头丧气,景帝又觉得言辞过重,毕竟是他看重的年轻臣子,“这样?吧,朕允诺你,若你遇到心仪的女子,但凡对方家世清白,祖上出过三品上的官员,朕便绕过老恒安侯替你指婚。”
许清桉立刻叩谢,“臣谢过圣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事?毕,许清桉离开大殿,刚走出不远,正与端王裴长旭打个照面。
相同地点,相同的两个人,心情却是翻天?覆地。
裴长旭对许清桉的欣赏荡然无存,余留的唯有憎嫌,“许少卿好本?事?,连圣上指婚也?敢推拒,莫非仗着有恒安侯府做靠山,连皇威都不放在眼里?”
许清桉云淡风轻,“殿下的手?未免伸得太长,您有功夫干涉下官的婚事?,不如替江家小姐的院子再续几?年租约。免得她将来无处可去,再去端王府的门前哭哭啼啼。”
“许清桉,你别?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殿下尽管放马过来,下官拭目以?待。”
战意一触即发,又点到为止,落到旁人眼中,竟像是两位青年点头寒暄,颇为惺惺相惜。
呵,真是好大的一场误会?。
裴长旭进入大殿时?,景帝正负手站在窗前,背影伟岸中透着几分孤寂。
“父皇,儿臣来?了。”裴长旭喊道。
“嗯。”景帝没有回头,“你肩上的伤好些没?”
“多谢父皇关心,太医说?儿臣恢复神速,下月便能行动?自如。”
“如此甚好。”景帝顿道:“你来?时?路上可见到小?九?”
“见到了。”裴长旭跨过地上的血迹,停在景帝身后,顺势望向窗外一株茂盛的寒梅,“九弟看起来?不是很好。”
景帝冷笑,“他破坏朕的祈福之行,意图谋害皇嗣,朕岂能让他好过。”
裴长旭道:“九弟年幼,做事不顾前后,理该小?受惩戒。”
“有张家的前车之鉴在,他竟然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见他全然不将朕放在眼里。”景帝道:“朕若再对他心软,便枉为一国之君。”
裴长旭问:“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九弟?”
景帝道:“朕已拟好圣旨,贬康王与张贵妃为庶人,康王流放宁古塔,张贵妃落发为尼。对了,还有太后,朕的好母亲太后,朕打算送她去皇陵守墓,无朕口谕,此生不得入京半步。”
“……”裴长旭道:“父皇,责罚是不是重了些?”
景帝道:“旭儿,为君王者,切忌心慈手软。朕便是顾念亲情,才会给张家可乘之机,活生生毁了朕的一个?儿子!”
景帝气?急攻心,眼前一黑,竟直直向前栽倒。
裴长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父皇,您莫生气?,保重身体要紧!”
景帝深吸几口气?,自嘲笑道:“朕该早些效仿汉魏皇室的去母留子,省得外戚壮大,祸及大周根本……”
裴长旭扶景帝到龙椅上坐好,替他倒上茶水,点起安神香,“父皇,自您登基至今已有十八年,在您的励精图治下,百姓富足安康,国库扭亏为盈,边境更收回数十城,堪称太平盛世。”
景帝喝了口茶,怒气?未有消减,“朕治理得了这天?下,却治理不了朕的生母与儿子!朕对他们?不够好吗,竟一个?个?地向着外人!朕恨不得将太后也流放宁古塔,叫她看清楚,朕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这大周朝的帝王!”
裴长旭道:“是张家犯事在先,父皇无论怎么处置都合乎情理。”
景帝望着面前这个?唯一不给他添堵的儿子,心绪平稳些许,“朕命人严密监视太子,证实他最?近半年确实没跟广阑王联系。”
裴长旭会意,“父王仍怀疑太子跟广阑王有过联系?”
“广阑王是太子的亲舅舅,朕不能,也不敢赌太子的真心。”景帝往后一靠,神色疲惫不堪,“祈福那日,太子拿剑奔向朕的那一刻,朕竟……朕竟以为他意图不轨。”
裴长旭心中一凛,帝王疑心谁都可以,但疑心储君,后果不言而明。他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迟卫带来?的广阑王罪证,若张、杨两家没有撒谎,必有第三方在迟卫死前偷走了罪证。
会是太子吗?
景帝忽地大笑,“有人不想?朕拿到迟卫带来?的罪证,且通过俞晓东的南行调查,让朕以为兰塬平安繁荣,广阑王受民众爱戴,一切均是子虚乌有的诬陷。但他小?看了朕,朕是一国之君,岂会轻易遭人蒙骗!”
裴长旭问:“听父皇的意思,似是掌握了新的线索?”
景帝问:“你可听过蒂棠茚一花?”
裴长旭细想?,“儿臣听过,蒂棠茚乃南垗培育出的一种毒花,曾在前朝时?引起祸乱,被?列为一等禁物?。”
“正是此毒物?。”景帝道:“许清桉南下巡查衡州时?,曾发现当地有名药商勾结知州夫人,暗地种植蒂棠茚,将此花制成药丸售往各地,造成数十人身亡。朕后来?派了刑部侍郎苏康平接手此案,据他近几月的调查可知,那药商三年前曾在兰塬待过几月,其间迎娶当地的一名风尘女子为继室。”
“那风尘女子的来?历有古怪?”
“何止古怪,简直是高?深莫测。”景帝道:“那风尘女子出自兰塬一所名为‘求香畔’的青楼,此楼神秘至极。据闻楼内女子均是闭月羞花,天?赋异禀,一次便能叫宾客神魂颠倒。然而此楼规矩甚多,非贵族子弟不接,非熟客带领不接,非一掷千金者不接,是以,更引常人遐想?,视进楼为此生夙愿。”
裴长旭道:“官府不管?”
“正经开门接客,充其量门槛高?了些,官府有何理由去管。”景帝嗤笑,“再者,凡开青楼者背后必有靠山,求香畔的靠山是谁有待考究。”
药商继室,蒂棠茚,求香畔,兰塬……从种种迹象来看,一切绝非只是巧合。
景帝道:“似药商这般丧尽天良之人,苏康平还在别?处查到了好几个?,他们?均在兰塬短暂停留,与求香畔的女子有所瓜葛。”
裴长旭问:“父皇可命人将他们?捉拿审问?”
景帝道:“欲成大事,岂能打草惊蛇?”
裴长旭一点便通,“儿臣明白了,父皇要的不是证明蒂棠茚与求香畔有关,而是求香畔地处兰塬,竟能从南垗走私进一等禁物?,其中谁人勾结邻国,谁人疏通关卡,谁人从中牟利最?大。”
“没错。”景帝意味深长,“迟卫曾称,广阑王暗中与南垗勾结,倒卖禁物?,收敛钱财。”
“求香畔与广阑王脱不开干系,若能拿到确凿证据,便能撕开兰塬的虚假繁荣,戳穿广阑王的谎言。”裴长旭沉吟道:“只是求香畔定下如此严苛的门槛,势必探查不易。”
“所以,朕必须派出一名聪明绝顶,有谋有略之人去往兰塬,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如此说?来?,儿臣倒有个?人选推荐。”
“哦?是谁?”
“恒安侯世子,大理寺少卿许清桉。”裴长旭从容道:“他与父皇的期望相符,是调查此案的不二人选。”
“不瞒你说?,朕亦有此意。”景帝赞道:“他这几年的表现甚佳,除你之外,同龄者间无出其右,往后必能积厚成器。”
“兰塬可成为他人生历练中的重要一环。”裴长旭不遗余力地夸赞,“儿臣相信以他的心性谋略,调查求香畔是手到擒来?。”
裴长旭正苦恼该怎么对付许清桉,从身份上?对方是恒安侯世子,正得父皇看重,并非能随意处置的喽啰。从为人处世上?对方洁身自好,不流世俗,能拒绝公主?的示好,更能婉拒圣上赐婚。
裴长旭不得不承认,他遇上了势均力敌的对手,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恰在此时?,景帝提到求香畔的调查,裴长旭便顺水推舟举荐许清桉,希望将他调得越远越好。
他如愿了。
景帝道:“好,那朕便定他为其中一员,过几日,朕会寻个?理由将他打发出京,年后再与你会合,共同去往兰塬。”
“……”裴长旭愕然,“他?与儿臣?共同去往兰塬?”
“事到如今,朕只信得过你。”景帝语重心长,“唯有你亲自前往,朕方能安心落意。”